第一章
大炎國元啓十六年六月初八。
皇都平樂城此時正值深夜時分,城裏一片阒寂無聲,只有遠處隱約傳來更夫巡夜打更的梆子聲——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夜半時分,漆黑的皇城裏卻有一處燈火如晝。
自打半年多前開始,夜裏刑部便不時會傳來陣陣的鬼哭神嚎,那慘叫聲猶如來自九幽冥獄,令聞者不寒而栗。
初時,刑部鬧鬼的傳言甚囂塵上,有人說那是惡鬼在作祟,也有人說那是冤死的亡魂在悲鳴訴冤,就連官員們對刑部都頗爲忌諱,沒事絕不願靠近一步,唯恐沾惹上什麽邪穢之物。
直到數日後才真相大白,那並非是惡鬼或冤魂作祟,而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幼弟寶慶王郁子丹所造成的。
自他半年前接掌刑部後便習慣在半夜提審犯人,那一聲聲慘烈的嚎叫便是犯人受刑時發出的聲音。
此時又值郁子丹夜半開庭審案的時刻,刑部大堂四周插滿火炬,橙紅的火焰照得一室通明,郁子丹端坐在高堂之上,重重一拍手裏的驚堂木,沈聲喝問剛受了杖刑的犯人。
“王三炳,你招是不招?”他橫眉豎目,端正俊美的臉上神色凜冽森寒,在火焰映照下宛如冥府閻羅。
被杖打得皮開肉綻的王三炳仍是死撐著不認,嘶啞的喊道:“冤……冤枉啊,求王爺明察!”王三炳約莫三十出頭,身量高壯,膚色黝黑,顴骨高張、闊唇塌鼻。
郁子丹喝斥,“你觊觎朋友妻子的美色,淩辱于她,見事情敗露竟一不作二不休手刃朋友,就連他的兩名稚兒都不放過,殺人滅屍後還侵占他的家産,囚禁他人妻子以逞獸欲!幸虧她順利脫逃,拖著一條性命出來指認你的罪行,你還有何冤?”
王三炳辯解,“這事全是那下賤惡毒的女人逼迫下官所做,她不守婦道勾引下官,下官是一時胡塗才受其所誘,其後還被她脅迫,若不照她所說殺害她丈夫孩子,她便要告訴她丈夫是我玷辱了她,下官迫于無奈才會做出此事,求王爺饒命,一切全是她的主意,不幹下官的事。”
“你還敢顛倒黑白,胡言狡辯,豈有爲人母者想殺害自己孩子的道理!”郁子丹神色峻厲的喝斥,“李尤氏身上傷痕累累,難道也是她命你所爲?你再不招供,休怪本王大刑伺候。”
“下官是冤枉的,這些事全是那惡婆娘唆使下官所做,下官兄長乃是禁衛軍統領,求您看在他的分上饒下官一命……”他又驚又懼的求饒,搬出大舅子冀望能保住一命。
他暗恨自己不該色欲熏心,留下那娘們一命使得她有機會逃走,狀告自己。
郁子丹見他還想要誣蔑受害之人,甚至妄圖擡出禁衛軍統領來藉此逃脫一劫,面對如此惡徒,他耐性全失,“來人,傳原告上堂!”
候在兩側的衙役中有兩人應聲出列,下去帶人。
這時,外頭忽然吹進一股寒風,堂上的火把被風吹得明明滅滅,搖晃不定,大堂上安靜無聲,透出一股詭谲的氛圍。
跪趴在地的王三炳感覺後頸傳來一股冷飕飕的涼意,他不禁想到傳聞說寶慶王郁子丹之所以選在半夜審訊人犯,是因爲他能通陰陽,有從陰間召喚亡魂的能力。他背脊不由得一僵,下意識的回頭一看,乍然看見一張慘白且毫無血色,神色怨毒的婦人臉孔時,他驚恐的倒吸一口涼氣。
那不像是活人的臉,更像是死人的臉!
這婆娘難道死了嗎他記得她逃走的前一夜,他確實把她折騰得很慘,只余下一口氣,此時見她一步步朝他走來,他驚惶的拖著身子往後挪,並擡起手阻止她再靠近。
“妳、妳不要再過來……”
“王三炳,你好狠毒的心,玷辱了我不夠,連我的丈夫孩子都不放過,我要你血債血償!”李尤氏神色淒厲,說話間已來到他跟前,兩只瘦如枯骨的手緊緊掐住他的頸子。
咽喉被勒住,王三炳驚駭得想扳開她的手,但抓住李尤氏的手時卻發現她兩手冰冷,似是死人之手,他艱難的從被勒住的咽喉裏擠出一抹嘶啞的嗓音,哆嗦的質問,“妳、妳究竟是人還是鬼?”
“我拚盡最後一口氣逃出來報官後便死了,王爺憐我慘死,允許我前來報仇!王三炳,我要一口一口咬下你的血肉,讓你不得好死!”李尤氏滿臉恨毒的說完,便狠狠朝他的頸子咬下。
她的牙齒深深陷入他的血肉裏,生生咬下了一塊肉,王三炳撕心裂肺的慘嚎出聲。得知李尤氏已死,他早就嚇破了膽,兩手亂揮著想推開她,但被嚇得虛軟的身子絲毫使不出勁來。
“救命啊,王爺,快救救下官……”
郁子丹漠然的望著他問,“你可認罪?”
王三炳再也無心狡辯,慌張的叠聲說道,“下官認罪、下官認罪!”他甯願被一刀砍頭,也不願被亡魂一口一口咬死。
郁子丹命令道,“李尤氏,他已認罪,放開他,讓他畫押。”
李尤氏擡起頭,唇齒間沾著王三炳的血,那猙獰的表情再配上青白的臉孔猶如幽魂厲鬼,她滿心怨憤,不想就這般饒過這惡徒,于是頭一低,再重重朝他耳朵咬去。
“啊啊啊——”王三炳慘叫。
在他快厥過去前,郁子丹才命侍立在身側的護衛出手阻止她。
李尤氏滿懷怨恨,不肯就這樣饒過他。
仇景仁拽開她勸道:“讓他畫押,妳的大仇才能真正得報。”
她這才滿臉不甘的放開王三炳,退到一旁。
王三炳抖著手畫押完,瞅見李尤氏神情陰森可怖的盯視著他,他再也撐不住,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拍下驚堂木,郁子丹宣判王三炳的罪狀,“犯人王三炳泯絕人性,喪盡天良,罪無可恕,本王判其三日後處決。退堂。”
聞言,李尤氏跪倒地上泣不成聲。“多謝王爺!”
郁子丹淡淡的點了個頭,起身時低聲囑咐仇景仁幾句話便徑自離去。
這時天已破曉,兩名衙役過來拖走王三炳,另外有兩名衙役手上各自拿著一柄半人高的羽扇從外頭走進來,方才吹進大堂裏的那陣冷風就是這兩人所搧,爲的是制造出陰風陣陣的假象令人心生畏懼。
還有一名衙役收拾著一盆冰塊進來,先前李尤氏曾握著那些冰塊過,因此王三炳才覺得她的手冰冷得猶如死人。
這些主意全是出自郁子丹身邊那名禦賜帶刀三品貼身護衛——仇景仁。
既然主子愛在半夜審案,他索性讓人將公堂布置得陰森一點,如此一來還能讓犯人心生畏懼,進而從實認罪。
這般裝神弄鬼倒真是令不少窮凶惡極的犯人招認了罪行,對此郁子丹也沒有反對,他征戰沙場多年,熟谙兵法,深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道理,因此就隨他們去折騰,只要能令犯人老實認罪即可。
仇景仁走到李尤氏面前扶起她。“嫂子,這案子王爺已判了王三炳死罪,你們一家的仇也算是報了,妳安心回去吧。這是王爺給妳的,妳拿去好好過日子。”他掏出一只荷包塞到她手裏。
她沒有收下那枚荷包,“王爺替民婦報了仇,此恩此德民婦無以爲報,豈能再收下王爺的銀子,請仇大人回去後替民婦多謝王爺,民婦來生必定做牛做馬報答王爺的大恩。”她深深一鞠躬後,抹了抹淚旋身離開。
丈夫、孩子都被殺害,如今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她生無可戀,只想追隨丈夫孩子而去,那些錢財對她已無用。
仇景仁見她似有死意,立即交代一名衙役悄悄跟著她。
尚儀局在皇宮中執掌禮儀起居,下設有司籍與司樂,屬于宮中六局之一。
其余五局分別爲尚宮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這六局分別掌管不同的事務,爲首之人全由女官擔任,而女官則是從宮中的宮女裏選任。
此時剛升任司樂一個多月的羅青依正領著樂工們在演練一首新編的曲子,一名宮女走至她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她輕點螓首,隨即朝底下的樂工們說道:“好了,早上就先練習到這兒,其他的下午再練。”交代完,她走向另一間屋子,朝裏頭一名身穿紫紅色宮裝,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婦人行了個禮。
“奴婢見過秦尚儀,不知秦尚儀找奴婢有什麽吩咐?”秦芷蘭是執掌尚儀局的女官。
宮中的宮女與女官依不同品秩等階,皆會身著不同的服飾,執掌六局的女官品階爲六品,服飾爲紫紅色,司樂是八品官,因此羅青依身著淺黃色衣裙。
“皇後娘娘明日要宴請國舅爺,要召樂工過去助興,妳擬幾首曲子來,稍候我送去給皇後娘娘過目。”能被挑選進宮成爲宮女的,相貌皆不俗,秦芷蘭自然也不例外,雖已年逾三十,容貌仍十分秀雅。
羅青依恭敬的應了聲,“是,不知國舅爺喜愛聽哪類的曲子?”
她十四歲時進宮,僅僅四年就從最低等的宮女一路晉升成爲司樂,這樣的際遇讓不少人又羨又妒,而對她青眼有加、大力提拔的人就是秦芷蘭,因此羅青依對她十分尊敬。
秦芷蘭提點她,“皇後娘娘偏好柔婉的曲子,國舅爺則喜歡淒婉纏綿的曲調,妳自個兒好好琢磨琢磨,擬出六首曲子給我。”
當初她之所以提拔羅青依,是看上她譜寫的曲子新奇又動聽,就連皇帝與皇後都頗爲喜愛,因此在原來的司樂病逝之後,她便向皇後舉薦羅青依出任司樂一職。
“是,奴婢這就去擬曲子。”即使身爲八品的女官,在宮中仍須自稱奴婢。羅青依初進宮時很不適應這點,花了好一段時日才習慣。
離開屋子後,她一邊思考著要擬什麽曲子,一邊走往位于西側角落的琴譜室去尋找合適的曲子。
要說淒婉纏綿的曲子她有好幾首,像方才讓樂工們練習的那首〈白月光〉就很合適。
她五歲開始學鋼琴,那時家中經濟還不錯,直到十歲以後父親開始將一半薪水拿給表姨,家中經濟不再寬裕後,她才沒有再學鋼琴,後來國中時被一個要好的同學帶進國樂社,便轉而學習國樂,這一學就學出了興趣,之後高中、大學她都持續參加國樂社,接觸了不少樂器。她主攻古筝,但琵琶、箜篌、笙、笛、箫、埙她都多多少少有涉獵。
也是憑借著這個,她來到大炎國皇宮後,才能被挑選成尚儀局的宮女,進而成爲樂工,再被提拔爲司樂。
她不是真正的羅青依,她是顧青漪,當初爲了勸母親不要輕生,意外被大浪卷入海裏,來到這個叫大炎國的古代世界。
附身在羅青依身上已有四年多,剛開始她拚命想辦法要回去自己的世界,可絲毫沒有頭緒,爲此她甚至還跳進當初被人撈起的那座池塘,但依然回不去。
她不知道真正的羅青依的魂魄去了哪裏,她僅知道四年多前羅青依爲了撿一條飛進池塘裏的手絹,跳進水裏結果溺水,被救起後這具身體裏的靈魂就換成了她。
之後她聽人說起皇宮裏有個國師能呼風喚雨,法力無邊,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她心想也許能從他那裏找到回去的辦法,遂主動替被選爲秀女的庶姊進宮。
宮中挑選秀女分兩種,一種是必須出自官宦之家,這類的秀女是爲皇室所准備的,有可能成爲皇帝的嫔妃,或是親王、皇子們的妃子。
另一種是從民間挑選,不拘出身,只要家世清白即可。這類秀女進宮是要當宮女,服雜役的。
羅家是商賈之家,四年前在宮中派人前來挑選秀女時,羅家剛好有三名適齡的閨女。
原本挑上的正是羅青依,因爲在三姊妹裏她的相貌最出挑,但羅父舍不得讓這個嫡女進宮,遂塞了錢給太監,改成另一名庶女替代。
結果他一番苦心安排,寶貝女兒竟然不從,執意要進宮,鬧到最後羅父沒辦法只好允了,又讓太監改回來。
進宮後顧青漪步步爲營、小心謹慎,暗中想辦法接近國師,可是進宮四年,國師所住的無塵塔守衛森嚴,沒有聖命,一般人難越雷池一步,別說見一面,她連國師的衣角都沒見過。
飄流異鄉四年多,顧青漪始終沒有放棄回去的念頭,她相信自己既然能穿越到這個異世,一定也有辦法回去。
思及家中的母親與弟弟現在不知過得怎麽樣,她眉間漫上一抹愁郁,一邊在書架前尋找琴譜,一邊幽幽輕唱起方才讓樂工們練習的那首〈白月光〉——
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那麽亮卻那麽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擦不幹你當時的淚光路太長追不回原諒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綁無法釋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越圓滿越覺得孤單
擦不幹回憶裏的淚光路太長怎麽補償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綁無法釋放
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那麽亮卻那麽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在生長
她哼唱著歌曲,渾然沒有察覺到擺放琴譜的書架另一端,還有旁人。
琴譜室東側臨窗處擺放著幾張桌椅,那是方便來此查找琴譜的人謄寫琴譜所用。
此刻仇景仁看著坐在窗邊的自家主子,吃驚得瞪大了眼。
自家主子竟然在閱覽琴譜時,看著看著就趴在桌案上酣然入睡了!
鮮少人知道王爺之所以會在夜裏審案,並不是因爲什麽見鬼的能通陰陽,而是去年他將北方來犯的峨絲族趕出蒙元大草原,率領大軍返回營寨途中時遭人刺殺,身受重傷,被皇上召回皇城養傷後便每晚惡夢纏身。
饒是主子這樣的鐵血戰將,也禁不住夜夜受夢魇的折磨,最後王爺索性不在夜裏入睡,改在白日就寢,夜裏審案,夢魇的情況才稍稍改善。
但他仍睡得很不安穩,常爲惡夢所擾,因此睡得很淺。
此時看見主子竟睡得這麽沈,叫了幾聲都喚不醒他,仇景仁感到很訝異。
原本他想提醒主子,既然困了就回府去睡吧,可見主子難得睡得這麽熟,他便不再叫了。
想起先前似乎聽見外頭有人在哼唱著曲子,仇景仁繞過層層的書架走出去,整個琴譜室已空無一人,便找來一張絹紙寫下“禁擾”兩個大字張貼在門外,隨即便將琴譜室的門拴上,不讓人進來打擾。
而郁子丹這一睡,再醒來時外頭已是滿天彩霞。
醒來後,郁子丹只覺得神清氣爽,他已許久不曾睡得這般安穩過,從仇景仁那裏得知自個兒這一覺竟睡了幾個時辰,也很意外。
翌日下了朝後,郁子丹沒有驚動任何人,再次悄悄來到尚儀局的琴譜室,坐在昨日那個位置,桌上同樣擺著幾份琴譜。
如同昨日,他一頁一頁翻看著。
屋裏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只有他翻動琴譜的聲音。
仇景仁等了半晌,見主子仍是一點困意都沒有,不由得啓口道:“王爺,說不得是昨兒個在聖上那裏喝的安神茶,才是王爺睡著的主因。”
今日郁子丹之所以再次造訪琴譜室,就是爲了查明是什麽原因讓他昨日竟一覺無夢,安穩的睡了好幾個時辰。
是他看的這些琴譜?抑或是這安靜的環境所致?
但都來了這麽久,那些琴譜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郁子丹仍絲毫不見半點困意,因此仇景仁才猜測可能是那杯茶的緣故。
郁子丹搖頭,“那茶我在皇兄那兒喝過好幾次。”言下之意是沒一次有用。
他放下手裏的琴譜,思索昨日的情況,忽然思及他睡著前聽見了一道幽柔低婉的歌聲,那歌聲很輕很柔,聽不清唱了什麽,但曲調異常動聽。
“景仁,你昨日可聽見有人在唱歌?”他心忖是否是因那歌聲的緣故。
“有是有,不過那歌聲很輕,屬下沒聽清楚唱了什麽。”
郁子丹正要開口,這時聽見有人走進來,還傳來哼唱的歌聲——
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
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又幾本
如你默認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輪
浮屠塔斷了幾層斷了誰的魂
痛直奔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
容我再等曆史轉身
等酒香醇等你彈一曲古筝
雨紛紛舊故裏草木深
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盤踞著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再等
那清柔的歌聲鑽入郁子丹的耳裏,他立即認出這就是昨日唱歌的那人,他靜靜聆聽著那纏綿清婉的旋律,聽著聽著,神智逐漸困倦,就在兩眼微閉,正要昏睡時,歌聲戛然中止,傳來說話的聲音——
“青依,今兒中午皇後娘娘要宴請國舅爺,妳要好好盯著可別出差錯。”
顧青漪脆笑著答道,“是,秦尚儀放心,奴婢會好好盯著,不會出錯,這次奴婢還讓樂工們練習了新的曲子,要演奏給皇後娘娘聽。”
“可是昨日下午妳讓她們練習的那首?”
“沒錯,這曲名叫煙花易冷。”她方才哼唱的就是由方文山填詞的歌曲,這首歌有一種淒美的古韻,很適合用國樂來演奏。
秦芷蘭皺眉道,“這曲名太淒冷了,改個討喜一點的曲名。”
聞言顧青漪有些無言,自從進宮之後,她將自己以前喜歡的歌曲全譜寫出來,因爲沒辦法說出這些歌曲的來曆,只好宣稱是自己所作,不得已盜用了別人的作品,而今她實在不願連歌名都一並改了。
但自己有今天的一切全靠秦芷蘭提拔,顧青漪不想違逆她惹她不悅,正想著要怎麽說服她時,忽然有人出聲了。
“這曲名本王覺得很適合。”
看見從琴譜室裏頭走出來的郁子丹,秦芷蘭吃了一驚,急忙領著顧青漪朝他行禮。
“奴婢見過寶慶王。不知王爺在此,奴婢未能遠迎,尚祈王爺恕罪。”秦芷蘭心中暗訝,寶慶王是何時來的?竟沒有人告訴她一聲。
郁子丹擡手讓兩人起身,“本王只是來琴譜室找幾首曲子,沒什麽重要的事,因此沒讓值守太監通傳。”他說完睇向顧青漪,正要開口說話,卻見一名太監走了進來。
“奴才德安拜見寶慶王。”他是皇帝身邊當差的太監,先前王爺下朝後曾同聖上提過要來琴譜室。
“何事?”郁子丹詢問。
“聖上說有事要與您相商,請您過去一趟。”
郁子丹颔首,瞥了一眼顧青漪,才旋身跟著那名太監離去。
顧青漪心頭狂跳,不是爲了郁子丹離去前看她的那一眼,而是他的身分。
他是寶慶王,是皇帝郁澤端最寵愛的弟弟,據說皇帝對這個弟弟的寵愛遠勝于自己的幾名皇子。
去年郁子丹在戰場上受傷,郁澤端一接獲消息便派人快馬加鞭護送他回皇城療傷,郁子丹傷愈後原想回邊關,郁澤端卻不願他再上戰場,強留他在皇城住下,並將刑部交給他掌理,導致刑部夜夜鬼哭神嚎……
她心思飛快想著,以皇帝對他的重視,若是能得他引薦,說不定她就有機會見國師一面。
一旁的秦芷蘭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兩眼發亮直勾勾盯著寶慶王的背影看著,于是端起臉孔,面色嚴肅的開口。
“青依,把妳那些不該有的妄念給我打住,別忘了自個兒是什麽身分,安分做好自個兒的事,才能在皇宮裏平安長久。”這一、二十年來,她在宮裏看過不少妄圖攀附權貴的宮女,結果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
在這充斥著無數勾心鬥角的深宮中,想要平安無事活得比別人長,就是別自不量力招惹麻煩。她很欣賞青依的才能,不願她把心思花在不切實際的事上頭,生起不該有的貪念。
顧青漪愣了下,知道秦芷蘭誤解她了,但她沒打算解釋,明白秦芷蘭這麽說是好意,她答道,“秦尚儀放心,奴婢很清楚自個兒的身分,不會去妄想那些事。”她唯一想的是要怎麽樣才能搭上郁子丹,去見國師一面。
這些年來她聽了不少人將國師的事迹說得神乎其神,有人說他能未蔔先知、窺探天機,有人說他能逢凶化吉、起死回生,還有人說他能驅魔除妖、避煞祛邪……
如果他真的如傳說中的那樣法力無邊,那麽一定也知道她要怎麽樣才能回去自己的世界。
“你自己明白就好。”見她受教,秦芷蘭緩了緩臉色。“既然方才王爺發話了,那曲名就不用改了。”
“是,多謝秦尚儀。”在送秦芷蘭離開後,顧青漪也走出琴譜室。
她仰頭遙望東邊那座山坡上矗立著的綠瓦白牆琉璃塔,那裏正是國師易寬恒靜修之處。
從這裏到那裏走路約莫半個多小時,說遠也並不算太遠,但她走了四年,連靠近一步都不能。
她很擔心自己落海後,會讓原本就悒郁寡歡的母親更加自責,最後跟著她跳進海裏。
媽,你可別做傻事……她在心裏祈求著。
“青依,你托我打聽的事有消息了。”這時,一名嬌小的宮女眉目帶笑的朝她走來。
她是明蘭,因她擅長廚藝,進宮後便被分派到尚食局,這會兒是趁著去給淑妃送補養的藥膳,回去時順道過來的。
“真的嗎,是什麽消息?明蘭你快說。”聞言,顧青漪心急的催促她。
爲了得知國師的事,她暗中托了不少相熟的宮女與太監留意,讓他們只要一有
國師的消息就來告訴她,而爲了打點這些人,她每個月的月俸幾乎都花了個見底。
明蘭笑道,“欸,你別急,我道就說,聽說國師今日午時會離開無塵塔,前往若望寺見忘心大師。”
聞言,顧青漪心中登時一喜,國師要離開無塵塔,這樣一來她就能守在半路想辦法求見國師一面,但下一瞬想起一事,她神色一僵。
“午時?”她臉上的欣喜頓時轉成爲難,今天中午她還得領著樂工們去皇後娘娘那裏演奏,離開不得。
“國師難得離開無塵塔,青依,你要趁此機會去求見他嗎?”她知道青依自入宮以來便處心積慮的想求見國師一面,可卑微的身分自是難以見到,爲此才千方百計打聽國師的消息。
“我……”顧青漪一時拿不定主意,機會難得,她不想錯過,但今日要在皇後娘娘的宴席上演奏,也缺席不得,著實是左右爲難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