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英雄救美救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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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渣男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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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去母留子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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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御封懷恩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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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偷雞不著蝕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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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樹上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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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蜜糖與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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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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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巧計陷害刁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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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兄友弟恭唱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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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兄妹同心識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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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萱姨娘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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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糾正錯誤人生

  建方十二年,七月一日,鬼門大開。

  子時一過,風雨陡然增強,天空像破了個大洞似的,嘩啦嘩啦的雨水拚命往大地傾倒,一盆接著一盆,沒完沒了。

  刺目的閃電、轟隆隆的雷聲,一陣催著一陣,嚇得屋裡小兒啼哭不止,嚇得圍籬裡的老母雞顫抖著身子,把頭埋進羽翼裡。

  轟地,城外一座老廟頂不住強風暴雨,垮了,一株幾十年的老樹攔腰折斷,河水不斷暴漲,眼看就要漫過堤防。

  一道斜斜的閃光當空劃過,落在樂梁城顯通寺的鐘樓上,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轟地一聲,懾人魂魄。

  瞬地,樂梁城裡的三間屋子、三張床、三個睡得死沉的人……三雙原本緊閉的眼睛在同一時刻猛然睜開。

  在半晌的迷糊過後,他們轉頭、四下張望,漆黑的夜裡,伸手不見五指,他們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覺得身處的環境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在下一道閃電帶來的短暫光亮中,他們看見了!

  說不出的震驚惶惑,說不出的訝異驚恐,他們張口欲語,卻……雷聲又起,三雙眼睛再次緊閉……

  辰時剛過,天色大亮,昨晚的風雨恍如一場夢境,彩玉推開窗戶,天空碧綠如洗,美得令人轉不開眼睛,屋外的落葉早已清除乾淨,未乾的水珠凝在葉片上,顯得分外晶瑩。

  一名梳著圓環雙髻,身穿青色衣衫,年約十二、三歲的丫鬟端著茶水走進屋裡,圓圓的小臉上掛著笑意,她放下茶水,走到少爺床邊,慇勤地替少爺掖了掖被子。

  「少爺,您可得快點兒醒,奴婢已經把粥給熱上,就等您醒來。」

  花兒看也不看旁人,一屁股坐在床邊,兩顆眼珠子落在少爺身上,再撿不回來,那癡迷的神情,讓人看了就心生厭煩。

  原本在屋裡伺候的彩玉見狀翻翻白眼,丟下手裡的扇子,快步走到屋外,差點兒與迎面而來的彩華撞上。

  「怎麼不在裡頭伺候,要是讓萱姨娘知道,還不得叨念你。」彩華道。

  彩玉撇撇嘴,指指裡頭。「見不得裡面那個的張狂樣兒,還是出來待待,免得噁心。」

  聽著她的話,彩華笑開,推搡了她幾下,問道:「怎麼,嫉妒啦?去搶啊,日後真跟了五少爺,可就變成半個主子,見著你,我還得屈膝福身,尊你一聲玉姨娘呢。」

  「你在噁心我啊,瞧我不捶你。」

  她橫了彩華一眼,嘴裡銜著笑,舉起手就要往彩華身上打去,兩個人在屋外嘻嘻哈哈笑鬧起來。

  彩華、彩玉都是萱姨娘跟前得用的人,前年派到五少爺身邊來,被交代的責任是監視五少爺的一舉一動,以便隨時回報給萱姨娘。那時,萱姨娘就已經把話給說明白了,若是做事得力,日後就替她們開臉,給五少爺當通房丫頭。

  說實話,這府裡有幾分姿色的丫頭,誰不盼著這一天?抬了身份、福蔭家人,若八字命好,再給主子添個一兒半女的,這輩子就算是有了指望,因此五少爺身邊的大小事情,大到學堂裡發生的、小到喜歡吃啥喝啥,萱姨娘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們極力討好萱姨娘,為的也就是出頭那天。

  可昨兒個上午,五少爺和八姑娘落水,救上來後,兩人奄奄一息,一隻腳踩進閻王殿裡。大夫說了,五少爺落水太久,就算活過來,怕是會變成不曉事的呆子。

  跟著傻子過一輩子?這比當個小婢女還沒盼頭,萱姨娘待她們姊妹倆好,先問過她們的意思,兩人回話,願意回到夫人身邊伺候,於是萱姨娘不多說,提二等丫鬟花兒到五少爺身邊,還許了話,若她把五少爺服侍得好,再過兩年就替五少爺將她開臉。

  花兒不知道五少爺醒後會變成傻子,得了此令,樂得喜上眉梢,豈有不盡心盡力的?昨兒守了一夜,今晨人還沒醒呢,粥茶全給備上了,慇勤得教人噁心。

  「人家不就是盼著當姨娘嘛。」彩華揶揄道。

  「當姨娘也得肚皮爭氣才行,四老爺身邊多少通房丫頭,能順利上位的不就柳姨娘一個,人家還是接連生下四個女兒才得到這個名頭的,何況五少爺醒來,成了傻子,還能懂得怎麼當爹嗎?」

  說到後頭,彩玉壓低聲音,咯咯笑了起來。在四房下人們的眼中,掌理四房大小事的萱姨娘不是姨娘,而是正頭夫人。

  「你這個促狹鬼,小聲點兒,這話若是讓老嬤嬤們聽見,還不抽你一頓板子。」

  「拜託,這院子冷冷清清的,平日裡就咱們幾個姊妹,能讓誰聽去?」

  「你啊,仗著萱姨娘疼你,什麼話都敢亂說。」彩華一指戳上彩玉額頭。

  「說到底,我寧可討得萱姨娘的好,去四老爺身邊當通房,也不願意跟了五少爺。」當初是沒得選吶,主子指派的活兒,誰敢說不。

  「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怎就不能了,五少爺和八姑娘的娘是誰?是個寡婦吶,憑著那點姿色手段,都能教四老爺給瞧上,偷偷摸摸生下少爺姑娘,我怎麼就不成」

  「有點志氣行唄,怎麼拿自己同那等下作人比?」

  「說的也是,那寡婦還以為能母憑子貴,結果老太爺發話,去母留子,一條白綾賞下去,把少爺、姑娘給接進府裡,命都沒了,還能想著那份尊貴。」

  「可不是,她苦,兒子女兒也沒得到好待遇,瞧瞧,府裡一堆少爺姑娘,老太爺老夫人還希罕了?進府都三、四年了,老太爺還沒見過一面呢。」

  「見一面?你有沒有說錯呀,五少爺這樣一副魯莽性子,若真讓老太爺見上面,肯定是禍事闖大了,要將他抓到跟前狠狠懲罰。」

  「有道理,若真成了五少爺的身邊人能得什麼好?盼望他有大作為?別想了,日後只有吃苦的份。」

  「說起來,四少爺性子就好得多,雖然親娘出身也是不怎麼樣,可人家奮發圖強,書念得可勤啦,若是能考個舉子、進士的,日後就是官身,能跟在四少爺身邊,才算是有盼頭。」

  四少爺的娘是青樓名妓霍青舒,早些年在樂梁城裡可紅的呢,然而,她雖然受到四老爺百般寵愛,卻是到死也進不了黎家大門,若非老夫人堅持,黎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說不定四少爺還在外頭當野種養著。

  「可不是嘛,老太爺最看重名聲,現在雖對四少爺不聞不問,但若四少爺考上秀才,老太爺能不高看他幾分?」

  「唉,咱們的命就是不如四少爺身邊的彩玲、彩香。」

  「時間還長著呢,以後的事誰曉得,咱們當下人的,只能顧著眼前,誰知道四少爺有沒有本事熬到那時候。」彩華想得遠,現下他推五少爺落水之事,還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過關呢。

  「也是,誰像裡面那個,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那做派……我就不信萱姨娘能容得下!」

  彩玉還待嘲笑幾句,就聽見花兒的驚呼聲傳來——

  「少爺醒了!」

  彩玉、彩華兩人相覷一眼,快步搶進屋裡。

  她沒有死她居然……沒有死?

  是楊晉樺把自己送回娘家嗎?不可能,就算他有心踢掉自己這個包袱,萱姨娘也不會同意,她是寧可自己死在外頭,也絕不會留著把柄讓黎家長輩對她心生不滿。

  可,她怎會在這裡?

  昨晚閃光一逝間,她以為自己在作夢,沒想到真的回來了,黎育清蹙緊眉心,掙扎著坐起身。

  她有些暈眩,坐起後眼睛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張開。

  等等,這不是她出嫁前的閨房,出嫁前她隨著嫡母住在挽月樓,屋裡的傢俱佈置都是極其高貴的,有楠木嵌銀絲的妝台,妝台上那面銅鏡磨得光亮無比,酸枝木圓桌上擺著她經常用的繡籃,還有一組青瓷杯……那組杯子她愛極,隨著自己進了楊家大門,可某一次楊晉樺狂怒,將杯子給摔了……

  不,這不是她出嫁前的房間,而是她十二歲、嫡母嫁進黎府之前所住的地方,床櫃和桌子都是便宜的松木做的,靠牆處還有些龜裂的痕跡,椅子跛了一隻腳,是府裡的長工替她尋了塊木頭給補上的。

  她怎麼會在這裡?黎育清抱著頭、頭痛欲裂,腕間冰涼的玉鐲觸及額際,她偏頭瞄了一眼,心底震驚更甚。

  這只鐲子她給了木槿,在替她作主開臉、成為楊晉樺小妾時,那個晚上,木槿戴著這隻玉鐲上吊身亡,這鐲子便隨著她下葬……

  不對勁,所有的事情都不對,拉開棉被,她急欲下床,卻沒料到雙腳發軟,一個踉蹌便摔倒在地板上。

  她全身乏力,像是被人狠狠揍過一頓似的,這時,她聽見外頭有腳步聲傳來,仰起頭,見到門呀地從外頭打開。

  「姑娘,你醒了?謝天謝地,姑娘總算平安沒事。」木槿滿臉驚喜,快步進屋,把擺著湯藥的托盤放在桌上,上前扶她起身。

  木槿……活生生的木槿?黎育清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的臉,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木槿活著,真好,木槿活著。

  只不過她不是黎育清印象中的木槿,她是十歲的小木槿,青澀的臉龐上透著一股子傻勁兒,成日裡只會笑盈盈地對著自己。

  怎麼會呢?她是進了陰曹地府嗎?還是在縹緲虛無的蓬萊仙山?

  「木槿……」黎育清哽咽輕喊,一把將她緊緊擁抱。

  天知道,她多想對木槿說聲抱歉,抱歉不該作踐她,不該將她給了那個沒良心的男人,抱歉無視她多年的忠心耿耿,一味沉溺於扶桑的蜜語甜言,她是個糟糕的主子,木槿對自己錯付了真心。

  聽見黎育清的哽咽,木槿再也憋忍不住,也跟著啜泣起來,她將黎育清扶上床,讓她坐好,再拽起被子將她緊密裹起,看著姑娘蒼白的小臉,木槿的淚水登時滴滴答答滾下來。

  「姑娘,你嚇死奴婢了,你怎麼會去同四少爺爭執?怎會失足落水?若是孫二哥哥動作再慢一些,你這條小命……倘若你出了意外,教奴婢怎麼辦才好?」

  與四哥哥爭執?失足落水?

  不會吧,她回到十歲那年?怎麼回事?

  她低頭看著自己小小的手掌,心頭猛地一驚,抓起木槿的手,急急喝道:「木槿,快!快把銅鏡給我!」

  「姑娘,你怎麼啦?」木槿被她突如其來的激動給嚇著,還以為她中了邪,連忙扶住她的雙肩。

  「好木槿,求你了,快把銅鏡給我!求求你!」她張皇又驚慌,急欲證實某些事情。

  見姑娘堅持,木槿雖然猶豫,卻還是快步走到妝台前,將銅鏡給抱到床邊。

  黎育清對著銅鏡,細細審視自己,她低頭,看看自己短短的小手,拉開棉被,望望自己的小腳,她反反覆覆、來來回回看上十數遍,確定了,確定自己回到十歲那年。

  為什麼?是上蒼對她不忍心,要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是舉頭三尺那位神明,見不得楊家的無恥陰毒,讓她從頭來過,糾正錯誤的人生?

  是這樣的嗎?是上天要她分辨出正確與錯誤,是冥冥之中的正義使者要她睜開雙眼看清楚,別再辜負嫡母的恩惠,不錯把惡人當善人?

  望著黎育清一動不動、整個人傻住的樣子,木槿又大受驚嚇,她把鏡子搶走往旁邊一擺,急切地拉起黎育清的手臂輕晃。

  「姑娘,你說說話呀,要不,喊奴婢一聲?千萬別不說、不動,這會嚇壞奴婢的呀。」

  木槿的聲音教黎育清回神,拉開嘴角,她露出一抹笑,很好,重新來過、重新洗牌,她發誓會珍惜這個「重新」,善待所有對自己好的人。

  她伸手,撫上木槿的臉,喃言輕道:「多好,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了,木槿要活得好好的,我要活得好好的,好不?」

  「好,咱們都要活得好好的。」

  木槿不知道姑娘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清醒了,會說話、會笑了,昨天那場劫難過去,從此姑娘將會平安康泰、順利長大。不顧身份尊卑,她環住泵娘小小的身軀,在心底念過千百句阿彌陀佛。

  那年她被賣進府裡,妹妹小芳沒讓萱姨娘給挑中,被人牙子領了回去,從此姊妹分隔天涯,之後萱姨娘讓她來服侍八姑娘,初初看見姑娘第一眼,她就決定要對姑娘竭盡心力,因為姑娘笑起來的樣子,和小芳有糖可以吃的笑臉一模一樣。

  她把姑娘當成小芳,寵著哄著疼著,她事事替姑娘著想,就怕她心情不好,知道姑娘喜歡能言善道的扶桑,也不介意扶桑老是排擠自己、搶著在姑娘跟前露臉,只要能看見姑娘的笑臉、聽見姑娘的笑聲,她就打心底快樂。

  萱姨娘不只一次自她身上探問姑娘的事,能說的說,不能說的,她半點都沒有背叛過姑娘,她與扶桑不同,她心底只有一個主子。

  「以後,我絕不讓任何人欺負木槿,就是我自己,也不允許。」黎育清像在對上天發誓似的說道。

  「姑娘哪有欺負奴婢?」木槿紅著臉,傻傻笑著。

  黎育清看著她,一看再看,看了又看,看得木槿渾身不自在,笑著扯扯她的衣袖說:「姑娘看啥呢?奴婢不就是長這個樣兒。」

  「我喜歡看嘛,就讓我再看幾眼。」

  她看著木槿,回想過去,壓在心頭的往事依舊沉重,那些記憶無法黯淡於腦海中,她告訴自己,再不允許重蹈覆轍,她會做出正確選擇,會努力讓身邊所有待她好的人都過得更快樂。

  「姑娘,你還要鏡子嗎?」

  「不用了。」她已經確定重生,確定自己該為誰而努力。

  「哦,方才姑娘在看什麼呢?」

  她用笑容安撫木槿的憂心。「沒事,我只是突然想起,聽說沉塘的人會七孔流血,我在看自己有沒有……」

  話未說完,嘴巴便讓木槿一把摀住,她驚慌道:「呸呸呸,童言無忌,這話不能隨便亂說!沉塘……那是多可怕的事,姑娘不過是不小心跌進池子裡,哪是什麼沉塘,瞧,現在沒事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天大的福氣在後頭等著姑娘呢。」

  黎育清拉下木槿的手,望著她滿眼的慌張,笑開,心底明白,她是真的憂心自己。

  「哪能說說就成真?就算不會也不能胡說的。」

  點頭,她依了木槿的意思,回答道:「知道了,我不胡說。」

  「這才對,姑娘先喝藥吧。」

  她很滿意姑娘的乖巧,木槿走到桌邊,拿來湯藥,旁邊還放上三、五顆蜜餞,那是她同廚房李大娘套了老半天交情才 得來的一小碟。

  人人都說萱姨娘寬厚,四房裡的少爺姑娘,待遇和萱姨娘所出的五姑娘及七少爺、八少爺一樣,可傳言都是唬人的 呢,哪裡能眵一樣,是萱姨娘會做人,表面上拿出去給人看的一樣,私底下吃的用的、月銀分例卻是天差地別,哪兒能

  比.

  上回柳姨娘房裡的四姑娘為此鬧到老太爺跟前去,結果引得萱姨娘一陣痛哭,說她是見女兒身子瘦弱,才捨了嫁妝體 己錢給女兒阪食上做點補貼,哪知道會引起四姑娘的誤會。

  這事能有什麼結果?老太爺最痛恨家宅不安、手足相爭,不管誰對誰錯,鬧騰的那個都得受罰。

  所以四姑娘被罰抄《心經》百遍、禁足一月,滿心委屈。那段時日,木槿從四姑娘屋前經過,都會聽見啼哭聲。

  每每說到這個,年紀大的嬤嬤便忍不住歎氣,罵柳姨娘不懂事,怎麼會任由女兒去爭鬧,如果是個少爺,或許說話還 有些份量,偏偏不過是個姑娘,真是一點都不懂事。

  何況明面上,所有的少爺姑娘都是三菜一湯,只不過五姑娘和七、八少爺的菜碗裡全是大魚大肉,但其它人的菜餚裡 難得見到肉末子罷了。

  至於為什麼會這樣,萱姨娘不過就是個姨娘,和柳姨娘身份相同,怎麼地位這般天差地遠?

  那是因為四老爺尚未將嫡妻娶進門,而萱姨娘是老夫人的遠房表親,在旁人眼中,她是個姨娘,可在她心底,自認自 己是平妻。

  再加上老夫人讓她掌理四房,以及協同二夫人管理黎府中饋,這可是正頭夫人才能做的事,這樣的舒心日子過上十數 年,她能不認定自己高人一等?

  多年的經營,四房的下人丫頭幾乎全是她的心II,她便是要剋扣別的少爺姑娘、補貼自家兒女,也沒人敢說半句不 是,老太爺就算想找人對質……開玩笑,誰肯同萱姨娘對著幹啊?

  四姑娘不過就是個庶女罷了,四老爺好美色,院子裡的姨娘、通房多不勝數,最不缺的就是庶子庶女。

  「五哥呢,他情況怎麼樣了?」黎育清擦淨嘴巴後問。

  「孫二哥先將姑娘救起,才回頭救五少爺的,昨兒個五少爺摔進池塘時,後腦撞了個大口子,救上來後情況不大好, 大夫要府裡做好準備,就算人a來,怕也會變成傻子……」

  木槿的話讓黎育清心裡七上八下,她記得上輩子這場禍事並不嚴重,那次還是五哥把她從水裡給撈起來的,怎麼會

  「所以呢,五哥還沒醒嗎?我去看看他.」說著,黎育清急忙下床。

  黎育清和黎育莘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在這府裡無依無靠,能仰仗的唯有彼此,黎育莘非常疼愛妹妹,護著她、寵著 她,誰也不准欺凌到妹妹頭上。

  好幾次黎育莘同人爭執,都是因為妹妹受人欺負,他才會強出頭,可一次兩次下來,眾口鑠金,所有的責難都在黎育 莘身上,長輩批他逞兇鬥狠、脾氣暴躁,凡有爭鬧,所有箭頭便會全數往他身上指。

  唯一能護著他們的父親,也從不替兄妹倆說半句話,反倒是旁人指責時,萱姨娘會挺身說幾句公道話,這讓兄妹倆對 萱姨娘心存感激,從此她說誰好,他們兄妹便認定誰好,她厭恨誰,誰便是他們的敵人。

  於是,他們處處與後來嫁進府裡的嫡母作對,於是他們聽萱姨娘的話,兩兄妹連手欺負四哥黎育岷,以至於發生落水 事件……黎育清淡然一笑,不會了,她再不會重蹈覆轍。

  「別急、別急,姑娘把心給擱下吧,昨兒個那庸醫說的不准,五少爺比你還早醒來呢,而且經過這次的大事,奴婢覺 得五少爺非但沒變傻,整個人還沉穩許多。」

  「什麼意思?」黎育清沒聽懂木槿的話。

  「五少爺早上a來後,要湯要水,還洗了個澡》彩玉、彩華擔心五少爺會去找四少爺吵鬧,這兩天家裡有貴客要來, 二夫人、萱姨娘都忙得緊,萱姨娘也怕發生意外鬧到老太爺跟前去,命彩玉、彩華死守房門,防五少爺鬧事。」

  「沒想到五少爺半句話不提四少爺,沒生氣也沒發怒,只是讓人找了奴婢過去,問問姑娘的情形。奴婢回了五少爺, 說姑娘睡得很沉,沒發熱、沒作惡夢,大夫也說你情況不嚴重,五少爺這才放下心。.

  「待會兒姑娘先吃點東西,睡下後,奴婢馬上去回五少爺,告訴他你己經沒事了。」

  聽完木槿回話,黎育清鬆了口氣,哥哥沒事就好,這一關卡過去,接下來還有許多坎兒等著他們過關斬將呢。

  她鬆口氣,看看星裡,問:「扶桑呢?她去哪了?」

  主子昏睡,木槿被哥哥喚去,她倒是溜得不見人影。

  黎育清呵,你當真昏昧,看人不懂得看心,只喜歡聽奉承巴結的話,一心一意把扶桑當成自己人看待,殊不知人心隔 肚皮。她冷冷地嘲笑自己。

  「不知道,出門前我還吩咐扶桑好好守著姑娘,怎麼我才過去回幾句話,回來就不見人影了。」

  木槿也生氣了,就算有再急的事,也得等她回來啊,姑娘屋裡怎能連一個人都不留,若是被人闖入,可怎麼辦才好?

  兩人正說著呢,扶桑便推門進屋,發現黎育清己經清醒,她連忙巧笑地奔到主子跟前,兩手合掌下跪,誇張地仰頭對 天頻頻膜拜,滿臉感激涕零的說道:「謝天謝地,姑娘終於醒過來,老天爺肯定是聽到信女扶桑昨兒一整夜的苦苦哀求 ……」

  扶桑的戲演得生動而精湛,若是過去,見到她這番惺惺作態,黎育清肯定會滿心感動,但現在她己經歷過一場刻骨的 哀戚,十歲的身子裡頭裝入十八歲的靈魂,她能看得穿也看得透。

  扶桑演了老半天,發現黎育清臉上沒有自己期待中的表情,也沒喊她起來,頓時訕訕地僵在原地,她放下合掌的手, 求助地望向主子,「姑娘……」

  「你去哪裡了?醒來沒看見你,心底有些慌。」

  黎育清鬆開冷肅的面容,換上一抹婉約笑容,現在的扶桑沒有對不住自己,她不能為尚未發生的事來懲罰她,黎育清 提醒自己,重生不是讓她來結仇結恨,而是來改變仇恨的。

  見姑娘展露笑容,扶桑那顆心才算沉回肚子裡。

  「是萱姨娘擔心姑娘遲遲未醒,才喚了奴婢過去問話。」

  她沒想錯呢,扶桑果然是萱姨娘的人,難怪所有人都知道嫡母留了多少東西給自己,難怪自己會輕易地掉進陷阱裡, 難怪她那樣熱衷替自己和楊晉樺傳遞書信……便是因為自己身邊,有個熟知自己所有喜好的扶桑吶。

  「萱姨娘仁善慈婉,日後碰到這種情況,先派人回稟一聲,就說屋裡沒人,你晚些時刻過去,萱姨娘定不會責怪

  的。」

  黎育清a氣中沒有責備,但扶桑是個伶俐人,她立刻跪在主子面前請罪道:「這次是奴婢做錯了,奴婢一定改。」 「沒那麼嚴重,只是提醒罷了。我想洗個澡,你去備水吧。」

  備水?這種事姑娘向來是差木槿去做的呀,姑娘喜歡聽自己說話,會留她在身邊服侍,那等粗活一向是……難道是木 槿在姑娘面前給她小鞋穿?

  扶桑慢慢起身,並沒有馬上走出房門,卻在一個旋身後轉回黎育清床邊,滿臉忠心地道:「姑娘,這回的事,你和五 少爺可別就這樣算了,四少爺實在做得太過火了,你不知道,昨兒個大夫來瞧五少爺時,還說五少爺就算不死也會變成傻 子,說得那個嚴重啊,連彩玉、彩華都嚇得向萱姨娘請命,要回姨娘身邊服侍……」

  扶桑哇啦啦說個沒完,企圖撩撥起她的怒氣,真是忠心呵,只不過誰是她忠心的對象呢?

  黎育清點點頭,輕描淡寫地回道:—我明白了。」這回,她是真明白了,明白得透澈透底,她對扶桑說:「快去備水 吧,我想見見五哥。」

  姑娘沒受自己挑唆?扶桑疑惑地望向姑娘,姑娘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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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推薦因為愛,只是愛!

  徐志摩與陸小曼相戀時,曾留下日記和書信記述這段熱烈的情感,其中有一段寫道:我沒有別的 方法,我就有愛;沒有別的天才,就是愛;沒有別的能耐.,只是愛;沒有別的動力,只是愛。我是極 空洞的一個窮人,我也是一個極充實的富人——我有的只是愛。

  這段話除了展現徐志摩這位大詩人骨子裡的浪漫奔放,也非常適合用來形容《妃臨九天》女主角 黎育清的性格。育清身為庶女,本就不受父親和祖父母待見,又受惡毒姨娘所欺騙,誤信狼人為良 人,最後落得家破人亡的慘死下場,在經歷過一段悲慘的人生後,或許是上天憐其可憫,給了她一次 重生的機會,當她發現她回到十歲那年,有機會改變命運,她想的並不是她要復仇,要讓那些曾經傷 害過她的人付出代價、得到報應,而是珍惜這個得來不易的奇跡,感恩自己還活著,感恩她最愛的哥 哥也還活著。

  有過一世的經歷,她看透了很多事,再也不會輕易被人當槍使,對於前世害慘她的最大仇人,她 懷著戒備,小心提防,同時也想給他們一個機會,畢竟前世發生的那些事,這一世並未發生,並不是 聖母的無條件寬恕他們,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會反擊!所以她可以給他們一次機 會,但若他們依然故我,她也絕不會留情。

  即使前世慘死,但育清並未失了本心,變得滿心仇恨,因為心中有愛,所以她不願花那麼多時間 在仇恨上,她要愛哥哥、愛自己、愛她的大將軍,對她來說,功名利祿是假的,榮華富貴是假的,唯 有真真切切的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所以她忙著改變眾人的命數,忙著開創她的新人生,她所有的 動力與能耐,就只是愛。

  育清的善良理智讓人不得不喜歡她,惡人有惡報的下場更是大快人心,而_愛_則是這個故事裡 頭最感人也最精彩的部分,無論是育清對大將軍的心動、對哥哥們的回護.,還是大將軍對她的寵愛、 哥哥們對她的呵護,那真誠直率的親情與愛情必能讓不懂愛的人學會愛,讓懂愛的人更想愛。

  最後育清在愛裡得到了一生的圓滿,相信看完故事的你,也能得到愛的圓滿。

  楔子 狼心狗肺的夫君

  不能再等下去了。

  黎育清哀傷地望著襁褓中的女兒,她的呼吸漸漸微弱。

  尚未滿月的孩子吶,一張小臉白得近乎透明,她已經哭不出聲音,小小的嘴巴一張一闔,彷彿在向母親求救似的,微張的眼睛尋不著半點生氣。

  心像被千百個小人拿著重錘,一下一下敲著、砸著,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再也負荷不起半分傷痛。

  她不要面子,她拋卻自尊,緊緊揪著扶桑的衣袖,聲音裡充滿乞求,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浮現了猙獰的青色血管。

  扶桑是她的陪嫁丫頭,卻無視於主僕尊卑,狠狠一甩,黎育清的手在半空中甩出一道名為絕望的弧線,當手重重地落回枕被上時,女兒彷彿也感受到這份絕望,慢慢地閉上雙眸。

  黎育清喘著氣,顫巍巍地從床上坐起,聲音裡滿是懇求。「扶桑,你去求求姑爺吧,求他快去請大夫,柔兒快要不行了。」

  雙眼蓄滿淚水,黎育清不知道她怎麼會容許自己走到這等田地?她真恨自己!

  「姑爺早已經說過,只要你把四夫人的鑰匙交出來,自然會有人去請大夫,否則……」

  扶桑側過視線,看一眼奄奄一息的嬰兒,臉上隱約有著快意,心想,她快要堅持不住了吧。

  扶桑細細的鳳眼微挑,嘴角帶出一絲嘲諷的微笑。

  出身好又如何?若運氣不好,終究要落到人人踐踏的地步。黎育清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奪五姑娘所好,更不該以為寄名於正室名下,就真拿自己當嫡女看待。得罪萱姨娘的,沒有一個能得善終,如今,她總該明白了吧。

  垂眸,扶桑撫了撫衣袖上的皺折,姑爺承諾她,只要她能逼得黎育清將鑰匙交出,就會抬她當姨娘,待她肚子裡這塊肉落地,她的終生便有了依靠。

  扶桑滿意地輕拍自己的肚子,她希望裡面是兒子,一個可以帶給她榮華富貴、讓她有所依恃的兒子。

  望著扶桑的表情,黎育清心底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苦澀,她錯了……

  抱起女兒,心中的無助茫然無止境擴散,她忍著氣溫聲道:「我哪有什麼鑰匙,當初是你一手幫我打理嫁妝的,你比我更清楚,有沒有那個東西。」

  當時,她怎會這樣信任扶桑,把自己的家底全攤在她眼皮子底下?以至於讓她內神通外鬼,掏空自己每一分家當?蠢呵……黎育清,你怎能蠢得這樣厲害?

  扶桑沒理會她口中淡淡的諷刺,她走到桌邊,拿起杯子替自己倒了杯水喝。

  「主子這話不是在冤我嗎?若是傳揚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昧了姑娘的東西,姑爺能不罰我?主子呵,不是奴婢托大,可金銀錢財哪有親生女兒重要,為了你的柔兒,你好歹動動腦筋,想想你把四夫人給的鑰匙放到哪兒去了,若是早點兒想起來,奴婢也能早點向姑爺交差,你輕鬆、我愜意,咱們各得各的好。」她側過臉,嬌俏地望著黎育清。

  那是黎育清最喜歡的表情,甜美、靈動,讓人見著就忍不住想要疼惜。因此黎育清待她比木槿更好,誰知道到頭來,背叛自己的人卻是扶桑……

  黎育清怔怔地看著記憶中最深刻的笑顏,頭痛欲裂。

  「說吧,姑爺許了你什麼,讓你昧著良心欺凌主子?」

  那個貌如冠玉的溫潤男子,他說願與她攜手一世,願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庭、給她永世的寵愛呵護。

  她聽信了他的話,滿懷幸福,一針針繡著自己的嫁衣,期待嫁進楊家,嫁給那個溫柔似水、向她承諾終生的男子,誰知道……

  新婚夜,他告訴她要竭盡全力為她掙個誥封,讓所有人尊敬她、看重她,黎育清不在意當幾品夫人,但見他為自己努力的模樣,她心疼也心動。

  她為了愛情、為了與他夫妻一體,二話不說把嫁妝全拿出來,買房買屋買田地,銀子大把大把的撒,為他走門路、求官位。

  楊家因為她的嫁妝,繁榮了、富貴了,名聲漸起,小叔小泵有了更好的條件說媒談聘,她服侍公婆、善待下人,她竭盡全力,一心一意為他撐起門戶,她付出所有的真心,以為自己為楊家鞠躬盡瘁,終該獲得一份尊敬。

  哪裡想得到,所有人都在背後嘲笑她是傻子,而她在楊家的地位,亦隨著嫁妝的遞減而遞減……

  當初的承諾到哪去了?那個說要善待她一生的楊晉樺,怎會換了張面具,變成陌生男子?

  知道她懷上孩子,楊晉樺便要求她給木槿、扶桑開臉,欲收她們當通房,她為著賢德名聲,不顧木槿的意願,硬是把兩個丫鬟都開了臉。

  那個晚上,對她忠心耿耿的木槿自盡了,而她喜歡、疼愛的扶桑成為楊晉樺的屋裡人,然後氣勢漸漸高張。

  楊晉樺越來越無視自己,他對她的溫柔體貼隨著扶桑的受寵而消失不見,她以為孩子生下後,情況會好轉,但是柔兒出生那天,他沒出現,公婆知道她生下女兒,也沒過來看孩子一眼,她徹底被這個家遺棄。

  十天前,他不知道打哪兒得來的消息,說嫡母留給她一把鑰匙,一把鎖著蘇家庫房的鑰匙。

  然後他出現了,帶著風華笑顏,為孩子取名柔兒,他抱著她說恩說義說愛情,像新婚夜承諾她一生一世的那段時日,她感動極了,傻傻地以為他初為人父,想法有了改變,想為孩子同自己好好過日子。

  哪知道,他所有的作態只是為了一把鑰匙,呵呵,黎育清於楊家只是一座寶庫,搬罄裡頭的財物便不值一哂?

  她心痛不已,怨恨自己目光短淺、受他的假情假意欺騙,她咬牙恨道:「我沒有那個東西!你要不要去找找你姑母,說不定鑰匙是她偷了去,卻想賴到我頭上,離間我們夫妻。」

  他怒氣衝天,將屋裡能摔的東西全給砸毀,恐嚇她說:「如果你不交出鑰匙,就永遠別想再見到我。」

  那話,把她的愛情徹底謀殺,也把那個天真爛漫的女孩一併謀殺,她凝睇著楊晉樺,突然覺得害怕,當初,她怎麼會看上這樣一個男人?怎麼會以為金錢財富皆是虛妄,傾盡所有來交換他一生的順遂是件幸福而快樂的事?

  天底下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嗎?還是她根本不懂得看人?

  是,她不懂得識人,她喜歡扶桑嫌棄木槿;她熱戀楊晉樺瞧不上齊靳;她苛待嫡母卻為萱姨娘盡心盡力……

  是不是很好笑?這一輩子,她真心對待的全是謀算自己的人,而她不屑一顧的,才是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她到底做了多少糊塗選擇呵。

  想她對嫡母百般冷淡,可嫡母死去後,卻將所有的嫁妝留予她。

  而善意溫柔、極力阻止女兒黎育鳳與親侄子楊晉樺感情的萱姨娘,自己滿心感動、把她當成恩人,到頭來才發覺,萱姨娘把她嫁進楊家,目的是替娘家謀奪嫡母留給自己的嫁妝。

  她識人不明,從來都是。

  黎育清撐著病弱的身子、憋住一口氣,她下床,披上斗篷,再將女兒抱回懷裡。

  楊晉樺自私無情,她不信公婆會不理柔兒的病,她為他們付出所有的孝心,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只要是人,就會有那麼兩分良知,知道恩將仇報,天誅地滅,神明在三尺之上看著呢,何況柔兒身上流的是楊家人的血。

  發現黎育清的舉動,扶桑放下杯盞,走到她身前堵住去路。「你要做什麼?」

  「姑爺讓你把我圈禁在屋裡?」黎育清寒著臉望向她。

  她性子軟,從不與人結仇怨,向來她眼底只有溫柔沒有冷酷,但楊晉樺把她逼到忍無可忍的地步,她猙獰了面容、寒冽眼神像利箭,惡狠狠地射入扶桑心頭。

  一個心驚,退開兩步,扶桑看出來了,那是狗急跳牆、是困獸之鬥,是黎育清瀕死前最後的凌厲。

  黎育清抱緊女兒,步履蹣跚地走出屋子,屋外,白雪一陣疏、一陣密的落下,夾帶著寒風,刮得人臉頰生疼,園子裡的梅花怒放,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香,她深吸氣,從今爾後,她痛恨梅樹!

  雪花紛紛墜在她身上、墜入她心間,寒透了的不僅僅是她的身子。沒有吩咐軟轎,她依恃著兩條腿,一步步走到公婆的松柏居前,寒氣凍得她雙腳失去知覺,但她臉上依舊含著笑意。

  她在笑話自己,前年買新居,她還非要挑這間前禮部尚書住餅的大宅院,她說這屋子吉祥,夫君日後定可以成為禮部尚書,哼!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才考上秀才的男人,能為他謀得九品官已是極限,禮部尚書?作夢!

  偏偏這個夢,她陪著他作得快樂,如今……這麼大的宅子啊,最終苦了誰?

  每走一步,黎育清便想起一段過去,每想起一段過去,她就怨恨一遍自己,如果重來,如果能夠重來……淚水滑下臉龐,在衣襟上凝結出小冰珠,呵,她傻了,天底下什麼事都能重來,只有人生不能。

  終於走到松柏居,她站在院前求見公婆,頓時,屋子裡的笑聲在聽見婢女的回報後戛然而止,一片靜默迅速在院落中凝結。

  公婆也不願意見她嗎?也想用冷漠逼出那把鑰匙嗎?

  才經過多久的時間,怎就變了模樣?那時,她不來松柏居請安,公婆還會到她屋裡關心自己的,誰知如今人未走,茶已涼,這個楊家成為黎育清的墳墓。

  拉開嗓子,她不管不顧、放聲大喊,「媳婦求見公公婆婆!」

  裡頭悄然無聲,連進屋報訊的丫頭也消失在門後。

  黎育清苦笑,抱著女兒跪在雪地中,冷眼看著緊閉的門扇,任由寒意侵襲四肢百骸。

  「媳婦與柔兒求見公公婆婆!」

  她再度大喊,只不過這回的語調中滿是深惡痛絕,令人聞之心驚膽裂、毛骨悚然。屋外的下人婢女們,一個個找了地方躲著,膽小的甚至摀起耳朵,沒人敢面對主母的淒慘情狀。

  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音,彷彿這個世間被抽光了所有聲響,一片靜默。

  這個態度,已是表明立場。

  黎育清垂著頭,輕輕對著懷裡的女兒說:「對不起,娘盡力了……」

  柔兒似乎聽明白母親的意思,也放棄最後那份掙扎,張闔的小嘴緩緩閉上,胸口的跳動逐漸微弱,她想起女兒剛出生時,那雙黑珍珠似的眼睛多水靈呵,她的哭聲多宏亮,怎麼會短短十天……

  等等,十天她瞠大眼睛,努力回想,十天……十天……柔兒是自從楊晉樺拿不到鑰匙後才開始喝不下奶、吞不下水,發燒嘔吐、眼神渙散……

  是嗎?為了逼出鑰匙,他狠心害死自己的女兒天!這是怎樣的狼窩呵!她居然為了嫁進這個狼窩,不惜壞了自己的名聲?

  黎育清,你真蠢!她緊咬牙關,用力得牙齦迸出鮮血,血腥味充斥在嘴裡,她聞到死亡的氣味。

  此時一聲細細的聲音傳來,她凝神細聽,是小泵的聲音,她即將出嫁了。

  琴聲揚起,她柔柔的嗓音唱著歌曲。

  「十里紅妝十里長,十里錦繡十里揚,十里喜糖十里甜,十里老酒十里香,昔日夢裡人成雙,今日相愛到天荒,情意纏綿相思長……」

  黎育清聽著,笑了,這曲子她也唱過,在搖搖晃晃的喜轎裡,在喜房裡的紅妝台前,一曲一曲唱,盼能得與良人地老天荒,誰知道,情意纏綿,假的,相思長,假的,唯有那十里紅妝,方是那人的心頭所願。

  雪在飄,世界被這場風雪給封凍了,她懷裡的女兒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後,離開了人世,沒有不甘不願,只有寧靜平和。

  黎育清笑開,女兒已經解脫,緊接著,就要輪到她了吧?無所謂,反正她對人間已無戀棧。

  她跌坐在雪地中間,突地靈光一閃,想起嫡母給自己貼身戴著的護身符。

  放下女兒,解開胸前小扣,她拉出護身符,上頭的祥雲刺繡已經有些起毛邊,她用盡力氣將護身符撕扯開,一方小小如印章的鑰匙出現,他們在找的就是這個東西嗎?

  為了這個東西,連親生骨肉都可以毒害?楊家人的心腸,何其殘酷骯髒!

  顫巍巍的手指打開附在一旁的小紙張,裡頭寫著一處地址,是要用這把鑰匙打開的寶庫吧,住址的另一邊寫著一行字——殺我者楊秀萱。

  是她害死嫡母

  一些曾經被忽略、如今卻明顯的畫面跳進腦海,一點一點組裝拼湊,拼湊出一個她想也沒想過的事實……

  淒涼的笑意浮上,她看一眼屋裡,這麼想要蘇家的寶藏嗎?

  仰起頭,眼底露出暴戾瘋狂,黎育清張嘴,將紙條和鑰匙吞進腹中,她強忍喉間疼痛,雙眼狠狠盯住緊閉的門扇,狂聲大吼,「我黎育清在此詛咒,楊家世世代代男盜女娼,下場淒涼,不得好死!」

  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她緩緩倒臥在雪地裡,撫著已經冰涼的女兒,緩緩閉上眼睛……

  雪突地下大了,紛飛的新雪掩沒世間的醜惡……

  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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