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外章〉

  冬日漸暖,小雪初晴。

  在寒冬盡去的這一日,夏侯寅重新將畫眉迎娶進門。

  在她的要求下,這一次的婚宴,沒有當年席開百桌的奢華鋪張,沒有王公貴族的賓客。有的只是相交甚深的親朋好友,以及不離不棄、患難與共的家僕。

  還有,兩人最珍愛的兒子。

  在這春風襲來的日子,身為新娘的畫眉,親手下廚,做了滿桌的菜餚,宴請這些日子以來,在他與她身旁,扶持相伴的親友家僕。

  而夏侯寅,則照顧著兒子。

  再次婚嫁,她沒有戴上紅頭紗,沒有穿上新嫁衣。但是,她有他最深的愛戀,還有眾人最真誠的祝福。

  在婚宴舉行時,他們坐在一塊兒,抱著小小的兒子,一起接受敬酒。酒席之中,有笑,也有淚。

  婚宴過後,她本來想動手收拾,卻被董絜勸住了。

  「姊姊,妳別忙了,這可是妳的大喜之日呢。」董絜笑著,輕輕催促。「這兒就讓我跟鶯兒收拾,妳快回院吧,別讓人等急了。」

  「是啊,夫人,您快快回院,這兒我會收的。」鶯兒也格格笑著,連忙附和,還一邊拿走她手中的碗盤。「別讓人等急了。」她重複。

  她們指的是誰,畫眉當然知道。

  微微的,她臉兒燙紅,不禁覺得羞赧。

  早些時候,兒子啼哭,夏侯寅抱著兒子告退離席,返回院落後,就沒再出來,識相的客人們,也在之後就陸續離開。

  瞧著董絜與鶯兒的笑容,畫眉有些窘迫,鎮定的點了點頭。「那麼,就麻煩妳們了。」

  然後,她才轉身,離開前廳。

  廳外,月色盈盈。

  她踩著冷涼的石階,腳步快了些,才轉入庭院的門檻,就看見月洞門後,他在微暖的月色下,抱著兒子,仰望著那開了滿院的梅花,還不忘輕哄著懷中的嬰兒。

  不由自主的,她停下腳步。

  梅林中的夏侯寅,身穿一襲鐵灰色的長衫,姿態模樣,都已經與當年有了許多的不同。

  這些年來,她也曾見過,他在月色梅林中佇立的身影。每一回見著時,她都覺得心暖,然而這一次,她心裡除了暖,卻還有疼。

  這片梅林,最初是她從娘家折枝,與她一同進了夏侯家,而變故之後,他又大費周章,從府裡移植來的。

  那年初秋,夏侯寅以大紅花轎,風風光光的迎她進門。九年前的他,俊朗非凡,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商業巨擘。她至今仍清楚記得,新婚那一夜,自個兒的紅紗蓋頭被掀起的瞬間,心中的緊張與怦然。

  那夜,她才看清他的容貌,見到那個在旁人口中,目光精準、心思縝密,能輕易看穿生意利弊的虎爺。

  只是第一眼,她的心就已淪陷。

  他有著一雙溫柔的黑眸,如初夏的夜空,輕易撫平她的緊張、慌亂與不安。

  掀開紅紗蓋頭後,他牽起了她微顫發冷的小手,一同走到院子裡,親手挖了個洞,將她帶來的梅枝,種入泥土之中。

  「從現在開始,它會在這裡,落地,生根。」

  他看著她,輕聲承諾。

  「這裡,從今而後,就是它的家,也是妳的家。」

  心中的忐忑,因為他的話語、因為他的雙眸,就此塵埃落定。

  那一夜,她愛上了他。

  畫眉從未想過,自己竟如此幸運,能嫁給這麼好的男人為妻。

  這些年來,他對她深情不減,也將那些梅樹照顧得格外仔細。即使這段時日以來,變故橫生,歷經風雨、遠途搬遷,移植到這兒的梅樹,仍在今年盛開,綻放滿樹的花。

  移植的梅樹,因為經過搬移,在當年通常不會開花。除非,在移植的途中,以及移植之後,梅樹仍受到非常細心的照料。

  畫眉知道,夏侯寅把這些梅樹都當成是她,始終精心呵護。

  雖然,窟牢的苦獄,讓他傷痕累累,再也不如往日俊朗,但是在她心中,對他的深情卻非但不減,反而更深。

  他身上的每道傷,都是為了她而受的。

  不由自主的,畫眉舉步上前,腳步匆匆,只想快點回到他的身邊。

  聽到腳步聲,他抱著兒子,在月色下回頭。看見她時,他揚起嘴角,朝著她伸出手來。

  他的大手,因為舊傷而扭曲,無法如往日一般,密實的包覆她。她一點兒也不介意,溫柔反握住他的手,仰頭對他微笑。

  白梅如雪,隨著風而緩緩飄落。他在花前月下,深情的吻了她。

  他的吻裡,有著萬般的溫柔,與苦苦忍耐的壓抑。

  剎那之間,她的心深深的悸動,充滿了對他的滿滿情愛。當他微微退開,結束這個吻時,她可以清楚看見,他眼中的溫柔,以及燎然的渴望。

  不知何時,原本嚶嚶哭啼的兒子,已經哭得累了,枕在他的肩頭上,含著拇指睡著了。

  「我們回屋裡去吧!」她輕聲說道。

  他微微點頭,這才緊握著她的手,轉身往房裡走去。

  

  屋裡的紅燭,照亮著一室。

  他把睡著的兒子放入鄰室的小床。她則是替兒子蓋上薄被,確定兒子睡得香甜,才跟丈夫一同悄聲退了出來。

  走入臥房內,畫眉挽起衣袖,熟練的一如往昔,先拿出布巾,再端來裝著熱水的銅盆,走到床邊,為夏侯寅褪去外衣,再替他拭去一日風塵。

  夫妻八年,她一向賢淑溫柔,服侍他的事情,她都是親自動手,從不讓奴僕代勞。如今,變故之後,她仍堅持要親手照顧他。

  他原本俊朗的臉龐,因為傷痕而扭曲;而他的雙手,更是骨節扭曲。

  室內靜謐,畫眉細心的,低垂著視線,替坐在床邊的丈夫擦著臉、擦著手,彷彿沒有瞧見那些酷刑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

  但是,他知道,她瞧見了。因為,她一直很小心,很溫柔,彷彿怕重一些,他就會痛。

  然後,畫眉跪了下來,為他脫去鞋襪。

  瞧著蹲跪在身前,那纖柔的人兒,夏侯寅心中一緊,竟有些恐懼起來。他怕她會見到他衣衫下殘破的身子;怕她會因為他胸前那慘遭火烙,以致糾結扭曲的皮膚而嚇著。

  過去幾個月,他總藉口她產後,身子需要調養,未曾和她同房,實際上則是怕嚇到她,怕在她眼中,看見畏懼和驚嚇。

  所以,當她伸手替他脫去鞋襪時,他幾乎想縮腳,將她直接拉上床,吹熄滴淚的紅燭,不讓她繼續看見更多的傷痕。

  但是畫眉溫柔的,握住了他想抽回的腳,慢慢的、細心的,替他脫鞋,去襪,一如往昔同床共寢的每一日。

  他沒有辦法抵抗。他想念她,想念她溫柔的撫慰。

  鞋與襪,都在她的小手中,逐一落地。

  畫眉低著頭,在看見他腳上的傷痕時,渾身一顫。她感覺得到,他又想抽腿,但是她不肯,還用微顫的指尖,溫柔的、憐惜的,如蝶翼般輕柔的撫過那醜惡的傷疤。

  淚水,無聲無息的湧入眼眶。

  難怪,他這些日子以來,走路總是一跛一拐的,原來他不只被打斷了腿,連足上也滿滿是傷,歹毒的惡人,甚至用刑具夾過他的足趾,再以燒鐵烙燙。

  強忍著淚水,她跪在床邊,以溫熱的水,替他洗淨雙腳。

  夏侯寅深深凝望著身前的畫眉。他緊握著拳頭,竭力強忍著把燭火吹熄的衝動。

  他知道,他不能躲一輩子,不能躲她。

  但,他的身體,比腳還殘破。

  當她拿起乾淨的布巾,小心替他擦乾了腳,然後端走銅盆時,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起身,想熄去燭火。

  他無法忍受,看見她眼中出現畏懼,或是出現失望。

  但是,畫眉卻阻止了他,拉住了想靠近燭火的他。

  「不要……」

  那一聲要求,好輕好輕,有些微哽。

  夏侯寅低下頭,緊盯著那張蒼白的小臉,尋找著嫌惡與驚恐,卻遍尋不著。她的臉上、她的眼裡,都沒有那些教他惶恐的情緒。

  清澈的眼眸裡,只有盈眶的淚光。

  「讓我看。」她仰望著他,把輕顫的小手,放到他胸口,啞聲請求。「請你,別怕我,別再瞞我。」

  他無法推開她,更無法拒絕她的要求。縱然忐忑,但他仍望著那雙含情脈脈的秋水雙瞳,收回了燭火邊的手。

  慢慢的,畫眉的小手滑下了夏侯寅的胸膛,解開單衣腰間的衣帶。

  夏侯寅的心,跳得飛快,幾乎要跳出喉嚨。

  這裡,太亮了。

  她會看得太清楚。

  不由自主的,他抓住她的小手,不讓她再有動作。

  畫眉也不出聲抗議,只是抬起頭來,靜靜的、靜靜的看著他。她的眼裡,有著深情與懇求。

  「那,並不好看。」他艱澀的開口,聲音更沙啞。「妳會嚇著的。」

  她不肯退縮,溫婉卻堅定,望著他柔聲說道:「我們是夫妻。」

  柔得足以安撫人心的語音,迴盪飄浮在空氣中。

  我們是夫妻。

  輕輕的一句溫言軟語,就包覆了他顫動慌亂的心。他心愛的女人,一直以來,都如雪中寒梅般,剛柔並濟。

  我們是夫妻。

  是的,她是他的妻。

  他千求萬護,也要呵護在手心裡的妻。

  看著畫眉,夏侯寅稍微收緊握在手中的柔荑,深吸口氣後,才再鬆開。

  得到了他的默許後,柔嫩的小手,悄然往上,輕輕的拉開了他的衣襟,袒露出他的胸膛。

  然後,畫眉垂下眼,看著他的胸口,許久。

  許久。

  這段時間裡,夏侯寅始終僵直的坐著,直到她伸出手,輕撫醜陋的胸膛上,那如蟲蛇般蜿蜒滿佈的傷疤。

  在那一瞬間,她感覺得到他還想躲避。她可以在掌心下,感受到他的退縮與緊繃。

  夫妻相處多年,她太清楚他的為人。他向來頂天立地,智勇雙全,從不曾怯懦,更不曾逃避兇險禍事。他能夠與貪官周旋,在獄中受盡折磨,確定她以及家僕們都已經安全後,才吞藥假死。

  如此堅強的男人,在面對她時,竟然退縮了。

  她知道,他在擔心著,她會介意、會害怕。

  即使他所有的傷口,早已結痂剝落,但是那些酷刑,仍在他原本平坦結實的胸膛上,留下猙獰的疤痕。

  在明亮的火光下,它們看起來更加鮮明,彷彿才剛剛受傷。

  畫眉抬起手來,顫抖的以指尖輕撫那些疤痕,甚至無法辨認,那是刀刮、或針刺,還是火燒、鞭打所造成的。那些疤重疊在一起,密密麻麻、交纏糾結。

  每一道嫩紅的疤、每一個燒灼的扭曲,都讓她感同身受。想起他所遭遇的折磨,她的心就緊揪著,好痛好痛。

  那徐徐的撫觸,如此輕柔,夏侯寅微微一顫,看著她、感覺她仔細撫過每一道醜惡的疤痕。

  難以自禁的,他深深再吸一口氣,那微暖的溫度,透過她軟嫩的指尖傳來,那一瞬間,她彷彿親手為他撫平所有崎嶇不平的傷,帶走過去那段日子裡,他想忘也忘不掉的痛。

  一滴晶瑩的淚滴,悄悄滾落。

  她為了他而落淚。

  夏侯寅伸出手,接住那滴滾燙的淚。淚水的溫度,暖了他的身,也暖了他的心。

  「怎、怎麼……受得住?」畫眉抬起淚眼,小手微顫,輕覆在那些傷痕上。「這些……你怎受得住?」她淚濕的眼裡,沒有恐懼、沒有嫌棄,只有憐與惜,還有為他而起的疼與痛。

  他輕撫著那秀麗的容顏,啞聲坦承。「我想妳,我讓自己想著妳,只想著妳。」在每一次的酷刑中,在每一次欲狂的苦痛裡,他都想著她。只要她能安然無恙、只要她還好好的活著,他就算再苦再痛,也願意撐下去。

  「只要想著妳,想著能再見妳,就不痛了。」他低語。

  畫眉淚如泉湧,粉唇逸出一聲輕泣。

  曾經,他那麼俊朗,擁有無數家產,是最炙手可熱的商人。但是,為了保住她,他寧願拋卻一切、寧願讓她恨他、寧願受刑受罪。

  「別哭。」夏侯寅以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他的安慰,只讓畫眉的心更疼。

  「為妳,我心甘情願。」他沙啞的說。

  她這一生,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他的鍾愛。

  再壓不住那滿溢的深情,畫眉傾身,在那傷痕累累的胸膛上,印下輕輕的吻,纏綿且溫柔。

  高大的身軀,重重一震。他無法動彈,只能看著她,無限憐惜的,先是在其中一處最大的疤上,印下一吻,然後換到另一處疤上,再一吻。

  嫩紅的唇舌,溫柔的、慢慢的,舔吻他的疤痕,粉頰上的淚水,沾濕了那些凹凸不平的醜惡傷口。

  他想告訴她,那些傷痕早已經不痛了。但是,當她親吻著那些傷的時候,他才發現,肉體的傷雖然痊癒,但靈魂的傷,卻還是會痛。

  原來,她全都知道,所以才試圖親吻他有形的傷痕,撫慰他無形的痛。嫩軟的紅唇,一處又一處,一吻再一吻。

  最後畫眉抬起頭,捧著他的臉,含淚在他薄唇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我愛你。」她看著他的眼,貼在他唇上說,真心真意,發自肺腑的說。「我愛你……」

  輕言軟語,重重的落在心頭,夏侯寅心頭一震,終於再也克制不住,伸手緊緊擁住懷中失而復得的人兒。

  曾經,他以為他會失去她。當他終於脫離苦海,卻變得如此殘敗時,他好恨、好恨,恨自己變得醜陋無用的身體。

  他能撐過來,全是為了能再看她一眼。

  一眼就好,當初他只敢這麼想。他已變得如此醜怪,不再俊朗強壯,又曾經為了逼她遠離禍事,狠狠的傷害過她,讓她心碎。

  他不敢奢求畫眉的原諒、畫眉的寬容,只想再看她一眼,遠遠的一眼就好。

  但是,一見到她,他就發現,一眼並不足夠。

  他貪心的要更多更多,甚至想要她再回到他身邊。她是他的心、他的魂。他無法放手,更無法眼睜睜的將她讓給別的男人。

  夏侯寅吻去粉頰上的淚,深深的回吻。他急切的、渴望著,在明亮的燭火中,將她抱回床上,抬手輕解她的衣裙。但是,他已渴望她太久,不禁汗濕雙手,甚至顫抖著。

  她深情且羞怯的覆住他抖顫的手,然後慢慢的,在他面前寬衣解帶。那柔美的嬌軀,完全展現在他眼前,教他屏息渴求。

  然後,她拿掉髪上的簪,讓那烏黑柔亮的秀髮,如黑瀑般飛撒,落在嫩白的肌膚上。她抬起頭,羞赧的一笑,像極了那年那日,新婚的那一夜,她對他初次露出的笑容。

  有那麼一瞬間,夏侯寅擔心這一切都是幻夢。她是如此美麗、如此溫柔,分離的這段日子裡,他曾經無數次的夢見她,但每每伸手時,她都消失無蹤,只剩夢醒後的他,因思念而更痛苦。

  但是,這一次,她沒有消失,甚至還握住他的手,輕輕拉到胸前,擱在心上。她的臉兒嫣紅,略微快速的心跳,在他掌心下躍動。

  如此溫暖,如此真實。

  她是他的畫眉。

  他的。

  情不自禁的,夏侯寅撫摸著那如凝脂般的肌膚,握住了手下的圓潤。

  畫眉輕輕抽了口氣,臉兒更紅,烏黑的水眸中,盡是他的身影。粗糙的大手,順著她的身子愛撫,往下移動。

  他原本以為,今生今世再沒有機會碰觸她。但是,上蒼垂憐,她終於又回到他的懷中。

  他渴望的、珍惜的,愛撫著她的腰、她的腿、她柔嫩芬芳的私密。望著她粉頰酡紅,嬌嬌輕喘,貝齒輕咬著紅唇,連眼兒都迷離。

  他熟悉她的身體,每一寸,每一處。

  無限輕柔的,他輕探進她溫潤甜蜜的芳澤,憐愛的揉擰著,直到她昂首顫抖,攀住他的臂膀,嚶嚀出聲。

  「虎哥……」

  他注視著她,看著她顫抖,聽著她呻吟,然後感覺到她體內歡愉的緊縮,因為他而春潮豐沛。

  淚水,因為激情,矇矓了她的雙眼。

  他低下頭,吻著她的額,直到她幾乎無法忍受時,才抽出手指,讓堅挺的灼熱真正進入她的身體。

  她是如此溫暖,緊緊包覆著他。他渴望太久,回到她的深處,像回到最溫暖的家,教他心中更暖。

  緩緩的,他無限愛憐的,親吻著畫眉,嘎聲低語。「我愛妳。」

  那晚,他一次又一次的愛她,一次又一次的讓她包圍自己,讓她需要他,也感受他的需要。

  在那冬雪漸融的夜裡,他和她,互相溫暖著對方,撫慰受傷的心靈,直到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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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畫眉難得的睡到午後。

  醒來的時候,夏侯寅已經不見身影。但是,她側耳聽見,鄰室傳來了低低的說話聲。

  她穿上衣裙,披上外衣,走過去瞧。

  只見夏侯寅,正在鄰室的小床上,親手替兒子穿衣。

  他的雙手,因為受傷,變得不再靈巧,一般事還能做,但是要替嬰兒穿衣,扣上小小的結鈕,卻顯得有些困難。

  更遑論,才幾個月大的兒子,還不肯安分,在床上扭來扭去的掙扎著。

  他耐著性子,一個又一個,慢慢的扣。

  「抱歉,天冷了,你不加件襖子不行。你再忍耐一下,我知道我動作很慢,可是你娘累了,還在睡,你只能暫時將就我。」

  不知是否聽懂了爹爹的話,還是好奇他說話的聲音,兒子停止了掙扎,睜著烏溜溜的大眼,躺在床上瞧著他。

  他揚起嘴角,微微一笑。「謝謝合作。」

  即使兒子不掙扎,夏侯寅也是好不容易,才扣好一個結釦。然後,他抓起了另一個小小的結,小心翼翼的再套上釦眼。這對他來說,其實有些困難,但他卻甘之如飴。

  畫眉的心悸動著。這個畫面,她永遠都看不厭。

  「你該叫醒我。」她輕聲說道,看著兒子身上已經穿了一半的襖子。她做來完全不費力的事,他得花上好久好久的時間。

  夏侯寅聞聲抬頭。

  「妳累了。」他凝望著她,眼底有著深情。「我想讓妳多睡些。」

  剎那之間,她的心頭,暖如春水。

  看著站在兒子床畔的丈夫,她情不自禁的,微笑緩步上前,在他面前踮腳仰首,親吻著他暖熱的唇。

  梅花,隨風飄進窗櫺中。

  她知道,她會愛他,直到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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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        典心

  哈囉哈囉,各位讀者們新年好!

  轉眼之間一年又過去了。

  阿心仔新年的第一本作品,跟大家見面的是《畫眉》。

  呃啊,既然書名是《畫眉》,那?,從阿心仔的記錄推斷,還有些許脈絡可循。

  編輯:妳的什?記錄?拖稿記錄嗎?

  阿心仔:那個……那個……大過年的,不要談這個啦!

  人家說的,是書名與內容相關性的記錄,既然書名是《畫眉》,想當然爾,按照鯨魚腦簡單的邏輯,這本所所寫的,自然就是畫眉的故事。

  編輯:書名『畫眉』?畫眉毛嗎?

  美編:編輯,作者是不是少放一個『鳥』字?

  對,沒錯,以上是真實對話。編輯跟美編,妳們不要否認了,妳們通電話的時候我就在旁邊!

  嗚嗚啊,討厭啦討厭啦,人家偶爾也會想取個唯美的書名啊!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不論是工作,還是家裡,都忙得不得了。

  通常呢,大掃除這個動作,在阿心仔家裡,是會一路掃到除夕當天。按照慣例是,娘親在廚房裡煮年夜飯,我跟老哥就要拿著抹布,繼續擦擦擦擦,直到年夜飯吃完,小孩子就要幫忙收拾碗盤,把碗盤洗乾淨。

  然後,再拿著抹布,乖乖去擦地板,把那種很難擦乾淨的止滑地磚,一塊塊擦乾淨,然後上蠟。等到大功告成後,才可以從爹娘手中領紅包。

  現在呢,慣例略有更動。

  更動的地方是,吃完年夜飯、幫忙收拾碗盤、清洗乾淨後,阿心仔就會用雙手,把紅包捧到爹娘面前,祝爹娘長命百歲,一年平安順利,然後再拿起抹布,去擦那種很難擦的止滑地磚,一塊塊擦乾淨,然後上蠟……

  寫這本《畫眉》的時候,天氣好冷好冷。在最冷的那天晚上,在阿心仔的身上,發生了一件比畫眉收到休書,更慘絕人寰的事。

  噢,那真是讓聽者錯愕、見者痛心、親身體驗者尖叫流淚的天大慘事!

  熱水器壞了!

  真的。它真的壞了!

  下午明明就還好好的,誰來告訴我,?什?它一到入夜就壞了?!

  阿心仔才去參加婚禮,扛著喜餅回家,臉上還化了妝。當我扭開水龍頭,只看到透心涼的冷水嘩啦啦的流下時,人家當下從頭到腳,也全部涼透了。

  嗚嗚,這?冷的夜,難道要我用冰冰的冷水,卸妝、洗臉跟洗澡嗎?太殘酷了!這招狠到可以用來嚴刑逼供了。

  關上水龍頭,阿心仔馬上跑出浴室,去跟爹爹大人報告,熱水器惡意罷工!

  爹爹大人說道:今晚別洗了,明早就有人來修了。

  阿心仔當場連退三大步,只差沒掉下眼淚。

  嗚嗚,不行啦不行啦,美容師有交代,睡前千萬要卸妝,臉上留著眼影啦、眼線啦、睫毛膏、唇蜜,人家要怎?睡啊?

  阿心仔含淚跑回臥房,撥了電話跟小辣椒哭訴,還慎重詢問,可不可以連夜到她家裡叨擾,借用她的浴室一用。

  早睡早起的小辣椒,從睡夢中被挖醒,聽了阿心仔哇啦哇啦的哭訴後,先打了個呵欠,才懶洋洋的問:「妳家有熱水壺嗎?」

  「有啊!」

  「那?,妳家有燒開水用的那種大鐵壺嗎?」

  「也有啊!」

  「那不就好了?」

  「啊?」

  「用那個也能燒出熱水啊!」

  啊,對喔!

  阿心仔恍然大悟,掛上電話後,立刻開始動作,裝滿了熱水壺跟大鐵壺,分別插電跟打開瓦斯。當晚,雖然克難,但謝天謝地,阿心仔還是順利的卸妝、洗臉,再燒了兩壺熱水,倒進浴缸裡,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香噴噴的。

  現在,請讓我說一聲:

  小辣椒,感謝您~~

  在阿心仔的在排書進度表中,這本《畫眉》算是插隊了。故事的背景、人物,跟以往的故事,沒有任何關連。

  ?啥要另外開一個時空?

  嗯,阿心仔是想說啊,繁華的京城,似乎比較適合活潑快樂的故事。考慮了好一陣子後,阿心仔才決定,這個揪心的故事,就擺到另外一個時空去吧!

  畫眉的性格,外柔而內剛。而夏侯寅最幸運的是,心愛的老婆既沒有練武,體內也沒啥暴力因子。

  換做之前作品裡那些性格嗆辣的女主角,劇情肯定就不會這?發展了。怎??大夥兒不信嗎?好,讓我們看看,如果,女主角換人做做看,劇情會變得如何。

  範例一:錢金金

  別說是納妾了,只要男方真有不軌,被她抓到真憑實據,她就會捲起袖子,先痛毆男主角一頓,再連夜打包回娘家。

  然後呢,第二天開始,她會用更優惠的價格,搶走所有的生意。就算賠本、就算要花一輩子,她也會堅持,非把這個男人斗倒,逼著他上吊自殺不可。

  就算他死了,她還會找一票人,到他墳上跳舞,把墳墓踏平,然後坐在一旁喝著茶欣賞。

  範例二:錢珠珠

  納妾?!

  休妻?!

  這對珠珠姑娘而言,絕對是禁語。

  只要聽到,這幾個字從丈夫嘴裡吐出來,她二話不說,當場就會抓子鞭子揮過去了。

  可憐的男主角,還不用面對壞人,可能當場就被鞭死了。

  範例三:龍無雙

  呃啊……

  咱們可以想像,當夜,月兒高掛,龍無雙面帶微笑,手中的利剪,被月光照耀得有些刺眼。

  她動作輕巧,保持微笑,走進寢室裡。

  然後,喀嚓……

  下一瞬,男人的慘叫聲響徹雲霄,連屋瓦都被震碎了幾塊。

  所以說,嘿嘿嘿,虎爺啊,瞧了先前這?多例子,您可千萬要懂得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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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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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幽蘭》[亂世之夢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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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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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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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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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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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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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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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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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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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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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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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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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國 鳳城

  戰火壓境,就像是一顆石頭,壓在每個人的心口。

  只是,這場戰實在打得太久,久得讓人麻木,久得讓人漸漸習慣了心上壓著一塊石。

  就算在打仗,百姓們還是得過日子,柴米油鹽醬醋茶,事事都得張羅。而高官們則是耽於逸樂,夜夜笙歌,過得紙醉金迷。

  鳳城之內的各行各業,愈來愈顯繁榮昌盛。人們享用著南方運來的絲綢、茶葉、瓷器,以及各式各樣的美味珍饈、奇珍異寶。

  這座城正處於前所未有的昌盛、前所未有的繁華。

  就像是一朵盛開到極致的牡丹,因?瀕臨凋謝,所以這一刻的?色顯得分外艷麗、香氣分外濃烈。

  人們像是都忘了,國境上戰火燎原,從不曾停歇過……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戰馬的鐵蹄,踏在石板上,也像是敲在每個人心中的那塊石頭上。戰馬所經之處,街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動作,注視著那匹戰馬,以及戰馬上那個一身軍裝的粗獷男人。

  鐵蹄飛踏,旁若無人,直到一間門庭寬闊的糧行前,軍人才扯?停馬,利落的跳下馬背。

  糧行前擠滿車隊,人們吆喝著,卸下一袋袋五穀雜糧。糧行的夥計點收各類谷糧、查驗品質、確認與登錄數目。

  這是鳳城中最大的糧行,其規模放眼天下,也是數一數二,一日之中所經手的谷糧,就足以餵飽一批軍隊。

  稻、黍、稷、麥、菽等五穀,以及大量的雜糧,如米、小麥、燕麥、大麥、蕎麥、稞麥、小米、高粱、糙薏仁、糯米、黃豆、紅豆、黑豆、豌豆、扁豆、毛豆、花生、核桃、腰果、芝麻、松子等等,各有專人負責,一日之間的出貨、入貨,都記錄得清清楚楚,最後再由糧行管事收妥,日落後拿進主屋裡頭,交由主人過目。

  軍人走進糧行,看著堆積如山的糧食,半瞇起眼。

  管事立刻擱下手裡的賬本,走出櫃檯,親自迎上前來,熱絡的招呼著:「曹軍爺,好久不見,難得見您大駕光臨──」

  他話沒說完,曹允便擰起眉頭,粗魯的推開掌櫃,跨著大步,逕自往屋裡走去。「他人在哪裡?」

  「曹軍爺說的是虎爺嗎?」管事的態度,還是那?恭敬。「虎爺正在議事廳裡,跟運糧的商隊商討新的路線。這會兒,該是討論完了。」

  曹允腳下沒停,穿過糧行門庭,再踏過幾進門堂,直走到糧行後方,一座面闊三間的大廳前。

  廳前有磚砌階台,石階是青石所鑿,門廳大敞,廳內的議事似乎已經告一段落,幾個中年人起身告退,在離開時,還多看了曹允一眼。

  議事廳裡,只剩下一個身穿藍袍的男人。

  他年過三十,俊朗的容?上,始終帶著一抹笑,黑眸內斂且溫和,從外表看來,只是個尋常商人,彷彿不帶任何殺傷力。只有那身的寬鬆藍袍,在舉手投足間,偶爾緊貼寬闊的雙肩或是臂膀,洩漏隱藏在衣衫下的,其實是個精瘦有力的男人。

  夏侯寅,生肖屬虎,人人都稱他一聲虎爺。他是鳳城內最大的糧商,人脈深廣、消息靈通,經商手腕更是高妙,即便是在亂世之中,也能打通處處關節,將糧行經營得有聲有色。

  見到大步走來的曹允,他笑意不減,嘴角微揚,神態從容。

  「曹兄,近來可好?」他揚眉問道。

  曹允大手一揮。

  「省省了,我沒時間跟你客套。」他逕自往椅子上一坐。

  夏侯寅這才坐下,問道:「有急事?」

  「對。」

  「曹兄儘管直說。」

  曹允深吸一口氣。

  「我需要一批糧草。」他直視著夏侯寅。「愈快愈好。」

  薄唇上笑意不減。

  「軍隊的糧草不是都由朝廷供應嗎?」夏侯寅問道,慵懶卻精光內斂,深斂在眸底的光芒,讓人難以臆測他的心思。

  曹允咬著牙,掄起拳頭,往桌上猛地一捶。

  「媽的,他們撥的那些糧草,連塞牙縫都不夠!」他大聲咒?咆哮,又連連重捶桌面,發出轟然巨響。「更他媽的是,那些糧草還沒運到,消息就走漏,全被北國派來的人,一把火全燒了!」

  「曹兄是說,如今前線不剩半點軍糧?」

  「軍糧?」曹允冷笑。「我的那些弟兄們,現在吃的是樹皮、啃的是樹根,米糧早在三日前就已空了。」

  夏侯寅伸出食指,輕輕敲著桌面,深幽的黑眸直望曹允。「曹兄需要我幫什?忙?」

  「把糧草賣給我。」

  曹允呼了一口氣,神色凝重,從懷裡掏出一包東西,往桌上一放。

  「這是我賣了所有家當,所湊出來的銀兩,大約六百多兩,要跟你買五千兵馬三個月的糧草。」他直視著夏侯寅。

  照理來說,軍糧被燒,是該回報朝廷,請朝廷再撥一次糧草下來。但是這一來一往,再加上官員明?商量,實則想從中撈取好處,層層苛扣延遲下來,前線弟兄們不知要餓死多少。

  等不及朝廷派糧,曹允揣了銀子,直接到夏侯府來。

  他有過多次慘痛的經驗,知道與其跟那些不知戰況危急的官員周旋,還不如厚著臉皮,直接向夏侯寅求援。

  曹允捏緊拳頭。

  「夏侯,人命關天,我非得帶糧草回去不可!我知道,這些銀兩不夠──」

  悅耳的聲音,從珠簾後傳來。「夠的。」

  白嫩纖細的小手,撩開珠簾,一個膚色白皙,美若天仙的纖細少婦,端著一碗熱呼呼的甜湯,從偏廳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丫鬟。

  少婦的膚色光潤粉嫩,白裡透紅,雙眸黑白分明,清澈如泉,一身素雅衣裳,發上簪著金絲蝴蝶,除此之外沒有其它首飾。

  她先望著丈夫,柔柔的一笑,才看向曹允。

  「這是曹軍爺?了前線弟兄奔走多時,苦心籌出的銀兩,比什?都還要貴重,怎會不夠呢?」畫眉輕聲說道,嘴角含著淺笑,表情溫婉而嫻靜。

  瞧見這天仙一般的美人,曹允不自在的想站起來。粗魯豪邁的軍人,遇上這白玉雕琢似的,彷彿一捏就碎的纖細人兒,簡直是手足無措。

  「曹軍爺,請坐。」她輕聲又說。

  咚!

  他的身體比腦子更快有了反應,立刻乖乖坐了回去。

  畫眉端著甜湯,走到桌邊擱下,那雙纖巧的柔荑,被陽光照得略顯透明。

  「這幾日入秋了,天也漸涼,請曹軍爺嘗嘗這碗銀耳紅棗湯。銀耳潤肺活血、紅棗補中益氣,都對身子有益。」她轉過身,從身旁丫鬟端的漆盤上,取來十來個紙包。

  紙包個個鼓脹,裡頭飄出陣陣藥香。

  「這是療傷補氣的藥,本想派人給您送去,沒想到軍爺今兒個就來了。這些藥就請軍爺帶回去,對您所受的箭傷,多少能有些幫助。」

  曹允有些錯愕,愣愣的看著她。

  「妳知道我受了箭傷?」

  「虎爺說過,曹軍爺兩個多月前,遭遇暗算,左肩中了一箭。這件事情,虎爺念念不忘,擔心不已,曾跟畫眉提過幾次。」她笑靨盈盈,語聲柔柔,既軟又暖,像是要溜進人的心縫裡。

  曹允心頭一熱,捏緊拳頭,感動得無法言語。

  夏侯寅伸手,寬厚的指掌,握住妻子的小手。畫眉柔順的倚著丈夫,如小鳥依人,兩人雙手交扣,恩愛之情不言可喻。

  「曹兄,關於糧草的事,我會盡力而?。」夏侯寅說道。

  曹允咬了牙。

  「我知道,這根本是在?難你。」銀兩不足,只是其中一個問題。

  夏侯寅的信譽絕佳,對所進的五穀雜糧,更是把關嚴謹,絕不混雜次貨,因此所有商家,全搶著跟夏侯家下訂。

  夏侯家的貨縱然進得多,但是該出貨的,老早都已經出貨了,要是尚未出貨的,也老早被商家訂走,有的商家就算捧著銀兩來求,也拿不到貨,怎?可能再擠出糧草,供應給軍隊。

  「曹兄言重了。」夏侯寅淡淡一笑。「會有辦法解決的。」

  「是有辦法。」柔軟的嗓音再度響起。

  畫眉倚著丈夫,眼波柔柔,輕聲說道:「嶺南地區,米糧一年可有三獲,前些日子虎爺才跟南方商隊談妥,將嶺南米糧往北運。按照估算,第三期的米糧已可出糧,若再以舟車兼程趕運到北方,應該來得及。」

  在尋常商家,女人總是鎖在深閨,不許?頭露面、不許多嘴多舌,更不許參與商事。

  放眼鳳城之內,只有畫眉是個異數,夏侯寅給妻子的權力,是遠多於其它丈夫願意給予的。他不但讓她參與商事、願意傾聽她的意見,甚至就連出入應酬,也與她形影不離。

  那雙深斂的黑眸,深深注視著妻子,薄唇上笑意更深。

  「這倒是個好辦法。」他讚許的點頭。「這?一來,就可以解除前線缺糧之急。」

  曹允雙眼大亮,猛地跳起來,打翻了桌上的銀耳紅棗湯。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畫眉淺笑,眼睫輕眨。「虎爺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了曹軍爺,糧草幾日之內就會送達前線,絕不食言。一會兒,畫眉會先請管事的開倉,撥出五車糧草,先行替曹軍爺您運上,讓兄弟們墊墊肚子。」

  曹允簡直難以置信,他在屋子裡大步兜著圈子,心裡既高興又感激,半晌之後才停下腳步,收斂激動的情緒,慎重嚴肅的看著夏侯寅。

  「夏侯,多謝了。」

  「該道謝的是我。」夏侯寅說道。「是曹兄在前線奮戰,守住北方戰線,夏侯一家與整座鳳城,乃至於整個南國的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這是軍人之職!」

  「那?,我這個百姓,也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曹允大喝一聲。

  「好!夏侯不愧是夏侯,這份恩情我曹允沒齒難忘。」他重重的往胸口一拍。「往後,兄弟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開口,我曹允必赴湯蹈火、義不容辭!」他抱拳擊掌,星目晶亮、聲若洪鐘。「我這就趕回前線備戰,告辭!」說完,他轉身便要走。

  「軍爺慢走。」畫眉開口提醒。「請別忘了您的藥啊!」

  「啊,瞧我這記性!」曹允摸著腦袋,又退了回來,尷尬的笑了笑,抱起桌上的藥包。「多謝嫂子。」道謝之後,他兜著藥包,大步往外走去。

  畫眉站在議事廳內,透過鏤空圓窗,看著曹允逐漸走遠的背影,紅潤嘴角的笑意漸漸褪去。

  她輕輕的、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強健有力的雙臂,環繞著她的纖腰,用的力道輕而溫柔,從後方將她攬入懷中。

  夏侯寅抱著妻子,靠在她耳邊,輕聲問了一句:「心疼嗎?」

  畫眉點點頭,偎靠著丈夫的心口,知道就算不言不語,他也總能夠明白,她心裡的思緒。

  五千兵馬三個月的糧草,當然不是區區六百多兩能買下的;而她還提出主意,由南方運送米糧,直達北方戰線。如此一來,糧行別說是賺上一分一毛了,反倒還得賠上?數可觀的銀兩。

  但,她不惋惜米糧、不在乎盈虧,只心疼那些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卻飢腸轆轆,等不到糧草的士兵們。

  「我們盡力了。」夏侯寅抱著妻子,輕聲安慰。夫妻多年,他太瞭解她,知道她的心腸比誰都軟。

  畫眉再度歎息,注視著窗欞之外,隱約可見的秋季晴空。

  「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天下太平呢?」

  身後的男人沉默不語,只是收緊雙臂,將她環抱得更緊更緊,圈抱在他的心口,那處最安全的地方。

  

  入秋後,夜涼如水。

  糧行的燈光早滅了,大門被密密實實的掩上,糧行後的深宅廳堂,也被僕人們掩了燈火。

  夏侯府內外隨著夜深,逐漸靜謐。

  府宅深處,有個被梅樹圍繞的精緻院落,正是夏侯家男女主人居住的地方。屋內的燈光,透過折花彫的外方內圓窗欞,照得門廊半亮。

  精緻的屋院,只開了一扇窗,從窗內看出去,可見到院外黑枝綠葉的清雅梅影。

  梅花,是她從南方一併帶來的。

  她嫁進夏侯府的那一年,帶著一枝梅花,從她的家,來到他的家,就此落地生根。

  他們的婚姻全憑媒妁之言,在掀開紅紗蓋頭的那一眼,才看清對方的容貌。

  那年,她才十六歲,縱然是個大門不曾出、二門不曾邁,養在深閨的千金閨秀,卻也聽過夏侯寅的顯赫名聲。

  關於他的傳奇,就連南方人也傳頌不已。

  據說,他十五歲就參與夏侯家的商事,十八歲時父親驟逝時,他展現驚人的魄力,在最短的時間內穩定人心,保住夏侯家的生意。不但如此,在他的經營下,夏侯家昌盛更勝以往,幾年之內,規模就擴增了數倍。

  二十三歲的夏侯寅,已成?商業巨擘,是鳳城中最炙手可熱的商人。人們傳說他目光精準心思縝密,不論是哪樁生意,他都能一眼看穿利害,清楚盤算出任何生意、任何貨物,甚至是任何人的價值……

  能攀上這門親事,她的兄嫂高興極了,罔顧她的忐忑,?她籌備了大量嫁妝,就將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她不安著、慌亂著、緊張著、戰戰兢兢著,一路從南方來到鳳城,直到夏侯寅掀開紅紗喜帕,用那雙溫柔的黑眸望著她,對著她露出微笑……

  她總覺得,月下老人待她不薄。

  他們之間的情意,在一日一日中滋長,雖然溫和緩慢,卻也堅定。經商時,他或許真如傳言那?高深莫測、難以捉摸,但是面對她時,他卻只有無盡的柔情。

  當年帶來的梅枝,在他親手照料下,逐漸成長茁壯,年年綻放。知道她最愛梅花,他還搜集了名種梅樹,種植在院落四周,陪著她年復一年的賞花。

  成親至今,她仍能感受到他的溫柔,深深明白,他對她的寵愛、呵護,遠比其它丈夫給妻子的更多更多。

  書房的燈熄了,她聽到桌椅移動的聲音。

  「夫人,水燒好了。」丫鬟低聲說道。

  「擱下就好。」畫眉說道,微微一笑。「夜深了,妳也回去休息吧!」

  「是。」

  丫鬟的動作輕巧無聲,把銅盆擱在床邊鏡台前,才福身告退,離開的時候還細心的把門關上。

  穿著藍袍的身影,離開熄燈的書房,走過精緻的蝴蝶廳,進入臥房內。

  「妳怎?還沒睡?」他問道。

  畫眉只是笑了一笑,盈盈走上前去,白嫩的雙手,如穿花粉蝶般,輕巧熟練的?他脫下那身藍袍。

  「我在等你。」她說道,對他的作息一清二楚。知道他沐浴過後,還會在書房待一會兒,確認完今日的商事後,才會回房休憩。

  他總要她早些睡。

  她也總是等著他,不肯入睡。

  畫眉輕推著丈夫,讓他在床榻邊坐下,接著斂起湘裙,蹲下纖弱的身子,要?他脫去鞋襪。

  夏侯寅握住她的手,緩緩搖頭,溫聲說道:「妳別忙了。」

  她笑著搖頭。

  「不,我要親手來。」她替他脫去鞋襪,仔細收妥,再回到梳妝鏡前,先將毛巾浸在熱水裡,再拿出擰乾。

  她溫柔的、專注的,?他擦拭雙手,擦淨他指尖的墨漬、擦過他掌心的粗繭。她伺候著他洗臉,再用溫熱的毛巾,按摩他寬闊的雙肩,解下他的外衣,直到那精壯的身子上,只剩下單薄的內裳。

  然後,靈巧的小手,解開他的長髮,她取來烏木髮梳,一綹一綹的細心梳著,直至他的黑髮,烏亮如猛獸的毛皮。

  雖然,這一切都可以由奴僕代勞,但是她卻堅持親自動手。

  她想親手照顧他、伺候他,夜夜都如此,就像是一個最親密的儀式,這樣的動作,該是專屬於妻子的權利,她不想由別人代勞。

  擦拭完丈夫全身後,畫眉走回梳妝鏡前,先將毛巾放回銅盆中,再收起烏木髮梳。

  「虎哥,你記得明天是什?日子嗎?」她問道,轉過身來,輕眨著雙眼看著他,溫柔的目光中,有著慧黠調皮。

  人人都稱他虎爺,在別人面前,她也喚他虎爺。只有入了閨房,夫妻二人獨處時,她才會改了稱呼,較親暱的喚他虎哥。

  「什?日子?」夏侯寅瞇起眼睛,在心中計算。「九月十二。」

  她輕笑一聲。

  「我是問你,記不記得九月十二是什?日子?」

  「妳生日後的四個月又兩天。」

  水嫩的臉兒,微微一紅。畫眉咬著唇,嗔瞪他一眼,紅暈染滿粉頰。「誰問你這個了?」

  他看著她,懶洋洋的躺在床榻上,笑著舒展身子,一臉舒適愜意。

  「不然是什?日子?」

  「就知道你不記得。」她笑著,走回床榻邊。

  離床還有幾步遠,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卻倏地探出,輕而易舉的抓住她,像是猛獸逮著獵物般,轉眼就將她拉回床上。

  他的動作奇快,優雅、迅速,卻還帶著一絲慵懶。成親至今,她還是不能適應,他偶爾透露的迅捷身手。

  她是知道,他從小練武,不論是體力或是身手,不但勝過尋常商賈,比起長征慣戰的武將,也毫不遜色。

  但,他?裝文弱的能耐,讓身?妻子的她,偶爾都會被欺瞞過去。

  除非是像現在,他親暱緊密的貼著她,強健的身軀將她壓進床榻,結實的體魄只隔著幾層布料,貼熨著她的曲線,她才會清楚「體驗」到,他的身子其實有多?的精壯。

  「是什?日子?嗯?」夏侯寅笑著問,呼吸吹拂著妻子的髮。

  她的臉兒,被他的氣息吹拂得更嫣紅了。

  畫眉鎮定心緒,垂下眼睫,故意不去看他。「九月十二,是船商陳老爺掌上明珠的生日。」

  「喔?」他輕輕應了一聲,對她的嬌紅的臉色,遠比她嘴裡所說的話,來得感興趣。

  「陳姑娘今年十二,醉心文墨,陳老爺總是驕傲的說,家裡說不定要出個女狀元。」她轉開小臉,避開他的騷擾。「我備好了一套新版線裝的經史子集,你明日過去時,記得一同帶上,當作是陳姑娘賀禮。」

  「嗯。」

  「還有,明天城北的王老闆要來。他上回來,喝的是鐵觀音,但他說過秋天的菊花,入茶最香,所以我準備了菊花普洱。」

  她心思細膩,總能記得,該在什?日子送出什?禮物,甚至還記得,每個來訪的客人,喝什?茶、吃什?茶點,這些枝微末節的小事,都不用夏侯寅擔心,全由她打理得妥妥當當。

  他的生意手腕、她的細膩心思,這些年來總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只是,此時此刻,夏侯寅的一顆心,可不是放在生意上頭。

  熱燙的薄唇,若即若離的遊走著,跟她嬌美的輪廓、芬芳的髮絲,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

  「就這樣嗎?」他問,聲音有些嘶啞。

  畫眉的臉兒更紅,從他的口吻中,聽出夫妻間特有親暱氛圍。她認得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眼神,更知道他接下來,會對她做些什?事……她現在要是再不開口,把事情交代清楚,只怕等會兒就會開不了口了。

  「等等。」她急忙探出手,從枕頭下拿出一個東西,塞進他懷裡。「這個給你。」

  「這是什??」

  「荷包。」她輕眨著眼,補充了一句。「我繡的。」

  身?他的妻子,她知道他的懷裡,總帶著一個舊荷包。但原來的那個,用了好多好多年,早就破了,惜物的他卻遲遲不肯丟棄,從幾個月前,她就趁他不在時,親手繡好兩個荷包。

  夏侯寅攤開手心,看見荷包上,繡著精緻的黑色虎紋。深幽的黑眸裡,閃過一抹柔光,他的視線挪移,瞧見枕頭旁,還有另一個荷包,同樣繡的是虎紋,用的卻是紅色繡線。

  「這個是我的。」畫眉用小手,蓋住那個荷包,臉兒又紅了。

  她繡了一樣的虎紋,只是繡線?色不同,任誰一眼瞧見,就會知道他們屬於彼此。

  夏侯寅目光更柔,傾身低靠,將嬌小的她抱入懷中,大手握著小手,兩人的手心中緊握著那兩個荷包。

  「謝謝妳。」他輕聲說道,吻了吻她的髮。

  畫眉紅著臉,不知該回答什?,只是靜靜躺在他懷中,眷戀著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心跳。

  房內靜謐無聲,她在丈夫的懷抱中,只覺得心中暖甜,情願這?依戀著他,今生今世、來生來世……

  「會冷嗎?」低沈的嗓音,靠在她耳畔問,寬厚的雙手,將她的小手合握在掌心,直到冰冷的小手漸漸變得暖和。

  「不會。」她輕聲回答。

  她生於南方、長於南方,習慣了四季如春的氣候,嫁到鳳城後的那個冬天,才第一次見到雪。這兒的嚴冬,對她來說實在是個折磨。

  只是,這兒的冬夜雖然冷,只要有了他的懷抱,她的身子、她的四肢,甚至於她的夢,就是溫暖的。

  她靠緊丈夫的胸膛,閉上雙眼,微笑著歎息,只覺得此生再也別無所求。

  羅帳內春意濃濃,他的吻落到她的唇上,她柔順的回應,承受他給予的一切,在他的懷中嬌喘著、輕吟著。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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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那是一個戰亂已久,卻始終未見和平降臨的亂世。

  北國與南國,之間隔著沈星江,兩國以此?界。東方是汪洋一片,西方則有高山二十三峰,高峰入雲,峰頂積雪終年不化。

  北國立都龍城,女王專政,土地貧瘠、天候嚴酷,以放牧?業,全國不論男女老少,皆是驍勇善戰的勇士。

  南國立都鳳城,皇帝昏庸,文官專斷,武官蠻橫,政治腐敗。然而,南方氣候和煦,土地肥沃,適於耕種,糧食充沛,雖是在戰亂之中,各業依舊繁榮鼎盛。

  這場征戰,從最初的零星戰亂,逐漸演變成全面性大戰,雙方投入無數財力、人力,以及人命。

  戰久停、停久戰,戰戰停停,這場戰至今已逾百年之久。

  國仇家恨,成了一個死結,根深柢固,永難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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