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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剛過完新年的大街上，還佈滿著濃厚的年味。

大紅大金的喜氣色調混著少數未拆的耶誕裝飾，被妝點在街道兩旁的商店櫥窗裡。

百貨公司的高級精品專櫃裡，展示窗上低調地垂掛著新年快樂的英文飾品，身著冬季制服的專櫃小姐則是笑容可掬地打量著剛進門的貴客。

那是一對看起來相當登對的男女，親密挽著手的模樣就像是一對情侶。

男方西裝筆挺，高壯的身形給人恍如運動員般的陽光氣息，親切的笑容鑲在他俊逸的臉龐上，是個相當有魅力的男人。

劍眉下的黑瞳閃爍著打量的眼神，不知是在評論店內的裝潢，還是梭巡著展示櫃檯裡的高價珠寶。

他修長的身形足足比女伴高出一顆頭，指節分明的長指帶著點力道，大掌厚實，看來溫暖，不時地扶住女伴的肩膀或牽著對方的手，體貼的動作看得店裡的不少專櫃小姐都心生羨慕。

「喂！彩彩，那個男的是雲騰企業的老闆之一，葉季威耶！」

窩在結帳櫃檯後的小姐用手肘推了推身邊正在整理收據的同事，雖然她盡可能壓低了興奮的聲調，但還是掩不去語氣裡那略帶顫抖的感覺。

「雲騰企業又怎麼了？」陸予綵頭也沒抬地搭著話。

「你真的很沒常識耶！那可是近五年來的新興企業，被評選為將來十年內最有發展潛力的科技公司，所以創立雲騰企業的三個老闆目前是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不過我看他跟身邊的女伴感情挺好的啊！看來狗仔的功力也不怎麼樣嘛！居然沒報出這件八卦。」

同事說得異常興奮，但是陸予彩卻顯得意興闌珊。

「所以你要拍照拿去賣給狗仔賺外快？」陸予彩沒轍地往同事說的大老闆瞧去。

嗯……年輕英俊，很上相，身材不錯，笑開的唇瓣裡可以看見刷得很白閃閃的牙齒，肌膚看起來有在保養，身上的西裝貴得可以吃掉小老百姓半年的收入。

結論：他是個很不錯的男人，但與她陸予彩無關。

「拜託，我哪有這種膽？要真在店裡拍了照，到時候老闆追究下來，我就工作不保。」同事在脖子上橫劃一記手刀，表示不想找死。

「既然是這樣，你還用一臉陶醉的表情看什麼看啊？他身邊有女伴了耶！」陸予彩真的很不能理解同事的想法。

如果這個大老闆是獨自前來，想要獻慇勤看看自己有沒有機會釣到金龜婿，那還情有可原，但對方都和女伴那麼親密了……

「彩彩，我這叫欣賞美男子，哪像你對男人冷感，再英俊的男人在你面前晃，你都看不見。」同事沒好氣地白了陸予彩一眼。

「哪會看不見？」陸予彩揚起得意的笑容，「對方如果肯奉上一張無上限的金卡隨我刷，我就會看見他。」

「我那是少女浪漫，你這叫見錢眼開。」同事哭笑不得地往她手臂上擰了一記。

「我這叫有理想、有抱負，少女浪漫又不能當飯吃。」陸予彩輕哼了一聲，「我勸你實際一點吧！不要成天期盼有哪個企業少東或大老闆會一進店裡就對自己一見鍾情，然後就嫁入豪門當少奶奶，那種妄想太虛幻了，像他們這種大老闆，進店裡只會跟我們說同樣的一句話……」

陸予彩還沒說完，就感覺到同事往她的手上拽了一記。

原來是大老闆走過來了，怪不得同事要她閉嘴。

他的女伴坐在店裡的貴賓席，一旁的經理還親自端上熱茶招待，可見有多麼重視這兩位貴客。

陸予彩換上一張待客用的公式化笑臉，看著葉季威走近櫃檯，在他停步在自己面前時，她客套地開口發問了。

「您好，請問刷卡嗎？從哪一櫃到哪一櫃？」

她問話的聲調既輕柔又禮貌，絲毫不像剛才跟同事吐槽時的態度，臉上漾開的笑容極為完美，就好像是珠寶代言海報上的模特兒，維持著相當漂亮的弧度。

「什麼？」葉季威眉梢微挑，語音一揚，「什麼哪一櫃？」

「我們這裡的飾品，是用數字來分區的，由門口到櫃檯數來一共十二櫃，不知道葉先生的女伴喜歡哪幾區的珠寶？」陸予彩笑容可掬地迸聲。

她在這個世界級精品專櫃待了兩年，也看多了這種有錢大老闆來來去去，對他們來說，錢不是問題，重要的是表現出闊氣，要討女伴歡心，所以她也很習慣與這樣的貴客應答了。

在這種時候，完全地配合對方的豪邁刷卡，再大聲地報上天文數字般的結帳價格，就可以滿足對方的虛榮心了。

所以她才會說，大老闆進門只會對她們這群專櫃小姐說同樣的話，那就是「從這一櫃到那一櫃、刷卡」。

「你覺得我像是那種會為討女伴歡心，所以一擲千金的男人？」葉季威挑了挑眉，深邃的黑眸裡閃過一抹不明所以的燦光。

「呃！葉先生，她的意思是讚美您很大方啦！」同事見氣氛似乎有些不對，連忙出面打圓場。

「是這樣嗎？」葉季威繼續盯著陸予彩。

「是呀！所以請把您的金卡給我，如果額度不足，我會記得小聲告訴您。」陸予彩笑咪咪地將皮革制的高級托盤遞上，示意對方把錢包掏出來。

「彩彩！就算你今天是最後一天上班，也不能這樣對客人啦！」同事氣急敗壞地壓低嗓音警告著。

「我忍氣吞聲兩年整，有些話臨走前不吐不快嘛！」陸予彩無所謂地聳聳肩，對著同事輕哼一聲，復又轉頭回去面對葉季威。

只是她這一回頭，卻看見葉季威的臉上掠過一抹刻意忍耐的笑容。

「陸小姐，我不知道你平時都負責替什麼樣的貴客結帳，不過很可惜，我是個很小氣的男人……」葉季威上下打量了陸予彩一眼，然後轉頭往櫃檯旁的玻璃展示櫃一瞄，指著其中幾樣珠寶說道：「麻煩給我這幾個。」

「啊……好，我馬上拿出來給您確定，請稍候。」同事沒想到對方居然可以好脾氣地忍耐陸予彩的當面嘲弄，為了不想站在旁邊掃到颱風尾，連忙溜去一旁開展示櫃。

「這三樣加起來只有二十萬，葉先生。」陸予彩還是維持著她一貫的假笑，她低著嗓音提醒道：「只刷這三樣會不會太小氣？您要不要打電話給銀行臨時調高額度？」

「不用了。」葉季威的唇角不受克制地高揚，他忍著笑聲應道：「我說了我很小氣，我這輩子只會送東西給三種女人，那就是我愛的、我尊敬的、我欣賞的女人。」

「哦？您對女伴的愛只有二十萬啊？會不會丟了您的臉？」陸予彩笑咪咪地低聲問道。

「我對她的愛無法用金錢來衡量。」葉季威瞧著她漾開完美唇形的笑臉，不由得生出了些許好奇心。

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讓這個小姐對他這樣唇槍舌劍的毫不客氣啊？

「好標準的回答。」陸予彩會意地點點頭，「不過這句話對您的女伴管用嗎？」

「你想聽聽她的回答嗎？」葉季威無所謂地回頭，對著自己的女伴招手喊道：「表姐，我替你挑好結婚賀禮了，你想不想再確定一下？」

一句聽似輕鬆的叫喊讓陸予彩的完美笑容突然一僵。

表姐？

呃！記得表親好像不能結婚，那這意思是說……這兩個人根本不是男女朋友，而是親戚關係？

所以葉季威口中的「愛」，指的是對家人的情誼，而不是男女感情……

「季威，就算我要結婚了，你也用不著送這麼大筆吧？我說了不喜歡鋪張浪費的。」葉季威的表姐看過珠寶之後，忍不住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喜歡簡單點的西式婚禮，走走教堂，親朋好友說句祝福就行，但結婚是女人一輩子的大事，送點紀念品不為過啊！」葉季威一邊說，眼光一邊往表情僵硬的陸予彩瞄去，笑容裡還透露出幾分得意。

「好吧！下不為例。」葉季威的表姐點了點頭，帶笑的唇角泛出了屬於新娘子的幸福。

「那麼，陸小姐，麻煩你替我包裝。」葉季威快手快腳地掏出皮夾裡的金卡，往陸予彩剛才端上的皮製托盤裡一放，開口指名。

「好，請稍候。」陸予彩正想問葉季威怎麼會曉得自己姓陸，這才想起自己胸口掛著名牌。

她將結帳過的飾品拿到一旁貴賓席，讓葉季威的表姐挑了花飾、包裝紙跟禮盒後，開始動手包裝起來，視線也努力地迴避著葉季威，免得又接收到他嘲弄的眼神。

哼！得意什麼，不過就是看走眼一次嘛！她就不信他從來沒這樣替女伴刷卡買東西過。

陸予彩匆匆將禮盒包裝好，放進印上公司標誌的提袋，忍著吃癟的心情，恭敬地將禮物遞給了葉季威。

「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再度光臨。」陸予彩擠出僵硬的笑容，恨不得這個男人快點滾出去。

「如果你還在店裡的話，我會考慮再來的。」葉季威打量了她微僵的笑臉一眼，忍著滿肚子的笑意，牽著一臉不明所以的表姐的手，悶笑著往店外走去。

陸予彩偷偷對著葉季威扮了個鬼臉，對於他故意不把話在一開始就講清楚的反應感到相當惱火。

雖然事情是她先挑起的，不過他大可以直接反駁她或是罵她呀！

反正她就工作到今天，才不怕出問題呢！

都是葉季威故意把話講得曖昧不明，然後才讓她出糗……

討人厭的傢伙！

所以她最討厭這種大老闆了啦！

照理來說，在離開精品專櫃之後，陸予彩應該不會再遇上葉季威了。

事實上，打從離職之後，她便立刻換到另外一家餐廳當服務生，雖然薪水沒有專櫃小姐來得高，忙進忙出的頗辛苦，但她卻覺得無所謂。

畢竟像這種多數是一般上班族跟學生才會來的平價餐廳，絕對不會有狗眼看人低的討人厭大老闆上門。

所以她漸漸地忘懷了之前在精品專櫃遇上的種種不愉快回憶，天天樂得在廚房跟餐廳裡進進出出，直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再度映入她的眼簾──

「還真巧啊！陸小姐。」

看著那個坐在窗邊的悠哉男人，陸予彩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直到對方開口打了招呼，她才猛然清醒過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是葉季威！那個在精品專櫃讓她出糗的男人！

這個傢伙不是什麼雲騰企業的黃金單身漢嗎？

為什麼堂堂的大老闆會跑到這種平價餐廳吃飯呀？

「我來吃中飯。」葉季威放下手邊的雜誌，笑得一臉人畜無害。

他的笑容看起來親切無比，但映入陸予彩眼中卻顯得刺眼至極。

「我們店裡最貴的全餐只有兩百八十元台幣。」她皮笑肉不笑地提醒著。

是台幣，不是歐元或美金，跟大老闆們動不動一桌要價十萬的山珍海味，應該不能比吧？

「我知道。」葉季威指著早就決定好的菜單說道：「不過我要點的是一百六十元的奶油海鮮意大利面套餐。」

陸予彩瞪著菜單上的彩色照片，繃著就快僵掉的臉皮冷聲道：「附玉米湯跟中杯紅茶的這個？」

她一定是在作夢！這種大老闆居然坐在平價餐廳裡點普通上班族常吃的套餐，這個人不是葉季威吧？

「對，另外，我要換酥皮濃湯。」葉季威不疾不徐地應聲。

「另加二十元。」陸予彩瞪著眼，覺得極度不習慣。

這個男人應該去高級餐廳點一客八百的牛排，幹嘛來這裡吃海鮮面啊？還加錢點酥皮濃湯咧！

那天他不是很豪氣地刷卡買了二十萬的結婚賀禮給他表姐嗎？

是因為這樣，所以把錢花光了，才跑來平價餐廳省錢嗎？

「我知道，這家店我常來。」葉季威慢條斯理地喝著桌上的檸檬水，笑問道：「你什麼時候開始來工作的？我平均一個星期來兩次，居然都沒遇見你。」

這個讓他在精品專櫃留下特殊印象的陸予彩，雖然只記得她的脾氣不怎麼好，還對他有著莫名的敵意，但她對他的誤解，卻令他覺得很有趣。

他總覺得陸予彩散發出來的那股怒氣，似乎不是針對著他來的，而是因為他的身份──他的雲騰企業大老闆的身份。

只是，他想不透自己有哪邊惹到她了？

「我上個月前來應徵，上周才正式上班……」陸予彩話說到一半突然打住，「不對，我幹嘛告訴你啊？」

「反正以後我們會常見面，熟一點也沒什麼不好。」葉季威把菜單遞還給她，「對了，湯跟紅茶餐前上就可以了。」

「誰要跟你這種大老闆熟？」陸予彩咬牙道：「既然你常來，我還是考慮辭職好了。」

「何必？」葉季威挑高眉梢，接著往玻璃窗外指去，「你要知道，這整條街上，就數這家餐廳的老闆對員工最好，福利也最齊全，斜對面那家餐館除了時薪高之外，餐點普通，老闆又刻薄，而旁邊的咖啡店時薪太低，客人又少，我懷疑它能不能撐過明年夏天……」

聽他說得一副很熟悉的樣子，陸予彩不由得愣住了。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她以為這些大老闆只知道股價高低跟女人的三圍大小。

「我以前在附近打過工啊！」葉季威露出一臉神氣的表情，「信不信由你，這家餐廳的老闆跟我很熟，以前還問我要不要來當正職員工。」

「什麼？！」陸予彩完全傻眼了，「這麼說起來，你不是那個雲騰企業的葉季威吧？」

大老闆怎麼可能在餐館打工？太扯了。

「我是。」葉季威笑道：「有這麼難相信嗎？」

「廢話！」陸予彩反射性地爆出高音，接著又立刻摀住了自己的嘴。

幸好現在店裡的客人少，葉季威又坐在人少的地方，否則就要引來客人的注意了。

「我說陸小姐，我一直覺得你對我有所誤會，既然我們難得又碰面了，是不是能跟我說明一下，為什麼你對我有這麼重的敵意？」葉季威漾著他一臉的陽光燦笑，把話挑明了直說。

雖然他可以不介意這點小事，但是平白無故被人怨恨，也不是他樂意見到的。

「不是針對你。」陸予彩繃著臉瞪向葉季威，心一橫，迸出了冷音，「我是對所有的有錢大老闆都有敵意。」

「你討厭有錢人？」那就怪不得她寧可捨棄精品專櫃的工作，來餐廳當服務生了。

「差不多就是這樣。」說罷，陸予彩快速寫好訂單，抱著菜單，轉身就走。

「陸小姐。」葉季威叫住了她，「你這樣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對我很不公平。」

「反正公不公平也沒什麼差別吧？」陸予彩回頭瞄了葉季威一眼，「放心，我不會在你的湯裡放瀉藥。」

「我不喜歡莫名其妙被人怨恨或討厭。」葉季威仍舊沒打算放過她，「如果我們不認識，我不會介意，但偏偏我就是記得你，而且我們還無巧不巧地連著遇見兩次，算起來是相當有緣分了，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討厭有錢人？」

「我在上班。」陸予彩蹙起眉心，「你不是想教我在上班時摸魚，站在這邊陪你聊天吧？」

「喔！說的也是。你幾點下班？」葉季威應得很自然，彷彿是來接女朋友下班的男人。

「葉大老闆，你工作應該很忙吧？」居然想等她下班？這個男人的腦袋有問題呀？他不是應該開著名牌車去追漂亮女明星或模特兒嗎？

「再忙也有休閒時間的，我不是工作狂。」葉季威繼續不著痕跡地死纏爛打。

「我都說過了，我的敵意不是針對你，你幹嘛一定要問到底？」陸予彩開始想換工作了，她壓根兒沒想到竟會再見到葉季威。

「因為你對有錢人的誤解使得我心裡不舒服、很介意，身為無端被遷怒的被害者，我覺得我有權利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葉季威說得很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態度教陸予彩幾乎無法反駁。

看著她繃緊臉皮、不發一語的反應，葉季威知道自己贏了。

「好啦！你去送訂單吧！我餓了。」葉季威揚唇笑道：「照時間看起來，你是下午班吧？所以你的上班時間應該只到晚上六點。」

「你……」這個男人不是誇口而已，是真的對店裡很熟，居然連排班時間表都知道。

「看來我說的沒錯。」葉季威悠哉地吐出了結論，一句話堵住了陸予彩接下來的所有抗議──

「我多給你半個小時換制服跟整理皮包的時間，六點半整，我在員工專用出入口等你，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