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胭脂胡同里,有座琉璃瓦為頂的高聳閣樓,氣派的大門兩側掛滿大紅燈籠,風一吹,燈籠就跟著左右搖晃,煞是好看。
大門一拉開,脂粉濃香便撲鼻而來,樓內的美人們各個千嬌百媚,鶯聲燕語嬌滴滴地令人酥麻。
人不風流枉少年,一擲千金的公子哥兒在這「醉和春」裡可不少,左擁艷海棠右抱小牡丹,何等快意。
醉和春是遠近馳名的青樓,後台的靠山可硬了,聽說是京里的達官貴人,而老鴇花五娘的手段也很厲害,一進這門,沒個床頭金盡是走不出去的。
不過最教人流連忘返的還是這兒的姑娘,有江南溫婉佳人亦有北國熱情佳麗,要艷如桃李的或是妍媚可人的都行,只要大爺們能砸下重金,要什麽有什麽。
而這紙醉金迷的銷金窟,通常是越晚越熱鬧,不過現下還是傍晚,才剛開門做生意,就有個獨立的包廂不時傳出不堪入耳的淫聲浪語,數名出身世家的少爺或坐或躺的手擁美人兒,與之調笑。
「來來來,東方公子,這杯香巧敬你,你要一口喝乾喔!不然就是不給我面子。」
軟玉溫香在懷,誰還當得成柳下惠,東方無良趕緊香上幾口。
「我喝,我喝,你這小嘴兒沾蜜似的,我越看越喜歡,少爺我乾了這一杯,你要給我什麽好處呀!迷人的小妖精。」真香,是什麽味兒,讓人想一口吞了恣意歡愛。
柔軟芳馥的身子往他懷裡一偎,玉指纖纖往胸口一點。「人都給了你,你還要什麽好處,你真是沒良心,怎麽不記得了?」
「哎呀!我醉了,什麽也想不起,龍兄弟,你倒是替我回想,我幾時吃了這朵小妖花。」他邊說邊偷香,一隻賊手探向懷中姑娘飽滿的胸脯。
同樣被美女圍繞,穿著雲紋錦衣的公子顰著眉,被頻頻敬酒的花娘搞得有些昏沉,瞇著眼,看起來快要醉了。
「我頭痛,沒聽清楚你說什麽……餵!你叫什麽名字,別一直靠過來,你身上薰的是什麽香呀,聞得刺鼻,我快被你薰暈了。」味道太重,真教人受不了。
「人家是月奴,爺兒怎麽如此沒記性,才剛說過就給忘了,月奴好傷心。」她眉眼輕勾,掩面輕泣,但眼底無淚。
「月奴不哭,我替我這不懂憐香惜玉的兄弟給你賠個禮,他是頭一回來,難免拘謹了些,你莫怪,好好伺候他便是。」東方無良一使眼神,要她拿出看家本領來討龍少爺歡心。
青樓女子最擅長察言觀色,稍一暗示就明白了,連忙朝龍少爺暗送秋波。「爺兒,就讓月奴為你暖身子,可好?」
月奴才一靠近,那股濃重香味就讓人倒足胃口。「無良兄,你上我家的鋪子挑兩樣香料給她送來,別替我省錢,她這味我聞得難受。」
這位出手大方的大少爺不是別人,是城里首富龍非的獨生子龍問云,自幼喪母,父親長年在外經商少有管束,又身為家中唯一男孫,是龍家老夫人的心頭寶,從小帶在身邊撫育,備受寵愛的他難免染上紈子弟的驕奢氣息。
雖然聰明、能言善道又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卻沒發揮在正途,只會整日和一群自稱是兄弟,其實是狐群狗黨的朋友廝混,當個無所事事的散財童子。
「聽到沒,東方,別替這小子省銀子,他財大氣粗得很,那點小錢還不看在眼裡。咱們痛快的喝酒,品酒品香品美人,別虛度良宵。」另一名衣襟敞開,半露著胸的男子摟著羅衫輕解的曼妙女子色迷迷說道。
「說得好呀!品酒品香品美人,桑庸生,你活了二十幾個年頭,這句話最像人話,我敬你一杯。」東方無良舉杯一敬,爽快地仰頸乾杯。
「呿!你才是畜生,我哪天說的不是人話,問云,這朋友甭交了,人說物以類聚,咱們得離他遠一點,免得遭人誤會。」桑庸生語帶揶揄,假意不與畜生同行。
「哎,我是讚你口才好,怎麽里外不是人,看來君子難為,我還是撈個小人做做……」東方無良驀地一頓,笑著為龍問云斟酒。「龍兄弟要是不喜歡月奴,那就換個人吧,醉和春的美人多,總有你看得上的。」
「換。」龍問云懶懶地一揮手,示意找個像樣的,別用濃香薰死客人。
月奴一離席,濃嗆的香氣也淡了些,龍問云嫌棄的神色才稍稍好轉一些。
知道他不喜濃香,接替月奴的是一位容貌秀麗的姑娘,清清淡淡的體香宜人心脾,舉手投足間帶著大家閨秀的優雅。
「這位是白蝶姑娘,曾經是大戶人家的千金,無奈家道中落,墜入風塵,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特別是彈了一手好琴……」一見標致的美人兒,東方無良的話就多了。
「得了,得了,少說廢話,醉和春的老鴇幾時換你當了?」龍問云說著,又看向白蝶,「坐到我身邊,賞錢我一分也不會少。」他掏出金元寶,大方的擱在桌上。
東方無良被說得訕訕,乾笑。「美女在懷還不開心,板著一張臭臉,莫非龍伯父又給你出難題了?」
龍問云悶著氣,一臉不快。「別提了,我家老頭不知吃錯什麽藥,居然要我學著做生意,丟了一堆陳年帳本叫我謄一遍,必須在他這趟回來前寫完,上個月還來了信說就快回來了。」
「那不是很好,你爹要讓你管事,以後你就是當家的大老爺,腰纏萬貫豈不威風。」別人求都求不來,盼著有他的好運道。
誰像他這麽好命,龍家一脈單傳,他可是龍家老夫人的心頭寶,現成的家產沒人瓜分,一人獨得。
「好什麽好,我快煩死了,整天困在帳房裡,不瘋也去掉半條命,錢夠用就好,賺那麽多幹什麽。」花不完還得防著賊來偷,自找麻煩。
有人嫌錢多的嗎?果真是不懂事的富家公子哥兒。東方無良與桑庸生互看了一眼,交換兩人才知的深意。
「好好好,我們不提煩人事,只論酒交情,白蝶姑娘就彈首曲子給龍大少爺解解悶,彈得好重重有賞。」反正打賞的銀自有人出。
柳眉彎彎,玉顏如畫的白蝶嬌柔地一福身。「那奴家就來彈首〈菩薩蠻〉吧。」
纖指輕撥三兩弦,未有曲調先有情,她水眸輕睞,素指撩撥,琴音隨著吟唱輕揚—
風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沈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
白蝶那句「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唱得特別溫婉動聽,讓人心思浮動,想一醉解千愁。
在美妙的歌聲中以及好友們的一再勸酒下,龍問云不知不覺喝多了,他的頭更重,昏昏沉沉地靠上已唱完一曲的白蝶香肩。
女子幽香暗飄,沁入鼻中,竟有些飄飄然。
「問云,如果你不想接手家裡的生意,不如和我們合作弄個有趣的事兒玩玩,你不用出面,只管做檯面大爺,繁瑣的活兒我和那個庸才多盡點心便是。」龍問云負責資金即可。
桑庸生沒好氣地白東 方無良一眼,「誰是庸才,論起生意經你們一個個不如我,瞧我四處吃喝玩樂,銀子照樣像水一般的流進我口袋。」
「這倒也是,沒見你為銀子發愁過,好吃好睡,養得福福態態……」突地,他失笑的說:「龍兄弟,你要是瞧上白蝶姑娘就上榻去,我們是過來人,不會嘲笑你的性急。」
龍問云微窘地將頭從白蝶肩上挪開,伸手拿起酒杯,大口喝酒閃避朋友的取笑。「我酒喝多了,醉了。」
「你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你就安心的享受美人恩,在溫柔鄉里醉一晚吧。」有了個相好的,日後食髓知味便會沉迷,令人更有機會……從中得利。
「這不行,晚點家里人會尋來,我若是夜不歸營,恐怕連奶奶都要叨唸到我耳朵長繭,逼我干點他們認為對我好的事。」瞧著白蝶的嬌媚樣,他是有些想留宿,可一想到奶奶為他等門的心焦,那股躁動也就冷了幾分。
生性不羈的龍問云還算孝順,不忍老人家擔心,至少還能懸崖勒馬,而且為了避免家中二老發現他的頑劣,繼而設下諸多規矩,讓他沒法子出門,只能待在家裡做些討厭的事,他玩樂歸玩樂還是有所節制。
「你怕什麽,老夫人疼你,哪捨得罰你,來,把這杯酒喝了,溫香軟玉在懷,可別糟蹋,我和庸生也要快活去!」有人當冤大頭還客氣什麽。
東方無良和桑庸生各自拉著妖嬈花娘離開,才要走出去另闢戰場,將暖閣留給龍大少,一道身影忽地衝了進來和他們撞個正著 ,兩人低啐了聲,才擁著花娘離去。
「不、不好了,少爺,老爺他、他回來了,你趕緊回府,別耽擱了。」跑得氣喘如牛的小夥子是龍府的家丁。
「什麽,我爹回家了?」龍問云頓時慌了手腳,嚇出一身冷汗。
「是呀!大少爺,劉管家叫我來知會你一聲,千萬不要讓老爺知曉你上青樓喝花酒一事,否則……」大夥兒都難逃責難。
龍問云一聽,整個人清醒了。「打死都不能說!你嘴巴閉緊點,敢漏了口風,少爺我扣你月俸。」
「小的不會說,少爺放心。」他又不是向老天爺借膽了,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哼!最好一個個都給少爺我嘴上縫線,走了,還愣著幹什麽,要我賞你幾腿嗎?」真是個不機靈的奴才。
「是是,小的就要走了。」他腰彎得快斷兩截了,表情誠惶誠恐,就怕丟了差事。
龍問云走得匆忙,想趕在爹發現他不在家前先溜回去,壓根忘了要付帳,等他發現時已走了老遠,離胭脂胡同好幾條巷子了,再繞回醉和春肯定來不及回家,他想了想也就作罷,大不了下次再請客。
走在街上,驀地,一陣剛出爐的餅香飄了過來,讓方才光喝酒沒吃多少東西的龍問云食指大動,想買幾塊餅嚐嚐。
當他循著香味走近時,抬頭一看……喝!這不是爹和奶奶喜歡的那家糕餅鋪子嗎?爹和奶奶向來嘴刁,卻偏愛這家的雪餅,嚐上一口便欲罷不能。
「少爺,你要買餅?」看少爺一直探頭,像是在考慮要買幾個餅。
「嗯。」他皺起眉,不悅地看著黑壓壓的人群,這麽多人擠在前頭,他要怎麽買?
「少爺,這家糕餅店的生意似乎很好,一直有人過來。」哇!他真是大開眼界,他們推來擠去的不會受傷嗎?
看了看人潮,龍問云又瞧瞧一臉憨相的家丁,修長手指突然朝他鼻頭一指。「你去買。」
「嗄?我去呀?」他會被擠成肉餅吧!
「你不去,誰去?你說誰是少爺,誰是奴才?」龍問云臉一沉,不可一世的挑眉。
「你是少爺,我是奴才。」家丁沮喪地垂頭。
接著家丁一咬牙,沖向人滿為患的糕餅鋪,可是很沒用的,三 兩下就被擠出來,而且還不小心踉蹌跌倒,扭傷了腳,痛得沒辦法站直,看得龍問云又氣又惱,一巴掌拍向他的後腦勺。
「算了,我自己去,我就不信買塊餅有多難。」爺兒有錢!誰敢不賣。
抱著花錢是大爺的心態,龍問云仗著個高手長,硬是擠入一群婆婆媽媽之中,他相中最後一包雪餅,眼明手快地長臂一伸向前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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