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大利.佛羅倫薩。
「伊莎貝兒,麻煩你帶這對老夫婦欣賞陶藝區的作品。」一位身穿燕尾服,目光炯炯的白髮老先生,以流利的意大利語,微笑交代站在他身旁顯得嬌小卻女人韻味十足的黑髮女子。
「我很樂意。」伊莎貝兒露出親切的笑容,帶領老夫婦走向藝廊,細心的為他們解說每項陶藝品的名稱和其創作理念。
她本名叫保貝兒,來自台彎,在佛羅倫薩的一所藝術學院攻讀碩士,她愛極了陶藝,儘管家中經濟並不優渥,但她仍堅持隻身來到徐志摩筆下最美麗的都市——翡冷翠,也是藝術之都佛羅倫薩。
為了籌學費、生活費,幸運的她,經同學介紹,在不上課的日子裡,來這家私人藝廊擔任解說員,平日節省的她,靠自己打工賺的錢,順利完成學業。
保貝兒原本早該回國,獨自拉拔她長大的母親正等著她回去團聚,但感念藝廊老闆在她求學期間對她的幫助,她答應在他找到心中合適的接替人選後,再回台灣。
眼前這對老夫婦是日本觀光客,她用簡單的日語夾雜英語和他們交談,老夫婦聽見熟悉的語言,格外開心。
她在這裡,除了能多學習她熱愛的陶藝外,也學到了許多簡單的外語,而日語、韓語是她學習最多的外語。
在帶領老夫婦參觀陶藝區時,藝廊又走進兩名客人,一位是本地人,她認得他,他是老闆的好友,常擔任觀光客的私人翻譯兼地陪,當然,他也常帶客人來參觀藝廊。
另一名男客人外表看起來像是亞洲人,但是他的身高……哇!她只能說他長得又高又壯活像棵大樹,或者……神木。
來藝廊的亞洲客人,很少有比老闆還高的。
男客人粗獷的外表,古銅膚色,看起來和藝廊格格不入,不是她以貌取人,而是以他的形貌似乎比較適合待在競技場。她看得出來他有點煩躁,對於擺設的陶藝品只淡淡一瞥,不像其它客人駐足欣賞。
「哇,那個客人好高壯。」
日本老婆婆的聲音把她游離的心神拉回現實,她窘地微微一笑,她從來沒在解說當下失神,那樣對客人很不禮貌,今天她卻因為觀看一個「很壯」的男人看到發楞,好糗!
「看起來像韓國人。」老先生和老婆婆低聲交談,對那位壯漢頗感好奇。
「日本人。」老婆婆露出驕傲神情,似乎以和他同個國家為榮。
「新加坡人。」
「日本人。」
老夫婦猜測之際,壯漢已來到他們身邊,堅持他是同胞的老婆婆,對他微笑,並用日語和他打招呼。
「你好。」
「你好。」壯漢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以生澀的日語響應。
老婆婆像押對寶一般,興奮地拉著他的手,說了一長串的日語;壯漢皺起眉頭,一臉困惑地望向身後,隨行的翻譯人員去上廁所還沒回來,他求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請問你是日本人嗎?」保貝兒看出他的困惑,用英文詢問他。
「我不是。」壯漢終於了解老婆婆幹啥拉著他熱切的說個不停。
聽得懂英文的老先生,趕緊拉開老伴,向她解釋壯漢不是日本人,老婆婆旋即放手頻頻向他鞠躬道歉。
「沒關係,我不介意。」
老婆婆道完歉後,抓著老先生的手,要他問壯漢是哪里人,老先生對妻子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行為小小皺眉,要她別打擾他人,眼見壯漢已走到另一頭,老婆婆只好作罷。
但兜了一圈後,一行人又碰頭了。
保貝兒和地陪點頭打招呼,地陪驀地想起什麼,咧著笑告訴她,「Isabella,這位先生是來自你的故鄉台灣哦。」
「真的嗎?」
地陪先生轉身告訴身後的壯漢同樣的話,壯漢立即伸手,露出友善的笑容打招呼,「你好。」
保貝兒正要伸手,老婆婆快她一步握住壯漢的手,拉拉雜雜的又說了一長串日語,大意是說他真的很像日本人,又說她某個親戚的兒子也像他這麼高大又英俊。
基於對方是個老婆婆,壯漢雖然聽不懂,仍是禮貌性的點頭,老先生在一旁尷尬笑著,解釋他老婆個性就是如此,請大家多多包涵。
保貝兒忍不住竊笑,老婆婆真的好可愛,怎麼會對一個不認識、還聽不懂她說的語言的人,劈哩啦說一長串,儘管老先生插話告訴她他是台灣人,她還是一直強調他真的很像日本人,還關心的問壯漢結婚了沒、有沒有女朋友?
時間過了十分鐘。
每個人臉上的笑都消失,唯有老婆婆還一臉笑呵呵,滔滔不絕講個不停。她試圖制止過老婆婆五次之多,但老婆婆只是笑笑的拍拍她的手,繼續說她的;老先生也勸阻多次,奈何拉不開她,他氣得自己去看陶藝品,不再理她。
連地陪先生也試圖想拉開老婆婆,但基於她是客人,他 不能太粗魯,終究徒勞無功。
「Isabella,想想辦法。」見自己帶來的客人已擺出臭臉,地陪無奈地向她求救。
「老婆婆,這位先生要離開了……」保貝兒好言相勸,但老婆婆仍無動於衷。
「夠了,停止!放開你的手。」壯漢低聲喝止,但老婆婆根本聽不懂,以為他害羞,講得更起勁。
保貝兒聽出壯漢快捺不住脾氣,擔心他火山爆發會傷及老婆婆,她只好示意地陪先生,他們一人一邊拉開老婆婆緊握住壯漢的雙手,好讓他脫身,早點脫離苦海。
老婆婆看似瘦小,沒想到力氣頗大,更令人驚愕的是,老婆婆無視兩人的拉扯,宛若遇到久別重逢的情人,眼裡只有壯漢,彷彿有一籮筐的話要對他說。
壯漢先生已瀕臨不耐煩的極限,在他們拉住老婆婆的手之際,他粗壯的手臂用力一抽——
終於,他重獲自由了。
但是……
糟!他的手揮到了一個陶缽,那是老闆向一位知名陶藝大師商借來擺設展覽的非賣品,若是摔破了,賠錢事小,恐怕日後再也藉不到大師的作品。
一個念頭倏地閃過她腦裡——就算摔死她也要護住那個陶缽!
放開老婆婆的手,保貝兒飛快沖向從半空中垂直降落的陶缽,以撲接的方式成功接住無價之寶,而她整個人也趴的一聲,重重的狠摔在地,痛得她叫不出聲。
她還來不及喘氣,旋即砰的一聲,一隻大熊活生生地跌躺在她背上,把她壓得更像被牛車碾過的肉餅。
終於,她放聲大叫,「啊——」
就算想幫她把痛呼喊出口,也不需要用到如此兇殘的方法吧!她的脊椎恐怕被大熊壓斷了好幾根——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兩手高捧著的陶缽,安然無恙,阿彌陀佛。
三個月後,台灣。
藝廊老闆找到一位接替她工作的日本學生後,保貝兒終於回到台灣和母親相聚,親人團圓本該是天大的喜事,但她臉上卻不見一絲笑容,反倒佈滿哀傷。
「保俊,你醒醒,媽在叫你,你聽到沒?」
醫院的病房裡,她的雙胞胎哥哥保俊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讓她的母親林湘雲傷心欲絕。
保貝兒看著和自己相似臉孔的哥哥,心中萬分感慨。
在他們很小的時候,父母離異,哥哥歸父親,她則歸母親,她和母親相依為命,雖然日子過得很清苦,但她自覺比哥哥幸福,因為她擁有母親完整的疼愛。
反觀父親,離婚後不久便再婚,他不疼哥哥,也不准母親去看哥哥,母親總是趁學校午休時間偷偷去探望哥哥,直到上了大學,哥哥有自主能力,他們一家三口才「正大光明」見面,雖然父親很生氣,但也拿哥哥沒轍。
兩年前,哥哥的繼母掏空父親公司的錢,捲款帶著女兒和別的男人私奔,但令父親更為震撼的是,他和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女兒竟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在雙重打擊之下,父親病倒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便撒手人寰。
原本在父親的公司擔任總經理的哥哥,在公司倒閉後,毅然決定和母親一起開間早餐店,完成二十多年來一直在早餐店打工的母親的夢想。哥哥不怕吃苦,也放得下身段,他說,他要彌補母親二十多年來沒有兒子陪在身邊的遺憾。
兩行熱淚滾下,保貝兒吸了吸鼻,掩嘴痛哭,哥哥貼心的話言猶在耳,才一年的光景,上帝就要從母親身邊奪走他?奪走一個想對母親盡孝的好兒子?
她還記得三個月前,她畢業時,哥哥和母親特地飛到意大利去看她,哥哥還說要重新規畫早餐店裡的一面牆,最上端擺設一些比較特殊的陶藝作品,下面則規畫一百格,每一格都擺放各有特色的杯子,來店裡用早餐的客人,不管是要喝豆漿、奶茶、咖啡,都可以自由選用自己喜歡的杯子。
當時她還對哥哥抱怨說,她才剛畢業,他就迫不及待給她出難題,但抱怨歸抱怨,她非常贊同哥哥的提議,能為早餐店盡一份心力,她可是非常樂意。
三個月來,一百個杯子的設計圖她已經畫好,就等著回台灣再給哥哥過目,如果哥哥覺得滿意,她就開始動工。
可是現在……
「保俊,你有沒有聽到媽在叫你?嗚……」
「媽……」抱住母親,保貝兒想勸母親別哭,自己卻已哭成淚人兒。
「貝兒……你哥哥他……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林湘雲揪著心問女兒。
「不……不會的,媽……哥會醒來的,他一定會醒來的。」看著病床上那張過於蒼白的臉孔,保貝兒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就在半個月前,如同往常一樣,清晨四點哥哥就出門準備早餐店的材料,不知被誰開車撞及,倒在家門前,開車者不但肇事逃逸,最可惡的是,依警方研判,哥哥不但被撞倒,還被倒車再碾一次。
她怎麼也不敢想像那畫面,怎會有人如此喪盡天良
哥哥以前在父親公司和誰有過恩怨,她和母親皆不知,警方說,也不一定是和誰有恩怨,或許是單純的酒駕撞人事件,有些人擔心被害人醒來指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撞被害者一次,非要置被害人於死地不可。
哥哥雖然沒死,但卻成了植物人,如今躺在病床上動也不動。
雖然警方說一定會全力追查肇事者,但他們住家附近路口沒有監視器,凌晨四點大家都還在睡夢中,自然缺乏目擊者,一絲線索都沒有,如何查起?
眼下,她只能祈禱上帝讓哥哥快點醒來,讓他們一家三口能夠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
「保俊……保俊……」
「媽,不要傷心,哥這麼孝順,上帝一定會給他一個重生的機會,我相信一定會有奇蹟發生,一定會有的!」
「貝兒——」
「媽——」
母女倆相擁哭泣,共同希望奇蹟早日降臨。
天信集團,總裁辦公室。
「總裁,航海造船的副總裁方才打電話來說,今天下午原本要和你談建造貨櫃船一事,但他臨時有事,可否改成明天下午?」
「告訴他,明天下午我沒空。」
「呃,總裁,明天下午你只安排拜訪誠信集團的老總裁,其它時間——」
「我沒空!」坐在總裁專屬座椅上的人,怒吼打斷秘書小姐的話,一臉不爽。
「……」被第二任代理總裁一瞪,纖弱的秘書小姐嚇得倒退三步。「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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