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景國,京城金陵,原府。
「三哥,娘是不是胡塗了?她怎麼能為你挑選一個地位低微的商戶女為妻呢?」原四公子 原平之大步走進原三公子原治之的書房,氣憤難平地囔道。
一身素藍袍子的原治之正在審視厚厚的捲宗,聽到原平之的話,有點訝異地抬起頭來,看著臉都氣紅的四弟,皺眉凝思了一下,方擺了擺手,說道:「坐下說話。多大點事值得你大呼小叫的?」
原平之生得俊美,又愛美,平素最講究言談舉止,像今天這樣失禮地不告而入,大聲嚷嚷,確實是罕見的事兒。
原平之看著一身素淡,連個佩飾都沒有的三哥,也忍不住皺了皺眉,再想想自家母親暗中許下的婚事,更是心情鬱悶。
原平之坐到三哥的對面,才十五歲多點的少年愁得像個小老頭一般,哀聲嘆氣,道:「也是不小心聽到母親院子裡的嬤嬤私談,才知道母親決意要為你定下親事了,這本是好事,你都快到弱冠之年了,總不能一直不成親吧?你入朝為官了,人情禮往,有些的確得需要內宅婦人來做的,可是……唉!真不知道娘怎麼想的,為什麼千挑萬選到最後,偏偏選了最末流的商家女兒!咱們是什麼人家?三哥是什麼身分?堂堂原府三公子,堂堂景國探花郎啊,如果真的選了一個商女為嫡妻,丟臉都丟死了,到時候還要不要出門見人啊?」
原治之在經過了最初的驚訝之後,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他靜靜地聽差四弟心無城府地為他抱不平,心思卻瞬聞已經千迴百轉。
他現在己經十九歲多,很快就滿二十歲了,也意味著就要到了戴冠之年,正式成年,如果還不成親,正如四弟所說的,許多人情禮往確實很不方便。
女主人不僅掌管內宅,更重要的是在「夫人社交」這方面,許多事情男人們當面不方便講,不方便打聽,就可以藉助女人們的閒談當笑話似的先試探對方的態度,然後再做出合適的決定。
原治之也曾想過自己會娶個什麼樣的妻子,他只希望她溫婉賢淑、知書達理,倒沒特別在意過出身,因為他以為自己再怎麼差,憑藉原府三公子的名頭也應該娶個土族出身的閨秀,哪怕是沒落土族也無妨。
萬萬沒想到,母親會為他挑選一個出身商戶的女子。
母親是因為他自己對經商特別感興趣,所以特意為他挑選商戶女的嗎?
士、農、工、商,良民四大類之中,商家處於最末流,地位很低,如果按照門當戶對來說親,商戶女怎堪匹配如今士族第一世家的原府公子?原治之玩味的一笑,心裡倒沒有什麼氣憤,更不會真的覺得商人就不如人,只是覺得自己的嫡母也是相當有趣的女子啊,做事往往出人意表。
「三哥?」原平之急了。
原治之笑笑,說:「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親為我選了這門親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原平之扁扁嘴,想睡什麼,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他苦著一張臉,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原治之看著他還有些稚氣的臉,失笑道:「我倒好奇,是什麼樣的姑娘能讓母親看中了呢?」
說到這個,原平之總算恢復了點精神,他眨了眨那雙桃花眼,急忙說道:「據說是個美人!」
原治之哈哈大笑,說:「美人好!誰不愛美人呢?」
原平之立即補充道:「說起來,還是咱們的遠房表親呢!是母親娘家那邊一個遠房姨母的女兒,姓費,費家出身鹽商,後來成為皇商。好吧,皇商好歹比普誦商人強點。今年十六歲了,還有什麼呢……嗯,據說她很擅長養蘭花。」
原治之頷首,沉吟道:「美人,又擅長養蘭,有如此雅好,想必性情也很好,有貌又有品,如此佳人,堪為佳婦。」
原平之瞪著他,問:「三哥,你不是說真的吧,?」
「不然你想要三哥娶個什麼樣的妻子呢?母親費心為我挑選,必然是不錯的。」原治之道。
原平之再次瞪眼,一口氣悶在胸中,難受得不得了。
如果母親是為他原四洗擇了一個商女為妻,他或許會覺得母親是單純認為那姑娘人品好,可以匹配他,可是母親為三哥選擇一個商女為妻,這莫中的意味就複雜多了啊。
難道三哥就不會埋怨母親嗎?
原治之為弟弟對自己的一片心而感動,定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我明白你為我著想的心意,我也不會拿自己的終身大事當兒戲,但我剛才說的話也確實是肺腑之言。如果費小姐真如你所說的這麼好,確實堪為佳偶,夫復何求?出身真的很重要嗎?本人品性如何更重要吧?」
原平之再次嘆氣。
三哥說得天花亂墜,他說什麼都不信這是三哥的真心話,谁愿意自降身分去匹配一名商家女子?
不行,他要親自去調查一下那個費小姐,看看她到底有多優秀,能讓母親看中!
景國,會稽郡,餘姚縣。
陽春三月,萬物返青,嫩芽新蕊,格外惹人。
費氏蘭苑裡游人如織,士子、學子、達官貴人、富商名紳,每個人都衣著得體,言笑晏晏。
蘭苑佔地百畝,典型的江南園林,一步一巧,十步一奇,苑中套園,垂花門、隨牆門、屏門、月洞門,門門不同,各色雕花窗也形狀各異,竟無一重複。
抄手游廊連接各園,可以讓不喜日曬雨淋的遊人在遊廊中便能遠觀園中種植的各色名花美蕊。
蘭苑裡除了點綴的常綠植株,主角自然是各個品種的蘭花,包括春蘭、薰花、建蘭、寒蘭,以及少量的墨蘭。
這些蘭花,普誦的品種便種植在蘭台下,每個移步換景的角落裡:好一些的便用瓦盆、南泥盆栽種;再好些的則用紫砂盆,並且替它們單獨搭架子,通風遮陽。
如今正是春蘭的花期,蘭苑中蘭花處處開,遊人們還未踏人苑中,便己覺幽香襲人,待到仔細去嗅,卻又似有若無了,等傍晚離苑回家之後,才會在家人口中得知自己己然染了一身的幽香,久久不散,沁人心脾。
孔子稱讚蘭香為「王者香」,真乃名副其實。
費氏蘭苑,主院西花廳。
靠近窗台的梨花木桌上,一盆素蝶蘭正幽幽綻放,盈綠的外瓣,純白的捲舌,花容秀美,花姿清雅,賞心悅目。
坐在一邊繡墩上的幾個妙齡少女,則如花一般嬌嫩,正邊讚賞著花兒,邊看向站在桌邊講解的高佻少女。少女身著鵝黃錦緞薄夾襖,月白輕紗半臂,月白錦緞馬面裙,裙角繡著一簇春蘭,正是這桌上素蝶蘭的花式。
「一般蘭花的花瓣往往會點綴有異色,比如白色花瓣上面有紫紅色暈,春蘭中的皇后『綠雲』也不例外。凡唇瓣中沒有朱點或者整朵花為一色者,被稱為『素心蘭』。歷來蘭花以素心為貴,如果素心蘭的花瓣又具備了荷瓣、梅瓣、水仙瓣、蝶瓣等瓣形,再加上花香為幽香或清香,就堪稱蘭中珍品了。」
「明蘭,你這盆蝶瓣素心蘭是不錯,可是我們聽說你今年培植出了一盆更希罕的荷瓣素心蘭,花兒更是希罕的純白,怎不讓我們看看?」身羞水紅紗裙的少女輕聲問道。
「是啊,蘭花瓣形中以荷瓣為貴,素心里以純白上佳,花葉又以葉形草為精品,據說你培植出的『素心如雪』集三者為一身,乃不世出的極品,還不快快讓我們飽飽限福!」大紅錦衣的少女面容嬌媚,眉眼間有點頤指氣使。
高佻少女費明蘭微微一笑,眼中帶羞些許調皮與戲謔,說:「我就知道你們都是為『素心如雪』而來的,我也很想拿它出來給你們瞧瞧。只是……可惜啊可惜。」
「怎麼了?」大紅錦衣的少女挑了挑眉,有點不悅地問道:「難道你已經賣了嗎?」
「知我者,淑荷也。」費明蘭對大紅錦衣少女露齒而笑。
姜淑荷皺了皺眉,道:「你就這麼缺錢嗎?說好了,今年最好的蘭花要留給我的。」
更何況,這是一盆百年難遇的極品荷瓣素心蘭,她的名字又叫淑荷,多麼相配。身為會稽郡太守家的嫡長小姐,姜淑荷認為沒有人比她更配得上那株極品蘭花了。
因為景圍的皇室喜愛蘭花,據傳當今薛皇后更是愛蘭如痴,所以如今民間也以養蘭為榮,會稽郡每年的蘭花會都菲常熱鬧,每年選出的「花王」都能賣出天價。
今年的「花王」就是費明蘭培植出的『素心如雪』。
姜淑荷道:「去年的『花王』賣了白銀兩萬兩,我再加五千,把『素心如雪』賣給我,如何?」
白銀兩萬五千兩,在達官貴人的眼中也算巨額了。
景國建國以來,歷任拿帝都相當關注民生問題,極力調控物價,打壓囤貨擾亂市場的奸商,所以物價相當穩定。
一個四口的平民之家,一年的花銷也粥不過就是白銀二十兩,這還算是過得相當寬鬆,每月都能吃魚吃肉打打牙祭的。如果再儉省一點,一個這樣的家庭連二十兩都用不了。
白銀兩萬兩,足夠那四口平民之家花銷一千年,卻有人一擲千金,不過是為了一盆蘭花。
水紅紗裙的少女姜淑梅,幫著姊姊道:「明蘭,就算不看銀子,看在咱們閨中姊妹面子上,也該把『素心如雪』留給我家啊。」
花廳中的諸多少女,都是出自官員或富商之家的千金小姐,其中又以薑家小姐們的身分為最高。
費明蘭有些歉疚地笑笑,道:「並非是我不願意留給你們,實在是被人預先定下了,只訂金就交了兩萬兩呢。」
按照商界約定俗成的規則,訂金一般只佔總額的一成,最多佔半數,這樣算起來那位買家至少會花四萬兩銀子買這盆花了。
屋子或貴或富的千金小姐們也忍不住嘩然。
「哇!好貴!」
「天哪!什麼人這麼大手筆?」
「咱們餘姚縣沒有這種冤大頭吧?這還是蘭花嗎?寶石都沒這麼貴!」
「明蘭,是外地客人嗎?」
費明蘭搖頭,說:「我也不太清楚,昨天才匆匆定了的,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來交的訂令,說最遲三日,主家就會親自來取花。聽那人口音,說得像是京城裡的官話。」
「喔!京城來的人!」
「京城?難怪出手這麼闊綽」
「京城裡藏龍臥虎,也不知是什麼大人物定下的呢!」
小姐們恍然大悟,一副難怪如此的了然模樣。
姜淑荷和姜溆梅臉色不好看,但也不敢貿然再講什麼難聽的話了,她們不怕得罪費明蘭,卻怕不小心得罪了京城來的人。
她們雖然倨傲,卻並不蠢,不會輕易為父親招惹敵人。
氣氛一時有點尷尬,織造家的小姐章茹芸笑著插話打圓場:「商家最重信譽,既然明蘭已經先許了別家,咱們也不搶了,可是一飽眼福總是可以的吧?」
「對啊對啊,看看總行吧?」
費明蘭也不想冷了眾多小姐的心,但是……她有點難為地笑笑,說:「媳們若是早來兩日,我定然給你們看了,可是如今那買家要求保密,不許再給外人觀賞。」
差淑梅也忍不住皺眉,「竟然如此霸道!」
費明蘭苦笑道:「所以還請各俯姊姊原諒,非是我不願,實則不能。」
姜淑荷忽然道:「明蘭,聽說你家二小姐前些日子已經和刺史家公子訂親,可真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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