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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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海龍島。

  「老大,搞定了嗎?這下咱們可以開船了吧?」韋劍心站在船梯旁,遠遠看
見楚恨天出現,立刻拉開嗓門大叫。

  誰知楚恨天話沒回一句,只是冷著臉上了黑船,面無表情的看著一干手下道
:「咱們要繼續留在這裏。」

  「啥?!為什麼?戰家那丫頭不是回來了嗎?」胖叔移動他肥胖的身子走了
過來。

  「跑了。」楚恨天一臉木然。

  「跑了?!」眾人驚詫愕然表情各異,卻異口同聲的重複他的話。

  「對,跑了。」他淡淡肯定,只又道:「所以咱們得再留一陣子。」

  「為什麼?那丫頭跑掉之前沒證明你是戰老頭的兒子嗎?」胖叔怪叫。

  楚恨天臉上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她證明了,然後就跑了。所以戰家的人
要我留下。」

  「留下幹嘛?」賭鬼張瞪大了眼,半點也不懂。

  「留下當家!」一老頭突然負手跳上了船,笑咪咪地代替楚恨天回答了這個
問題。

  「啊?」所有人聞言都張大了嘴,一臉呆愣,然後一致轉頭看向老大。

  只見楚恨天一臉鬱卒,抿著唇,瞪著祁士貞那老頭,卻沒有反駁他的話。

  大夥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韋劍心才冒出一句:「老大,咱們要從良
了嗎?」

  楚恨天冷冷看著手下及祁士貞,一字一句的重申,「我說過只留一陣子,意
思就是只留一陣子!」

  「留到什麼時候?」書生打扮的蘭生合起手中經書,抬首問了個重點問題。

  祁士貞嘿嘿一笑,只道:「留到戰家有新當家的時候。看是找回戰家另一個
失蹤的戰不群,或是你們老大想辦法生一個都行。」

  生一個?

  所有人忍不住偷瞄了楚恨天一眼,卻全被他冷冽的眼神瞪回來,嚇得大夥兒
立時將視線轉開。

  楚恨天見那祁老頭得意的模樣,就火大得要命。

  該死的!他要是真被困在海龍島上,他就不姓楚!

  一握拳,他緊繃著下顎,冷聲吩咐,「胖叔,你帶人到內陸去,就算翻了整
個大唐都要把那姓戰的傢伙給找出來!」

  「是!」

  ※※※

  一個月後。

  沒消息、沒消息,還是沒消息。

  海龍島上戰家書房內,楚恨天瞪著那一張胖叔由內陸傳回來的信函,額上青
筋不由得繃得死緊。

  可惡!

  他一把抓起那封信,火大的揉成一團丟到字紙簍裏去。當他一回眼看見桌案
上那堆「商務」,神經更是繃得死緊,忍不住在心裏訊咒千萬遍。

  該死的戰家、該死的老頭、該死的商務,還有那該死的戰不群,以及那該死
的、經不起激的戰青!

  楚恨天忿忿瞪著眼前的一切,知道其實最該死的就是他。沒事管什麼閒事呢
?如果一個多月前他沒有因為一時良心發現,幫了那死老頭留在海龍島上的子弟
兵打退海盜的話,一切不就沒事了嗎?

  誰要他偏偏來蹚了這淌渾水,誰要他偏偏就是見不得那些小海盜動到海龍島
,誰要他偏偏有一群好戰愛玩的手下,一見到有水仗可以打,就什麼都不顧了。

  這下可好,被島上的人認出他是戰老頭的兒子,然後他又一時衝動,把正主
兒戰青給氣走了,結果就是,他從此被困在島上。

  被困——一想到這個字眼,他就頭皮發麻,忽然間只覺得四面牆向他壓來,
屋子似乎變得更小;他全身一僵,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該死!

  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雙手撐著桌面,咒罵一聲,深呼吸了兩下,強迫自己
鎮定下來,然後在牆面再度變形前,大踏步走出書室。

  屋外陽光正盛,雖然熱,卻有風。

  一到綠意盎然的庭園中,那沉悶的壓迫感便消去了。他大口大口的吸著氣,
額上有著冷汗,過了一會兒,情況才轉回正常。

  衣袖突然被人扯了兩下,他低頭,見到一雙烏溜溜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是個小姑娘,她手裏拿著一條手絹,遞給他。

  他不動,只是冷眼瞪她。

  她一點也不為他冷酷的眼神所嚇,只是面無表情的將手絹塞到他手裏,然後
沉默的轉身離開。

  楚恨天瞪著那小姑娘離去的背影,只看見她那條長長及腰的髮辮,在她身後
晃晃蕩蕩。

  他竟然沒聽到她接近的聲音!甚至連離去時,她走路也幾近無聲!

  望著手中素白的絹巾,他蹙起眉,突然想到——她是誰?

  這一個多月來,他似乎沒見過這個小姑娘。

  楚恨天抿唇瞇眼皺眉,他不喜歡也不習慣發作時被人瞧見,當然,也不想看
到別人的同情與憐憫——手一鬆,白絹落到地上,他轉身,回到那一方書室,繼
續和那像山一樣高的「商務」奮鬥。

  再次見到她,是在碼頭上。

  她安安靜靜的杵在祁士貞那老頭身旁,沒有東張西望,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那小姑娘是誰?」他問身旁的韋劍心。

  「誰?喔,你說默兒啊。默兒是戰家大小姐在上次運貨途中救回來的,聽說
大小姐發現她時,她不知為何被一群水盜給關在艙底。那些人不只把她關在籠子
裏,還幫她上了手鐐腳銬。哈,真不知那些笨蛋幹嘛這麼大費周章的對她。」

  ※※※

  賭鬼張插話笑道:「也許他們怕她跑了。哈哈哈哈……」

  黑船上的大夥兒聞言全笑了出來。

  「韋哥兒,聽說她是啞巴?」一漢子好奇的問。

  韋劍心聳聳肩,「好像是吧,沒聽她說過話。」

  啞巴?

  楚恨天一愣,視線不由得回到那小姑娘身上,然後,蹙起了眉頭——

    ※※※

  三更,半夜。

  娘的!

  楚恨天瞪著緊閉的房門,握緊了拳頭忍耐著不去開門。

  可惡,他在船上待了十年了,以後還要繼續待在船上!他絕不會因為被人關
在地牢幾個月,就對封閉的地方感到害怕!絕對不會!

  汗水滑下額角,他咬緊牙關,全身肌肉因緊張和恐懼而繃得死緊。

  他會克服的,他不可能一輩子睡在甲板上,他是人人懼怕的海盜黑龍,連海
上噬人無數的狂風巨浪都無法打敗他,他該死的不會讓這些愚蠢的木頭和牆壁得
逞!

  喀喳——什麼聲音?他一僵,抓起劍,豎耳凝神。當那聲響二度在門外響起
時,他想也沒想就直接走了出去,逃離那幽閉的房間。

  當他循聲來到後院竹林中,卻見到那不會說話的姑娘,手中抓著一根削過的
樹枝在揮舞。他先是有點不解,看了半天才看出她正在練劍,因為她不只姿勢錯
誤,連拿劍的方法也不對,揮劍的方式軟弱無力,幾次在轉身時還險險跌倒,笨
拙得要命。

  「到底哪一個笨蛋是妳師父?」見她又差點跌倒,他冷聲諷道。

  乍聽人聲,她駭了一下,緊急回過頭來,才發現他的存在。她緊握著樹枝,
一言不發,戒慎的望著他。

  「或者妳根本是偷學的?」他挑眉,猜出正確答案。

  默兒臉一白,轉身就走。

  看著她挺得筆直的背影,他淡淡開口,「偷學是江湖大忌,被抓到是要剁去
手腳的。還有,那麼爛的劍法,勸妳還是別學得好。」

  她倏然停下,回身朝他刺來。

  楚恨天冷笑;而默兒什麼都沒看到,她手中的樹枝就已被削去,只剩短短一
小截,而她的脖子上,已經架了一把墨黑長劍。她是感到頸上的冰涼,一驚之下
才發現那把烏黑暗沉的劍。

  「這個,才叫劍。」他不屑的指指地上那斷成數截的樹枝,訕笑道:「那個
,叫樹枝,只是玩具。」

  她眼中閃著憤恨,陡地伸手抓住劍身,然後緩緩往後退了一步,冷著臉抬首
看他。

  她握劍的手,鮮血直流,紅色的血沿著黑色劍身流至劍尖,然後滴下。

  他動也不動,冷眼看著她,在這小姑娘炯炯黑瞳中,瞧見濃烈的恨意。她沒
有開口,但他卻知道,她是要告訴他,她一點也不怕他,更不怕他傷人的劍,甚
至不在乎生死,而且她一點也不欣賞他的玩笑。

  她鬆開手,再度轉身離去。這次他沒阻止,只是瞪著黑劍上的血珠,微瞇了
下眼,心情突然變得很不爽!

  第二天,他沒看見她,之後幾天,也未曾見到那小啞巴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注意,也許是因為夜深人靜時,屋子裏的沉暗及封
閉總讓他憶起在地牢裏的感覺,所以他總會在午夜時特別豎起耳朵,想找出去的
理由;也或許,是因為他從沒見過像那小啞巴一樣倔強的女孩;更或許是,被困
在這孤島上一個多月,他早無聊斃了!

  第五天晚上,他終於等到了那笨拙的練劍聲。

  來到竹林後,他沒出聲,只是冷著臉隱身蕭蕭竹林中,靜靜的看著她使著那
蠢笨的劍招。

  她手上的樹枝,換上了不知從哪弄來的鏽劍,受傷的右手上包著白布,沒多
久,白布便染上了血紅,顯是傷口裂開了。

  她因疼痛而頓了一頓,但仍是堅持使著劍招,直至痛得皺起了眉頭,冒出了
冷汗,才以左手抓著右手手腕,喘著氣,跪坐在地上停了下來。

  他在她離去時,也回到自己房裏。

  然後,一個夜晚、兩個夜晚過去,跟著又過了數天,他夜夜到竹林中去看她
練劍。直到第十天夜裏——「右腳再進一步,身子往前傾,刺出!迴劍,左旋踢
!」

  默兒在快跌倒時,突然聽到聲音,下意識的照著指示做,沒想到整個身子不
但平衡過來,還踢斷了被她拿來當靶的綠竹。

  驚訝地瞪著倒下的竹子,她知道其實那不完全是她踢斷的,而是先前手中的
鏽劍已砍中了綠竹,之後的那一踢才讓它倒下。

  她回首,看見他——默兒包著白布的右手仍握著鏽劍,她瞪著他,他也回瞪
著她。

  半晌,夜風吹過,他突地轉身離去,什麼也沒再說。

  翌日夜裏,她來練劍時,他人也在,之後的每一個晚上,都是如此。兩人從
沒打過招呼,她當沒他這個人存在,卻在他出言指示時照做,因為那真的有用。

  楚恨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教這小啞巴劍招,也許是因為島上的日子實在是
太無聊了吧。

  時光飛快的過去,兩個月後,他終於從海龍島上解脫——不是因為找到了失
蹤的戰不群,而是戰青自動回來報到了。

  當一切搞定,黑船上的人歡欣鼓舞,只因為能重新回到大海懷抱。

  他們挖出艙底的壓箱寶七彩煙花來慶祝,在離岸的前一天晚上,賭鬼張吆喝
著開局作莊,月而便從內陸回來的胖叔搬出老酒開罐暢飲,韋劍心在酒宴上說學
逗唱,甚至拿著他那寶貝神弓表演起轉盤子,其他幾個小嘍囉不是同胖叔泡在酒
缸裏,便是掏著碎銀銅錢與賭鬼張下注,只有整天抱著佛經的蘭生仍是喃喃唸著
金剛經,不過臉上也帶著笑容就是了。

  楚恨天仰躺在主桅橫桿上,無視於下面甲板上的喧嘩,只望著滿天星斗,聽
著隱約的海潮聲,知道自己注定要在海上過一輩子……

    ※※※

  黑船離港時,默兒氣喘吁吁的跑到了碼頭。

  「咦?老大,你看,那個啞巴小姑娘也來了呢。」韋劍心笑咪咪地在船尾對
著岸上來送行的人揮手,乍看到少出來見人的默兒,驚訝又好奇。

  在船頭的楚恨天聞言也回頭望去,卻見到默兒竟突然跳下了海,往已離港的
黑船游來。

  「啊?!」

  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皆大驚失色,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她突然就沉了下去


  「小韋,箭!」楚恨天喝道,開口的同時,人已從船上彈射出去。

  韋劍心反應極佳的搭弓射箭,他當然知道老大不是要他射海裏的默兒,而是
射向半空。

  只見白羽箭矢破空而去,後發先至趕上楚恨天,他腳尖一點箭桿,半空借力
再往前飛去,直至默兒沉入海中的地方才倏地直直落下,撲通一聲入了水。

  藍綠色的海中,她瘦小的身影看來一點也不顯眼。那沾了水後變重的衣裙將
她拖入海裏,她似乎正掙扎著想從糾纏她手腳的衣裙中脫身,可惜沒什麼效果;
但也因為她這樣亂動,衣中冒出剩餘的氣泡,讓他找到了她的位置。

  他迅速向下游去,抓住了她,將她送到水面上。

  才冒出水面,韋劍心的箭便來到身邊,這次箭上綁了繩子,他一拉一扯,便
帶著默兒離了水,躍至半空,然後穩穩的,落在黑船甲板上。

  上了甲板,楚恨天就放開了她。

  默兒腿一軟,跪在甲板上咳出了一肚子水。

  大夥兒全錯愕的瞪著這小姑娘,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做出跳海追船的蠢事。

  「妳以為妳在幹什麼?」楚恨天雙手在胸前交叉,冷聲問。

  默兒抹去嘴臉海水,稍喘過氣來,才抬首看他,然後抬起緊抓著鏽劍的右手


  楚恨天這時才看見她手上抓著劍,他眼一瞇,突然有種罵人的衝動。這個小
白癡竟然帶著鐵劍跳海,難怪她會沉下去!

  她看著他,手裏仍抓著劍。

  他忍住將她重新丟回海裏的衝動,冷聲大喝:「胖叔!轉舵,掉頭回去!」

  她瞪大了眼,黑眸中冒出怒火,突地站起身將鏽劍丟到他身上,然後轉身衝
到船舷邊,眼看又要跳下海去。

  楚恨夭被她砸得措手不及,差點被打到,幸好及時閃過。再見她的舉動,他
氣得迅速向前移去,大手一伸,及時一把將她從船舷攔腰抱了回來。

  她像個耍賴的小鬼,在他懷中掙扎,對他又踢又打,又是肘拐又是腳跟踢的
,害他差點抓不住她。

  「該死!夠了,小鬼!妳給我停下來!」他被她的小拳頭誤打中右眼,氣得
咆哮起來。

  她不肯聽,仍是死命掙扎。他險險又被打中,逼不得已只好將她兩手反剪在
背後,威脅吼道:「再動我就把妳像晾衣服一樣掛在桅桿上!」

  她一僵,突然停下。

  楚恨天這時才稍稍鬆口氣,火大的將她整個人轉過來面向他,額冒青筋不爽
的問道:「妳他娘的究竟想幹嘛?」

  她回瞪他,然後看向甲板上橫躺舊的鏽劍。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到那把劍,腦中靈光一閃,再猛地回頭看她,在她眼中看
見無比的堅決。

  該死!

  他暗暗咒罵一聲,明白她的意思。這小啞巴想學劍,非常想學!

  她甚至不惜帶著那把生鏽的爛鐵劍跳海,只因為她不知為了什麼原因想學劍
,而顯然島上沒人要教她!

  他是唯一肯指導她的人,所以她帶劍、跳海、追船——為了學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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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太陽幾近西沉於岸,橘黃海面上吹拂著徐緩的晚風,細碎的波浪拍打著黑色
船身,發出輕微熟悉的聲響。

  船篷是降下的,她身處的黑色巨舶正停靠在岸。

  東方高處的雲朵反射著早已落下山頭的陽光,教人恍惚以為日頭才剛要升起
,以為現在是清晨而不是黃昏時分。

  她高高坐在主桅的橫桿上,望著遠處海上雲朵因日光變幻著色彩,從橘黃到
粉紅,直至淺紫而至青藍。即使看了十四年,她仍為這樣的景致著迷不已。

  晚風、暖風……她閤上眼,感受輕風拂面,感受髮絲飛揚。

  一切是那麼沉靜,靜得只聽得到細微的海潮聲,靜得讓人誤以為感到心靈平
和——她微微扯了下嘴角,知道這樣平靜的海面,不過是個假相,就像這艘黑船
一樣,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這些,不過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天色完全暗下來時,下起了毛毛細雨。

  她輕飄飄的跳下桅桿,落地無聲。

  艙底鑽出了一名瘦小漢子,瞧見夜空落下的雨水,揚眉問:「暴風雨?」

  她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那人見了便咕噥著要去檢查主錨綁纜繩,一忽兒便
冒雨繞到甲板的另一頭去了。

  走進艙內,她順手閤上板門,艙底沉暗的走道上,只有微光從少數幾間艙房
門板下透出。她聽見胖叔如雷般的打呼聲,也聽見韋哥兒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
入眠,然後是蘭生唸佛經的喃喃聲,賭鬼張玩骰子的喀啦聲響……無數細微的聲
音,在這沉暗的走道上聽來卻十分清晰,而且熟悉。

  砰!

  突如其來的重物落地聲,讓她微微驚了一下。

  「搞什麼?」門板裏韋哥兒老大不爽的揚聲問。

  「沒事沒事,小七又掉下床了。」另一間熄燈的房裏傳出小葛的聲音。

  韋哥兒聞言抱怨了幾句,然後是小七睡意甚濃的道歉聲,跟著一切又歸於平
靜。

  她走進自個兒房裏時,風變大了。當夜更深,外頭已是狂風暴雨,臣舶因風
雨駭浪搖晃著,她望著上下起伏的地板卻一點地不覺得恐慌,因為她知道她在這
艘船裏很安全;或者應該說,她知道這船上的人,絕不會讓它沉了。

  所以,她解衣、上床,在這樣一個暴風夜裏,等著他的來到,就像過去幾年
的無數夜晚一樣。

  她和他究竟何時變成這樣的關係?

  黑暗中,她凝視著前方,發現在自己意識到時,一切似乎就這樣自然而然的
發生了,然後便一直延續至今。

  一直以來,他教了她許多東西,包括武術,包括追蹤,包括駛船,包括拿劍
,甚至……殺人。

  她算是他的手下,還是徒弟?或只是個方便的女人?

  艙門開了,不用轉身,她都知道是他。

  身後傳來脫衣的聲音,下一瞬,他巨大冰冷的身軀便鑽進了被窩中,從背後
一把將她攬進懷中。她因為他冰涼的大手和胸腹倒抽了口氣,他胸膛上仍有冰冷
的雨水,顯見方才又上去甲板各處檢查了一遍,所以才會那麼濕和冷。

  他的手解開了她的衣帶,探進衣裏,往上攫住了她溫熱柔軟的雙峰;她又抽
了口氣,想要避開他冰涼的身軀及大手,但他手腳並用將她攬得緊緊的,十足十
地緊貼著她,從頭到腳善加利用她溫暖自己。

  不用多久,被窩裏的冰寒就消散無蹤。

  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能點燃她,即使他冷得像塊冰
也一樣——當然,那是指剛開始,之後他就成了火,將一切燃燒殆盡,她甚至在
撫摸到他背上的汗水時,懷疑它們為何沒有因他奔騰的體熱而蒸散……他俯身吻
她,從他緊繃的肌肉,她知道他不悅她的分心。下一瞬,她便無法再思考下去,
只能緊攪著他的脖子,咬著他結實的肩頭,阻止自己發出呻吟。

  夜越深,船外風雨已漸平息,只剩細雨仍在飄著。

  他睡著了,大手仍擱在她的腰上,肩頭新添了一道牙痕。

  愣愣的望著那道牙痕,她有些抱歉地舔去其上的血絲,然後才將螓首枕在他
偉岸的胸膛上,思緒不由得又飄遊起來。

  她成了他的女人,一開始只是因為她的噩夢,因為他所給的激情慾望,可以
幫她暫時忘掉那恐怖的噩夢。

  在他溫暖的懷中,她可以不再懼怕、不再驚恐;海上的生活,讓那一切遙遠
得像是不曾發生過……但,那畢竟只是好像而已。

  一開始,她以為她可以藉此忘記,假裝那沒發生過,可當日子一天天過去,
那噩夢卻始終沒消逝,反而清晰如昨。

  在每一個夜晚,她都聽到那些淒厲的尖叫,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重複著,
跟著,便是鮮紅的血,從爹的脖子裏噴了出來——當她腦海浮現那開膛剖腹的慘
絕景象時,她突地翻下床,血色盡失地對著痰盂乾嘔起來。

  好不容易,那噁心的感覺過去,她只能跪坐在地板上冒著冷汗,微顫地伸手
捂住發白的唇,卻在恍惚中看到自己的雙手染滿鮮血,跟著,她便憶起手中握著
冰冷劍刃的感覺,憶起當長劍砍入人肉的感覺,憶起人骨折斷的聲音,憶起那人
臨死前驚恐地盯著她的雙眼……她甚至能聽到血噴出的聲音,感覺得到豔紅的血
珠飛濺到臉上。

  她再次乾嘔起來;當她終於倚靠在床柱邊時,幾乎無法分辨臉上的水是汗是
血還是淚。

  是汗吧!自多年前的那一個夜晚,她早已忘記該如何流淚。

  黑暗中,她的手抖著、抖著,她以左手握住顫得厲害的右手腕,卻仍止不住
那輕顫,只能微顫的以手背拭去嘴角的黃水。

  日復一日,這樣的情形折磨著她,她只覺得整個人慢慢沉入血紅的沼澤之中
,在每一個夜晚、每一次夜深人靜的時候;而她,只能任那些無形的手抓著她,
一點一滴的往下沉去……沒有人,能夠幫助她獲得解脫。

  額上冒著冷汗,她痛苦地閉上乾澀的眼。多年來,她想哭,卻哭不出來;

  想吶喊,所有的聲音卻卡在喉間。

  那些悲怨就像是千年的負荷,壓得她整個人喘不過氣來。

  用盡全身的力氣,她終於不再發抖。顫抖停下來的那一瞬,她倏地睜開眼,
瞪視著前方,知道自己必須向那些人討回公道,將那些仇恨做個了斷,否則這些
夢魘會一直糾纏著她,將她往下拖,直至滅頂。

  視線,定定地看著左方的暗櫃,她伸手拉開它,拿出白天時收到的信函。

  緊緊抓著這封信,她瞪著它,心定了下來,原本的悲傷恐懼轉成了憤恨怒火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託人明查暗訪,而今,她找到了仇家——她要報仇!

  鮮紅血霧再度浮現,她哀痛憤恨地捏緊了拳頭……她要報仇!

  是這個念頭,支撐著她度過無數個淒厲的夜晚;也是相同的念頭,讓她拿起
了劍,日日夜夜練到手長繭,練到腳破皮,強逼著自己練了十數個年頭。

  現在,時候到了。

  外頭仍在下雨,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深吸了幾口氣,簡單收拾了些衣裳
,拿了幾兩銀子和一把多年前他給她的軟劍。在踏出艙門前,她卻驀然停了下來


  低首望著自己的鞋尖,她掙扎了一會兒,才無聲無息的回到床邊,凝望著他


  她知道他其實不會在意的,她的離開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也許還會高興
船上少了她這個累贅;假如他因此發脾氣,可能也只是因為以後找女人不再那麼
方便而已。

  可是,如果她對這世上還有什麼眷戀的話,就一定是他了。

  蒼白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描繪著他冷酷的容顏,她俯身,在他薄情的唇上戀戀
不捨地印上一吻。縱使他是那麼地自大、狂妄又冷血,他依然是她唯一所眷戀的


  望著他沉穩的睡容,她起身、收手,然後頭也不回、悄無聲息的離開,離開
這個她待了十四年的避難所,離開這艘海盜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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