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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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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書內關於參娃使用的「它」、「她」、「你」、「你」,是為配合當時她的身體(外貌)變化,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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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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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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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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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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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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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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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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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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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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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參,百補之王,具有大補元氣、補脾益氣、生津、寧神益智之功效,每一株即將成形之參,皆有一種猛獸捍衛保護,要采其參,得先與保護猛獸廝殺一場,勝者,方能取參——前提是,那株參,溜得沒你快。

    參之種類繁多,當中以「靈參」最是珍惜罕見,靈參能聽人言、辨人意,動作敏捷如鼠,要采它,可不是挖挖土便能如願。

    魟醫所言,在龍子之二——睚眥耳邊響起。

    傳說此種靈參好賞月、好花香、好歌好舞,行蹤飄渺不定,只要察覺有人靠近便會迅速遁逃,若自土裡被拔起,會發出淒厲尖叫——

    它們討厭血腥、刀劍、殺氣,光是嗅著其一,便會跑得恁快……恰巧二龍子您都具備,依屬下看……您要不要與其他龍子交換海玉枝,改找其他藥材?

    最好是其他沒心沒肺沒兄弟愛的龍子會想和他交換!

    靈參是排行第二難找,白癡才拿麒角鳳涎紅棗等等唾手可得之物,來換靈參這種也不知是否真存在於世間的玩意兒!唯一一個比靈參更難找的「□」,聽說早已絕種,他又不是腦袋被蚌殼夾傻了,用第二難找去換第一難找!

    哼,區區一株參,他堂堂二龍子怕它嗎?

    睚眥身負龍形鋼刀,刀身即是栩栩如生的騰龍姿態,宛若他身後跟著一條小龍,正張牙舞爪怒視所有人。

    他雙鬢短髮飛豎挺立,與兩道濃黑劍眉同樣張狂放恣,映襯出擁有它們的主人,是怎生不羈傲慢。腦後黑墨長髮隨手攏捉束高,纏以幾圈金環——乍看是普通金環飾物,取下之後,便成鋒利圓刃。一身龍鱗薄甲散發青藍冷光,服帖包裹壯碩身軀,忠實呈現每寸肌理的僨張結實,細長虎眸微微斂起,足下生雲,洶湧激生的同時,承載睚眥向前奔行,目的地自然是他從文判口中聽來的那幾座山。

    天底下,又誰會比掌管生死的鬼差更清楚世上是否真有「靈參」存在?

    文判說,有的,確實有,數量還非單一,生死簿上,清楚記載它們生於何處,壽終何時。

    「那麼其中某一株的死因,定是被我睚眥挖回家熬湯。」當時,他咧嘴朝文判笑,文判回以溫文莞爾,他又問:「那些參大多出沒於何處?」

    「天山有,落陽山有,雨行之山也有,熊山有,巫山有,赤石之山也有。」文判據實以告,一一細數。

    「還真多。」他當靈參只有一株,絕無僅有,怎知一點也不稀罕。

    「靈參不好摘,株株長命百歲。」

    「因為還沒遇到我睚眥。」他驕傲道,揮揮手,離開森冷地府。

    他走得太快,以至於沒聽見啜飲完茶水,動作不疾不徐的俊雅文判輕吐出那句沉沉笑語:「生死簿裡,沒有一株靈參,是死於熬湯。」

    可惜,睚眥早已不見蹤影。

    他順著文判所提及的山名,一座一座跑。天山有,但同時天山有凶獸窮奇,據說她護天山一草一木像護心肝寶貝似的,睚眥不怕凶獸,可他怕女人——怕女人說哭就哭;怕女人說翻臉就翻臉;怕女人嘰嘰喳喳的連珠炮嘮叨——所以天山不列為首選之處。他先往落陽山去,之差沒把整座山翻過來找,參是找到了不少,巴掌大小,躺在他五指間安安分分,挖出來哪會發出尖叫?

    他改去雨行之山,在綿綿細雨間偶遇幾名採參人,聽他們說書般描述他們曾聽見靈參在月下唱歌,又有人說親眼見過靈參化為人形,將靈參說得多不可思議,若他們知道站在他們眼前這名男人是龍子,怕是嚇得他們屁滾尿流。

    五日雨行之山的尋訪,除了故事聽聞不少,並未有實質收穫,再往熊山、巫山,本以為只需花費一兩天完成任務,眼下倒是拖過半個月,靈參連條須也不見蹤跡。

    很不想把目標鎖定天山,因為除了凶獸窮奇外,尚有一尊月讀在,偏偏採參人將天山說成遍地全人參,比雜草還要多,即便再不甘願,仍是得跑一趟,探探虛實。比起遇上窮奇、月讀,他更不希望浪費時間在盲目尋參上頭,他立志要成為第一名帶回藥材的龍子,拔得頭籌,絕不輸給兄弟們。

    於是,睚眥踩進了天山地盤。

    昔日為撐天之柱的天山,不再遙不可及,不再神聖無法侵犯,它綠蔭蒼翠,鳥語花香,每處景致如詩如畫,信手拈來,一花一草一樹皆是如此之美,但睚眥沒有美感,不懂欣賞,只注意哪裡找得到靈參。

    靈參呀,像孩子一樣頑皮好玩,傳聞要是有人在山林裡講起故事,它便會來到一旁偷聽吶。採參人甲提過。

    靈參最氣有人說它們壞話,要是誰冒犯它們,它們可是會惡整人,從土底下方伸出參須來絆倒人呢。採參人乙將靈參說得好似幼稚毛小子。

    靈參討厭人吹口哨,覺得是種輕浮挑釁。採參人丙立刻補充。

    我們採參人要入山之前要祈禱神祐、齋戒沐浴,茹素三月,忌殺生及夫婦同房,靈參不喜歡身帶污穢之人靠近。採參人丁也道。

    聽說靈參會變成人形,或男或女,接近採參人,騙走採參人的整簍參。採參人戊煞有其事說。

    睚眥沉默忖思採參人種種說法,無論有幾成真假,皆有參考價值,於是他首先收起背上龍刀。

    「電掣,你先安分躲起來吧。」電掣是龍形大刀之名,然而收刀不靠自己,反倒對著一柄冰冷大刀下令,看似荒謬,但那柄大刀竟緩緩顫動,鋼鑄的龍,身軀靈活竄行,攀附於睚眥頸背,潛入他領口內,薄甲隆起一團龍形,在慢慢消失於薄甲之下,沒入睚眥背脊龍骨,與其相融。

    收起殺氣騰騰的凶器,斂去霸息,他開始悠哉吹起響亮口哨。

    「人參煮雞湯,又油又香醇,一口暖呼呼,兩口強體魄;人參花泡茶,強心通神智;人參果入口,鮮美紅通通;人參葉炒肉,微苦滋脾胃,人參呀人參,整株吃下肚,有病可治病,沒病也健身。」口哨之後,是一段挑釁順口溜,睚眥語帶嘲弄,重複做著這樣的動作,一路逛到天山山腰。

    來整他吧,自己送上門來,乖乖讓他逮,給他瞧瞧一株參準備拿多少參須來整治他這只龍子。

    順口溜一首首,每首皆不離人參滋補好處。被人品頭論足,從花到果,自葉到須,一一點名食用,依靈參的小孩脾性,豈能吞忍下肚?

    睚眥將自己弄成醒目釣餌,大喇喇漫步山林間,方便靈參對他下手。

    等呀等,等過了一夜,沒參上門。翌日,重見復出,行徑照舊,再演繹一遍,聲音稍稍加大,挑釁稍稍加劇,闡述參的料理方法及食用效能。

    第四天,終於等到上鉤的參。

    娃兒般銀鈴笑聲,像是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有些含糊飄渺,更有些悶沌沌,聲音跟隨他好一段路,很自信不會被他察覺,發出肆無忌憚的呵呵揚笑。

    睚眥反應敏銳,當聲音一近身,他便發現他等的傢伙,來了。

    他不動聲色,兀自走著,仍是不知死活地吟念「食參詩」,遠遠笑著的聲音參雜輕哼不滿,果然有人沉不住氣,動起了手。

    草地裡,竄出兩條樹根般的細須,咻咻結成一個小圈,很小人地打算絆倒睚眥,習武多年的他,豈會遭如此拙劣手法暗算?他巧妙抬足,漫步似地越過須圈。一聲不滿嘖啐,第二個結須圈圈隨即再纏結上來,睚眥步伐不見凌亂,兀自輕快,貌似恰巧好運避過,實則閃得步步確鑿,嘖啐越發響亮,每嘖一回,結須圈圈便多冒出一個。

    躲過一個叫幸運,躲過兩個叫碰巧,連躲七八九十個叫見鬼!

    「可惡!」嘖啐聲變成低嚷,自他腳下草地傳出。

    「是誰?」睚眥故作無知,假意左右環視,目光望樹望山望天就是不望地,一步卻踩上一條參須。

    「好痛!」參數在他腳下抽搐,使勁要收回來,睚眥雙足站定不動,好認真佯裝正經在尋找聲音來源,腳掌稍稍施力,沉如巨山的重量,教參須動彈不得。
     
    此時是下手的最好時機,他只消亮出電掣龍刀,狠插入土,靈參便輕鬆到手,但若失手,他很清楚,不再有第二回機會,這株靈參將逃的遠遠的。萬一電掣龍刀沒對準,一刀攔腰劈斷靈參,它的新鮮度就難以保存。

    逮它不難,要它整株好好,半條須都不少,便不能操之過急。

    他按捺不動,沒喚出電掣龍刀,抬腳放開參須,任由它逃掉。

    萬事皆從急中錯,何妨慢慢來,反正,腳下這株參已逃不出他手掌心。

    慢工,出細活。

    慢逮,得靈參。

    呵。

    「真怪,明明聽見有人說話,難不成是遇上山魈鬼魅?」他揶揄道,裝出困惑口氣,撓撓額角,舉步向前。

    「哼。」

    某人追了上來,在距離他足下幾寸之處,邊咕噥邊追趕。

    睚眥唇角帶笑,領誘不知死活的參步入他設下的陷阱,最終目的地,是龍骸城廚房咕嚕嚕沸騰的大鍋鼎。

    他戲玩它,故意要它以為他睚眥懦弱可欺;激怒它,要它主動糾纏他不放;等待他,從土底深處探出頭來。

    果不其然,土底那株參纏得恁緊,頗有與他對上的味道,不時想著要整他鬧他,卻總被他佯裝幸運的避開,每每聽見土底傳來惱怒的挫折啐叫,他便有大笑的衝動。

    幾日的對峙,單純的耍戲,倒讓他覺得新奇、覺得放鬆。這樣的拚鬥,不見血、不取命,沒有打到你吐血我嘔膽汁,不用亮刀弄劍,勝負歸勝負,隨興也行,認真亦無妨——他是很隨興,還得小心它溜掉,他必須拉扯著釣上它的那條無形餌線,教它追逐,教它看得著,卻吃不到。

    他的耐心並不強大,在其他龍子之中,敬陪末座,倒數回來才名列前茅。幸好,有人耐心比他更不濟,就在他思忖著明天是他所能容忍的最後一日,今晚,便有人採取行動。

    這一夜,月明星稀,帶有淡淡深藍的夜幕,不見雲朵遮蔽,月暈七彩柔和包圍住暖黃玉輪,夜風稍寒,不至於透骨徹冷,睚眥仰臥濃密大樹枝椏間,閉目養神,林裡蟲鳴清脆,夜鶯婉轉,唱和著渾然天成的曲。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耳根子不用拉長,亦能聽見蟲鳴夜啼之外的雜音。

    採參的時候到了。

    睚眥克制狂囂笑出聲的喜悅,破開眼縫,以餘光瞄向撥土竄出的小玩意兒。

    參的獨特香息,淡淡瀰漫四周,光用聞的,都覺得補。

    他雙臂抱胸,結實長腿交疊,慵懶仿睡,不動聲色。

    參香逼近,參須如籐,爬了上樹,將睚眥纏繞起來,縛綁枝椏間,哼哼幾聲笑,洋洋得意。「人參煮雞湯,又油又香醇?人參花泡茶,強心通神智?人參果入口,鮮美紅通通?人參葉炒肉,微苦滋脾胃?也看你咽不嚥得下去!賞你兩巴掌,當個小教訓——」

    娃兒手掌大小的綠色葉片,揚高,落下。

    臉頰上,像被飄飄落葉拂過,一點都不痛,睚眥繼續裝睡。

    「可惡,用參形太便宜你!」

    樹下那株參好忙,抖完身上的泥土,原地打轉數圈,參模參樣逐漸模糊,取而代之是娉婷人形,參香味不減反增,睚眥將那株參瞧仔細些——參?不,它已經不是一株參的形狀,而是一個女孩……或男孩?

    難辨雌雄。

    參有性別嗎?睚眥想了想,不記得自己食過的參是否有雌雄之分,只是,他沒見過哪住參擁有渾圓胸部或是腿間多出一小截參肉根。

    它嬌小纖細,即便已是人形,仍是小小一隻,約莫人類十四、五歲的女娃兒體型。那張臉蛋,在月光下隱約散發著光,兩道眉,秀氣卻不失英氣,沒有誇張的濃密墨黑,而是淡掃翠黛,猶若兩柄精巧匕首,嵌在那兒。眉下的眼,宜男宜女,不是盈盈星眸,不是虎目如炬,彷彿兩顆黑亮珍珠,慧黠有神。睫兒似扇仿蝶,隨它眨眼而輕扇飛舞,鼻樑挺直優美,兩片豐唇大抵是整張臉蛋間最有姑娘味道的部分,男人的唇不會如此嫩亮,唇珠粉紅突出,當它撅起唇瓣,更是清晰可見。

    參雜著男孩與女娃味道的五官,融合得難以挑剔,若為雄性,它便是眉清目秀的娟麗男孩;若為雌性,它又變成英氣勃發的俏丫頭。

    一頭黑髮整整齊齊在腦門上束綰成高髻,綴以數十顆鮮紅色小小圓玉及幾片翠綠色五瓣葉玉,土黃色的衫褲飄裙與參色相仿,款式倒說不上來哪裡特殊,至少,對龍骸城民而言,再好看的衣物,不及自身鱗片的美,唯一教他發笑之處在於它纏系雙臂上數條同色繫絲帶……活脫脫就像是參須。

    不,應該說,它自頭到腳,仍是一株參。鮮紅色小小圓玉是人參果,如嬰娃手掌的五瓣葉玉是人參葉,睚眥還認真於它髮髻間尋找人參花的存在……看來,花已成果,無法親眼見識,可惜。

    它並非艷妍脫俗型的人兒,充其量只能稱之為細緻靈秀,相較龍骸城專出俊男美女,它離「美貌」仍稍差一截,可不代表它生得不好,它五官甜美秀麗,眉目靈活,不楚楚可憐,不孤傲自賞,嗔怒的表情不叫人反感嫌惡,倒似小姑娘撒嬌的嫩模樣。

    他瞄了眼它的胸口,一片平坦,連半點起伏都沒有,無法決定視它為男為女。

    他暗暗打量它的同時,它可沒在樹下閒著,變成人形,指掌攏攏捏捏,滿意於人形與參形迥異的力道,它甩甩手,正勤快活動筋骨,淺土黃絲帶隨之亂舞,運動足夠了,它準備上樹,教訓他這只不知死活的「弱傢伙」。

    一切皆如睚眥所希望,只要這株參離開土地,他再動手,就能採到完好無缺的靈參。

    它上了樹——用它的參須將它吊上去,拉近與睚眥的距離,也拉近它加入鮮□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之日的死期。

    睚眥等著,等它一近身,便用巨龍鬚纏制而成的堅固金剛繩把它五花大綁,看它還能鑽往哪裡躲。

    他等著,終於盼到遊戲結束這天的到來。

    他等著……

    它停住了,停在他下方的枝椏不動。

    莫非它察覺到他的意圖,抑或他的殺意洶湧流露,引它心生警惕?

    那可不會有任何改變,它已經難逃他的手掌心,即便它轉身想逃,亦不及他來得迅速,哼哼。

    睚眥斂去慵懶,蓄勢待發的金剛繩拽在指節間把玩,只消五指一攤,射出金剛繩,靈參便能手到擒來。

    它既沒來,也沒逃,待在原地,不知篤磨什麼。

    睚眥定睛瞄去,它背對他,勾掛樹上,頭仰高高的,彷彿被神奇之物吸引過去,週遭其他玩意兒都教它看不上眼,包括他。

    精緻側顏染上月的柔軟金光,襯托那支鼻的挺俏,及兩片唇豐盈的弧形,月光落在它眼底,反耀出絢麗璀璨,好似它那雙眼,會發亮一般。

    它,竟然賞起月來?!

    靈參對月亮的喜好和崇敬,他耳聞過,魟醫提及,採參人亦然,只是他不知道它們會用這種對身旁一切視若無睹的目光在拜月。

    「好圓哦……好舒服的光。」它極似一隻啜飲冰涼泉水的小鹿,滿足於小小喜悅之中,閉上眼,吁著爽快笑歎,享受月光。他這才發現,它的聲音,偏女孩多一點,細細的,軟軟的,嬌嬌的。

    難怪採參人說,要採參,的趁月圓,應該只有這種時候,能抓到發愣的笨參吧。

    睚眥輕易睜開縛身參須,還咬了一截在嘴裡嘗嘗味道,它總算驚覺身旁尚有他在,但,遲了。

    它與睚眥對上眼,本該遭它綁牢牢的男人,坐直身軀,左膝微屈,姿態像盯緊獵物的豹。他渾身迸散的霸氣,教它察覺危險,前些時日他藏得太好,它以為他和尋常路人沒啥兩樣,可欺可戲,它錯了,這男人招惹不得——

    它迅速要躲回土底,睚眥動作更快,金剛繩脫手,如蛇般朝它竄撲而去,它驚呼,腰際被繞住,將它吊在半空中晃蕩,它立刻恢復比人形小上許多的參狀,從金剛繩縫隙中逃開,只要能踩回泥地上,誰也快不過它。

    「天真。」睚眥棄繩不用,枝椏間蹬足反彈的力道,輕易追上它,在它大驚失色的眼瞳中,成為最駭人的威脅,它舉起參須想反抗,卻很清楚勝算稀微,揮打於他身上的嫩須比棉絮更軟,他探掌捉它,不及男人臂膀大小的靈參落入他手中,他朝它挑釁咧嘴笑——

    它咧出一個比他更甜的笑顏。

    依照兩人落地姿勢,這男人將會把它按抵在泥上,屆時,笑得出來的,是誰?

    它會殺他個措手不及,咻地消失土間,連片葉都不留給他,哼哼哼。

     「冰晶。」睚眥突然口出兩字,它便聽見晨霧時,水面上凝結薄薄碎冰的聲音隱隱傳來,那是可比擬美玉交擊的清脆之音,但它不解聲音從何而來,不過它的困惑沒有維持太久,當它被按在一大片寒冰之上,背抵徹骨森冷,困惑轉為愕然。

     這、這男人在泥地上變出厚厚冰層,阻撓它一遇上土壤便能鑽地潛逃的打算!

    「手到擒來。」睚眥拎起它,左翻右檢,查查這株參是否有所損傷。

    「放開我放開我——可惡不要在我身上亂摸——」

    「這便是所謂『自土裡被拔起,會發出淒厲尖叫』?」確實有些刺耳。

    「你抓我幹什麼?!」它揮動參須,打他。

    「抓靈參當然是為了吃。」廢話,三歲小娃都知道,參可是天字第一號補身聖品,尤其還冠上一個『靈』字。

    「我不要被吃——我不要被吃——」它掙扎加劇,參須亂顫。

    「不想被吃,下輩子再投胎當參時,機靈點,別賞月賞到忘了提防性命安危。」他取出採參人送他的紅棉繩,繫在靈參身上。據採參人所言,綁上紅繩,參便無法鑽土遁逃,到底是真是假,他抱持著懷疑,這種軟繩,會比龍鬍鬚拈制而成的金剛繩來得有用?

    「快住手!」尖叫無用,它已經被綁成像風乾腿肉一樣。

    「挺適合你的。」他誇它。

    「嗚,閉嘴!」參須一動一不再動。

    「綁上繩子,真跑不掉了嗎?」睚眥挺玩味。

    「解開啦——」

    「參為何怕紅繩?」
  
    「才不是怕!是——我幹嘛告訴你?!」它才不要跟他說靈參無法帶著紅繩一塊遁地是因為潛進土裡時,不屬於參身一部分的紅繩,會被土裡暗藏的石塊或樹根纏住,而它現在的無法動彈則是他綁得太緊太牢太不懂這樣好痛好痛!它嚷嚷亂吠:「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小小一隻,勇氣倒頗大。」睚眥搓搓下巴,嘖嘖有聲:「我倒開始好奇拿你熬出來的湯,滋味有多補多鮮美。」

    「要長命百歲不會自己去修嗎?!吃別人來增進功力是天底下最最最最最窩囊的下流行徑!我們靈參全是靠自己修行,吸收日月精華、風滋雨露,憑什麼你們隨隨便便就能將我們的辛苦一口嚥下?!」它哇哇大叫,將不滿一股腦傾倒。

    「你問我嗎?嗯……」睚眥認真思考。「憑你是參,注定誰挖到誰就能吃。」藥材的宿命,跟他爭論也沒有用,不然全天下當歸黃□枸杞都要怨天尤人了。

    「你……」很想罵,但找不到正當理由,他堵回來的答案無法反駁。靈參多受覬覦,它會不清楚嗎?人類身體小病小痛想挖它,妖物養生益氣也想挖它,連凶獸嘴饞貪吃更想挖它,好似它與生俱來的命,就是為了化為某年某月某日某妖物某人肚裡一攤靈參水,滋補他人頭好壯壯,可多不甘心呀,誰願意成為一道盤中珍饈,任人啃食乾淨?

    「沒有疑問了吧?可以乖乖跟我回去熬湯?」睚眥拎著紅繩,將它舉得半天高,與他四目相對。只見參形小娃嘟起嘴,百般憤懣,千般怒潮,萬般怨恨,一幅快噴淚又強行忍下的倔強模樣,既嬌又俏,它沒困惑,倒換成他有:「你是公的母的?純粹……好奇。」

    「你眼睛瞎了嗎?!問這什麼羞辱靈參的蠢問題?!」

    他就是眼睛沒瞎才會分辨不出來,好嗎?

    「參沒有性別!」它驕傲挺胸,自覺高人一等,只有低等生物才區分男女。

    「……可是你看起來有點像女人。」年紀很小,一切都還來不及發育的那種。

    「誰像女人?!我是參!靈參!」可惜參須無法動彈,不然早就揮舞扁他。

    「無所謂啦,雄參熬出來的湯也不會比較補。」他對問出如此愚蠢問題的自己,亦感到一絲絲唾棄,管這株參的性別根本沒有意義。「走吧,會龍骸城交差。」

    「你來自龍骸城?是……氐人族?」

    「對。錯。」

    這是啥怪答案?錯?到底是對還是錯?

    「來自龍骸城,不一定是氐人族。」他補充。海底有魚有蝦蟹龜鰻鮫,數之不盡的物種,不單僅有氐人,不能概括。

    「反、反正你一定是魚人的一種嘛……魚人與參一樣常常被抓來進補,我們算起來是同病相憐,你放我走吧,大不了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你有需要我相助,我再……看情況幫你,再不然……送你幾根參須,回去泡酒?」它試圖和睚眥攀關係,希望他能看在兩人同為「滋補聖品」份上,網開一面,放它生路。

    「可惜,我不是魚人,也不曾被誰視為進補之物,你的心情我無法感同身受。再說了,我何以放棄整株好好的靈參,委屈自己只拿幾根參須泡酒呢?」他的牙很白,白到在夜裡還會發亮,隨其朗笑,刺痛它的眼。

    「你你你你你……你別以為抓靈參回去吃就一定能補氣養生!我們靈參之所以稱為『靈參』是因為——」

    「活得比較久,長得比較大根?」他懶懶挑眉。

    「才不是!」不要隨便插話,閉嘴聽它說完!「是我們有靈性!我們可以是天下第一補,更可以是天下第一不補,我們心甘情願給你們吃時,就會散發藥性,讓你們聞香便補;反之,我們受盡委屈和不滿,帶著怨念被你們丟進鍋裡熬煮,我們也能做出最後報復,不釋藥反釋毒性,哼哼哼哼賞你們喝一鍋毒參湯,咱們黃泉路上手牽手一塊走!」它又在挺胸了。

    「這樣呀。」睚眥倒是頭一回聽見靈參的這項麻煩本領,採參人未曾提及。「言下之意即是我把你帶回去煮鮮□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那鍋湯也會毀掉。」

    毒死其他兄弟是沒啥關係,毒死父王可重罪難逃,去鱗抽筋取骨的酷刑,他沒興趣再常。

    「要怎樣做,你才會心甘情願讓我們吃?」睚眥不恥下問。

    「誰會心甘情願呀?!你別妄想!」它吠回去。

    「若是搶在你來不及釋出毒性之前,一刀柄敲昏你,是不是就不會有這個困擾?」睚眥突然想到。

    「……」它抽息了,沒答腔,眼光飄掉,參須參葉都在顫動,不敢與他對視。

    心思真單純,真好猜,連扯個謊誆誆他都不會。

    「原來這麼容易解決呀?靈參也不過是株植物,心眼比螞蟻大一些些罷了。」他笑它,不是惡意哂笑,只是陳述實情。見它撅嘴欲泣,他不禁脫口允諾:「我可以在你感受到痛苦前,讓你不省人事,不會疼得哇哇大叫。」

    「這是什麼安慰詞?!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不怕,就會開開心心跟你說『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一切拜託你了』嗎?!」

    「不然你想清醒的被切被煮?」

    「我不要!」它會怕!

    「所以我會幫你,放心吧。」

    「你放我走才是幫我!」

    「不可能,誰教你是靈參。」他直接回絕它的奢望,邊說邊動手扳下它頭頂一棵鮮紅人參果,丟進嘴裡嘗。

    「好痛好痛好痛!你幹嘛吃我的果子?!」

    「熬湯時,這些果子用不到,不吃白不吃。味道還不錯耶。」酸甜中帶有青澀味,滾在舌尖,淡淡的香。

    「我要把毒性傳到果子上,毒死你!」

    「你最好別這樣做,否則我敲昏你,你再醒過來,會發現頭上光禿禿一片,半顆都沒剩下。」他說到做到,不是嚇唬它的。

    它又抿嘴了,除了抿嘴外也無計可施。

    它真窩囊,落得今日下場。瞟向拎住它的男人,心裡很是明白,這一回,逃不掉了,已往戲弄採參人的招數,在這男人身上一丁點用處也沒有。

    他到底是誰?滿身霸氣說藏就藏,半絲不漏,害它誤以為他和採參人是同樣的弱小傢伙。明明跟蹤他好些時日,它卻沒能察覺他的真實面目,若它早知道他身上氣息是這般鷙烈,定是逃他逃到千里遠,絕不會傻乎乎自個兒送上門來讓他抓,嗚嗚……

    睚眥正打算將靈參塞進布包裡,不和它再多聊,免得越是聊,越覺得要煮它吃它是見很沒天良的事。不與食物培養感情,日後開動,才不影響食慾。

    它除了喊「不要不要不要」外,啥事也做不來。

    驀然,叮叮響鈴,聲聲噹啷迸脆,在夜裡更顯清晰明朗。

    有人來了。

    波浪長卷髮,如雲似霧,火色紅裳飄飄旋舞,輕軟紅綢帶圍繞在濃纖合度的玲瓏嬌軀週遭,夜空之中,馳來一名媚麗女子,美貌無雙,既艷又野,眼眸暈染濃美花紅,額心圓潤珍珠宛似星光閃耀,映襯女子驚人艷容,她顰眉蹙額,冷睨露在布包外一角的靈參。

    「窮奇姐姐——救命呀!我要被吃掉了!」它乍見救星,開心地噴出參露淚水。

    睚眥最不想遇見的,就是凶獸窮奇,然而百聞不如一見,有幸看看妖物界中若自謙第二,無人敢稱第一的絕世美女,也算是收穫。

    名不虛傳,凶獸窮奇即便蛾眉輕攏,亦是教人挪不開目光的妍美。

    「把你手上靈參留下,快快離開天山。」已往窮奇可不會費力來上一句告誡,都是先動手再動口,進來修養和耐心皆精進不少,所謂近朱者赤,她身旁有尊山神月讀,時時教化說理,倒讓她有了改變。

    「辦不到。」

    窮奇的修養到此為止。

    「那麼,你死也別有怨言。」窮奇纖指拈挪如花綻放,蔻丹十指畫出紅光,右手滑過纖美臉蛋前,數條紅綢向睚眥襲去!

    睚眥摸向自個兒頸椎,大掌一抽,那柄融為體內一部分的電掣龍刀已然在手,刀出龍嘯,刷咧咧斬斷紅綢。

    「你不是普通採參人。」窮奇直道。

    「嚴格來說,我是呀,只想採參,並不想與四凶交惡。」

    「天山一草一木,不是你想取就取。」她輕哼。

    「家父罹病,必須要靈參為藥引。」

    「你去別處采,天山的參,誰都不許動。」

    睚眥苦笑,覺得女人不可理喻。

    難道凶獸窮奇就是採參人口中捍衛靈參的保護獸?

    「窮奇姐姐,這野蠻人說要把我熬湯呀呀呀——」布包裡的靈參叫得好生淒厲。

    窮奇美眸一凜,震出闇息,身化為火光,眨眼間以來到睚眥面前,送出一掌,睚眥以掌回擊,激烈光芒由想借處迸射,她掌風數火,他掌氣數水,幾回拆招,彼此掌間光芒變成了煙霧。

    「揍他!打他!踹他!踢他!揮拳!揮拳!」靈參激昂吆喝,好似與睚眥對打的人是它一樣,可惜它無法動彈,不然定要出手幫忙架住睚眥,讓窮奇痛快地扁他。

    睚眥不因窮奇是雌性而輕忽,四凶之所以令神族倍覺難纏,自有其過人本領,她雖非四凶中數一數二的強者,也絕非最末那只饕餮,靈巧迅速的出招攻擊,若不是全力應戰,稍有疏失,別說帶回靈參,恐怕他將淪為滋養靈參長大的肥料,永埋土底。

    難怪天山果大鳥肥,賞景可以,要帶走天山草木,得先問問凶獸窮奇,萬物在此皆能安心長大,外來威脅被排除光光。

    睚眥揮舞電掣龍刀,要還以十成認真,刀舉卻未能劈下,眼前一道白煙凝來,輕抵刀鋒的長指逐漸清晰成形,煙消雲散過後,徒留清雅仙人一尊。

    「月讀!那傢伙要把靈參帶走!」窮奇如獲幫手,指著睚眥告狀。

    「龍子久違了。」月讀淡淡一笑,非常之淺,表情平靜。

    「月讀天尊。」睚眥收起刀,抱拳。

    月讀緩緩搖頭,笑容濃了些。「天尊之名不敢當,小小山神而已,龍子喚我月讀吧。」

    睚眥識得月讀,是在其仍為稚小龍子時,集中馴養於天池,由天女照顧,該天女便是月讀親妹。月讀偶至天池與親妹寒暄,睚眥自是與月讀有過幾回攀談,稱不上熟,但勉強牽得上一層關係,月讀算是看著他長大,叫聲月讀兄都嫌大大不敬,遑論直接喊他月讀。

    「你認得他?」窮奇微訝。

    「他是龍骸城城主敖雍的二龍子,睚眥。」

    「原來是龍呀。」難怪十招之內打不趴他,她還以為是安逸日子過太久,身手給養鈍,生銹了。

    「龍子為取參而來?」月讀雖問,心中自是明瞭。

    「我父王近來精神萎靡,身子大不如前,魟醫要為他煉製鮮□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我並不想上天山鬧事,望天尊看在我父王與您的過往交情,以靈參相贈。」與窮奇交手尚可能有勝算,換成月讀,他不如歸還這株靈參,從頭再來,往其他山裡去尋找其他株。

     甫聞那道湯名,月讀劍眉輕動,似乎挑揚了下,卻又太淡,輕易掩飾去。

    「當然不可以!」窮奇嚴厲拒絕。靈參又不光天山有,為何非得選中天山靈參來吃?

    「對!不可以!」靈參絕對也是持反對態度。

    「請代我向城主致意,勸他心胸開闊些,才不會受郁氣積擾,悶出病來。」月讀的說法,好似對城主病由何來一清二楚。

    「那靈參……」是給或不給?

    「儘管拿去,別客氣。」

    月讀此話一出,兩道驚呼隨之爆發。

    「怎麼可以?!你要把靈參送給他去熬湯?!」這是窮奇的急嚷,拉著月讀衣袖猛扯晃。

    「嗚哇呀呀呀呀呀呀呀——」這是靈參絕望的慘叫。

    「天尊真慷慨!」睚眥喜上眉梢,又是抱拳一揖,開開心心打包靈參,綁好,甩上肩。「感激不盡,改日再上門慎重道謝。」他跑得恁快,不給窮奇阻撓機會。

    月讀輕笑著,送走龍子睚眥。

    「你怎能雙手奉上靈參?!它在天山已經活了幾百年,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

    「莫急。」

    「哪能不急?!這是送它去死耶!」到現在她彷彿還能聽見靈參哇哇大哭的餘音繚繞,教她鼻子一酸。

    「不一定。」月讀淡笑,將窮奇焦急揪絞在他衣襟的柔荑拽進厚實掌心,五指輕捏她軟嫩小手,安撫她的脾性,她一急起來,總是蹦蹦跳跳,無法冷靜下來。

    「不一定?那只龍子明明說要……」窮奇一頓,見他彎眸輕笑,教人心安的睿智神情,她驀地了然:「難道你算出來什麼了?該不會是靈參與那只野蠻龍子——」

    「噓。」長指抵於微揚唇上。「天機不可洩露。」

    「你不是老掛在嘴邊說,你的預知能力常出差錯?」月讀這副恬然神情,總算使她露出安心微笑,調侃他,他毫不以為杵,跟著點頭承認。

    「是呀,算錯許許多多的事,畢竟我老了,不如年輕時候樣樣信手拈來。」這話由不老不衰的月讀口中說出,逗得窮奇咯咯輕笑。

    「你哪兒老了呀?越活越年輕,別人是老生華髮,你是白髮變黑,返老還童嗎?」

    「外貌是沒老,預知能力卻退化了。」他拿自個兒開玩笑。

    「你一定沒算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我窮奇的伴侶吧。」若早個好些年拿這問題問他,只會換來清冷天人的不屑回應,淡嗤她的異想天開,天人與凶獸,永遠不可能有所交集。

    「確實沒有。」

    「你每回都只算出悲觀的那一種結果,例如無暇魂飛魄散、檮杌失控亂世,武羅與他的小天女再無緣分,饕餮食盡萬物,我死你亡,可你瞧現在,天好高,風好清,水好涼,檮杌乖得像貓,饕餮被管得死死的,你還能牽著我……這些你全沒算到。」

    「我忽略太多『因果』,小覷每個人的執念,原來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在於做或不做。」

    「你的因因果果我倒是不懂,我只知道,想要什麼,靠自己去掙來,決不能憑著『命中注定』就放棄去努力。」

    「受教了。」從她身上,他習得不少以往自己不會去思索的方向,她的凶獸觀念不全然正確,也並非一無可取,她有貪念,有固執,有任性,又不容人侵犯的領域,那些,不正是世間萬物皆有的七情六慾嗎?

    「我現在只擔心你對於靈參的預測會不會失准?萬一……」窮奇雖輕易因他一笑而安心,隱約仍帶半絲憂心。

    「萬一失准,便是另一種結果。」月讀表情淡然。

    「還有第二種?」

    「參湯一盅。」

    「快!快把那只龍子追回來——把靈參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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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波光瀲影,碧藍如黛,潮音隱隱悠揚,隨著光影如劍芒,在海水間劃開幾絲光暈,延伸而下,可見各色魚兒群聚,穿梭嘻游。

    海中光景如畫,藍海為天,海波為雲,彩魚為鳥,珊瑚為樹,勾勒出與岸上天地迥異的湛藍世界。再下潛許久,抵達凡人無法踏足的深幽海脊,山巒般綿延千萬里,此處無日無月,幽藍靜寂,鑲嵌七彩貝殼的巖面,自散白玉色暖光,照耀海底城鎮一片柔亮。
  
    海底有城有民,井然有序的大型螺貝屋,沿著石路兩側築建,數十個連成一道,圍繞高聳通紅的千年珊瑚樹,一街一街而成市,一市一市而成鎮,一鎮一鎮而成城。

    巍然屹立於海脊最凸高之處,與千年珊瑚樹遙遙相望,是偌大繁麗的水晶宮殿,傳聞裡頭居住著神龍,於是世人稱之為水晶龍宮。

    海底城的城民卻不這麼稱呼它。它築以龍骨,鋪以珍珠細末,鑲以琉璃玉龍鱗,綴以稀世夜明珠,宮大如城,形若盤龍,又似扇貝,樓宇自矮至高,規律排序。最靠近宮門的矮樓,為服侍海底宮殿的僕役、蝦兵蟹將所居,依身份職等區別;高一些的樓宇,住著管事、鮫人護衛;再上數,那一列四層並排的樓閣,則為招呼賓客的客樓及宴待廳;五層高樓則是城主之子嗣女眷之居;而扇貝形的最高處,亦是最寬闊最奢華的橫亙大樓,則是海底城之主,龍神所在。

    此宮殿名曰「龍骸城」,海底城則隨之命名,自稱龍骸城城民。

    構成龍骸城的雪白龍骨是第一代城主崩逝後所留下,龍骨巨大威武,不難想見,第一代城主在世時,是何等強悍雄俊,即便身腐肉蝕,其骨亦充滿氣勢和豪壯。龍神代代傳承,迄今已是五代,第四代龍神仍是當家主子,膝下有子九名,有的驍勇彪悍,有的知書達理,有的霸氣十足,有的文質彬彬,種種個別,皆有其千秋。

    獨獨教四代龍神扼腕的是,龍生九子,有雄無雌,他為求一個嬌嬌滴滴的可愛龍女而猛生了九隻孩子,每次都懷抱盼女希冀,在孩子落地後,希冀破滅,教他沮喪好幾年。好不容易振作,重燃求女野望,一試又試,試到第九子,四代龍神終於絕望,甘願了,放棄了,接受此生無女的殘酷現實。

   他不過是想要個寶貝女兒,試試何謂將女兒當成掌上明珠捧著,逢人便囂張獻寶自家女兒多聰穎靈秀、多俏美討喜……老天何忍剝奪其樂,而賜予他九隻不時惹是生非,把他氣得吹龍鬚瞪龍目吐龍血的兒子!

    積怨成郁的四代龍神,抱著無女遺憾及千年老友帶領粉嫩嫩愛女在他面前上演父女情深戲碼的憤懣,再加上九隻龍子時時給予刺激、頂嘴和打擊,鐵鑄的身體也支撐不住,終於生起重病,這一躺,十天半月無法下床,龍骸城正事荒廢一邊。「也就是說……父王需要靈藥治病?」龍子之首,聲若天籟,沉著悅耳,說起話來,比唱曲兒好聽,酥麻入骨,教人聞之腿軟。

    魟醫頷首,續道:「只要能為龍主熬煮鮮□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喂其飲下,龍主定能恢復往昔健壯安康。」

    「那是啥鬼?」龍子之二,利眸如刃,眼光似芒,騰騰殺氣盈滿全身,右手把玩數柄鋒利匕首,不時拋上丟下。

    「鮮□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魟醫很盡責地重複第三遍:「原名為『鮮靈參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金耳紅棗湯』,我將它簡化,龍子們才聽得更明白些。它是由數種藥材久煮熬煉,補氣養生治百病,對龍主這回積鬱之疾多有助益。」

    「那鮮啥鳳啥水啥湯……哪裡可討?」龍子之三,千里迢迢被召回,自是希望快些聽到結論。

    「鮮□靈參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金耳紅棗湯得作法已失傳百年,此次是屬下翻遍祖傳秘籍,才找到這帖藥。若龍子們願意信任屬下,交由屬下煉煮,屬下自當傾盡全力,為龍主重現此傳說之湯,以效龍主長年恩澤!」魟醫邊說邊匍匐跪下,以表示赤膽忠誠。

    「這沒什麼願不願信任,魟醫,你放手去做吧。」龍子之四,回話像在吼叫,震得城梁微微晃動。

    「是!是!但——沒有藥材,屬下空有秘籍,也難為無米之炊。」

    「城裡藏藥室網羅天上人間仙界海城數以萬記的藥材,你儘管去拿。」龍子之五,兩排白晃晃牙關咬著煙管,吞雲吐霧——在海中,雲霧包裹於泡沫中,咕嚕咕嚕往上竄。

    「鮮靈參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金耳紅棗湯的主要藥材,藏藥室沒有,這也是屬下請龍子們回城的主因,要拜託龍子為龍主尋藥。」不管龍子們點不點頭,魟醫取來籤筒,搖晃裡頭九根海玉枝。「藥材尋找難易度不相同,為求公平,用抽籤吧,抽到哪種藥材名,就煩請哪位龍子去尋回,這是龍主半昏半醒時的交代……希望龍子聊表孝心。」

    九名龍子各自相覷,孝心是沒多大顆,魟醫後頭補充的這一句才時重點:

    「當然,龍主也能趁此機會考驗龍子本領,為龍骸城立下未來繼承人……」

    「廢話別多說,來抽吧。」龍子之七,不顧長幼順序,動口也動手,率先搶下頭根海玉枝,其餘幾人紛紛跟進,各自取出一枝。

    「這啥鬼呀!?」龍子之四,吼斷了屋內貝柱豎梁一根。

    「屬下瞧瞧。」魟醫恭恭敬敬雙手上盛,等候四龍子丟來海玉枝,再念出海玉枝上書寫之字:「紅棗。四龍子運氣真好,抽中最易入手之藥,本來藏藥室裡就有,恰巧用完了,要麻煩龍子跑一趟人界,帶回紅棗。」

    「紅棗是什麼?」

    「小小紅紅圓圓的玩意兒,熬湯時總有四五顆在碗裡滾來滾去,四龍子不會沒見過吧?」

    「……」努力想,用力想,喝湯只挑大塊肉吃的龍子之四,還是想不出所以然來。

    「魟醫,『□』這支族,不是已經絕跡了嗎?」開口詢問者是龍子之六,他手中海玉枝正有著『□』字。

    「海底已是不曾見著,聽說它們捨棄魚尾,換得雙足,冒充人類,去人界生活,六龍子抽中最難尋的藥材。」魟醫回道。

    「金耳是指金色的木耳嗎?」

    「鳳涎?這容易,扁到一隻鳳凰叫它吐出來!」

    「蟠龍梨?長在哪裡?」
   
    「雲水是什麼?雲擠出來的水?不就是雨嗎?」

    各個龍子纏著魟醫,要問清楚自己手中海玉枝所寫的東西究竟為何物,往何處尋最快。有些藥材取得便利,龍子聽罷藥材所在地,便高高興興去取物,有些藥材只識其名,至於位於何地,如何獲得,魟醫亦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能央請龍子自個而抽絲剝繭,從字面上去聯想。

    龍子之二是在場唯一沒有提出疑問便掉頭要走之人,魟醫急忙喚住他:「二龍子抽中的是……」

    「參。我馬上就能帶回來。」不就是株人參嘛,他見過也吃過,沒任何麻煩和困難,人界藥鋪一買便是一整把。

    「二龍子,這『參』可不是隨隨便便的『參』呀!它得是百年靈氣孕化,飲露水、吸日月精華,已成人形的靈參!」

    「最好是有這種參!」龍子之二瞪向魟醫。聽起來就像誆騙小孩的偽物!

     「有的有的,書裡提過,一定有的!傳說此種靈參好賞月、好花香,行跡飄渺,只要察覺有人靠近便會迅速遁逃,若自土裡被拔起,會發出淒厲尖叫——正因稀罕,鮮□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才非它不可,是第二難尋藥材。」

    「哼。」手氣真背,竟抽到這等麻煩,不過上頭有老六頂著,他不算最倒霉。
  
    「還有,各位龍子一定要注意,為求藥材新鮮,宰殺處理等工作,請皆等到龍子返回龍骸城,要熬煮時再由屬下來做,千萬千萬千萬別再尋獲的第一時間就將藥材削塊切片,以防藥性流失,切記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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