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於凡朋坐在已有多年歷史的紫檀木書案前,審視著今日方從各店鋪收回的月賬冊,愈瞧,他眉頭皺得愈緊。

  他皺眉,並非因為賬冊做得不好。

  他知人善用,請的賬房都是最好的,況且經過多年的調教,這些賬房所做的賬冊自然不會有問題,他皺眉是因為……

  他擡起頭,瞥向書案旁空蕩蕩的位置。

  沒錯,身旁空蕩蕩的位置,正是讓他感到不對勁、心情煩躁、渾身不舒坦的主兇。

  人呢?

  以往當他在書房里忙時,那個小人兒必定隨身服侍,除了替他拿賬冊、取筆、磨墨,還會適時地遞上茶水點心,供他潤喉解饑。
  他只要一擡起頭,就能看見那張柔柔的笑臉,朝他問:少爺,您要什麽?

  她就像一個沈默的小炭爐,她的存在,其實不容易讓人察覺;可一旦不在了,卻像驟然失去溫暖那般,恁地讓人不習慣。

  這會兒,他正因為失去那股軟軟的暖意,而感到心煩氣躁,甚至想咆哮吼人。

  那個該在這兒的小丫頭,到底跑哪兒去了?

  先前他在外巡視店鋪而錯過用飯時間,所以她親自提來餐點,伺候他用了餐。

  然後他回府,到書齋辦公,她則端著他吃過的碗盤到廚房去,等吃過飯後再回來。

  只是沒想到,她竟一去不複返。

  她究竟消失多久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因為向來不太需要註意這個溫順沈默的婢女,所以於凡朋難以估算她消失了多久時間。

  他幾度想傳喚人去找,但又不想讓人以為他很在意這個婢女,所以硬逼自己平心靜氣,佯裝無事繼續看賬冊,同時暗自等待她歸來。

  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愈來愈煩躁,向來平靜無波的情緒,也翻騰得像鍋滾沸的水,讓他暴躁得幾乎想拍桌大罵。

  他聽見砰地一聲拍桌巨響,還有駭人的暴怒呼吼,然後瞧見管家慌張的臉龐出現在書房門口,才猛然驚覺──自己真的那麽做了。

  “少爺,請問有什麽吩咐嗎?”管家驚訝地望著他,不知道是什麽事,惹惱了這位向來冷淡寡言的主子。

  “我……”他一開口就想問蘇盈盈的去向,但話到舌尖,卻又拉不下臉、降貴紆尊地詢問一名婢女的去向。

  他眼一瞇,瞬間恢複冷靜的面孔,清冷地道:“替我泡杯君山銀針來。”

  全府的人都知道,少爺只喝得慣蘇盈盈泡的茶;這下子,不用他開口,無論她躲在哪個老鼠洞里,管家也勢必得翻遍角落把她給揪出來。

  於凡朋換了本賬冊繼續看下去,一邊耐著性子,等待蘇盈盈一臉歉意地端著熱茶出現……

  不一會兒,茶水送來了,可送來茶水的,卻不是蘇盈盈那丫頭,而是另一名神色慌張的婢女趙虹兒。

  “少爺,請喝茶。”她似乎很畏懼於凡朋,端茶的手隱隱顫抖,還差點將茶水灑出來。

  這下子,於凡朋所有隱忍的情緒,瞬即爆發了。

  他拍桌站起,怒聲質問:“盈盈人呢?為什麽該跟在我身邊伺候的人,卻大半天不見人影?嗯?”

  趙虹兒嚇壞了,結結巴巴地抖著唇。“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方才我們和管家,找了大半天也找不到她,還以為是您派她出府去辦事了……”

  “我怎麽可能讓她出府辦事?!出府的人嫌不夠多,還需要再加她一個嗎?”於凡朋怒聲大吼。

  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不過一個婢女失蹤半日,換個婢女伺候便是了,但他就是惱怒生氣,好像無法忍受在蘇盈盈眼里,有任何事比他重要。

  瞧見趙虹兒抖得像風中的樹葉,於凡朋這才驚覺,自己又再度失控了。

  他低咒一聲,吐了口氣,略微收斂暴怒的情緒,冷硬地命令:“沒事了,妳下去吧!”

  “是。”趙虹兒哽咽地回答,像得到特赦令那般,急忙轉身往外跑,過門坎時還因為太過慌張,差點跌了一大跤。

  他冷冷看著趙虹兒沒命似的逃離,眼神更加酷寒,不由得再度想起蘇盈盈。

  她總是那般平靜從容,即使面對他的冷顏或怒容,也從來不驚慌失控,更不會嚇得哭泣。

  那個小女人,究竟上哪兒去了?

  瞪著眼前的賬冊,他再也無法專註審閱。

  啪一聲合上它,於凡朋長袍一甩,大步走出書房。

  他要親自把那個不盡責的丫鬟逮回來!

  於凡朋先在幾個廳堂繞過一遍,仍沒發現她的蹤影,只驚動了幾名在打掃的僕婦;她們以為他是前來巡視打掃狀況的,個個神經緊繃。

  他不曉得這些僕傭下人,為什麽這麽怕他。

  他人是冷淡了些,也不喜開口說話,但並不是個刻薄殘酷的惡主子;可怎麽人人見了他,就像見著貓的老鼠一樣,全都一臉惶恐?

  他根本不知道此時的自己臉色鐵黑,活像包公要審案似的,瞧起來當然嚇人。

  幾個廳堂都找不到人,他不死心,還親自跑了趟婢女寢居,於是知道了蘇盈盈並沒有回房。

  若不是他太了解她,他幾乎要開始揣測,她是不是偷偷逃出府去了。

  但他不相信她會一句話都不交代,便拋下他離開,那丫頭絕不是這種不負責任的人,對她的這點信心,他還有。

  他來到廚房,同樣沒有她的蹤影;因為已經過了用餐時間的緣故,廚房早已收拾整潔,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蘇盈盈!”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廚房叫喊,但空蕩蕩的空間里,只有他怒喊的聲音在回蕩。

  他的胸口被怒氣繃得快要炸開了。該死的!她到底在哪里?!

  忽然,放置食物的櫥櫃那里,傳來些許窸窣的聲響,於凡朋精神猛然一振,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盈盈?”他輕聲確認。

  “喵!”突地一聲尖銳的叫聲響起,一道黑影快速地閃過他眼前。

  他略吃了一驚,隨即凝定心魂,定睛一瞧,發現那是一只貓──一只黑得發亮的貓。

  他好幾回看過蘇盈盈餵牠,方才牠也正是從放置食物的櫥櫃上跳下來,看來應該是因為蘇盈盈沒去餵牠吃東西,牠肚饑了,所以才溜進來找東西吃。

  而見到他,牠竟不太驚慌,只好整以暇地蹲踞在地上,睜著一雙如琥珀般明亮的貓眼,直勾勾地望著他。

  這只賊貓,恁地大膽!

  於凡朋倏然惱怒,大吼了聲,把找不到蘇盈盈的怒氣,發泄在她養的貓身上。

  黑貓快速往外跑,不過跑了幾步,牠又停下來,歪頭看於凡朋,不知是否在嘲弄他:你追得上我嗎?

  於凡朋一時氣惱,舉步再追過去,牠立刻轉身又跑;不過他一停下腳步,牠也跟著停止,同樣用那雙閃爍著琥珀色光芒的眸子打量他。

  如此反複幾回,一直來到後院。

  於凡朋開始覺得詭異,這只貓……簡直像在誘導他往這兒走來似的。

  不過他當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一只野貓,怎麽可能有這樣的靈性?

  他緩緩停下腳步,搖頭失笑。

  他究竟是怎麽了?不過是一個婢女失蹤,就把他搞得神智失常了嗎?

  他嗤地對自己嘲諷一聲,正欲掉頭離開,卻忽然聽見一道細碎的哭泣聲。

  那哭泣聲很小很小,可他向來聽力敏銳,所以聽見了。

  這兒怎麽會有人在哭泣?於凡朋擰眉望向四周,放眼所及,不見半個人影,只有偶爾刮過的冷風,帶來讓人背脊發寒的溫度。

  這太詭異了,若換成別人,說不準會以為府里鬧鬼,但他向來不信怪力亂神;況且,那哭泣聲讓他感覺熟悉,於是他收回離開的腳步,朝發出哭聲的地方走去。

  他站在後院涼亭的紅柱旁,暫時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那細弱的哭聲似乎離他很近,但又好像有點遙遠……

  於凡朋閉眸專註聽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察覺,那聲音是來自──

  他猛然睜開眼眸,彎腰往下一瞧。

  找到了!

  涼亭的下方缺了個口,里面是個小洞穴;洞里頭有件破衣,勉強兜攏成小窩,四五只黑花相間的幼貓正窩在里頭。

  難道發出哭聲的,是這些小貓?!

  不可能!他聽見的,明明是人的哭泣聲。

  他瞧著那窩小貓,正納悶沈思之際,忽然瞥見昏暗的小窩里,有道小小的身影在移動,那模樣看來不像貓,倒像是──

  人!

  這怎麽可能?這世上,不可能有這樣小的人!

  只不過,那真的很像人。

  莫非,是什麽妖物?

  於凡朋抿唇皺眉,神情凜然,略為思考後,決定親自弄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他將手伸入貓窩里,捏住那個掙紮扭動得厲害的小東西,一把拎到眼前。

  瞇眼細瞧,結果他發現──那真的是人!

  不但是人,而且,還是他遍尋不著的婢女。

  “蘇盈盈!”

  那個眉眼哭得紅彤彤的小小人兒,明明很驚慌,可一見到他,還是不忘禮數地喊道:“少……少爺。”

  “妳這是怎麽回事?妳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

  於凡朋瞪著他掌心中的小人兒,很想說服自己他正在作夢,但那輕柔嬌嫩的嗓音,確實是蘇盈盈那個丫頭沒錯,他總不可能作夢還幻聽吧!

  “我……”想起自己變成一個小怪物,蘇盈盈又想哭了,但她咬住唇,強迫自己堅強,鎮定地回答他的問題。

  “回稟少爺,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怎麽回事。我只記得,因為錯過了用膳時間,所以我匆忙到廚房找東西吃,沒想到廚房里什麽吃的都沒有了,只有果籃里那幾顆林檎,後來我削了一顆來吃,可是吃了身體就好痛……”

  蘇盈盈把事情的始末,一一告訴了他。

  “林檎?”於凡朋眼中透出一抹深思。

  震驚退去,他又恢複以往的幹練與精明。

  “嗯。”蘇盈盈輕輕點頭。“少爺,我──唔!”

  她正欲說話,於凡朋突然縮攏掌心,急促地將她放進衣襟的開口里,並拉齊外衣,不讓人瞧出衣襟里別有玄機。

  蘇盈盈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待她發現時,自己已經像個荷包一樣,被揣進他的懷里。“少──”

  她才想開口問問是怎麽回事,但於凡朋厲聲低斥:“噤聲!如果不想被當成妖怪,就安靜點。”

  蘇盈盈立即閉上嘴不敢說話。

  外頭傳來說話聲,蘇盈盈認出那聲音的主人,正是負責打掃院落的下人福財,她聽到他問候於凡朋,還請教了他一些事。

  她怕讓福財瞧出異狀,只好縮在於凡朋懷中不敢動。

  小小的身子被寬大溫暖的衣衫包覆著,嗅聞著屬於少爺的男性氣息,蘇盈盈頓時覺得好安心,有種想哭的安全感。

  打從發現自己莫名變小後,她一直很驚慌,深怕自己就像顆渺小的沙粒,沒有任何人留意到,就此永遠消失不見。

  但,少爺發現了她,甚至為了保護她,而把她藏在懷中。

  她的心口,漲滿了暖呼呼的甜意。

  就在她渾然忘我地陶醉時,忽然有光線透入,她擡起頭,看見少爺低頭往衣襟里瞧。

  “我讓福財先到別處打掃,妳可以出來了。”他將手掌探到胸口,她立刻抓住他修長的手指,爬上他掌心,讓他把自己帶出來。

  “妳不能繼續待在這兒。”於凡朋舉高手掌,望著掌心里嬌小的人兒,嚴肅而堅定地說道。

  “那貓窩里可能有跳蚤或是蟲子,不能待人,再說,久了還是會被人發現;而被人發現的下場,妳應當想象得到……”

  他故意放緩語調,可話還沒說完,她已聰慧地明白他的意思,當場瑟縮了下。

  她絕不要被當成妖怪追打,甚至放火燒死……

  “但是,我能去哪里呢?”現在的她,勢必不能回原本的婢女寢房,而府里的任何地方,都絕對不安全,因為隨時可能有人出入發現她。

  到那時,她一樣難逃被當成妖怪看待的命運。

  於凡朋自然也想到這問題了,他略為垂下眼皮,抿唇沈吟了會兒,最後擡起眼睛,用一種有著強烈決心的表情,望著她說:“不然,妳先住我房里吧!”

  “什麽?!住──住少爺房里?”蘇盈盈的表情過度驚恐。

  於凡朋冷眼掃來,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否則呢?妳有其它更好的辦法嗎?除了我的房,還有哪兒不會被人發現?”他詰問。

  “這……”蘇盈盈也知道沒有,但要她住他房里,晚上還和他睡同一間房……

  她,實在不敢想象!

  於凡朋是少爺,是她的主子,她向來敬仰他、遵從他,視他為天為神,從來沒有過任何緋色的幻想,所以她無法想象自己與他關系變得親近,甚至同睡一房……

  一下子縮短這麽大的距離,她真的……一時難以接受呀。

  “妳都變成這副模樣了,還怕我非禮妳不成?”於凡朋冷眼斜睨她小不隆咚的身子,語氣非常譏諷。

  “我才不是擔心那個!”蘇盈盈小小的俏臉漲成粉紅色,瞧來更加可愛。

  於凡朋瞇眼瞧著,頓覺心口有些動蕩。

  以前他似乎從未細看過,其實,她長得很秀麗。

  他知道,府里的女婢都算得上樣貌端正,因為他們於府出得起錢,自然有權力選擇樣貌姣好、手腳勤快的婢女。

  可他從來不在意婢女的長相,過去在他眼中,婢女除了會動、會說話之外,和一旁的家具是沒兩樣的。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好好地正眼瞧她。

  原來,她挺漂亮的。

  “那妳擔心什麽?難不成,妳怕自己襲擊我?”於凡朋微微勾起嘴角,但語氣依然是滿滿的不以為然。

  他的說法,讓蘇盈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奴婢才不會那麽做呢。”或許是他這兩個不怎麽好笑的笑話逗笑了她,讓她放松了緊繃的神經;她突然覺得,其實住他房里好像也沒那麽可怕。

  如他所說,她都變得這麽小了,還能發生什麽事?

  就算他們以前曾有過什麽曖昧,這下也沒什麽曖昧可言了,更何況,他們本來就沒有任何曖昧。

  是她庸人自擾了!

  “好……好吧,那奴婢就叨擾了,謝謝少爺。”

  看來,她只能暫時借住一陣子了。

  於凡朋的房,就位於於府池畔水榭的後方,環境清幽。

  以往於家歷任主子,都住在寬敞舒適、華麗精致的龍鳳軒,唯有於凡朋生性孤僻,縱使在老當家過世、他接任於家當家之位後,依然堅持不肯搬入龍鳳軒。

  現在的龍鳳軒,還是於母住在那兒。

  “吩咐下去,從今日起,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許進我的房里,即便是打掃也一樣!”進入自己的房門之前,於凡朋下了這道禁令。

  “是,小的知道了。”底下的人聽見了,立刻吩咐下去。

  蘇盈盈縮藏在他的衣襟里,心窩一陣感動。

  他是為了她,才不讓人進他房里。少爺是真心想保護她的。

  吩咐完畢,於凡朋走進房內,待關上門窗,確定不會被人瞧見後,才打開上衣的衣襟,讓蘇盈盈透氣。“出來吧!”

  “謝謝少爺。”蘇盈盈爬到他的掌心,由他將她平穩地送到桌上。

  圓桌上鋪著錦緞桌巾,絲滑柔軟,踩起來很是舒服,但她怕自己骯臟的腳丫子弄臟漂亮的桌巾,所以立即屈膝跪坐。

  沒想到下襬太長,她一時不察踩著了,當場往前撲倒;只用一條細繩綁住的帕子衣扯開了,頓時春光外泄,露出胸前大半片白膩肌膚。

  “啊!”蘇盈盈驚叫著爬起來,漲紅小臉,七手八腳地將用手帕隨意權充的衣服給拉好。

  於凡朋立即禮貌地別開頭,給她打理自己的時間,不過她慌忙中遮掩不住的白皙肌膚,已深深烙印在他眼底。

  那片肌膚瞧來白如豆腐、細如綢緞,而且她雖然變小了,但女性該有的曲線,她同樣具備。

  而她紅著臉、羞人答答的模樣,看起來也十分誘人。

  他是男人,見著香艷誘人的景象,難免也偶有沖動,不過現下她只比巴掌大,如果他連對一個這樣小小的人兒都能產生欲望,那麽他就該死了。

  “妳需要一些衣物。”於凡朋輕咳了聲,然後說道。

  “衣物?”蘇盈盈緊緊綁好身上的布料後,才低頭瞧瞧自己。

  寬大的帕子,確實可遮掩她赤裸的身子,不至於走漏春光,但那歪七扭八的模樣,實在狼狽得可以,她頓覺羞赧不已。

  “但,有人裁制這麽小的衣裳嗎?”她也想要合身的衣物,卻很難不去懷疑。

  她能穿的,可比娃娃的還要小呀……

  “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我會想辦法。”除了要讓男人生孩子,和長生不死之外,於凡朋不認為這世上有辦不到的事。

  “我去替妳準備衣服,這段時間,妳就先待在我房里,別到處亂跑。否則萬一教老鼠叼走了,我可不知上哪個老鼠洞去找妳。”

  或許是找著了她,心情放松了不少,他竟也勾起嘴角,略帶嘲諷地對她開了個玩笑。

  “我才不會亂跑呢,少爺您別嚇我!”蘇盈盈不禁瑟縮了下,她最怕老鼠了。

  “怕被叼走,就乖乖待在房里。”於凡朋當真扯開嘴角,只可惜那笑容曇花一現,很快他又恢複面無表情的模樣。

  “是。”蘇盈盈自然不敢反抗。

  於凡朋轉身要離開,蘇盈盈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喊住他。“少爺!”

  “什麽事?”

  “我……奴婢還想凈身。”她不希望弄臟了少爺的房間。

  因為她方才光著腳,在廚房的地板上走來走去,又被黑妞兒叼回窩里,這會兒身上沾滿了臟汙與貓毛,很想好好洗個澡,把自己弄幹凈。

  “唔,這倒容易。等會兒我一並帶回來。”說完,於凡朋轉身走出門外,小心地帶上門。

  他走後,蘇盈盈呆坐了會兒,因為放松了身心,頓覺困意襲來,她索性歪頭倒下,閉眼沈睡。

  “少、少爺,您……說什麽?”

  彩衣坊的裁衣娘瞪大了眼,詫異地直盯著於凡朋。

  彩衣坊是於家的產業之一,不久前,少爺傳喚她,要她帶著針線與布料進府;她原以為是府里哪位大爺或夫人要裁衣,沒想到竟然是……

  “妳沒聽錯,我要妳替我裁制幾件小衣,就大約……這樣大小的布娃娃能穿的即可。”他憑著方才蘇盈盈站在他掌心中的印象,比了個約略的尺寸。“妳即刻開始裁制。”

  布娃娃?!裁衣娘再度倒抽一口氣。

  於家大少爺……玩布娃娃嗎?!

  這回裁衣娘,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是在於凡朋的瞪視下,才趕緊回神。

  “啊,可是……沒有詳細的尺寸,這很難……”

  “很難什麽?不需要裁制得毫厘不差,只要裁制出大概的尺寸便行;難不成妳還要替布娃娃量身嗎?”於凡朋冷聲嗤問。

  “喔,我明白了。”裁衣娘不敢再多話,趕忙點頭稱是。

  “還有──咳,貼身衣物也要。”於凡朋裝出平靜的模樣,又道。

  “貼身衣物?!”

  於凡朋發誓,裁衣娘的眼睛起碼瞪了兩倍大。

  但他假裝沒看見,依然以像吩咐給他備馬車出門一樣的平淡語氣說:“就是兜衣、褻褲那些,也縫制個兩套……聽懂了嗎?”

  “呃,是……”裁衣娘已經不知該說什麽了。

  於大少不但玩布娃娃,還替娃娃穿兜衣、褻褲……他是變態嗎?

  “那麽,妳趕緊動工吧!我給妳一個時辰的時間,每裁好一件衣,我就給妳一塊賞銀,一個時辰內,能賺多少賞銀,端看妳能裁多少衣後。衣服裁好了,讓人告知我一聲,我會過來拿。”說完,於凡朋便淡漠地起身離開大廳。

  他走後,裁衣娘許久沒有動靜。

  這一切實在太詭異了。

  於家大少突然要人裁制娃娃衣,還得搭配成組的兜衣褻褲……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莫非──

  他真有這種特殊癖好?!

  啊,不能想了、不能想了!她的時間不多,得趕快裁衣才行。

  管他於少爺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怪癖,只要能讓她賺飽銀兩,那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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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怎……怎麽會這樣呢?

  蘇盈盈縮在椅腳的一方,仰頭楞楞地望著以往看來並不高大的木椅,那椅子現在卻變得像一堵巨大的四柱亭子一般,將她包覆在其中。

  唯有這里,才讓她稍微有點安全感──

  而她萬分需要這份安全感。

  她再度仰頭,望著巨大得有如方形梁柱的椅腳,然後呻吟著閉上眼──

  直到現在,她仍然不很清楚,事情究竟是怎麽發生的。

  因驚嚇而退散的記憶中,她只約略記得,自己為了替在商行忙著處理帳務、而未回家用膳的少爺送飯菜,而錯過了僕傭的吃飯時間。

  服侍少爺用過飯、拎著飯簍回到家時,僕傭專用飯廳的木桌上,早已收拾得幹幹凈凈,連殘羹剩菜都沒有。

  饑餓的她,只得到廚房里碰碰運氣,看有沒有剩下一點東西,哪怕只是半條地瓜、一碗幹掉發黃的米飯也好。

  但她的運氣實在不好,廚房里根本沒什麽可吃的;空蕩蕩的大竈上,就連飯鍋都被清洗幹凈了。

  她找了找,在果籃里找到幾顆紅咚咚的林檎;這些林檎碩大紅艷、香氣誘人,堪稱極品,是秦家果行的秦老板,前來拜訪所送的伴手禮。

  但秦老板可能不知道,她家少爺不喜食林檎,因此在這籃林檎送進府的那天,少爺就隨手交給她處理了。

  她愛吃林檎,但這般昂貴的水果,她怎敢有私吞的念頭?所以立即老老實實地送進廚房里來。

  可是如今她好餓,廚房里又沒有吃的,忙碌一整天餓壞了的她,應該有資格吃一顆吧?

  蘇盈盈腹餓得難受,終於忍不住拿起一顆紅艷碩大的林檎,決定拿它來充饑。

  她洗凈果子後,取了把小刀,削去紅艷的果皮,再切下白中微帶嫩黃的果肉,放進小嘴里。

  好好吃!

  果肉甘甜多汁,她滿足地閉上眼,露出一抹微笑,然後又切了第二塊。

  她慢條斯理、享受的吃著那顆林檎,但還沒吃完,身上卻忽然傳來了劇痛。

  她全身的筋絡、血肉、骨骼,都像給人扯住似的,然後再狠狠撕扯絞扭。

  蘇盈盈痛得慘叫,小刀與吃了一半的林檎從手中掉落。

  她承受不住那份過於劇烈的痛楚,因而從椅子上癱倒在地,痛苦地抽搐。

  她想自己應該是昏過去了,但當她恢複知覺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變了。

  她變小了!很小很小──或許,只有一只巴掌那麽大。

  原本穿在她身上的衣物,大得像被褥;她努力從那堆大山似的衣物里爬出來,卻驚覺自己身上一絲不掛,光溜溜的像個嬰兒。

  她羞紅小臉,急忙鉆回那堆衣服里去,直到找到放置懷中的棉帕,再抽了條細線綁住,稍微遮蔽身體之後才敢出來。

  有許久的時間,她完全無法思考,只是本能地躲藏在不容易被人瞧見的桌腳。

  因為她真的很害怕,自己變得這麽小,而以往看來稀松平常的家具、物品,在渺小的她眼中,全成了龐然大物,大得可怕。

  偶爾有人進入廚房,腳步聲竟巨大如雷,像地牛翻身。

  她驚恐害怕,更是縮在桌角內側不敢動彈。

  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蘇盈盈努力地想,想找出原因,卻怎麽也想不明白。

  她想得很專註,完全沒發現有個物體,正緩慢地靠近她……

  直到聽見身旁傳來“喵”地一聲,她才驚嚇地跳起來,看著那只正歪頭打量她的──超級大黑貓。

  “黑妞兒……”蘇盈盈發出蚊蚋般的呼喚聲。

  黑妞兒是她拾回、偷偷養在後院里的野貓;前陣子生了窩小貓,如今正在哺育期。

  原本常被她抱在懷中疼寵的貓兒,現下卻像只巨大的黑色老虎,睜著一雙琥珀金珠般的透澈雙眼,直直地盯著她。

  蘇盈盈渾身緊繃地警戒著。以往她雖疼寵那只貓兒,也天天親自餵養牠,但如今她縮得比老鼠還小,說不準黑妞認不得她,還會拿自己的利爪攻擊她……

  一個小小人與一只超級大巨貓,隔著一小段距離彼此相望,誰也沒有動靜。

  片刻之後,黑貓一步步朝蘇盈盈走來,直逼到她眼前。

  蘇盈盈瞪著那愈來愈大的龐然大物,有點害怕。

  雖然感覺不到黑妞兒有攻擊她的意圖,不過見到這麽巨大的動物迫在眼前,任誰都會感到驚慌吧?

  她瞠大眼,看著黑妞兒低下腦袋;在她差點驚呼出聲之前,黑妞兒卻拿牠毛茸茸的柔軟大腦袋,磨蹭起蘇盈盈來。

  她被逗得發癢,忍不住笑了。“黑妞兒,妳別蹭我呀。”

  才說完,黑色母貓又伸出舌頭輕舔她,像替自己的小貓順毛一樣地照顧她,但刺刺的舌頭才一舔上她,卻把她推倒了。

  蘇盈盈笑著爬起來,伸出變得好小的手,疼愛地輕輕抓撫黑妞兒柔軟的毛皮。

  此時,外頭傳來腳步聲與說話聲,好像有人正朝這兒走來,蘇盈盈身體又是一繃,緊張之情表露無遺。

  如果讓人瞧見她這模樣,一定會以為是哪來的妖怪,然後二話不說,搬塊石頭砸死她吧?

  她驚慌地轉頭四望,想要找一個隱蔽之處藏匿,但一時間也不知該躲哪里好。

  黑妞兒溫和的澄黃色眼珠,註視了她好一會兒,突然彎下頭,輕輕地叼起她。

  蘇盈盈詫異地低叫一聲,因為信任黑妞兒不會傷害她,所以倒也沒有很驚惶。

  黑妞兒叼起最愛的主人,輕巧地轉身走出廚房。

  牠柔軟的肉墊,無聲無息地踩在地上。

  沒驚動任何人,在沒有人發覺的情況下,牠悄悄帶走了小小的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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