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去春來,一年四時更迭,不該來的,誰也強求不來,而該走的,誰也挽留不住。
剛過了春節年關,京城裡到處都還是一片喜氣洋洋,孩子們拿了紅包,穿著新衣,在大街小巷裡到處亂竄遊玩,此起彼落的笑聲清脆如鈴。
幾個孩子在大宅院旁的紅泥地上畫了幾個大方格,玩起了跳格子的遊戲,他們一邊跳著,一邊念唱著數九詩。
一九二九難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邊看楊柳,七九河凍開,八九燕子來,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幾個孩子約莫都是八、九歲,正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年紀,他們一個接著一個跳進格子裡,不分彼此地玩耍著。
他們的笑聲和唱詩聲隨著春寒料峭的風,吹進了一旁連家的大宅院裡,但他們的快樂,絲毫傳不進這個瀰漫著沉重與哀戚的廳堂之中。
連昇讓人把一家老小都安置在後堂,自己一個人挺身出來面對,相較於他的一臉不甘與哀戚,坐在堂上的雷宸飛唇畔泛著的淺笑卻是十分愜意,似乎正充分享受著眼前輸家的憤恨瞪視。
人家說少年時的雷宸飛令敵人心驚,而今年要滿三十歲的他,則是能令敵人膽寒。
一身玄黑色的衣袍,頸子上裹繞著銀灰色的貂毛,在他的眉宇之間有著隨年紀增長的成熟穩重,而教人無法忽視的,是他那雙眼,在含笑之際,透著老練的陰狠,宛如一隻蟄伏在黑暗之中的毒蛇,隨時等著將獵物置於死地。
「祥清,依你說,連家這棟宅院可以值上多少銀兩?」雷宸飛側眸瞅著擱在他手邊的一疊抵押借據,有意地問向一旁的手下。
「應該能值個三、五萬兩銀子跑不掉。」祥清頷首笑著回答。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價錢,不過也是,這連家的宅院一直就是出了名的精雕細琢,連老爺子的收藏也是很驚人,他們家的後院聽說有座獅子假山,姿態栩栩如生,當初有人出價五千兩銀子,老爺子都不肯出讓呢!」他一邊笑說著,一邊捻動著手裡的象牙佛珠。
「是,不過那獅子假山如今是爺的了,如果爺喜歡的話,奴才這就吩咐把那座假山即日運往咱們『雷鳴山莊』,供爺賞玩。」
「這主意聽起來不錯,就照你說的去辦。」雷宸飛笑著點頭。
「是。」祥清拱手領命。
連昇聽著他們主僕二人一搭一唱,儼然已經忽視了他的存在,再聽到爹親心愛的收藏要被他給移走,終於忍無可忍!
「雷宸飛,你不要欺人太甚!要不是你讓人設了那個騙局讓我跳下去,我不會敗得那麼慘,不會把連家和『康盛通』給賠進去!」
「俗話說兵不厭詐,而這商場不輸戰場啊!連少爺,我承認自己玩了一點小小的詭計,可是,要不要上當,決定權可是在你身上啊!」
「你分明就是狡辯!如果我知道羅生是替你辦事的,我絕對不會向他借銀,更不會相信他所說有什麼賺錢的門道,如果我知道是你的話,我不會上當的,我不會……」
說到了最後,連昇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眼眶也泛紅,在他的心裡除了痛恨之外,還有後悔,當初他遇上羅生時,還以為自己終於遇上了幫手,可以幫他勝過雷宸飛,所以,他膽大出手,在羅生的鼓勵之下,不斷地拿出銀兩做大買賣,就等著利潤翻倍。
卻沒想到生意一樁樁慘賠,他急於想要賺回本錢,這時候羅生提供很優渥的條件,讓他抵押連家的資產,借給他高於行情兩成的借金,他以為自己碰上了好人,卻沒想到其實是上了賊船。
「說到底,不就是個貪字嗎?連少爺,是你自個兒做錯的事,盡將它們怪在別人身上,未免顯得懦弱,也不怎麼厚道,是不?」
「你住口!」連昇衝上前去,卻被雷家的護衛給擋下,「你這個貪得無厭,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我詛咒你沒有好下場!你會有報應的!我會等著看,老天爺會給你報應的!」
「你要等著看?」雷宸飛挑起眉梢,驀地停下捻動佛珠的手,瞅著連昇的眼眸裡閃過一抹陰冷的笑意,「那也要你比雷某人氣長才行!」
這時候,祥清的頭垂得更低了,隨時聽候著主子的吩咐,那串象牙佛珠一直都是他主子把玩的傍身物,平時捻轉著倒沒什麼大礙,但只消忽然停了下來,絕對是有人要遭殃了。
「你——?!」
「祥清。」這瞬間,蘊藏在雷宸飛眼裡的每一絲笑意,都是毒。
「奴才在。」
「就半個時辰。」 冷冷地說道:「就給他們半個時辰收拾家當,時間到了就把人給我攆出去,多一眨眼功夫都不行。」
「是,爺的意思奴才一定照辦,就從這一刻鐘開始算是吧!」
「對,祥清,你越來越機靈了。」
「謝爺誇獎。」
連昇震驚得渾身發抖,瞪圓的眼睛差點凸出來,「不可能!半個時辰叫我去哪裡找地方安置一家老小?雷宸飛!我要七天!不,至少三天,你不能太絕情,至少要給我時間找地方安置他們!」
「要安置的地方嗎?」這時候,雷宸飛再度捻轉佛珠,一邊看著眼前男人驚恐不安的表情,唇邊泛起一抹樂在其中的笑痕,「祥清,你可有什麼好主意幫幫咱們連少爺呢?」
「回爺的話,奴才來這裡之前,看過了清冊,知道連家在城郊有一塊地,那地上有一間當初農戶留下的小茅草屋,是小了點,殘破了些,不過,如果只是借他們一家老小住幾天,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你聽見了嗎?那間小茅草屋就借連少爺住幾天,你不必謝我,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掛齒。」
「雷宸飛!」連昇大吼,全身因為激動而發抖。
「時間已經開始在倒數了,連少爺,你真的確定自己要把時間力氣花來咒罵我嗎?還是省省力氣,進去跟連老爺子想想怎麼安置一家老小吧!」說到一半,雷宸飛忽然想到,唇泛微笑,「還有,等你們搬到小茅草屋之後,記得向老爺子懺悔,說自己不該仗勢著藝高膽大,就想在這商場上橫著走,別人或許能夠大人大量,但是惹上我『京盛堂』,我就要他後悔自個兒碰上了我雷宸飛!」
說完,他站起身,冷瞅了臉色慘淡的連昇一眼,笑哼了聲,越過他的身畔,頭也不回地走出廳門。
祥清以眼神示意一旁的手下看著辦事,尾隨在主子的身後出去。
雷宸飛出了大門,站在馬車旁,迎面吹來的風帶著春寒,在天光之下,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臉色不是太好,讓冰冷的臉色更顯陰鷙。
這時候,祥清跟上了主子的腳步,也來到馬車旁。
「給我看好這些人的手腳,別讓他們帶走什麼不該帶走的東西,這連昇敢咒我會有報應,那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好的下場!」在他瞇細的眸光之中,陰冷得像兩塊寒冰,在上車之前,他頓了一頓,側首吩咐道:「還有,無論連家有沒有住到那間小茅草屋去,三天之後,派人把那屋子給拆了。」
如果連昇以為自己可以有地方賴著不走,那他就大錯特錯了,在他雷宸飛的眼皮子底下,誰也休想討到半點便宜。
「是,爺的意思奴才明白。」祥清陪隨在主子身邊走出大門,目送主子坐上馬車,「爺慢走。」
在雷宸飛的馬車離去之後,慘淡的連家門外,大街上依舊熱鬧,幾個原本玩著跳格子遊戲的孩子被爹娘給喚了回家,就只剩下一個沒爹娘叫喊的孩子被玩伴給留了下來。
他身上穿著滿是補丁的衣衫,雖然覺得冷,但他還是一臉開心,滿是凍瘡的小手拿著石角兒,把地上被跳得有些模糊的格子刻畫得更深,一邊等待著說不定隨時會回來跟他一起玩耍的同伴,一邊搖頭晃腦地繼續唱著數九歌。
「一九二九難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邊看楊柳,七九河凍開,八九燕子來……」
冬盡春來。
桃花一朵朵盛開,就像是春天的仙子般舞弄著枝頭。
碧水河畔的觀音廟是壽縣最熱鬧的地方,在廟旁有著小市集,小販們賣吃的穿的,看的用的,趁著百姓們前來祭拜的時候,無不是卯起勁兒來做生意,把自家的商品給銷出去餬口飯吃。
每年的這個時候,藏晴總是會與娘親和姨母們來觀音廟參拜,不過參拜之後,因為實在是人潮太多,所以母親她們就先回去了,留下她與貼身婢女媛兒兩人逛市集。
藏家是壽縣有名的大戶人家,不只是因為藏家的老爺做的是大買賣,還因為他娶了一個前朝將軍的女兒。
聽說藏家的夫人知書達理,談吐得宜,再加上熟知官場的場面與派頭,無論是在吃穿,還是替自家老爺招待相與的舉措上,都讓人稱讚不已,人們都說,藏老爺多虧娶了這位娘子,才讓藏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而藏夫人自然不會吝於將自己懂的事情教導給親生女兒,所以藏晴在壽縣的名聲一直很好,前來藏家求親的人也總是絡繹不絕,一方面當然是基於她得到了母親的真傳,另一方面則是追求她美麗的容顏。
人們初見藏晴的第一眼,會被她無一不美的五官給攫住視線,總以為她就是朵惹人憐愛的花兒,想摘回自個兒家裡,捧在手心上呵護。
可是,再仔細瞧她的眉眼之間,會見到一股子幾近高傲的倔強,比起柔弱,她的氣質更近似明艷,顧盼之中,有著教人捉摸不透的靈氣,燦爛地笑著時,卻又有一種孩子般無邪的氣質。
此刻,她的美麗正被一身月白色的雲錦給襯托得十分貴氣,外罩著一件棗紅色的半臂襖子,鮮妍的顏色讓她白嫩的肌膚透出光暈。
一路走來,她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但是她沒多搭理人們的注目,只是漫不經心地看著一旁攤子上買賣的東西。
「小姐,你沒見著喜歡想買的東西嗎?」身為藏晴的貼身丫鬟,媛兒對主子是既吃味,但又忍不住為自己有一個出色的主子而得意。
「有幾樣好玩的,不過還不到想買的程度,每年擺的攤子都是大同小異,沒什麼新鮮感。」她笑著說道,視線在幾張攤席上瀏覽而過。
「是嗎?那想必是因為小姐什麼都有了,哪像媛兒我,有的東西不多,倒是見了好多玩意兒都想買呢!」
聞言,藏晴轉眸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只能在心裡苦笑。
她一直知道媛兒的心思,知道這丫頭最不甘願的事情就是一生為奴,說話也總是帶著刻薄,她曾經聽娘親說過,好幾次與藏家有生意往來的客人到了家裡,媛兒總會故意出去拋頭露臉,心想只要哪位有錢大爺看上她了,就可以一朝飛上枝頭作鳳凰。
如果能有好出路,她自然也不會想強留住這丫頭,所以雖然娘親與幾位姨娘都頗有微詞,但她仍舊只是口頭上訓了媛兒幾句,沒真的懲治她,也沒想攔她去與客人們套熱呼,只要這丫頭別丟藏家的臉,她就能睜隻眼閉只眼,至於能否有好出路,就全看她自個兒的造化了。
這時,另一端傳來了騷動,她們主僕二人不約而同地往出聲處望去,只見一輛馬車停在主持所住的小庵門前,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與他的僕從從庵門走了出來,兩名小僧站在庵門口,代替他們的師父送客。
不過,很快的,她們的視線就被聚集的人群給擋住了,媛兒跳起來想要看清楚在人群之後究竟擋了什麼東西,但跳了幾次,還是看不見。
這時候,人民開始交頭接耳,談論了起來。
「聽說是『雷鳴山莊』的當家啊!」
「你說的可是『京盛堂』的財東雷宸飛?像他這種富可敵國的大商賈,是來咱們這種小地方做什麼?」
一聽說是富可敵國的大商賈,媛兒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小姐,不如我過去瞧瞧,看到底大家都在看些什麼吧!」
說完,還不等主子允許,她已經一溜煙地跑開。
藏晴才提起氣,猶來不及出聲喊她,就看她鑽進了人群裡,眨眼間就不見了人影,讓人忍不住又歎氣又好笑。
「聽說是臨時病了,想找到安靜的住所歇養,所以捐了一大筆銀子,請住持收留他們幾日,不過廟裡開始辦熱鬧,怕是嫌吵了,所以要離開吧!」
「病了?是什麼病?不會死人吧?」
她站在原地,聽著人們竊竊私語著,覺得這雷宸飛的出現,讓原本爛漫的春光多添了幾分詭譎的猜測。
「當然不會死人,要不,他怎麼還能走著出來?大概是病好了,所以也就要離開了吧!」
對於像雷宸飛這種呼風喚雨的大商賈,人們的猜測紛雲,不過,對他而言應該是無關痛癢吧!藏晴在心裡猜想道。
這時,媛兒興沖沖地跑回來,眉開眼笑的,「小姐,他們說的沒錯,真是『雷鳴山莊』的當家呀!他果然真來咱們壽縣了!我聽管家說,老爺現在正和雷家的『京盛堂』在做筆買賣,是筆大買賣,事成的話,足夠咱們藏家吃穿三年, 管家還真是沒騙我。」
「有那麼好的事?」藏晴扁了扁嫩唇,笑瞅了媛兒一眼,「我就怕爹利字當頭,忘了事情要想仔細,天底下沒有白白掉下來的便宜,要與『京盛堂』這種大商家做買賣,不是簡單的事。」
「小姐怎麼儘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咱們藏家在壽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名門世家,怎麼就攀不起人家嗎?」
像她雖然身為人家丫鬟,就志氣頗高,說不定哪天被像雷宸飛這樣有權勢的男人看上了,自然就不同凡響了。
「不是攀不起,而是——?!」藏晴說到一半,忽然停頓笑歎了口氣,「不說了,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懂,不過我想爹自個兒心裡應該有想法,娘不喜歡我插嘴評論男人們做的事,你回去可別嘴碎啊!」
「知道,媛兒不會給小姐討罵捱的,只要小姐肯買串糖葫蘆給奴婢當遮口費,回去絕對一個字兒都不會說溜嘴。」
「你這丫頭!去吧!錢袋在你那兒,想買什麼就去吧!」
「是,謝小姐賞賜,媛兒順道給澈兒少爺也買一串,好嗎?」
「那自然是好,澈兒也愛吃糖葫蘆,要是沒給他買回去,準要教他那張小嘴兒噘上大半天。」
「是,那媛兒這就去了。」
在媛兒走開之後,藏晴站在原地,忍不住回眸望向雷宸飛馬車離去的方向,想到她剎那之間瞥見了他的臉龐,雖然只是短暫的一見,但是,她這個人一直都是上了心的東西,就會記得特別牢。
她自然不是對雷宸飛上心,而是她也曾聽娘說過家裡正在接一筆大生意,她爹躍躍欲試,直嚷著這是天上掉下來一塊大餅,是注定要吃進他嘴裡的。
但或許是她悲觀了,總以為凡事留心為上。
不過,她想雷宸飛的臉色並不是太好,身子骨看起來不是太硬朗,難道就是這個原因,才會讓他年近三十都還沒有子嗣嗎?
聽說這些年來,他有陳疾纏身,總是反反覆覆地病著,大夥兒茶餘飯後聊起時,都說「京盛堂」絕對是後繼無人,原因是它的當家缺德事做了太多,老天爺當然要罰他絕後!
最近的一樁,當然就是『康盛通』連家的事,就在不久之前,她才聽說了連家破產,傳聞連家偌大的產業全給抵押的債主賣給了雷宸飛,聽說連老爺子搬出去之後,沒多久就撒手人寰,眼下還不知道那一大家子人流落去了何方,是死是活都猶未知。
此時的藏晴想著連家的事,像是在旁觀者一場他人所扮演的戲碼,只告訴自己要留心提醒爹娘, 要以連家為借鑒,千萬別步上他們的後塵……
原來,引以為借鑒,那終究還是別人的經驗。
總以為自己不會是那個倒楣鬼,以為自己會比被人好運一些,卻不知道,就在自己仗恃著壞事不會輪到自己頭上時,禍已臨頭。
藏晴明白這道理,但她爹卻是仗恃的那個人。
後來,藏家沒與「京盛堂」做上生意,那筆生意讓藏家的對手,也同樣是壽縣的收茶生意的吳家給拿去了。
「京盛堂」最後給藏家的理由是吳家收的茶不只量大,而且質好,更何況一開始「京盛堂」就沒有承諾一定會將生意給藏家,而是在藏家與吳家之間從一抉擇,誰的貨源好,他們就與誰做生意。
事情過後,才短短的幾個月,她爹從意氣風發到生了場大病,一病之後就沒再好轉,在纏綿病榻之中,她爹一直叨叨絮絮著,說「京盛堂」當初來談生意時,話可不是那麼說的,來洽談的人說與藏家這筆生意是做定了,要他只管放心去收貨,卻沒想到其實是吊了塊肥美的肉,讓他與吳家狗咬狗,他「京盛堂」就只等收漁翁之利。
藏家就在她爹病倒之後,禍不單行,因為吳家與「京盛堂」做上生意,所以茶農們紛紛投靠到他們茶莊,而藏家卻因為要與「京盛堂」做生意,把本兒都投進去買茶,最後卻因為茶貨庫存太大,變不出現來付茶農銀兩,讓情況更是雪上加霜,一時之間,吳家的聲勢大盛,才短短半年的時間,已經將藏家給逼得走投無路。
而她爹也才病了短短數月,就撒手人寰,在她爹死後,茶農們不信任她們孤兒寡母有能力撐起藏家,也都投靠到吳家底下,最後,即便有幾個老交情的茶農願意相挺,藏家也都無力回天了。
最後,她娘也跟著病了,迫不得已之下,藏晴做主將茶莊給賣了,籌到銀兩讓她娘可以看病,不過,大夫投的藥治不了她娘的心病,在她爹死後沒到四個月,她娘也跟著走了。
轉眼間,才短短一年的光景,藏晴的生活有了巨大的轉變,最後,她拿著所剩的一點現錢,帶著才七歲的年幼小弟離開壽縣。
一年之後。
在距離洛陽之外約莫百里有一個小鎮,鎮上以種桃花聞名,在臨近的郊外有一座水色清澄的湖,因為一直沒人給取名字,所以鎮民們就喊這湖就做「桃花湖」,每逢春天,桃花映著湖水,那景色宛如仙境。
藏晴就是看上了這美麗的風光,所以將最後僅存不多的銀兩在離湖不遠處買了間店家急於脫手的小客棧,說是因為兒子考上了功名,被指認為知縣,他們老夫妻兩人要跟著兒子去封地享清福了。
在初見到上下兩層樓,總共只有八間房的客棧,藏晴覺得這是老天爺給她最好的安身立命之地,所以毫不考慮買了下來,再花了一點錢修繕,取名為「花捨客棧」,最初經營的幾個月,前來投宿的客人稀稀落落,說住了客棧沒有好吃的飯菜,總是覺得失色了些。
不過,這種情況在她收留了陳嫂之後,有了大大的改善。
陳嫂曾經在一位大官家中當過廚娘,手藝是向她公公學來的,不過,後來因為她丈夫與兒子都相繼染了病,官家主人怕她將病帶進府裡,就將她給遣出府外,後來丈夫和兒子都病死了,雖然她安然無事,但是卻也走投無路,沒人敢再用她。
她的「花捨客棧」在收留了陳嫂之後,因為能端出美味好菜,所以客人們總會不遠千里而來,才不過大半年的時間,客棧的生意就蒸蒸日上,行有餘力之下,她又收留了小豆子、大地與阿虎三個人,其中以大地的個性最穩妥,所以她將掌櫃一職交代給他。
「晴姐姐。」
澈兒坐著,將雙手平放在櫃檯上,然後將下巴給擱上去,笑瞇瞇地看著他的姐姐在打算盤。
「嗯?」藏晴轉眸笑睨了他一眼,又將注意力擱回算盤上。
「今天咱們客棧又來了很多吃飯的客人,你說,大家都那麼愛吃陳嫂做的菜,是不是咱們就在一旁的空地上搭個棚子,充當是飯館,可以讓更多人進來吃飯,這樣也可以賺更多錢?」
「你這個想法好,晴姐姐也想過,但不以為現在是好時機,畢竟,有好手藝的人只有陳嫂一個人,其他人就只能權充助手,要是真的太多客人來光顧,只靠著她一個人豈不是累死她嗎?等再過些時候,讓陳嫂多訓練一些人手可以為她分勞,到時候再讓飯館開張也不遲。」
「嗯,果然還是晴姐姐設想得周到。」不像他滿腦子只知道要賺錢,差點就要累死陳嫂。
藏晴看他扮鬼臉,被他給逗笑了,轉眼間他這小子都滿八歲了,雖然有她在教導認字,但是遲早要再給他找師傅上學堂。
從她爹病了到現在,還不到兩年的時間,她的人生卻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這一切當然全拜「京盛堂」所賜!
當初在她遣散藏家的僕役之時,管家就曾經對她語重心長地說,她爹確實是上了「京盛堂」的當,當天他是在場親耳聽見的,那筆生意確確實實已經是到手了,要是雷宸飛肯信守承諾,今日的藏家不會落到這淒慘的地步。
當時,她只能苦笑,回答管家說一切已經過去了,可是有些話她沒說出口,她嘴上雖說得輕鬆坦然,但是,她並非不恨「京盛堂」,也恨極了雷宸飛,可是,她與澈兒人單力薄,她一條小命不足惜,但澈兒是藏家唯一的兒子,她不能冒險讓藏家絕後!
而開了客棧近一年來,他們的日子倒也平平靜靜,與陳嫂他們就像一家人,如果,就此安度一生,讓過往的恩怨離他們姐弟兩人遠遠的,她心裡倒也樂意,卻只奈何,這天底下的事情,總是不能盡如人意。
她想遠離煩心事,但煩心事卻偏偏自動送上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