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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虎城

  華燈初上,摘花樓裡裡外外隨處可聽見男女的調笑聲,愈靠近廂房,從裡頭傳出的淫聲浪語,更是叫人聽了面紅耳赤。

  “來來來!各位大爺,看你是要桂花、菊花、蓮花、荷花,什麼花都有,任君挑選。”紅姨扯著尖細嗓音,手中揮動紅豔的絲絹,招呼著幾位進門的大爺。

  “紅姨,妳方才說這裡什麼花都可以任君挑選,可是真的嗎?”一名身材肥胖的客人問。

  “沒錯沒錯!這位大爺,您可是看上哪位姑娘了?”紅姨笑呵呵地問。

  “聽說妳們摘花樓的花魁牡丹豔冠群芳,今晚我就要她陪我。”肥胖客人拿出一錠銀子在紅姨面前晃動。

  一向愛錢如命的紅姨這會兒卻面有難色,難得的不為所動。

  “這位大爺,很抱歉,牡丹早就被人給包下了,只除了那個人,其餘皆不接。”若非如此,她又怎捨得將錢往外推呢。

  “什麼!”身形肥胖的客人一張圓臉氣忿地脹紅,他可是聽聞牡丹的美色,特地前來一親芳澤,沒料到會得到這種答案。“到底是誰包下牡丹的?”

  “是啊!是哪個傢伙。”肥胖客人身後的兩位朋友也想知道是誰有這樣的財勢。

  紅姨瞥了下左右,示意三人低頭,小聲地朝三人低語:“是虎爺。”

  三人聞言,臉色大變。在這白虎城,無人不識虎爺大名,也沒人敢惹上他,只好摸摸鼻子,另選其它姑娘陪伴了。

  紅姨眼見三人識相地另選姑娘相陪,嘴角撇了撇,暗忖這些人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敢跟虎爺搶人?扭動腰臀,繼續招呼下一位客人。

  而在另一頭,牡丹閨房裡,陣陣嬌啼聲混雜著粗喘飄散在房裡。

  在一場激情風暴停止後,牡丹一身香汗淋漓,美麗的小臉上盡是滿足的美豔色澤。看著仍伏在身上的男人,一張如刀鑿般剛毅有型的俊臉,眉眼間自然流露出的冷厲之色,令人望而生畏,這是一個不易親近的男人。

  美眸裡流露出明顯的情意,小手欲撫上他的俊臉,卻在下一刻被他大掌毫不留情地揮開,也同時讓她從雲端跌落地面。美眸難掩一抹受傷,她忘了這個男人即使與她多次雲雨,仍是不願讓她碰觸到他的臉,就連在歡愛時也從不吻她。

  他劃分得十分清楚,兩人純綷只是肉體的糾纏,再無其它,即使她是他目前唯一的女人。

  還記得半年前,他找上她時,言明得十分清楚,不想和別人共用一個女人,怕染上不乾淨的病,也嫌髒;因此他決定包下她,沒有期限,兩人之間若有一人厭倦,皆可以喊停,這是當初兩人說好的規則。

  在金錢上,他對她十分大方,兩人之間有的只是純粹的欲望舒解。只是她在幾次肌膚之親後,逐漸起了貪念,想擁有這名冷傲不凡的男人。

  男人似乎被她意圖觸碰他的舉動給惹惱了,從她身上起身離開,拿起放在一旁桌幾上的衣裳,背對著她穿戴起來。

  “男人果真是食色性也。”

  “虎爺,對不起。我只不過是一時情不自禁,才會忘了你不喜歡別人碰觸你的臉。”牡丹見他要離開,顧不得一身赤裸,慌忙起身走到他面前道歉。

  “不過是碰個臉,有什麼大不了的?難不成他的臉是鑲金還是鍍銀,珍貴無比,所以碰不得嗎?”

  “我說過的話,不喜歡有人違背,再有下次,我不會再來了。”孟應虎不是沒發覺她對自己起了非分之心,冷銳黑眸盯視著她眼底的愛慕;若是她因此而忘了自己的身分,那就休怪他無情了。

  “對不起,虎爺。我保證不會再犯。”牡丹美眸微斂,不敢迎視他太過犀銳的眸光,戰戰兢兢回道。

  孟應虎穿戴好衣裳,不再多看她一眼,高大的身形大步離開。

  守在房外幾步遠的江威見他出來,連忙跟上,在他身後守護。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摘花樓,停在摘花樓門前的馬車車夫,在瞧見兩人走出來時連忙下車行禮。

  孟應虎輕頷首,正欲上馬車時,一道身影從旁沖出,江威快一步以身擋在主子面前。

  “虎爺!求求您再寬限一些時日,我向您借的五萬兩銀子,再多給我一點時日籌措。”林大富搓著雙手,一張老臉緊張得佈滿細汗;他好不容易才探聽到虎爺今晚會在這裡出現,已站在外頭等了一個時辰了。

  孟應虎冷銳的黑眸瞥了他一眼,認出他是城東經營布莊的林大富,一個月前向孟記錢莊借了五萬兩銀子周轉,這個月是該還錢的時候了。

  “可以。若想再延後一個月還款,加上利息五千兩,總共是五萬五千兩銀子,若是你還得起,那我就同意你再多延一個月。”孟應虎冷峻的臉龐有絲無情,無視他倏地刷白的老臉,俐落地上了馬車。

  “這未免也太狠了吧!豈不是存心逼人走上絕路嗎?”

  江威同情地看了眼林大富。算他倒楣,在主子心情不佳時出現。

  馬車在主子坐上馬車後,隨即離開,留下林大富面如死灰地愣在摘花樓門口。


  馬車緩緩停在孟府大門前,守門的僕人見主子回來了,連忙上前相迎。

  孟應虎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雙手輕撫身上微皺的衣裳,大步走進府邸。此時已是二更天了,府裡的眾人皆已睡下,他揮退欲伺候他的僕人,也示意江威回房休息,獨自走回他獨屬的虎嘯閣院落休息。

  推開寢房雕花木門,點上燭火,高大的身子落坐在椅上的同時,也替自己斟了杯茶。茶水仍有些溫熱,顯然是丫鬟重新換過。望著空無一人的房內,冷銳黑眸危險地瞇起。

  “妳到底打算跟我多久?”冰冷的嗓音透著警告,銳利黑眸直瞪視著無人的房門口。

  “你看得到我?”縹緲的聲音中透著一絲驚訝。

  “沒錯,也聽得到妳的聲音。”這抹遊魂不知何時開始跟上他的,原不想去理會,任她離去,沒想到她卻一路跟著他回府,現在甚至還打算走進他寢房。

  “你真的看得到我?也聽得到我的聲音?”縹緲的聲音裡含著激動,原以為沒有人看得到她,現在竟然有一個人能見著她!他就像是她漂蕩在大海中遇到的一根浮木般珍貴,即使她看不慣他的作為。

  “聽著,別再跟著我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我看得到妳、聽得到妳的聲音,但妳既然死了,就該去妳應該去的地方,不該再留在人間四處飄蕩。”

  他性子向來冷酷,即使是面對一抹遊魂,也無多大的善心,自然不會對她有好口氣;更何況這抹遊魂好歹也是個姑娘家,竟不知羞恥地出現在他和牡丹歡愛的房裡,雖然她從頭到尾都背過身子,雙手摀住耳朵,但仍是令他十分不悅。

  他可沒那種在與人歡愛時有旁人在場的習慣,即使她不是“人”。

  “你說什麼?!我……死了?我真的死了嗎?”女子縹緲的嗓音透著一絲驚恐,雖然早猜到自己或許已死了,但仍抱持著一絲希冀。在被人明確點明後,雖是大受打擊,但也只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孟應虎望著站在門口的那抹縹緲紫衫身影,由她的反應明顯地可猜出她必是剛死不久,才會連自己死了都不知道。不得不承認,這抹游魂有張絕美精緻的容顏,在世時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她此刻臉上明顯哀傷絕望的表情,竟莫名地令他胸口起了一股異樣的感覺。

  “沒錯。既然妳已死了,就去妳該去的地方,早日去投胎,別再跟著我了。”警告的話語,不再像先前那樣冰冷。

  房門口的紫衫身影低垂著頭,神色哀淒,身影逐漸往外飄移……

  孟應虎見她離去,正準備脫衣就寢,在褪去衣裳時,一件物品從他衣內掉了出來。他彎身拾起細看,是一只用紫色緞面織綿裁制出的蝴蝶香囊,繡工十分精細,將蝴蝶繡得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用的香囊。

  陡然想起,這是他今早從青龍城趕回時,經過一條溪河停下洗臉時所撿到的。當時他只覺得這只蝴蝶香囊十分別致,想拿回來給娘親看,才會順手撿起來收著。在返回家中後,又匆忙趕去錢莊,倒是忘了將它拿出來。

  “這是我的香囊,為什麼會在你手上?”女子驚呼的嗓音出現在他耳畔。

  孟應虎挑眉,向來冷峻的臉龐出現不耐神色,一雙冷冽黑眸直盯著身旁的紫衫身影,見她多次欲搶回他手上的香囊,卻一直撲空,那氣惱的模樣倒是十分吸引人。

  “妳為什麼還不走?”他不悅地質問。

  “不是我不走,而是我根本走不了啊!”女子瞪著自己心愛的香囊被他拿在手上,氣惱自己無法拿回。

  “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見她氣鼓著雙頰直瞪著他手上的香囊,冷銳眸底有抹自己沒有察覺的笑意。

  “等我發覺自己出現在你左右時,也想要離開,但不知為何總是無法離你太遠,感覺老被一股無形的力道再拉回你身旁。”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這樣,不然他以為她一個黃花閨女,在看到他與青樓女子燕好時,會不想離開嗎?她是被逼著與他同處一室的!

  孟應虎聞言,挑眉細瞧手中的香囊,微斂的眸底有抹深思。“妳說這只香囊是妳的?”

  “沒錯。這是我最心愛的香囊。當時繡這只香囊時,還不小心刺到手指,血染在這上頭,為了補救,只好再繡了朵紅花上去。”她刺繡時很少傷到自己的,那時正為了大哥和玲瓏的事傷神,才會一時分心。

  孟應虎看著手上的蝴蝶香囊,拇指輕撫上頭的紅色小花,沉吟不語久久。

  半晌,他將手上的蝴蝶香囊隨手放在桌上,繼續方才脫衣的動作。

  女子的尖叫如他所料出現在他耳邊。“你在做什麼?!”

  “脫衣上床就寢。”冷漠的聲音裡隱含著一絲笑意,不再理會她,褪去外衣後,身上只剩下單衣,高大的身形往床榻走去,準備睡了。

  “你、你就這樣睡了?”女子的聲音在床旁出現,不敢相信他就這樣不管她,逕自準備睡了。

  他們方才不是還在討論她為何會無法離開他身邊嗎?怎麼他下一刻的回應卻是這樣?

  而他的回應是翻身背對著她,擺明不想再理她。

  女子氣惱地瞪著他的背影,一向冷靜的她為何會一再反常?一定是還無法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實,才會失去她一貫的冷靜。

  紫衫身影飄移到窗下,望著窗外的明月。明月依舊,只是人事全非,一道輕歎幽幽回蕩在房裡。

  原本閉目的孟應虎聽到這聲歎息,睜開一雙冷眸,隨後再閉上。這一晚,就在兩人各懷心思中度過。


  一大清早,孟府的灶房忙得一團亂,不少丫鬟忙進忙出,忙著張羅主子們的早膳。

  孟府的早膳是唯一要求所有主子們必須一同出現,光是年輕的主子就有十位,再加上七位夫人,也難怪每到早膳時間,灶房就如同兵荒馬亂一般,大夥忙得手忙腳亂的。

  辰時一到,所有主子們陸續出現在梅廳,丫鬟們早已在兩張大圓桌上擺滿了各式早點,有粥、小菜、醬瓜、包子、饅頭、豆汁……等。

  坐在首位的孟應虎見長輩和弟妹全都到齊了,示意眾人可以開始用膳了。

  “我不在這幾天,府裡有發生什麼事嗎?”孟應虎喝了口粥,冷眸先掃視同桌的長輩一眼,再瞥向隔壁桌的弟妹。

  “府裡沒有什麼事,你放心。”笑著回答的是二娘。

  “應虎,倒是你年歲也不小了,今年都二十有七了,也該討一房媳婦了。可有喜歡的姑娘?”敢向孟應虎開口催婚的,也只有他的親娘。

  “我的婚事我自有主張。若是其它弟妹有喜歡的人,可先行嫁娶,不用顧慮到我。”孟應虎冷淡地開口,言下之意就是他的婚事他自己會看著辦,九個弟妹想先行嫁娶,不用顧慮到他這個當大哥的尚未娶親。

  “真沒想到你們家人口倒挺多的,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感覺挺不錯的。”女子的嗓音出現在孟應虎身旁。瞧著這麼一大家子,感覺頗驚人,不過,看得出來這家人的感情相當融洽。

  “大哥,聽說你包下摘花樓的花魁牡丹,昨晚還從那裡回來,你該不會對那種女子動了真情吧?”隔壁桌傳來不知死活的詢問,開口的是一向直率的老三孟開雲。

  他這一問,同桌的弟妹們皆倒抽一口涼氣,各賞了他一記白眼,坐在他身旁的老四孟予澤乾脆直接踢了他一腳,警告他閉嘴。

  孟應虎唇角勾起一弧冷笑,看著被眾人圍剿的孟開雲。“老三,沒想到你還挺關心大哥我的,看來當鋪裡的生意太差了,今天我會走一趟當鋪瞧瞧。”負責打理當鋪生意的是老三和老四,兩人共同負責。

  聞言,坐在孟開雲身旁的孟予澤直接在桌下踩了他一腳,孟開雲的臉痛成了一團,這回再也不敢吭聲了。

  “看來你這個當大哥的,倒挺有威嚴。”戲謔的笑聲持續在孟應虎耳邊響起。

  “大妹,妳年紀也不小了,大哥會開始幫妳留意找一房好人家。”孟應虎淡然開口。

  “多謝大哥操心。”孟家大小姐孟妤嬿向來聽話,婚事一切但憑兄長作主。

  一頓早膳,就在眾人短暫的談話中度過。


  在白虎城裡,無人不識孟應虎這個“虎爺”,自然也沒有人敢惹惱虎爺。

  只因孟府家大業大,在白虎城幾代以來落地生根,且這個祖業十分扎實,迄今傳到孟應虎這個掌權者手上,更加發揚光大。

  白虎城隨處可見的錢莊、當鋪、彩雲坊,全是孟家十兄妹掌管的,又以老大“虎爺”為首。白虎城人人皆知,若是得罪了虎爺,絕無法在白虎城生存下去。好在孟應虎為人雖然有些冷酷無情、不苟言笑,但也還不至於不擇手段。在商場上眼光精准,說一不二,一旦決定的事情,不留情面,很難更改。

  此時,城東孟記錢莊的內堂,王管事戰戰兢兢地遞上帳冊,一面報告錢莊尚有欠款未還的幾人。

  “布莊林老爺欠的五萬兩銀子尚未還款,林老爺昨天一早親自前來,希望能再延長一個月還款。”

  “興悅客棧上個月欠的一萬兩也已到期,尚未派人來還款。”

  “旺來茶行欠的一萬五千兩銀子,還差兩天就到期了,目前也還沒派人來還款。”

  孟應虎坐在紫檀木桌後,翻閱手上的帳冊,冷峻的臉龐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令人看不出他此刻的真實情緒,讓面對他冷臉的王管事小心翼翼、提心吊膽;雖然大少爺很少發怒,但很少有人能在面對他冷銳的眸光時不發抖的。

  孟應虎聽著王管事的報告,冷眸掃向站在窗下的紫衫身影。她似乎很喜歡站在窗下,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那絕美容顏下,流露出的寂廖和無所歸依的空茫,不知為何竟深深攫住他的目光。

  她平時話並不多,除非讓她看到驚奇或是不平的事情,否則她都是不發一語,靜靜地站在角落,讓他有時會忽略她的存在。一手輕撫胸口內的香囊,若他猜得沒錯的話,她會身不由己地跟著他,或許是因為他懷中那只原屬於她的香囊。

  而他,原本撿到這只香囊的初意,是要交給娘親去鑽研繡工,但他卻莫名地沒有交出去,反倒隨身攜帶著。

  “大少爺?”王管事報告完畢後,發現沒得到回應,卻見大少爺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只好輕聲低喊。

  “林大富昨晚來求過我,要求多延長一個月,我答應他若是想再延長一個月,需多加利息五千兩。你派個人去向他確認,若是他同意,叫他再寫一張借據,以免他賴帳。”孟應虎冷淡地說。

  “五千兩?!這……”王管事雙目瞠大!這個林大富是急昏了頭嗎?難道不知道大少爺最恨有人私下央求他?很明顯地他這舉動惹惱了大少爺,否則大少爺也不會那麼狠,錢莊收的利息一向都十分合理的。

  “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這未免也太狠了吧。你是存心想逼人走上絕路嗎?”女子指責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至於興悅客棧和旺來茶行,你再派人去催催,若是還不出錢,看是要延後還款,或是照約定收掉他們的鋪子,你再看著辦吧。”孟應虎將手上的帳冊交還給王管事,交代他自行處理。

  “好的,大少爺。”王管事知道大少爺一向是不講情面的,只好照規矩行事。

  “你這樣會不會太不近人情了?若非萬不得已,誰又願意向錢莊借錢,又何需逼人太甚!”女子不滿的指責聲音再次響起。

  孟應虎冷銳的眸光直視著他面前敢與他爭論的紫衫身影,發覺她並不怕他的目光。該說她勇氣過人,還是橫豎都已經死了,所以無所畏懼?

  “我開的是錢莊不是善堂,一切白紙黑字,當初借錢時寫得明明白白的,總不能要我賠錢吧。”他虎爺從不做虧本的生意。

  “但也不用逼人太甚。多給他們一些時間籌措,才不至於逼人走上絕路。”這個人不只是面冷,連心都是冷的。

  “我虎爺做生意,還輪不到妳這孤魂野鬼來干涉。”薄唇吐出冰冷無情的字句。

  “你……”女子氣得又飄向窗下,生著悶氣,不再開口。

  “大哥,你在和誰說話?”

  一道身影由外走進內堂,納悶地望著坐在紫檀木桌後的大哥。他明明聽到大哥和人爭吵的聲音。大哥一向冷淡的語氣,這回難得地夾帶著一絲火氣,他在外頭聽到時還十分訝異。誰敢當面惹惱大哥?這才會想進來一探究竟,豈料內堂裡頭竟只見大哥臉色凜冽地獨坐在紫檀木桌後。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沒有。老二,你有事找我?”孟應虎不願多做解釋,無意讓人知道有一抹遊魂跟在他身旁。

  孟義鵬雖感疑惑,卻也不再多問,陡然想起一事來。

  “大哥,城西的豐盈米鋪李老替永方藥鋪的陳永作保,向我們錢莊借了一萬兩銀子,已過了三天期限未還;現在陳永不知去向,這筆借款是否該向李老索賠?”

  “這是當然。陳永跑了,無人還款,李老當初既敢替人作保,就該想到會有這一事發生,這筆款項自是要向他追討。”孟應虎雙手交插成塔狀,目光卻不是看著大弟,而是望著窗下的紫衫身影,注意到當她聽到這件事情時,那絕美的臉上浮現驚訝神色。

  “但李老那間小米鋪怕是付不出一萬兩銀子來。”孟義鵬也發現到大哥的目光怪異,內心又起了疑雲。

  “付不出來就收了他的米鋪。敢替人作保,自是該明白可能會遭人連累的事來。”孟應虎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話裡無一絲轉圜餘地。

  當初錢莊原本是不願意借給陳永這筆銀子的,就是衡量過永方藥鋪無力償還這筆銀子,最後沖著李老向來正派重信諾的面子,錢莊才勉強同意。

  “好。那我這就派人走一趟豐盈米鋪。”孟義鵬話一說完,正欲離開。

  “不要!等一等!”紫衫身影飄移在紫檀木桌前,絕美的臉上有抹乞求,直看著孟應虎。

  “老二,等一等。”孟應虎目光對著面前一張乞求的小臉,叫住大弟的腳步。“豐盈米鋪的事情先等一等,讓我再想一想。”

  孟義鵬一臉驚愕地看著大哥,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落在紫檀木桌前的某一處,加上大哥竟然改變主意,他心底的狐疑更深了。

  “好的,那我就等大哥決定。”孟義鵬望了眼內堂四周,這才懷著滿肚子疑惑離開。

  “為什麼阻止我?莫非妳認得李老?”孟應虎確定大弟離開後,這才問向面前的紫衫身影。

  “你們方才說的可是真的?豐盈米鋪真替人作保?”紫衫身影這回飄到了他身旁,那著急的神態,令孟應虎劍眉微挑。

  “沒錯。妳為什麼那麼關心豐盈米鋪的事情?莫非妳認識李老?”否則又要如何解釋她那麼關心這件事情。

  “若是豐盈米鋪一時無法籌措出一萬兩,你也別為難他老人家,麻煩你派人走一趟青龍城珠玉閣,告知這件事情,自會有人付這筆款項的。”女子似是怕他找豐盈米鋪麻煩,急忙說出另一個還款的門路來。

  “青龍城珠玉閣?”

  為何會扯上珠玉閣?珠玉閣有皇室背景撐腰一事朝野皆知,只是她為何會這麼說呢?

  莫非——

  “妳到底是誰?是何方人氏?與李老又是何種關係?”

  孟應虎冷峻的臉龐一沉,黑眸精銳地注視著前方飄忽的紫衫身影,問出他早就該問的問題。

  女子低頭沉默了會,似是猶豫許久,當她抬頭直視他凜冽的眸光,這才不情願地緩緩吐出:

  “我住在青龍城,珠玉閣的大小姐裴琉璃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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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青龍城

  春滿樓位於城西河畔,是青龍城有名的糕點店;店裡頭所做的糕點,不論是精緻的賣相或是口感,都十分吸引人,令人回味再三,深受青龍城居民的喜愛。

  此時,站在店門外一對出色的男女吸引了路過的行人注目。

  “琉璃,這一份糕點是準備給妳外公、外婆吃的,另外一份是讓妳在馬車上吃的。”蕭致遠將兩份糕點交給她身後的翠兒,含情脈脈地注視著眼前絕美精緻的人兒。

  “蕭大哥,謝謝你。但這次銀子你一定要收下,否則我是不會收下這些糕點的。”裴琉璃低垂著小臉,硬是將銀子塞進他手裡。

  蕭致遠見推拒不得,只好收下,猶豫了會,趁此機會表明心跡。

  “琉璃,我對妳的心意,妳應該很清楚,一切等妳回來再說。”

  聞言,裴琉璃雙頰緋紅,自是明白他話中之意——待她這趟從白虎城回來,他便要上門來提親了。

  “蕭大哥,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裴琉璃不舍地向他告別,在他目送下離開。眼見時間耽擱太久,深怕家人等太久,連忙加快腳步。

  “大小姐……等等我!別走那麼快。”翠兒在後頭喊著前頭愈走愈快的主子。

  聽到呼喚聲的裴琉璃腳步停頓,回頭望了眼氣喘吁吁、雙手各提著食盒的翠兒。她方才只顧著要趕緊回去,倒是忘了自己腳步一向快。

  “大小姐,我知道妳急著去白虎城看老太爺、老太夫人,但也別走那麼快嘛!馬車會等我們的。”翠兒氣喘吁吁,一手撫著胸口說。

  “好,我走慢一點就是了。”裴琉璃輕笑,瞧著她喘不過氣的模樣,從懷裡拿出絲絹來輕拭她額上的薄汗。

  翠兒看著大小姐絕美臉上的那抹淡笑,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是大小姐性情好,才沒對她逾矩的話生氣。

  “這位姑娘,可否走上前來,讓老夫看個清楚?”

  柳樹下,護城河橋邊,擺著一個簡單的木桌,旁邊還插著一支飄揚的旗幟,上頭寫著“鐵口直斷”四個大字。

  一名身形瘦長、蓄著白髯的老者,看來有幾分仙風道骨,一雙精鑠的雙眼直鎖住裴琉璃。

  “這位老丈,可是您在叫我?”裴琉璃瞥了眼那支飄揚的旗幟,緩步走到桌前。

  “這位姑娘,請聽老朽一言。妳印堂發黑,近日切記不宜出遠門,否則必招大劫。”老相士一臉凝重,細細打量她的氣色後,語氣十分沉重。

  “多謝老丈的贈言。”裴琉璃在桌上留下十文錢,完全沒將他的話放在心底。

  “這位老相士,您說的可是真的?我們今日就要出發到白虎城去了,那可怎麼辦?”站在一旁的翠兒反倒比裴琉璃著急。

  “翠兒,時候不早了,我們該走了。”裴琉璃催促著貼身丫鬟。

  “……大小姐,可是他說……”翠兒一臉憂急,邊走邊回頭望著算命攤。

  “江湖術士之言,不可信。”裴琉璃小心避開人潮,為雙手捧著食盒的翠兒開路。

  翠兒聞言,也只好相信大小姐,即使心底感到莫名的忐忑,也不再多說什麼。

  兩人趕回裴府,在眾人的送行下坐上馬車,往白虎城方向而行。

  過了一個時辰,在經過一條山路時,馬車的車軸突然斷裂,整輛馬車連人帶車廂直往山崖摔落。在千鈞一髮之際,馬夫棄馬逃命,裴琉璃只來得及運掌將翠兒推出車廂外,自己卻來不及逃脫。

  翠兒眼睜睜看著大小姐隨著馬車摔落山崖,仰首發出淒厲哭喊——

  “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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