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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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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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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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早下了場冰雨,濕冷凍人,街上的乞兒紛紛朝禦影山走,想到山里的善若寺避避。

  由於時逢年節,不少百姓也特地前來參拜,向寺中大佛求個好來年,因此沿路人聲鼎沸。

  驀地,山林震動,廟里百姓不由得回頭,只見兩團白絨絨的球驚天動地而來,教眾人莫不倒抽口氣。

  然而,再仔細一瞧,眾人又不禁勾笑。

  “米家千金!”

  走在前頭的圓球米乃祿熱情地回應。“掌櫃夫人,您來上香啊?”

  米乃祿有雙水靈大眼,眼力又極好,一眼便認出發話者是酒樓的掌櫃夫人。

  “是啊,今兒個是來祈求來年好運的。”掌櫃夫人笑吟吟地瞧著她,見她後頭還跟著幾個彪形大漢,肩上都挑了不少包米,便問:“你今日又來發糧?”

  “是啊,快過年了,今兒個天候又不好,我想街上乞兒必定會來廟里躲雨,所以差人帶了一些米上山,希望至少能讓他們也過個好冬。”她的嗓音清脆,說起話來像玉珠落盤,又快又嘹亮。

  “米家千金真是菩薩心腸呢。”掌櫃夫人由衷道。

  雖說正值盛世,京城百姓皆能富足度日,但倒不是每戶人家都願意發糧助人,況且幫的還是不知道打哪來的乞兒。

  “沒的事,不過是舉手之勞,反正我家經營米鋪,米多的是,不怕人吃。”米乃祿笑嘻嘻的。

  掌櫃夫人臉上勾著笑,內心卻忍不住嘆氣。

  米乃祿是喚日城米鋪子的千金,長相討喜,圓臉粉腮,玉面不著妝也白皙清透,全城實難再找到像她膚色這般賽雪的姑娘,再加上有雙水靈大眼與彎彎菱唇,熱心又善良,教人一看便喜歡。

  然而,她的身材……

  頭上戴著兔耳帽,再加上一件及膝兔絨鬥篷,將她原就圓潤的身形襯得更圓了……但,她絕非是胖,只是現今正逢瘦如柳葉的美人當道,所以顯得她比較有份量。

  “小姐,都準備好了。”米乃祿的貼身丫鬟米麗秉報。她和主子一樣心寬體胖,然而心思細膩,動作俐落,早已要彪形大漢們就定位。

  “我知道了。”米乃祿回頭看了下,確定米糧已擺定,前方也聚集了不少乞丐等著領米,她才笑說:“掌櫃夫人,我得去忙了。”

  “去吧。”

  走到長桌前,要米麗開始分發米糧,一雙水靈靈的眸子不斷觀察四周,好一會之後又對米麗說:“麗兒,這兒交給你,我到後頭瞧瞧,看是不是有人還沒過來。”

  米家鋪子定期會發放米糧賑濟,地點都在善若寺,由於此舉行之有年,甚至吸引不少外地的窮困人家前來,但也常有人錯過,這時就需要靠她走動提醒。

  “嗯,我知道了。”米麗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小姐,要不要帶個人一道去?”

  米乃祿聞言哈哈一笑。“帶個人做什麽?幫我扛人嗎?”她擺擺手,如識途老馬般朝廟後方走去。

  雖說她是京城名氣響亮的米鋪千金,身份頗尊貴,然而卻不曾引來好色之徒的覬覦,只因京城流行了數十年的纖瘦美人,而米乃祿身形較一般女子高大,身上又多了些肉,看起來渾圓潤美,即使活脫脫是個美人兒,還是註定出不了頭。

  她舉步堅定,走路有風,繞過寺後長廊,臉不紅氣不喘地踏上後山天然的嶙峋怪巖,居高臨下地查看著哪里有狀似迷路的路人。突地,她瞥見不遠處的山巖底下站了個人,那人的腳旁還躺有個人似的,她想也沒想地開口。“那位爺,需要幫忙嗎?”

  只見那人頓了下,旋即頭也沒回地朝另一頭堆疊的巖塊上跑。

  “欸?”米乃祿不解地楞了下,瞇眼再朝躺著的那人看去,瞧他像是昏迷了,不再細想,她身手靈活地跳下巖石,不一會工夫就來到那人身邊。

  “爺,你還好嗎?”她蹲在他身旁,雙眼猛地一亮,小嘴不禁微啟。“哇……好俊的人哪。”

  立體眉骨上頭是蘸墨似的濃眉,長睫緊閉,俊鼻高挺,緊抿的唇線條分明,盡管此時有些狼狽,但壓根無損男人如名匠巧手雕鑿的完美面容。

  她認識的人不少,好看的也挺多,但是能像眼前這人就算緊閉雙眼也能教人屏息註視的幾乎沒有。

  只是,現下似乎不是讓她安心打量人的時候。

  “爺、爺,醒醒。”她伸手輕拍他的肩。

  男人的臉色蒼白,頰上有擦傷,身上精致的玄色綾袍有些磨損,經她這麽一拍,濃密長睫微微顫動起來。

  “爺。”米乃祿見他眼睫動了動,總算松口氣。要是喚個兩聲便轉醒,就代表他應該沒有大礙。

  男人皺著眉頭,唇發狠地抿得更緊,忽地吐出一口氣,才緩緩張開眼,接著卻又緊瞇起來。

  “……哪有這麽大的兔子?”

  如此稀世巨兔,要是能夠帶回去,叫價肯定不菲。男子昏沈中想著……突然後腦勺一陣痛楚教他頓時又昏了過去。

  “爺?”發現他的不對勁,米乃祿趕緊推推他再拍拍他,但對方卻動也不動。“糟了,這下怎麽好?”

  都怪她一語成讖,笑說要帶個護院來扛人,這下可好,真要叫人來扛了。

  不過……她頓了頓,想起方才的男子。那人到底是這人的朋友還是仇家,究竟是要幫他還是害他……不成,越想她越不放心將他留在原地,於是輕抓著男人的肩,深吸口氣,猛地使勁將他扯離地面,再一使勁便將他扛在肩上。

  “呼,還好,不算太重。”她自言自語,可看著眼前如梯而上的疊巖,又苦著臉,咬了咬牙踏出第一步。

  沒法子,誰要她撞見了他呢?

  “小姐,都睡一晚了,怎麽他還不醒?”

  “不曉得,可是大夫明明說他沒什麽大礙,傷勢也不嚴重呀。”

  清脆的嗓音清亮如玉,悅耳得教人舒服,讓床榻上的人從深沈的黑暗之中逐漸轉醒。

  “這下該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老爺一早回來,聽徐總管說你帶了個男人回府,臉色大變,直嚷著要過來看個究竟呢。”

  “看就看呀,我是救人,這是好事。”

  “小姐,話不是這麽說的,你是金枝玉葉,突然帶了個男人回來,外頭的人會怎麽說?”

  “怎麽說?”

  “……”看著主子萬分認真的表情,米麗不禁嘆氣。

  她家主子並不是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她古道熱腸,見人有難必定出手相助,對待下人就像手足,是個什麽都好又沒架子的好人。

  但壞就壞在她半點人心險惡都不懂,有時在外吃了悶虧也沒發現,被人當面揶揄還笑嘻嘻的,如今帶了個男人回來,不知道外頭又要說得如何荒唐傷人了。

  米麗心思千回百轉,垂眼看向床上的男人,卻見他不知何時張開了眼,正看著自己。

  “……怎會有這麽大顆的饅頭?”更吊詭的是,竟然有兩顆。

  饅頭做這麽大顆,又不一定比較值錢,擱著吃不完,簡直是浪費了。

  “餵!你說什麽”雖說他只是輕聲呢喃,但米麗可是聽得一清二楚。“你這人怎麽這樣?我家主子好心救你回來,你居然說我家主子是饅頭”

  “……不,你也是。”尖銳的質問令男人擰起眉。

  “麗兒,算了,饅頭也沒什麽不好,便宜又好吃。”米乃祿哈哈笑,不以為忤地走近床邊。“這位爺,可有哪里覺得不舒服?”

  男人想了下。“渾身都痛。”感覺像被大石壓過,而最痛的地方是他的後腦勺。

  “你手上的傷口大夫已經幫你包紮過了,身上的淤青也替你上了藥,大夫說你沒什麽大礙了。”米乃祿盡責地告知。

  “是嗎?”大夢初醒的男人逐漸適應光線,眼前不再模糊,清楚瞧見眼前人秀美的輪廓和豐腴的身形。

  “對了,你怎麽會摔在善若寺後方的巖塊底下?”她問。

  “我?”

  “對啊,是我把你從底下扛起來的。”米乃祿毫不介意道出自己的力大無比。“不過你放心,一到寺內,就換我家的護院扛你,所以你不用擔心大男人的尊嚴掃地。”雖說把他從善若寺扛回家她也辦得到,但總得替他著想。

  “善若寺?”

  “是呀。”

  “我去那邊做什麽?”

  “這……你怎麽會問我呢?”她好笑地看著他反問。

  男人直瞅著她,好半晌才皺著眉道:“……我不記得。”

  “欸?”米乃祿看了丫鬟一眼,抿了抿唇出聲又問:“爺,你可記得你是何方人氏?”

  男人想了下。“……不記得。”

  她登時瞪大眼。“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男人懶懶地看向她,清冷的口吻分不出好惡。“就跟你說不記得,你是聾了還是傻了,聽不懂?”

  “餵,我家小姐救你回來,你竟然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米麗為主子抱不平,氣得想要將他直接丟出米府。

  “是我要她救的嗎?”

  霎時,米麗有股沖動想要將他就地正法並毀屍滅跡。

  “麗兒,去把大夫找來。”米乃祿即時打斷兩人充滿火藥味的對話。

  “小姐!”她不服氣地扁起嘴。

  “送佛送上天,聽過沒有?”

  聞言,她再不服氣只能氣得跺腳而去。

  待貼身丫鬟離去後,米乃祿才一臉抱歉地說:“麗兒的脾氣嗆了點,但她沒有惡意,你別放在心上。”

  “既然你這主子都這麽說了,我還能怎樣?”他的態度有點囂張狂妄,但唇邊的笑偏是恁地吸引人。

  “不過,你也不用急,一切等大夫來了之後再做打算。”

  男人直瞅著她,終於說出一句不帶敵意的話。“多謝。”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一盞茶的時間,米麗將大夫找來,也一並驚動了米家老爺。

  說穿了,她是故意的,要老爺前來仲裁,非要將這可惡的男人趕出府不可。

  大夫看診完畢之後,一臉無奈道:“他恐怕是撞傷頭,失了記憶。”

  “大夫,這要吃什麽藥?”米乃祿輕問。

  “啥藥都不用吃,改天就會恢複。”

  “……改天是什麽時候?”她問得小心翼翼,水潤美眸一下看那男人,一下又飄到臉很臭的爹親身上。

  “這個嘛……”大夫撚著長須,看向她再看向米來寶。“也許是待會兒,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又也許是十年後,這實在是說不準。”

  米乃祿聞言頓時瞪大眼,瞥見爹親略嫌鐵青的臉,立即擺起討好的笑。

  “麗兒,還不趕緊送大夫?”

  “是,小姐。”

  米麗知道主子怕大夫再說下去,老爺會變得更恐怖,所以趕緊把大夫送出府。

  頓時,房里沈默了下來。

  米乃祿看向被告知恐怕失了記憶卻依舊紋風不動的男人,不禁疑惑他是天生冷靜,還是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不過,他的眸色清雋,長睫半垂,像是在思忖什麽,如此氣度就像個沈穩內斂的人,並非庸俗之輩。

  “祿兒,你這樣子像話嗎?”好半晌,米來寶終於開口了。他身形短小精實,面貌勉強算是幹凈,一雙細長眸子極為犀利。

  “呃……可是爹啊,不是你跟我說,見人有難,必定要出手相助的嗎?”以往她也常幫許多人,爹從來不吭聲的。

  “助人是好事,可是你不該這般不知矜持地打量一個陌生男人。”基於保護女兒的立場,他瞇眼打量著沈默中的男人。“況且,你還沒摸清人家底細,就把他帶回你的院落,像話嗎?”

  “可是爹,我要是知道他的底細,早就送他回家了。”

  “你!”米來寶氣得瞪眼吹胡子。這女兒真是教他寵壞了,凡事都由著她,結果如今竟會跟他頂嘴了。

  “爹,他現在失了記憶,你總不能要我趕他走吧,這樣太說不過去了。”米乃祿走向他,輕扯著他的袖角。“爹,不是我愛多管閑事,而是人我都救回家了,要是現在趕他走,你想外頭的人會怎麽說咱們?”她邊撒嬌邊挑著軟刺往爹親心里紮,算準他好面子,丟不起臉。

  米來寶聞言,果真開始猶豫。

  “那個……”男人見他們父女倆你來我往地說著,突地開口。

  “呃,你不要擔心,盡管在這里養傷。”米乃祿忙道。雖然覺得他似乎不太需要安撫,但畢竟他沒了記憶,再內斂也總會不安的。

  男人直睇著她,淡聲問著:“我能請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嗎?”他對眼前的一切極為陌生又難以理解,只想厘清狀況。

  “喔,是這樣子的。”先將爹親撇在一邊,米乃祿將她當天看見的事說過一遍。“……不過,我想站在你旁邊的那個人應該不是你的朋友,因為他一見到我就跑了。”

  男人想了下,下意識地尋探身上,發現沒有荷包,更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不禁微擰起眉。

  “你將我身上的東西拿走了嗎?”他問的同時,不經意看見衣領處的臟汙,濃眉頓時攏得更緊,仿佛比掉了荷包更加不滿。

  “不不不,你身上的東西我都沒動。”她趕忙澄清,突地想到—“該不會那個人趁你昏迷時偷了你的東西,所以我一出聲,他才嚇得跑了?”這麽一想,一切似乎都合理了。

  “話都是你說的,我怎麽知道真偽?”男人不動聲色地垂睫回憶,然而腦袋里偏偏什麽畫面都沒有。

  “呃,這個嘛……”

  “餵,你也未免太不識好人心了吧!我女兒將你救回來,沒聽你說半句謝,反而還要被你懷疑,這還有公理嗎?”聽見這話,米來寶更氣了。

  “爹、爹!”米乃祿見狀,趕緊安撫。“我說爹呀,你別生氣,這位爺沒了記憶,心底必定恐慌,加上身上的東西掉了,會這樣懷疑也算正常,這沒什麽好氣的。”

  “還沒什麽好氣的?你救了他,可你瞧瞧他那是什麽態度!”

  “不打緊,反正我救人是因為我想救,他說不說謝都不重要。”

  米來寶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暗惱女兒實在太善良,太好說話了。

  “況且,你瞧他一身綾羅,代表他出身不凡,不知道是打哪來的貴公子,說不準明日他的家人找上門,咱們還可以攀上生意,這不也頂好?”米乃祿附在他耳邊細聲說。

  雖說她眼中向來沒有貧富差別,可是現下只要能讓這男人留下,她什麽話都說得出口。

  米來寶不禁再看了眼那男人,他發亂髭生,但面相堂堂,氣度確實不凡,再加上一身行頭,雖有些破損臟汙,但仍可見衣料不俗,這才終於點頭。“他可以留下。”

  “就知道爹最古道熱腸,不可能見死不救!”她不由得大喜,隨即諂媚的贊美,堵住爹親的後路,免得他日後反悔。

  “但是—”米來寶頓了頓,看向再度沈默的男人。“你要以什麽名義讓他待在這里?”

  “欸?”

  “大夫說了,他恢複記憶的時間沒個準,要是他二十年後都沒想起自己是誰,那咱們豈不是要養他二十年?”

  “……要不,讓他暫時當我院落里的灑掃家丁好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退一步。

  男人聞言,挑眉擡眼。“光看我身上的穿著,便知道出身必定不凡,你確定要我當個灑掃家丁?”

  “問題是你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們肯給你一個安身之處,你就要偷笑了。”米來寶搶在女兒之前出聲。

  這個男人,他一見就討厭。

  原因就出在他的眼神,太過篤定而邪氣,那絕非尋常人家會有的,而且態度太過雲淡風輕,壓根無懼自己失憶的狀況,再者,他失憶一事尚難辨真假,要是他是有心混進府里呢?他的寶貝女兒美艷動人,萬一一個不小心著了他的道,該如何是好?

  “聽起來倒也有幾分道理。”男人竟也認同了米來寶的話。

  “好了,瞧你氣色也不算太差,該起來轉到僕房了。”米來寶完全無法忍受女兒的院落住進一個男人。

  “爹,他才剛醒耶!”

  “醒了就是沒事了!”這一點,他堅持到底。

  米乃祿沒轍,只能一臉抱歉的瞅著男人。

  男人瞧著她,露出莞爾笑意。

  跟著米家父女來到西邊的僕房,一開門,一股濃重的味道撲鼻而來,教男人不禁皺起眉。

  僕房里極為簡陋,一張桌子,左手邊一整排大通鋪,盡頭處則是一座極為破舊的櫥櫃。

  “喏,你就在這里住下。”米來寶說道。

  “……沒有別的房?”男人看向床上淩亂的衣物,推算了下。“這間僕房至少已經睡了十個人,再多我一個,難道不嫌太窄?”

  “有得睡你還嫌?”

  “爹!”米乃祿忍不住出聲,總覺得爹待他實在不厚道。

  雖說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人家一身錦衣華服,肯定出身富裕,如今要他屈就在這大通鋪,實在說不過去。

  “沒得商量。”基於保護女兒的原則,害蟲都得驅逐離她遠遠的。

  男人揚了揚眉,嘆口氣。“算了,就這樣吧。”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這道理他還懂。

  “喏,這衣服給你換。”米來寶見他妥協,得意的從總管手中取來一套青衣。

  男人看了一眼,又皺眉。“沒有幹凈一點的嗎?”

  一聽,米來寶的惡人臉頓時再現。“這衣裳可是洗過的,你還敢嫌?”他是瞧他衣衫都破了,好心給他一套衣服,他竟這麽不識相!

  男人死瞪著他手上那套衣裳,再看自己一身臟汙的模樣,只能勉為其難的低頭接過。

  米乃祿看出他的無奈,不禁更加抱歉,打定主意待會外出買件衫子讓他替換。

  “好了好了,既然已經將他安置好,那你也該回書房準備算帳了。”安頓完閑雜人等,米來寶回身,硬是擋住女兒的視線。

  米乃祿聞言,白嫩嫩的頰瞬間乾癟。“爹……我昨日算過了。”

  “你昨日算那什麽帳?管事都看不懂,今日給我重來!”米來寶輕斥,把她拉出僕房外,吩咐總管發派工作給男人,然後盯著女兒叨念。“明日還要到米倉那里點數,你這帳不趕緊算好,明日要怎麽出門?”

  想起那筆怎麽算都不對的帳,米乃祿就哀怨得沒有多余的心神再多說些什麽,連招呼都沒和男人打,便拖著沈重的腳步走了。

  站在僕房內的男人也不在意,關上門,換了衣裳,在床上清出一片空間後,緩緩坐上去。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房外,再緩緩看向自己換下的那套衣裳,腦袋仍舊是一片空白。

  他找過了,身上什麽值錢的東西都沒有,甚至是能證明自己是誰的物品,即使依穿著推斷,他肯定是富貴人家,然而想不起過往,再富貴也沒用。

  這也代表他必須暫時待在這里,可暫時是多久?一天?一個月?一年?甚至是十年?

  他閉了閉眼,自嘲一笑,忍不住佩服自己,在這當頭他居然沒半點驚慌和畏懼,這是否表示他是個處變不驚的人?

  不過若真要待下,他絕對不要住在這個充滿男人汗臭味的房間。

  看來,要想改變現狀,只能夠先朝那位千金下手了。

  “餵,你這個新來的倒是挺悠閑,眼睛是長在哪兒,我站在這里這麽久了,你怎麽好像都沒瞧見我?”米家總管常壽和米來寶一個樣,短小精幹,有雙細長銳利的眸。

  男人聞聲,側眼探去,淡淡勾笑,“不知道如何稱呼?”

  “我是米府總管,你可以叫我一聲常壽哥,也可喚我常總管。”常壽的性子和他的主子如出一轍,這是和他們小時一起長大有關。

  “常總管,要馬兒跑也得要先將馬兒餵飽,你說,是不?”男人緩緩起身,高大頎長的身形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幾乎將常壽覆蓋住。

  “你這麽說也對,但有句話是這麽說的,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現在再過一個時辰就要吃午膳了,你何不先幹點活再吃?”

  男人輕挑起眉。“……對了,在我幹活之前,得先去跟小姐請安才行。”

  “不用,這事我會告訴小姐。現在你到外頭,掃帚就擱在後頭的小櫥間里,先把前頭落葉都掃一掃。”常壽說著,直朝門外走去,開始東指西點發派著工作。

  “常總管,這麽說不太對,我連小姐閨名都不知道,這樣太說不過去。”男人跟著走到外頭,視線卻落在通往米乃祿院落的小徑上。

  “小姐閨名豈容你唐突?”

  “可是小姐救了我,方才我因太過震驚而忘了道謝,現在再不當面說聲謝,豈是處世之道?”不等常壽開口,他又道:“況且,我沒了記憶,很多細節都不記得,要是能從小姐那問出一些線索,說不準能早點恢複,這對我們彼此都是樁好事,對不?”

  聽他說得頭頭是道,常壽只好點頭。“走吧,我帶你過去。”他說完,隨即一馬當先的走往小姐的院落。

  “多謝常總管。”男人跟上他,雍容雅步,氣定神閑。

  只是兩人才剛踏過院落的垂花拱門,便見家丁急步跑來跟常壽附耳稟報。

  常壽聽完思忖了下,淡聲吩咐身後的男人。“小姐現在應該是在書房里,你往這里走,轉上長廊走到底便是,問完後,趕緊去幹活,別亂跑。”

  “我知道了,常總管。”看著他急步而去的背影,男人不禁勾彎唇角。

  看來,就連老天都站在他這邊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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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入冬後的第一陣冷雨,稀稀落落地降下,打在琉璃瓦上,發出叮叮咚咚的悅耳聲,長廊底下的芭蕉葉上也懸著一顆顆剔透水珠,聲景交織出庭院的和諧閑淡。

  然而,大廳里的細微對談聲,可不像外頭景致這般閑情。

  “世爺,這價格和咱們當初談的截然不同。”

  黃梨木精雕吉獸呈祥的大圓桌邊坐著兩個男人,一個苦愁著臉,一個則輕啜四兩要價一兩黃金的進貢洞庭春,一雙帶邪的黑眸直睇著窗外雨景,長指在桌面輕敲。

  “劉爺,話不是這麽說,當初你和我說這玉爐時,也沒將這玉爐說得這麽非凡。”被喚作世爺的男人擱下白玉茶杯,拎起桌面的龍形玉爐。玉爐通體翠綠,唯有一點紅,偏巧就點在龍眼上,更顯得龍形栩栩如生。

  男人略擡眼,微淡的光線勾勒出他教人驚艷的俊顏,精雕細琢的五官,妖美無儔,可謂鬼斧神工之作。

  他將玉爐擱在掌心把玩,深邃黑眸噙著一抹壞笑。

  “這……”

  “我記得你說,這玉爐出自名玉匠柳魁之手,在外叫價約莫黃金百兩,然而我卻發現,盛裝玉爐的髹漆盒底可是有前皇落款的,連盒帶爐,值的可是上千兩黃金哪。”男人的嗓音低沈悅耳,語帶笑意,卻透著一股冷冽,瞳眸略迸危險。

  玉匠柳魁,雕功出神入化,可將玉石雕磨得如蛋殼般薄細,名聞天下,甚至獲得皇室青睞,曾受召進宮。而前皇亦有雙巧手,喜制描金髹漆盒,兩件巨寶成雙,在黑市叫價連城。

  “我……我想要的只是那只龍形爐,怎知道這爐好巧不巧裝在前皇打造的盒里?”劉姓男子笑得無奈,替自己叫屈。

  “可我這爐和盒是一並買進,也打算一並轉出,劉爺要有興趣,就一塊帶走,要是不願,那這樁買賣就當咱們沒說過。”男人笑得邪氣,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離去。“世延齋里還有許多事要我親自發派,沒法好好接待劉爺,還望劉爺海涵。”

  男人所說之世延齋以絲織起家,旗下有布坊百家,絲造廠十數座,出產的八字紋織錦是年年進貢的珍品,可如今,稱霸絲織業已經滿足不了男人的野心,他積極向外拓展事業版圖,能賺錢的生意全都插上一手,就連古玩市場也不放過,也難怪這屋宇能花費大筆錢財據山穿洞鑿建,以琉璃烏玉墜點裝飾,各廳間的簾子也都是用最上等的珍珠串上。

  “等等!”見他要走,劉爺趕忙應允。“一千兩黃金對不?我買就是了!”

  男人緩緩回頭,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只要我看得上眼,便一定弄得到手,而且肯定是眾人搶著要的寶貝。一千兩黃金,可是我買進的價格,如今賣出,至少要一千五百兩。”

  “你!”

  “劉爺放心,買賣不成仁義在,下次要是再有劉爺擱在心上的寶物,記得告知我一聲,我必定想盡辦法替你拿到手。”男人氣定神閑,與生俱來的霸氣凝在眉眼之間。“只是—”他似笑非笑地瞅著眼前人。

  “劉爺,你該知道,我很忙,更重要的是,我很貴,屆時你就算捧著金山,也不見得差得動我。”

  “你……”劉爺怕得罪他,往後就再沒好手替他尋找寶物的下落,再想到這件寶貝往後增值的價值極高,也只能牙一咬—“一千五百兩黃金,我買了!”

  男人立即一彈指,“石猛。”

  “爺,小的來了。”身為總管兼貼侍的石猛從廳外快步走來,將早已備妥的文房四寶與合同往桌面一擺。“劉爺,這是行規,還請您簽下。”

  因上門的客人不可能身懷鉅款,因此主子會讓人先簽張借據,日後再上門清款,彼此皆大歡喜。

  劉爺嘆了口氣,無奈的簽了名,拿過寶物走人。

  雖說他並不喜歡和這嗜錢如命的男人打交道,可對方確實很有一套,只要說得出名堂的寶貝,再加上一點線索,三個月內必有消息,半年內必定到手,正因如此,就算明知道賣貴了,還是非買不可。

  “爺,這買賣真是太劃算了,一翻手就賺了五百兩黃金。”石猛送走人後,回到大廳,簡直要把主子當神膜拜。

  “花費那麽多時間,一千兩黃金不算好賺。”男人心思縝密,算盤打得精,將花費的時間和人工全算了進去,決定往後只要離京城太遠的案件,一律不接。

  石猛眨了眨牛眼般的大眼,不敢相信主子竟誆了別人。“不是賺了五百兩?”

  “退後些,你的大眼嚇到我了。”

  抿了抿唇,石猛有些受傷。又不是他自願要長這樣,他眼睛就這麽大,模樣就是清秀標致,身形纖瘦不長肉,和他的名字……差很大呀。

  “我究竟花多少錢買進,有必要告訴他嗎?”男子哼了聲。“對了,那批南方的米糧可到了?”

  “預計今日到商埠,可我想不通,為何爺要特地買下附近幾個縣的米糧?”

  京城城郊有良田幾萬畝,米粒剔透,是上貢的禦米,也讓京城一帶自給自足,特意再往南方調那麽多的米糧,用途難以想像。

  “要是我做的事你猜得到,今天就換你當家作主了。”男子慵懶地笑著。“還有,所有的藥材可有如往年全都備齊?”

  “有,爺吩咐的事我不敢怠慢,早已派人處理,預計要再過幾天才會到京城。”石猛趕忙道。

  男人滿意的點點頭。“很好。”

  “那麽,晚些爺要去商埠接貨嗎?”

  “不了,我還有約要赴。”

  “什麽約?”

  “寬爺約我在外頭碰面。”他想了想,看著外頭漸歇的雨勢,又道:“待會備馬,我要到喚日城,約莫會待上幾日。”

  百定王朝的京城是個雙子城,南方接禦影山脈末端,千丈河從山脈狹谷斜穿京城,為南來北往最便利的運輸河道,它也將城一分為二,東為喚日城,西是逐月城。

  男人正打算起身,瞥見雨勢驀地加大,又坐回鋪上錦套的太師椅。

  “晚些再出門。”

  “欸?可是爺不是要和寬爺碰面?”

  “縱有天大的事要辦,也得等雨停。”

  石猛聞言,不由得笑瞇了雙大眼。“是啊,要是弄臟袍子,爺可要抓狂了。”他的爺天生愛幹凈,容不得身上有半點臟。

  “很好笑?”男人冷笑,眼神充滿威脅。

  “……也還好。”

  “還笑?”

  “……爺,這臉是天生的笑臉,就算哭了也像在笑……”他也很無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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