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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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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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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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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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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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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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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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心情不好時,食慾總是相對旺盛。

    解決不了身體內情慾火焰折騰,起碼肚子咕嚕咕嚕直叫的飢餓折磨,簡單就得以舒緩。

    捉進柔荑裡的銀手環,在貝齒造訪過後,立刻缺去一角,嫩亮豐盈的紅粉唇瓣幾回咀嚼,將之嚥下,又一口,銀手環只剩一半。

    銀貅努力吃,認真吃,藉著進食忽略快要燃燒起來的慾望。

    吃完銀手環換銀頸鏈,中間還塞了兩顆翡翠耳環當配菜,神獸貔貅嗜吃金銀珠寶,靈鼻能嗅盡天下財氣,哪兒有香噴噴的財氣,它們便往哪兒去,若非餓極了,她不會選擇先在這裡飽食一頓。

    畢竟,外頭來來往往的,全是人類。

    銀貅手抱小妝匣,將盒裡飾品當小糕點在吃。

    無法否認,她喜歡人類將寶礦弄得小巧漂亮,比起它們藏在石內、土裡的原來模樣,妝匣中的東西,秀色可餐許多。

    她斂起一身銀光,盤腿窩於絹屏後方,喀滋喀滋啃咬金步搖時,房門被打開,一大群人簇擁著身穿艷紅霞帔嫁裳的新娘子進房。繡有花草的紅蓋頭,遮掩住新嫁娘的花容,不知何故,她步履有些飄浮,全賴身旁丫鬟攙扶。

    屋裡熱熱鬧鬧,人聲鼎沸,吱吱喳喳說著銀貅有聽沒有懂的話。她悄悄探頭去看,只見新娘子端坐在床簾喜帳間,身旁伶俐的小丫鬟陪著笑,將人一個一個請出新房,掩上貼有雙喜剪紙的房門,才疲倦地大吁口氣。

    好半晌過後,新娘子終於有了反應,她一把扯掉紅蓋頭,怒氣沖沖地摘下鳳冠,重摔在床上,珠珠翠翠相互雜擊,聲響清脆。

    「小姐……噓!噓!噓!外頭人還沒走遠吶,你小聲點!」小丫鬟臉色劇變,忙不迭地奔來,阻止新娘子摔椅翻桌的企圖。

    「我不!」新娘子面容姣好,只是胭脂水粉稍嫌濃厚了些,破壞原有的清麗神韻,此時她怒目炯炯,大有豁出去拚死活的氣勢,珠玉霞帔玎玎咚咚被解開來,拋擲於地,她忿忿補上兩腳,踩得珠玉凌亂,她身軀微微搖晃,及時扶住床架,才不至於狼狽跌跤。

    「小姐──」小丫鬟幾乎要發出哀求了。

    「為什麼我要犧牲自己嫁進這種……這種受到詛咒的家庭?!我哥哥嫂嫂瘋掉了嗎?!你放開我!攔我做啥?!竟然還對我下軟骨散,將我從南城綁到西京,想強逼我就範,混帳混帳混帳!就這麼想要錢嗎?!想靠買我的聘金去補商行的偌大破洞嗎?!」

    銀貅好奇地瞧著,嘴裡一邊咀嚼漂亮瓔珞,像看戲人一般風涼。

    「小姐,你做什麼?」

    「逃婚。」新娘子試圖穩住笨拙不聽話的十指,吃力地褪去身上嫁裳。

    「別呀……我們都已經進了方府,怎、怎有辦法逃?再、再說,小姐你一走,後頭的麻煩該怎麼辦?」

    「我管它的。」新娘子打開窗,搬來圓凳,撩裙踩上,跨出窗欞,軟骨散的餘力,全被熊熊狂燒的怒火壓過。

    「小姐……」

    「要就跟來,不要你就頂替我的位置,當這個鬼地方的少奶奶。」新娘子惡狠狠撂話。

    「不不不不不我不要,我我我我跟你走……」

    「那就快!」新娘子跳出窗外。

    小丫鬟眼中有淚,看得出百般不願,頻頻回首新房,新娘子威脅要她頂替少奶奶位置的恫嚇教她頭皮發麻,她心一橫,顧不得後續紛紛亂亂,跟隨新娘子的腳步一塊離去,嘴裡嚷嚷「小姐等等我」,兩人的身影消失於夜色之中。

    房裡又只剩銀貅一隻。

    好短好亂的戲碼,瞧得她一頭霧水,總之,就是有人不想就範,所以逃了,是吧?

    聳聳纖肩,她從繡屏後頭出來,看見床上的鳳冠鑲滿一顆顆飽滿珍珠,一時嘴癢,走過去,抱起它,折下兩顆先品嚐品嚐味道。覺得口感不錯,她坐在紅幔垂懸的床沿,大快朵頤,珍珠小小一顆,一口一個,像在吃花生米。

    可惡,身體還是熱,彷彿此時桌上那對龍鳳燭,正燃燒著。

    臭金貔,害她現在這般痛苦。不愛她也沒關係呀,還是可以銷魂纏綿一番再各自分散嘛,貔貅不都如此,有哪一對懂情識愛?

    她用力吸氣吐氣,嘴中詛咒似地重咬珍珠,喀喀聲爽脆漫開,腦子裡想的全是明天該去找銀貔、玉貔或珠貔來解決這惱人欲苦。

    那幾隻公貔都很討人厭,討厭到就連在求偶時節撞見他們,都會很想一爪子耙過去,吼著叫他們離她遠一點。

    看來,得蒙上眼睛,摀住耳朵,放空一切,才能逼自己忍受他們。

    獸就是這一點不好,本能操縱了理性。

    銀貅有些垂頭喪氣,光想到那幾隻公貔,精神都沒了,好想挖個洞,把頭埋進去,逃避一下現實,此時這兒沒有洞,只有繡了交頸鴛鴦的紅繡枕,她勉勉強強姑且替代,丟開鳳冠,螓首埋向紅繡枕。

    軟乎乎的,好舒服,還有日光曬過的暖暖香息……

    她放任自己深陷其中,躺平,管它繡枕上的圖紋是否會印紅她柔嫩芙腮,她不想煩惱這種小事,她吃飽了,食慾獲得撫慰,性慾越顯強烈,也就是……

    飽暖思淫慾?

    她正咭咭苦笑,房門驀地被人打開,她想施法遁逃已經來不及了!

    隔著火紅色床幔,她看見一個男人跨進房,她知道,他也瞧見她了,她大可不理會是否驚嚇到那只雄人類,讓他誤以為見鬼地咻一聲變不見,但她卻沒有這麼做,維持整個人平伏於床上的姿勢。

    味道。

    他身上,有一股味道,鑽進她鼻腔,教她好奇。

    除卻酒氣外,還有好矛盾的味道,龐大驚人的財氣交雜著闇息──一種糾纏在他身上的危險氣味,並非由他自身散發,而是外來的,圍繞在他週遭不消散。

    她抽抽鼻翼,想嗅得更清楚……是財氣沒錯吧?這麼甜這麼香,雖有些不一樣,應該相去不遠。

    一般而言,有財氣的人,一生大富大貴,錢財會自動自發跟在他身邊轉,做任何生意都能輕易致富,本該與貧窮惡運絕緣,可他身上卻還有闇息,太詭異了,不應該吶。

    那股味兒,使得她留下來沒走。

    方不絕看見那具慵懶臥床的女體,泰半藏於床幔後側,纖柔的腰、圓俏的臀、修長的腿,全因身上那襲綢紗羅裙柔軟地服貼著每寸娉婷而展露無遺,床幔遮去她的上半身,無法辨識她清醒與否或容貌如何,他的目光很快挪向滿地狼藉──被棄之如敝屣的鳳冠霞帔,沒等他到來便自作主張掀下的紅蓋頭,紅嫁裳更是像堆醃菜似的拋在窗邊。

    心不甘情不願的出嫁,所以拿東西洩憤,是嗎?

    他反手關上房門,踩過一地凌亂,她既不屑那些婚嫁之物,他亦毋須珍惜。帶著與她相同的不甘願,他扯掉身上可笑的紅蟒袍,抽開束髮玉石冠,黑髮狂野地敞散開來,他拋去蟒袍和頭冠,任由它們加入地板那堆混亂之中,隨著他走近,銀貅將他瞧得更仔細,紅幔並無法成為她的視線阻礙。

    這只雄人類,很高,很魁梧,很壯,輪廓粗獷毫不爾雅,濃眉大眼帶戾氣,薄唇挺鼻有寒意,刀削般的下顎強而有力,拼湊出一張與俊美無緣的容顏──並不是指他醜陋,他只是不如人類男子文質彬彬,他像她見過的山林野獸,即便擁有化為人形的本事,那股獸的野性仍舊清楚可見。但他明明是人類,那種弱小無害的怯懦動物,怎會使她聯想成獸呢?而且,還不是溫馴小兔兒那一型。

    燭火搖曳,暗沉不明的光線,投射在方不絕臉上,猙獰的陰影,隨著深刻輪廓的起伏而盤踞在他面容上。

    就在他伸手撩開紅幔時,銀貅一聲小小驚呼,差點忘掉自身處境,趕快做出反應。

    方不絕以為自己看到了銀芒,以及白銀般的螢光。

   

    是他眼花嗎?那一瞬間的輝亮耀眼是錯覺?

    床笫上的女人,長髮潑散枕面,猶如上好絲綢柔美,他不曾見過如此直亮烏黑的發,沒有半絲凌亂,彷彿正誘惑著人將手指探進其間,享受它的柔膩細緻,而青絲流溢下的半掩容,才是真正讓他失常呆住的元兇。

    五官莫過於就是一對眉、一雙眼、一個鼻、一張嘴,以及耳朵加總在一起,每個人都有,有人大有人小,有人挺有人扁,有人薄有人厚,說要能生得多好多美麗,他抱持冷哼不信,然而,此時的冷哼,卻像在嘲弄他見識淺薄,如井底之蛙,不懂外界千奇百怪。

    她太美了,美得帶有一點妖異,一點人類不該有的脫俗,黛眉如新月,美眸色澤不知反射由哪兒映落的光輝,摻上薄薄的銀。花顏似芙蓉,柔嫩細膩,雪般肌膚白裡透紅,唇兒微掀,未受胭脂沾染,自然的艷紅顏色,豐盈水亮。

    他知道他迎娶之妻稱得上是個美人,只是完全沒料到會這般……超過,一時之間,他攢緊了濃眉。

    他沒忘卻他的妻子擁有怎生風評,一個被寵壞的驕矜女孩,一個招惹麻煩為樂的劣性姑娘,一個從不在意他人目光的放浪女子。

    方不絕只容許自己怔忡須臾,隨即恢復原有的冷峻神色。

    「你的規矩需要重新再教導。」他森寒道。

    銀貅還沒弄懂自己幹什麼把銀色長髮給弄黑,她該做的不是這個,而是掉頭走人才對。

    聽見他的聲音,尚未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她只是看著他,帶點好奇,帶些探索,而她也毫不掩藏自己的情緒,大剌剌地表達出來。

    「起來,把你使性子弄出來的混亂收拾好。」他命令著。

    「那不是我弄的。」銀貅才不替人善後,關她啥事呀,再說,他自己剛剛不也脫了衣裳隨手亂丟嗎?要收拾也該他先以身作則。

    方不絕不給她狡辯的機會,探手箝拎起她,她輕盈得像個布娃娃,落入他懷中,兩人靠得恁近,雙方身上的氣息和體溫震懾彼此。

    他好燙,扣在她手腕上的厚實大掌,宛如炭火。

    她好燙,芳馥軟綿的身軀貼合著他,薄絲衣裳,阻隔不掉那股炙熱,赤裸藕臂,纖細得容他一手掌握,她輕輕吐息,像溫暖春風,拂面而來。

    他身上氣息濃烈,有她喜愛的財氣,這男人像個寶礦,聞起來好舒服,此刻的貼近,那股味兒更清晰,只是她仍不解,另一絲的闇息,從何而來?

    她身上香息幽幽,似花不是花,甜甜的,淡淡的,也像糖飴,一種教人口齒生津的味道。

    方不絕做了好幾回深深吐納,才有辦法維持做丈夫的威嚴。

    「收拾好,不要挑戰我的怒氣。」停頓,吸氣,吸進大量芬芳,肺葉為之緊窒,他重重吐出,下顎繃得緊緊的。「我不管你在陸府過著怎生日子,張狂怎生脾氣,進我方家門,就得守我方家家規,三從四德是最基本,以夫為天的道理你牢牢記住,我是你的丈夫,你必須順從我。」

    如果有哪只公貔膽敢對她說這種貶抑之語,她會露出獸形,和對方拚個你死我活。

    他說的三從四德她沒聽過,以夫為天又是啥可吃的東西她不明瞭,然而「順從」?最好貔貅懂這兩字是何意!

    但他不是貔貅,只是個自大過頭的雄人類,人類在男尊女卑這上頭下的工夫,還真是出了名的……糟糕。

    銀貅明白他誤會她的身份了,以為她是那只跳窗逃跑的雌人類。仔細想想,這男人和她同病相憐,她慘遭金貔拒絕,他被本該是妻子的女人拋棄逃婚,兩人都落得孤單淒涼的下場,她都有點同情他了呢。

    「好,我撿。」銀貅帶著可憐他的意味,替他收拾地板上散落的衣物,反正花不了多少氣力和時間。

    她的順從看在方不絕眼中,稍稍舒緩了他對她的態度。

    或許外界對她的傳聞言過其實了些,踏進房之前,他以為將面臨一個嘶吼咆哮的撒潑女子,怎知迎接他的,會是神態慵懶,美麗又溫馴的女人。

    她的衣裳怪異,是南城正新興的款式嗎?他雖生疑,卻無法否認它在她身上造成了驚人的效果。柔絲布料,合身包裹著她,稍嫌暴露地裸裎雙臂,同時,將她優美的頸線及肩胛大方呈現……

    一股炙熱,在腹間竄升,他必須握緊雙拳壓抑它、對抗它,但成效不大。他何時變得如此毛躁,像個猴急的年輕小伙子?

    他重重吐納,逼自己平靜,而最好的辦法,是提醒她也提醒自己,這場婚姻的真實面貌。

    「你心知肚明我娶你的理由,我不保證與你濃情恩愛,成為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但我能做到相敬如賓。你成為我方不絕的妻,恪守你的本分,我也不會虧待你,你的不甘願,我會以其他方式補償你,我希望,我們不會變成一對怨偶。」

    他將醜話挑明了說,娶妻之於他,不為情、不因愛,正巧她的八字符合方家所需,而且是非她不可。他當然明白這對她不公平,不過婚姻之事不都如此?看家世看人品看財力看門當戶對,媒妁之言,成其一生婚配,他娶了她,自會給她應得的報酬。

    畢竟,她若無法如預言般帶來幫助,那麼他恐怕只能……到時,她會更加地憎恨他吧。

    銀貅沒認真在聽,只是敷衍了事地點點頭,壓根沒留神他說些什麼。

    她又不是他的妻,也不可能成為他的妻嘛,那番話,等她走後,他去找回正主兒時再講。

    她把鳳冠擺回桌上,趁著背對他的好機會,又摸了一顆珍珠吃,一邊將嫁裳及霞帔放在一旁。呀,差點忘了還有紅蓋頭,她彎腰要去拾,那條小玩意兒卻被最靠近它的長指搶先一步勾走,他凜冽的目光在紅蓋頭上停駐半晌,才挪向她。

    「去床上坐好。」他以下顎努示。

    這只雄人類,太習慣用命令句,而她,這輩子被命令過的次數,一隻手掌就能數完。

    銀貅只是用那雙明媚的眸子覷著他,方不絕不再開口,直接動手拉她落坐,她不解其意,驀然,視線被紅蓋頭遮蔽,眼前只剩一片紅艷艷,她本欲動手去掀,被他制止。

    「這是我的權利。」他低沉的聲音,如是說道。然後,紅蓋頭揭開,他的模樣重新映入眼簾。

    「你方才……是在幹嘛?」替她蓋條紅巾又掀開,很有趣嗎?

    銀貅一臉困惑,冶艷與清純,既矛盾又恁般不衝突地鑲嵌在她秀麗臉蛋,尤其是她輕眨眼兒,對他每一個舉動都好奇無比,加深了他對她的質疑。

    囂張跋扈、高驕自大、任性妄為、欺大壓小,全都是指她。偏偏他在她身上,半點都沒看見那些劣性,是她隱藏得太好,作戲本領太高?

    他省去泰半繁瑣禮節,拜了天地與長輩便直接命人攙扶她回房,一些傳席、踏青布條、鬧房、撒帳的習俗,全被他簡略掉,但不知怎地,他竟想親手掀開她的蓋頭,即便這樁婚事的意義僅只有破除詛咒。

    蓋頭底下的容貌,早在進房後便瞧見過,不該被驚艷得無法反應,但掀開紅巾的瞬間,他仍覺震撼。

    方不絕斟滿兩杯水酒,一杯給她。

    「我不渴呀。」銀貅的表情還是帶些迷濛的茫然。

    「不是給你解渴用。既是成親,喝杯合巹酒……敬我們成為夫妻。」

    哦,那她不能喝,她等等就要走人了,兩杯酒都留給他慢慢喝。

    銀貅朝他搖頭,不準備接過這杯不屬於她的合巹酒,野蠻的雄人類卻出乎她的意料,不容她拒絕,強行將酒杯塞進她掌間,挽住她的手,身軀靠近,臉頰幾乎快要貼上她的,緩慢飲盡杯中物。

    她看著,只覺得新鮮,而她遲遲未喝下交杯酒的行徑,被他視為對抗,他取過那杯酒,仰首灌下,在她活靈靈的眼神注視之下,欺身上前,唇緊貼唇,哺渡那口醇香酒液,逼她半點不剩地品嚐殆盡。

    那口酒,點燃了原本就不曾消失的情慾火焰,飢渴之獸,為禁慾所做的努力,因而化為烏有。

    銀貅圓瞠的眸,慢慢閃過一絲笑意,當方不絕正要從她唇間退開之際,玉荑攀在他頸後,硬是阻止了他,彎得猶如新月的嫩唇,追逐而上,吞噬他的。

    她試圖忍耐過,真的。從金貔的貔貅洞離開之後,她就一直處於很緊繃的狀況,靠著吃來轉移體內那份不滿足,是他,這只雄人類,挑釁了她,撩撥了她,喚醒了她。

    既然如此,他就得為自己做的蠢事負責任。

    公貔沒有一隻順眼,真要她委屈自己,她又覺得嘔,此時,這只雄人類,味道合了她的胃口,自個兒送到嘴邊,讓她張嘴就可以咬下,她何須跟他客氣?

    一隻正在發情的母貅,是毫無理智可言的。

    她吸吮他的唇,唇間酒香縈繞,是她生平甫嘗過的新奇滋味,她不確定自己喜不喜歡它,它微嗆微辣,混有他的體溫,似乎變得更香更甜了些……

    它讓這只雄人類,嘗起來更甜美。

    她想要他。

    比起金貔銀貔玉貔什麼貔的都更想要。

    若是他,她倒一點都不覺委屈。

    銀貅帶著捕獲獵物的微笑,炫目奪魂的美。被情慾燒紅的麗頰,磨蹭他微髭臉龐,聽見他呼吸變濃濁,她眸子緊鎖住他,流溢的艷燦,倒映著他。

    方才一臉天真單純的女人,此刻卻渾身危險嬌媚,身為男人,方不絕第一次有種……被吃的警覺。

    她匍匐在他身上,軟乎乎,暖乎乎,甜蜜溫潤的芳舌,先是廝磨戲弄,又是惡意逼進,潛入他唇間妖嬈進出,小手更是視衣裳如無物,像蜿蜒爬行的蛇,從襟口那兒溜了進去,撫摸他的肌理,感受他強而有力的鼓噪心跳。

    好人家的閨女兒,不該懂這些媚術,特別是如此穠艷多嬌的勾引手段──不管她是怎樣的女人,冰清玉潔與否,風騷浪蕩與否,她出世帶來的生辰八字,遠比她這個人的外貌、性格及風評來得重要數百倍,他勢必都會娶她。

    但無法否認,他對於她熟稔的調情手腕,感到憤怒。

    她允許多少男人見識過她妖妖調調的艷姿?又曾這般挑釁、挑逗地吻過多少男人的嘴?

    惱火,使他做出反擊。

    方不絕不再屈居弱勢,他奪回主導,攫她入懷,薄唇回擊她的攻勢,吻得比她更火燙、更深入,汲取她檀口間每一處柔軟、每一分蜜津。

    銀貅咯咯輕笑,歡迎他的孟浪及使壞,她勾著他的頸子,朝他敞開自己,只為獲取極致歡快。

    他悶哼一聲,近乎蠻橫地扳倒她,與她一同深陷綺羅紅帳裡,她非但沒有驚呼,反倒逸出銀鈴輕笑,嬌小身軀癱軟在他身下,墨亮長髮漫開一片,那陣錯覺又來,彷彿有無數的銀光正在她發間閃爍,但他定睛去瞧,哪有銀光,該是黑髮光澤的炫影……

    艷紅喜被鴛鴦枕,美人仰臥,發如瀑,藕臂纖纖,淡淡馨香,蔥白玉指探進他髮際,指節纏繞他的長髮,紅唇輕揚,眸兒瞇,笑聲可愛,既柔又媚。

    「哪,你叫什麼名字?」她按下他的頭,唇抵在他佈滿薄汗的鬢間問。她想知道,自己將吃掉的雄人類如何稱呼。

    多失職的妻子,連自身夫君的名與姓都能忘。

    方不絕唇角漾起諷笑,可憎的是,即便嘲弄,他仍克制不了吻她的念頭。

    「方不絕,牢牢記住你丈夫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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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銀凝美人兒,粉雕玉琢,身姿娉婷玉立,華容婀娜,羅紗長裙潑散垂地,漾出一波波裙浪。蔥白小腿若隱若現,藕臂間披掛的繡花金帛,完全遜色於她絕世容貌,僅以兩條細繩繞頸的純白天羽霓裳,裸露出優美纖膀,肩頭圓潤滑膩,膚如潔白凝脂,半點瑕疵都尋覓不著。衣裳上淡淡黹紋,時時刻刻都在幻化改變,先是含苞初蕾的花兒,後而舒展蕊瓣,開得恣意嬌嫩,綢緞上精繡的禽鳥,不時仰首拍翅,活靈活現。

    如絲媚眼,濃蘊著銀澤眸光,緩緩掩蓋在淡銀長睫之下,她陶醉斂目,面生桃花,白玉柔荑攀附於眼前那位同樣出色的男人肩上。

    四唇相濡,如銀瀑般洩下的長髮,蜿蜒彼此身上,耀目光芒在每根髮絲間流竄溢動,隨她一呼一吸,豐盈酥胸規律起伏,垂落胸前的銀亮青絲,亦似充滿生命力地拂舞著,帶出奇異美景。不單單是她如此殊麗,紅唇貪婪纏吻著的男人也相同,他一身金艷,長髮、雙睫、劍眉,皆是金煌奪目。儷影雙雙,週身飛舞金銀星光,點點閃閃,像極了清澈夜空中,綴飾其間的星子,更勝夏日夜間池畔流螢,光點源自於她與他──

    一對貔貅。

    金色的公貔,銀色的母貅。

    毫不遜色的光芒,交相輝映。

    雌雄兩獸,正受情慾驅使操控,孕育子嗣的萌欲時節,築巢、交配、產子、育兒,千百年來不變的繁衍定理,公貔母貅本該順應本能及天命,共赴雲雨,為貔貅延續生生不息的珍稀血脈,但──

    金色公貔驀然推開了足以傾城傾國的銀色母貅,在兩人即將糾纏得更深更緊密之際。

    「金貔?」銀耀美人呆若木雞,不懂為何他要中斷親吻,拉遠兩人距離,並且一臉肅然不悅,金眉幾乎快在眉心中央纏成一個大死結。

    「……不對,不一樣,完全不一樣。」他沉語,手背抹拭唇瓣上的濕潤濡沫。

    「什麼不對?什麼完全不一樣?」她不顧姿態撩人,不管衣裙蜷在大腿之間,裸裎多少賽雪肌膚供人欣賞,雙臂托著軟軟身子,半伏於地。情慾之火,燒得她雙腮透紅、水眸蒙煙,她試圖爬近他,才半步,他退得更遠,幾乎要退到洞口。

    「你與她不一樣,銀貅。」金貔一逕搖頭,金髮星芒凌亂四散,面容上全是迷惘,覷她的目光宛若見到至毒蛇蠍。

    她又爬前一步,身後銀緞般曳地長髮,煥赫銀芒柔和輕灑,襯托她精緻嬌艷的芙蓉俏顏,眸中寫著與他相似的困惑,但她未及開口,他已撇頭逐客。

    「你走吧,我不想碰你。」

    「金貔……可是我們兩隻貔貅本來就應該在一塊,這是注定好了的呀,你不跟我交配了嗎?」兩人明明飽受情慾萌發的痛苦折磨,只要彼此擁抱,就可以從這等苦中解脫,進而獲取無上快樂,他為何不想……

    「你別再來了。」他的口氣既冷又硬。「我想要的……不是你。」

    「我不美嗎?你遇見更漂亮的母貅嗎?」銀貅停住了前進的匍匐,銀色美眸瞅向他抗拒的緊繃背影,迷惘的口吻,嗓音依舊清脆如鈴悅耳。「還是……方纔那只人類?」見她到來,便狼狽逃離貔貅洞的嬌小女人。

    「與你無關。」他彷彿歎息一般地吁了口氣,金眸卻放柔,在聽聞她提及「那只人類」時。

    銀貅坐直身,撫平裙擺,拉回金帛,發間銀光兀自飄落,她的表情稱不上憤怒,倒像是濃濃不解。她的身子正在發燙,敏感得好似被誰一碰便會忍不住發出嬌喘呻吟,此時的她,比平常更艷麗迷人,然而金貔無動於衷,即便是正處於獸類的情慾期,他仍沒有撲向她,攫奪唾手可得的美人。

    「我不懂,你明明就與我一樣,快要忍耐不住體內燒上來的炙火,為何還能這麼冷靜?」

    冷靜?不,他一點都不冷靜,他像根繃緊的弦,只消指腹一挑就會斷裂。

    他渴望,他燃燒,他渾身燙得連自己都驚訝,然而,讓他渴望、燃燒的對象,不是銀貅,極致美麗的母獸。

    「我們貔貅只有在情慾期才能和平相處,你是我唯一順眼的公貔,我一直以為……我們會生一窩小貔貅。」她又說。

    他也曾經這麼以為。

    懶得再尋覓另一隻貔貅,就她亦無妨,情慾期時,頸項纏綿,共育子女,產下後代,而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世上泰半的貔貅皆是如此相處,他們不結夫妻,不共組家庭,待下一回情慾時節又來,若找著了其他更喜歡的貔貅,便更換伴侶,沒找著,兩獸湊合著再用……可是,此刻他對銀貅完全沒有慾望,經過方才試探性的深吻,更加確定了這個念頭。

    她不是他想要擁抱的人。

    銀貅對他也不是愛,單純就是「順眼」,以及「不討厭」。

    她不在意他想要擁抱的人不是她。

    聽見他不要她時,也沒有暴跳如雷。

    兩隻獸,各有疑惑和茫然,同樣,有著篤定和釋然。

    不過,被拒絕的滋味仍是不好受,尤其是嘗慣眾公貔愛慕及呵寵的她。

    銀貅迅雷不及掩耳地竄起,來到金貔身後,突然捉起他的手臂,惡狠狠重咬他一口,帶血牙印立即清晰浮現,金貔沒反擊,只是望向她,銀貅瞇細美眸,挑釁地瞪回去,眼神在說:這是你欠我的。

    銀亮美人高傲輕哼,收回讓這只不識貨公貔擁抱的權利,仰著小巧下顎,驕恣地大步離開。

    她雖飢渴,卻不會去強行逼一隻公貔就範,就算這只公貔多閃亮多澄黃也一樣。

    只是,身體好熱好燙好難受吶……

    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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