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鄰右舍

  細小白雪灑鹽似的鋪了窗沿一層,白白細細的份外好看。佟嫂在我的房裡燃上火爐子後,便被我揮退下去去照顧小狗子,小狗子今天也不知去哪玩的一身汗,一會佟嫂得幫他洗洗才能睡下。
  
  小青拿了小剪子剪剪燭火,屋內頓時明亮起來。我手中的大粉肚兜上繡的一隻深綠小蜻蜓終於能看清脈絡。
  
  小青將剪子放回燭台,對我道:「東家,您洗洗也睡吧,天色都晚了,這絹兒明天繡吧!」
  我點點頭,這肚兜明天繡也不遲。我撫摸腹部,不知是兒子還是女兒,我選的花色都是些比較偏向男女皆宜的那種。
  
  打算等生下來後,再繡些性別明顯的衣物。
  小青見我點頭,忙去廚房提了水罐,倒進一旁的腳盆裡。我脫鞋,試試水溫,剛好,便泡起腳來。
  
  懷了孩子,腳板要比以前大些,還有點浮腫。
  小青一邊按摩著我的腳,一邊問道,「東家,明天要親自去分發喜糖嗎?」
  我點點頭。
  
  小青又道:「可是,奴婢見您好像很累的樣子,要不明天讓小青一個人去吧!」
  我搖頭,道:「小青,這種事情怎好叫丫環去呢,還是我自己親自去吧!」
  
  小青嗯了聲,沒再說話,洗好腳幫我用布包干。
  我見她要出去倒水,便讓她自己也洗洗,這樣暖和些,一會不用再來服侍我了,小青點頭稱是,開門出去。
  
  我脫下身上厚重的衣服,只著中衣,鑽進被窩。
  天寒地凍,被窩雖被捂過,但總不如兩人躺著暖和,不過我己漸漸的開始習慣一個人睡。
  
  翌日,用過早膳,天色仍不見好轉,風漸起,寒雪又下,停停止止,讓人生出厭煩。我披上帶帽披風,只露臉蛋。佟嫂在我出門時,又細細交代過這附近人家的底一些細,雖不太多,卻很有用處。
  
  我提個食盒,裡面裝著喜糖餅子之類的雜食。小青右手打傘,左手扶著我,一路小心向鄰家行去。
  
  路面剛結冰,有點打滑,一出門,我便後悔。這種天氣,我其實是不宜出門的,如果不小心跌了一跤,得不償失。
  
  不過既然出來了,便算了,腳下走得更是小心謹慎。
  首先是左右鄰居。
  左邊是個布商,男人叫陳清,女人張氏。張氏二十左右的年紀,長得豐圓玉潤,是個熱情好客的人,見我這新鄰居過來,笑得像個菩薩。
  
  聽佟嫂猜說,這家人,院子裡有個小的作坊,那些布樣便是在這裡染成的。
  
  果然,一進門,院子挺大,大門後,一大片空地,上面橫著數條竹竿,我想是用來晾曬布片用的。院子中央,落了些赭石,佟嫂子的猜測沒錯。
  
  我道明身份和來意,她趕緊將我請進屋裡,陳清不在,只有她與三個小兒,我將喜糖拿給她,道了幾句閒話,她回我幾句喜慶的話,我見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
  
  她欲婉留,我搖頭道謝,這時小青己打好傘,兩人一起出了院子。
  右邊這家人就不那麼好相處,顯得冷漠很多。我敲門,出來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半白頭髮,一身青色儒裙,滿眼戒備瞪著我。
  
  我笑著將與張氏說的話重複一遍,她上下打量我兩眼,這才不冷不熱的讓我在外面等等。我提著盒子,站在門外,雪下的越發大了些,有些細小鵝毛大的雪片飄進傘內,落在我的肩上,小青見了,幫我彈彈襟子。埋怨我不該選在這個天氣出來,我笑笑,沒有回話。
  
  不一會兒,那半百老婦出來,請我進門。
  進了屋子,我眼睛掃掃四周景致,這家人看起來很富有,院子布致的假山亭榭樣樣不少,大廳也顯得富麗堂皇。
  
  佟嫂和我說過,這家主人長年不在家,只有個小妾守在這兒,叫雲姬。聽說正宅是在京城裡,還道這妾生得好樣貌,只是脾性有些從門縫裡看人,一般不與別人打交道。
  
  等了差不多一刻鐘,一個女子才出來,果然是面如芙蓉,柳如眉。眼睛是典型的單鳳眼,眼角微微上斜,一副很高傲的樣子。我想這便是雲姬了。
  
  雲姬一見來的是個年輕女子,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尖聲道:「喲,林嫂,奴家還道來的是個夫人,原來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我笑笑,道:「小女子是隔壁剛搬進來的,是過來打聲招呼,請你吃個喜糖,沾沾喜氣。」
  說完,小青將喜糖拿出來。
  
  雲姬看也沒看一眼,轉頭對候在一側的林嫂道:「林嫂,去,將前兒個老爺剛送的上好雲霧毛尖拿出來,讓奴家與這小姑娘敘敘話兒!」
  
  我聽著這小姑娘覺得份外刺耳,忍住心底不悅,婉拒道:「不麻煩你啦,小女子送完喜糖這就回去。」
  
  小姑娘?說起來,我可能比她還大些,只是我休夫後,沒再綰婦人髻而是一副姑娘打扮,顯得人小些。
  
  雲姬捂嘴笑道:「玉姑娘,奴家夫君前兒個還道怕奴家一個人悶在院裡會無聊,這不,姑娘就來了,既然來了,就多坐會吧,陪奴家說會子話。」
  
  我笑笑,道:「夫人,小女子還有些別的事,以後有時間再過來與夫人閒話吧!」
  
  我明瞭她剛剛說那話也不過是客套一下,順便炫一下她的夫君有多喜愛她。這種人,我不大愛與之打交道,今兒個來了一回,以後恐怕都不會再來。
  
  別說我是第一眼看人,有的人確實淺的很,第一眼便能看出是個什麼樣的人,雲姬就是這種人。
  
  做別人的妾,再大富大貴,也沒什麼好炫耀的。
  
  男人不納妾只有一個理由,便是真心愛著他的夫人!而男人想要納妾則能找出上百種理由,但那個理由永遠不會是愛著那個為妾的女人,他能拋棄自己的元配別娶,也一定能拋了妾再納。
  
  從小到大,我一直私以為,男人要像爹爹那樣對自己娘子疼愛有加,捨不得自己的女人受丁點委屈,才算有魅力,我的觀念一直是想找個爹爹這般深情專一的男子作相公。
  
  所以在夏秋生有了別的女人後,我才會在愛消逝之後毫不猶豫休夫。
  
  果然,雲姬斜眼掃掃我置在地上的食盒,理理鬢角,風情一笑,道:「既然姑娘還有別的事,奴家就不多留了,慢走!」
  
  我看著她,笑笑,轉身與小青一道走出院門。
  
  出得門去,院外大雪飄紛,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一手雖捂著小手爐,卻沒有感到多少熱氣,遂對一側的小青道:「小青,我們回家吧,明兒個等雪停了再出來罷!」
  
  小青點頭,我們兩人轉身回院。
  佟嫂與小狗子早就等在院門口,佟嫂手中拿著蓑衣,似正要出門尋我,見我走來,黑黑的臉龐綻開個放心的笑,道:「東家,你再不回來,小婦人打算去尋你了,這天氣,冷得很,還是待在屋子裡舒服些。」
  
  我笑道:「只拜訪了左右鄰居,見雪下得大了,便回院內,可是午膳備好了?」
  
  一旁的小狗子甜笑著接過我手裡的食盒,小傢伙人沒多大,力氣倒是有的,盒子看起來比他的人小不了多少,他也能輕鬆提起來,截了話茬道:「東家奶奶,娘親早做好飯了,熱在灶上呢,您去了那麼久,娘親擔心的都坐不住。」
  
  我看著他凍得發紅的鼻頭,笑著道:「小狗子可有擔心東家奶奶?」
  
  小狗子意外的一副羞澀樣,「小狗子也擔心東家奶奶。」
  小鬼頭!我笑著進屋。
  這個時候,有人敲門。
  
  我與小青,佟嫂三人互視,一頭霧水,這個時候,會是誰在敲門?
  
  小青去開門,外面站著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擔著擔柴,怯生生的望著小青問,「姐姐可要柴?」
  
  小青搖頭,「小弟弟,院裡的柴己夠用,你下次再來吧!」
  
  這個時候阿福正好過來,我問阿福道:「阿福,今天可有買柴?」
  佟嫂插話,「回東家,大早的小婦人就讓阿福去買了擔大柴,夠用兩三天了!」
  
  我想了想,道:「買下吧!」都這個時候如果不是實在需用錢,也不會這麼晚了沒用膳還在這兒挨家挨戶兜售柴火。這大冬天的,那孩子站在門外凍的直哆嗦,一雙手也是通紅腫大的,反正左右柴用完了,還要去買。
  
  阿福聽命,付過柴錢,將柴提到後院。
  那孩子對著我笑,道過謝,歡天喜地的走了。
  
  從此以後,那孩子總是會在這個時候挑柴來賣,我每次都收下。阿福見了,後來不用我再說便直接收下,每次還特地的從外面少買一些回來。漸漸地,幾人生成一種習慣,習慣了那孩子來送柴火,不過後來也不知什麼原因,他很長一段時間沒再來過,又過來了好久,他才來,這是很久後的事,這裡暫且不提。
  
  第二日,雪終於停了,我起來時,阿福己經在院中掃雪,成堆的白雪在竹帚底下翻滾成堆。
  
  才不過片刻,外面突然鬧騰起來。
  小青扶著我打開院門,阿福停下掃帚,佟嫂也從廚房鑽出來看發生了何事。
  
  只見一中年婦人一身華麗錦服站在雪地裡,插著雙手,頗為不客氣的站在街上尖聲叫罵,語速快如疾雨,辟哩啪啦,我聽半天還是一知半解。
  
  而叫罵對像雲姬也不客氣回罵,我傻眼,第一次見到兩個潑辣女子當街如此不顧形象破口大罵,真是什麼話都能罵得出來。
  
  最後佟嫂解釋,我才明白,原來那婦人認為雲姬勾引了她相公,導致兩人感情沒有過去和睦,她相公自從見了雲姬之後魂不守舍,鬧著要休妻。
  
  我搖頭,男人的心變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跑到這裡來罵別人狐狸精又有何用呢?再看了會,覺著無趣,我便讓小青關上院門,一大群人回房用膳。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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煲湯

  第二日,酒樓小二叫的人一大早便到了。我便是在這吵鬧的叮咚聲中醒來。
  經過昨天的事兒,我明瞭自己只怕再不好好歇息,有可能滑胎。打算今日宅子整修完畢,好好休息些時日,順便琢磨一下如何勸說李秀才的事。
  
  小二的估計果然沒錯,經過一天,宅子煥然一新。青磚白牆,如果再種上些樹木花草,會更雅致些。
  
  將剩下的工錢結給工頭,我長吁口氣,總算告一段落。
  叫佟嫂採買了一些豬骨豬肉,玉米還有大米,蔬菜,還讓她幫我挑些喜糖乾果,喬遷之喜總是要去向左鄰右舍打聲招呼。
  
  佟嫂似乎不太會燉湯,我只好和她一起去了廚房。
  讓她點燃灶火,這火我還真不會引,以前與夏秋生一起生活時,每回要煲什麼湯,廚房大娘總會在一旁幫著我打下手。哎!怎麼突的想起以前的事來了……
  
  佟嫂引好火後,我讓她燒上一小鍋熱水,焯骨頭用的。佟嫂一一做了,阿福見水差不多見底,趕緊去院子裡的天井裡汲水。
  以前聽說過小孩子不小心掉井裡的事兒,我怕小狗子玩的時候不注意,便讓他在天井上蓋了塊石板,除了阿福這個大男人,這院中無人能搬動。
  
  小青跟在我的身後忙著撿青菜葉子,小狗子哪兒沒去玩,一起與小青做著活兒,佟嫂子說這小狗子以前常瘋的找不著地兒,這一年來卻不太出去玩兒,她也沒管。
  
  我卻聽出些東西來。
  
  小孩子天□玩,不可能不愛出去與別的小孩子玩兒,可能是別人因著他母親的事經常欺負他,他也差不多到知事的年紀,明白了什麼便不再愛玩了罷。
  
  我握著一根玉米,看看一旁專心撿菜的小狗子,笑著對佟嫂子道:「佟嫂,這小狗子一天到晚待在宅中可不是辦法……」
  
  我這話未說完,佟嫂子剁豬骨的手一頓,抬頭緊張的看著我。
  我接著道:「這年紀,六歲了吧?」
  
  佟嫂子點頭。
  我道:「趕明兒個去找間私塾讓他讀書吧,讀書明事理,總這個樣子可不是辦法。你家就小狗子一個男丁,將來要延香火,光耀祖宗可不能不讀書。」
  
  佟嫂子一雙眼睛濕潤,背著我偷偷抹淚。
  
  我以為她是個堅強的人,至少以前看著是。但真正接觸後才知道,作為一個母親,她並不堅強,我己是第二次見她因小狗子抹淚。再堅強再能吃苦的女人,如果孩子跟著自己受苦,心裡多少總會有些不是滋味。
  
  「可家裡這樣子,吃飯都成問題,哪還能說讀書。」
  我想想,道:「這樣吧,你的工錢我先支部分給你,作為先生的束侑。支了多少,你都記下來,用勞力償還,可好?」
  
  佟嫂用力點頭。
  
  這頭,揀菜的小狗子聽說自己能去上學,眼睛閃亮閃亮的盯著我看,笑瞇瞇道:「東家奶奶真好,娘親還不完的話,小狗子長大了還!」
  
  這孩子,分明早就想去上學的,這副歡欣的樣子,沒讓我感到高興,反而心裡酸酸的,眼角有什麼東西在滾動,我眨眨眼道:「好!小狗子好樣的!男兒自當如此!」
  
  小狗子舞著手,跳出門檻,邊跳邊道:「好囉!好囉!小狗子能上學堂囉!」說完風似的跑出院門。
  
  佟嫂不停的在後面喊道:「狗子啊!你跑慢些,跑慢些!」
  
  「知道了,娘!」小狗子答完,影子都不見了。
  阿福和小青看著笑個不停。
  我也笑,到底還是孩子,這會也不知跑哪去向自己的小夥伴炫耀了!我想起阿福也有小孩在上私塾,忙問他需不需要先支些工錢。
  
  阿福搖頭,說他家比佟嫂要好些,這會還不急著用錢,能有短工做就滿足了,等這個月工錢發了以後就會好很多。
  
  我見他不接受,便算了。
  
  我又讓他等孩子放假了領過來讓我們看看,估計佟嫂那的素色麻布用不完,還能多做出三套衣服來,到時讓佟嫂量量身子,做幾樣衣物。
  
  阿福連連道謝。
  我不再多說,讓佟嫂將剁好的骨頭放進開水裡焯一下,再撈出來,然後倒掉水,換上陶罐。將骨頭玉米一起放進小陶罐裡,加好水,蓋住,再將火撤成文火大小,慢慢熬燉,要差不多一個時辰才能熬到骨肉剝離。
  
  我看這湯還要很久,便讓佟嫂搬了兩張凳子,三人無事坐在廚房裡邊烤火,邊閒聊。差不多半個時辰後,骨湯開始散香,清淡的肉香飄灑院內。阿福汲完水,又去劈柴,我見著了,問他柴房還有多少柴火,這冬天可不能少了柴火,那還不得凍死。
  
  阿福道,不多,可能得買了。我點點頭,向院外望去。
  
  己是歸家時分,院外,從牆外不時傳來談笑聲和腳步聲。天空陰霾,灰絨絨一片,看起來好似又要下雪。
  
  小狗子這個時候推門進來,喜道:「東家奶奶,什麼東西好香啊,小狗子從來沒有聞過這麼香的東西!」
  
  說完一張尖瘦的小臉映入眼簾,我捏捏他的鼻子,不說話。這孩子油嘴滑舌的很!
  
  小狗子皺皺鼻子,蹭著我的大腿坐下,一雙眼好奇盯著火上咕咚作響的小罐看。
  佟嫂子見他沒大沒小的樣子,拉長了臉,喝道:「狗子,別蹭著東家奶奶!」
  
  我搖搖頭,道:「佟嫂,讓他去吧,我也喜歡這孩子。」
  佟嫂沒再吱聲,只轉身過去默默淘米做飯。我看不清她的臉色,但小狗子卻似曉得什麼,從我腿邊站起身來,默默走近佟嫂子拉拉她的衣角,然後幫著她燒火。
  
  佟嫂子這是不高興了?
  唉,算了,佟嫂子是個將禮數看得重的人,小狗子這般樣子,雖說我不介意,但佟嫂總還是對我這東家有些生份,很多時候那些該要的禮數,我也擰不過她,以後再慢慢來吧!
  
  怔忡間,小青己洗好菜,濾干水份,一一擺放整齊,讓佟嫂子炒。
  小青將手頭上的事做完,對我笑道:「東家,可要歇會?」
  
  我點頭,與阿福,佟嫂打過招呼晚飯大家一起用,便在小青的摻扶離開廚房回到自己的廂房。
  
  小青是個不大會服侍人的,為我梳頭時,有時會不小心卡住我的頭髮,扯得生痛。我痛叫出聲,讓她輕點,小青卻嚇得顫抖跪地。
  
  我不明白,讓她起身,問道:「小青,這是怎麼了?」
  小青垂淚,不肯起來,「東家,是小青不中用才弄痛東家的,請東家不要打小青。」
  我歎氣,道:「小青,你聽誰說我打人的?」
  小青回道:「我是聽別人說的,說大戶人家的丫環做錯事時,會挨打,小青怕痛!」
  
  我起身,將她扶起,道:「我不會打你的,起來吧!」哪個人生來便是會服侍別人的?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我相信,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是沒有父母願意送自己心頭肉去服侍別人的。
  
  我也知道有的大戶人家,仗著自己有錢,止高氣昂的很,常常對下人頤指氣使,動不動責罵鞭打,但我不是。
  
  我雖生在丞相這個大富大貴的大戶人家裡,從小生活的環境卻是和諧幸福的,爹爹疼愛唯一的娘親,也沒納過妾,娘親又是個心善的人,常常吃齋念佛,對下人重話都沒有過一句,哪還會去責打。
  
  自小就耳濡目染,我雖沒有娘親賢良,但也養成了善待下人的性子。
  我的性子,剛烈的很,像父親多一點,寧折不屈,所以才會有兩年前發生的事。我後悔了,卻依然沒有勇氣去面對自己的父母,只好汗顏的躲在這裡。人有時要承認自己犯下的天大錯誤,不知要花多大力氣,這個過程很是煎熬,我一方面想娘親的很,一方面又害怕父親,真的不能坦然面對這一切
  
  想到這些,我的心情變得沉重,默默的讓小青幫著梳理頭髮。她會的東西不多,只會梳些簡單的髮髻,假髮更是不會用,我也不管,這樣一頭輕鬆,我反而喜歡。
  
  梳好頭,晚膳時間到了。
  這頓晚餐,是我們五人齊心協力做出來的,不算豐盛,比較清淡,我很喜歡。
  一個湯,三個綠油油的菜,看著就食慾大增。
  
  桌上沒人說話,大家默默吃著飯,只小狗子不停唏哩呼嚕的喝著湯,佟嫂幾次讓他小聲點,但他兩個門牙剛掉,怎麼也小聲不起來,只好包著嘴巴喝,我和阿福他們見他喝湯怪樣,小嘴鼓得老大,像只青蛙,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一餐飯就在歡笑中結束,阿福吃過飯,收拾一下柴房,這才離去。離開時,天己飄起毛絨小雪,我讓他多加件蓑衣,又進屋讓小青將院門口掛著的兩隻紅燈籠點上。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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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

  宅子距縣中央不太遠也不太近,反正是走路覺得遠了點,坐車又覺得近了些。
  聽張牙婆子說,宅子周邊的住戶不是些小商小販,便是些祖上略有薄產的人,總的概括,就是些家境不上不下的。
  
  這鄰里鄉親姓什麼的都有,張啊,李啊,趙啊之類的不乏少見。
  在和田縣內,純姓居住的地方,一般來說裡面的人都是一個大家族的,這些人有很強的地域感,外姓人是不允許在附近建宅的。
  
  十年前,和田縣縣令剛上任時,為阻止再發生流血鬥毆事件,專門僻出這塊地兒讓雜姓人居住。這縣令倒是個有頭腦的,聽說上任差不多十年,在他
  的管冶之下,和田縣百姓安家樂業。
  
  我一方面很慶幸自己無意中選了個這麼好的地兒。一方面覺得奇怪,這人做了十年縣令,為何如此好的政績竟十年之後仍沒有高遷,反而似乎偏安一
  隅的很?怪哉!
  
  馬車行了兩刻鐘,宅子便到了。
  我問過佟寡婦是否要將其餘東西搬過來,她搖頭。
  我想想,自己也不過在這兒住上三年,到時走了,佟寡婦還不是得回原來的家。東西放那也好,省得搬來搬去的麻煩。
  
  我開鎖,幾人進了宅子。首先將張牙婆子的錢結了,又給了她些賞錢,讓她傳話給酒樓的小二,說是我東西差不多安置了,讓他明天叫人來這兒修修宅子。
  
  張牙婆子笑呵呵的接了賞錢,一邊答應,一邊將銅板揣進懷裡。
  我想了想,讓阿福幫忙將車上的東西拿下來,結了車錢,又賞小三幾個銅板,讓他捎張牙婆子回家。
  
  小三沒要賞錢,只說以後是鄰里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這點小忙用不著如此客氣。我笑笑,這地兒,果然如張牙婆子所說,百姓安居樂業。
  
  待兩人走後,我這才轉身,分了廂房。
  自己揀了間靠東的房間,我喜歡陽光,喜歡一切可以讓我心底陰暗退散的東西。東邊的房間正好對著初升的太陽,滿室的陽光照著我渾身舒坦。
  
  阿福不要房間,但我還是分了間西廂給他,讓他做工累了,午時有個地兒歇息。這宅子裡,就他一個男人,總有不方便的時候。
  
  小青住在我的隔壁,方便我隨時喚她。
  佟寡婦則住南邊的房子,那裡靠廚房近些,離後門也近,有時侯有些需要的東西只方便從後門進,這樣她也好接應,不用再繞過圈子走正門。
  
  見小青和佟寡婦對我的安排很滿意,我便讓她們各自先回房放了行李,再到我房裡來一趟。
  
  接下來,安排房子佈置擺設的事兒便顯得有點繁瑣複雜了,因為宅內幾乎是沒有傢俱,除了幾件小樣東西,都是空的。
  
  紗窗,簾子什麼的也己很是老舊,都需要重新換過。
  三人細細商量一下,阿福負責和我一起採買傢俱布什,小青和佟寡婦負責打掃擦拭方面的事情。
  
  定下來之後。阿福去附近叫了輛大些的馬車,兩人先是一起去了木器行。傢俱不難挑選,搭來搭去就那幾樣,床,凳子,我還揀了個可折疊的軟榻,
  桌子挑的是燕幾桌,一樣東西可以折出幾個款式來,很划算,還有書櫃,盆架和花架。本來想選個琴案,但想想這東西不是必需品,便算了。
  
  訂好傢俱,給了銀子,讓店小伙送去我的宅子,店小伙年紀較輕,辦事有些毛燥,掌櫃的不大放心便對我說,讓他一起送去,我點點頭,無所謂,反正東西都送到了就好。
  
  又與阿福一起進了布料行,裡面琳琅滿目的布匹差點沒挑花我的眼。
  我首先挑了幾匹水色輕紗,這個用來做門簾還有帳幔很好。然後是一塊大點的毛氈,本不想要,但想起將來我的孩子指不定會爬時,能在墊了毛毯的地上爬來爬去,何曾不是樂趣,便讓阿福收進馬車裡。
  
  又選了些素色點的麻布,這個是給佟寡婦,小青,阿福和小狗子做衣服的,不可能讓他們跟著我還滿身補丁,我這個東家都看不過去,更何況別人。
  
  再來挑了幾床棉被,緊實的那種,天氣太冷,我的體質偏寒,常常四肢冰冷,所以我總喜歡將床弄得厚些。
  
  之後又去挑了些瓷器,大部分是剛燒製不久的瓷碗茶盞,還有陶罐陶盆。
  
  這些必需品暫先買好,以後有什麼需要的再慢慢添置。
  
  東西挑好,差不多是午膳時分,與阿福兩人齊去酒樓用午膳。午膳時,阿福還有車伕一個桌子,我獨自一人一桌。我用過後,招來那差不多熟識的小
  二,細問一下明日修宅之事。
  
  小二道:"玉姑娘,小的辦事您放心,小的己讓那些人找好必備的物什,只待明日便可開工。「
  我點頭一笑,「你可知道需要多久還可做完?」
  小二歪頭想了想,然後邊抹桌子,邊笑道:「估計一天就可做完,只涮涮牆,翻翻瓦,都很快的。」
  我皺皺眉頭,想起今日買的東西,放進屋內的話,明日翻瓦之後,又得重新再來個大掃除,這事安排的有些不太妥當了。
  小二見人皺眉,以為我有什麼不滿,忙問我。
  
  我笑著搖搖頭,道:「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對了這附近可有賣花籽的?」
  小二一甩抹布,笑道:「玉姑娘可是問對人了,小的小妹就是賣這個的,您可要些什麼?明兒個我讓小妹給您送去。」
  
  我似笑非笑的望著店小二,真是個猴精的人!啥事他都能掙上錢,我這錢不讓他掙,還真有點對不起他這分熱忱。
  
  我道:「我要的不多,想先試試,你就讓你小妹先送些胭脂花,水仙花,鳳仙,還有月季吧,至於名貴點的,以後再弄。」
  「好咧!」
  
  與小二商談間,阿福和車伕早己吃完,候在一邊。我給了飯錢,又叫小二包了幾份熟食和包子,三人一起登上馬車向宅子駛去。
  
  到宅子時,我驚訝。
  
  小青和佟寡婦的手腳很快,幾乎己經打掃完畢。
  而木器行的店小伙與搬運工竟還等在原地。
  那店小伙見我進來,笑容滿面,迎了上來,道:「姑娘,您可算回來了,這些家什要擺放在哪兒,您給說說。掌櫃的交代大家等著給您弄好再回去。」
  
  我訝然,忘了這事兒了,遂一一交代傢俱擺放地方。
  兩個搬運工連同阿福,還有店小伙四人聽後,兩下五除二便將東西擺放整齊,快速又準確。
  
  我叫阿福送那木器行三人離開,轉身叫小青,佟寡婦還有小狗子進了房間。
  
  小狗子開心的跟在我身後,東家奶奶的叫過不停,還好奇的問東問西,似乎在他眼裡,我這東家奶奶是個很和善的人,我差不多都忘了夏秋生曾經說過我冷淡如冰。
  
  我問,「小狗子,今天幫娘親做了多少活?」
  小狗子用力點頭,包子髻將那小臉襯得越發尖瘦,「很多,小狗子很乖!」
  
  我看著他稚娕的臉,笑笑。再伸手摸把他有些黃的臉,心裡不知為何升上疼惜,這麼乖的孩子,爹爹卻死的那麼早,真是可憐的緊,以後這張臉,定要養得粉嫩才好看。
  
  我又道:「喏,東家奶奶給小狗子買了些好吃的,小狗子洗手了沒?」
  這個時候一直笑望著我倆說話的佟寡婦出聲道:「東家,您別慣著他啦,小狗子,去玩會,一會娘給你做飯去!」
  
  我捶捶腰,找個地兒坐下,道:「佟家娘子,以後我就叫你佟嫂吧,大家以後就住一塊了,何必分得這麼清呢?再說小狗子這孩子身量有些不足,是得給他補補,我今兒個上街,聞見酒樓的東西做得香,便忍不住買了回來,再說了,你和小青幹了一上午的活,家裡這樣子又不太方便做飯,先將就著吃些包子和熟食吧,下午我將這個月的花費支給你,你去採買些吃食回來吧!」
  
  我的聲音很淡,忙了一個上午有些累了。
  佟寡婦點頭,哽著喉嚨道了聲是。
  我不再說話。
  
  阿福將人送走,又與之前的車伕御下東西,我吩咐兩人將毛毯攤開,東西擺放在毛毯上。這才讓阿福取了熟食和包子,讓小青和佟嫂,小狗子三人先用午膳,下午再隨意收拾兩下,便可休息。
  
  小狗子聞見肉香,歡叫一聲,洗過手,才慢條斯理的爬上桌子,開心吃起來。雖然是個沒爹的孩子,但教養卻還算比較好,這孩子比同齡人懂事圓滑的多。
  小青一直不怎麼愛說話,席間更是沉默的緊,只偶爾從她幫小狗子擦擦嘴角的油漬來看,她也是個細心善良的女子。
  
  待她們吃過,我吩咐小青和佟嫂先收拾我的主臥,特別是窗戶和床。兩人弄好後,還好廚房旁的柴房裡還有些柴火,佟嫂用這柴火燒了些水,小青打好水給我洗漱一番,我支給佟嫂一些銀兩吩咐她去採買些什麼東西,打個呵欠,再也忍不住睏倦沉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香甜,直至薄暮時分,我才醒來。
  
  醒時,床角點著的燭火讓我晃忽以為自己還是在客棧裡,愣愣的盯著那燭火發傻片刻,直至爆個燭花這才想起我己經搬進了新家。
  
  口中正感乾渴,一杯茶水遞至我的眼前。
  
  我抬頭,是佟嫂。接過茶水一口飲盡,我起身笑道:「小青呢?怎的是佟嫂你來了?」
  佟嫂含笑,「剛剛小青己經進來過一次了,見東家睡得沉,便轉身出去為東家備湯水洗沐呢!」
  
  我點頭,全身有些無力,可能這兩天奔波的厲害了。
  佟嫂發現我的異樣,忙關切問道:「東家可是哪裡不舒服?」
  
  我無力一笑,搖頭,「沒事,只是身子有些沉,可能這兩天累著了罷,休息一下便好!」
  「嗯,那一會用過晚膳東家還是先歇息吧,一會你那些繡品,小婦人幫您繡吧!」
  
  我一驚,趕緊搖頭,「佟嫂,那些東西還是我親自繡有誠意些。」
  
  我這話說得有些模陵兩可,不過正好,懷孩子的事,我沒打算現在告訴別人,我只是不想我的孩子生下來便讓人叫成沒爹的。這樣瞞著也好!
  
  「是給您的侄兒侄女的嗎?」
  我不置可否。
  起身著好衣衫,多加了件毛裘,外頭似乎又開始下雪了,這天氣!

作者有話要說: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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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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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第二日,天邊微露青色時,我便醒了。昨兒個半夜起夜,醒過幾次小解之後便再也睡不著,干睜著眼躺在床上還不如起來做些別的。
  
  自從有孕後,身子越發沉重,睡得也不如以前踏實。
  
  本想下樓用早膳,但開窗看外面天色尚早,便打消念頭,如此早,不好麻煩掌櫃的,還是等會再說吧。
  
  我從床頭底下拿出一疊東西。
  是個褐色小籮,裡面裝滿佈料,彩線,面上覆著個繡了大半的小繡屏。這些東西,我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後,便開始張羅。細細的列了張單子,我打算繡些肚兜,軟軟的絲料那種,摸起來很舒服。我只要一想到夏天時,我的孩子只穿著我親手繡的大紅絲質福娃肚兜,光著屁□,蹬著短小圓潤的四肢在床上不停翻滾著玩兒,我便止不住想笑。
  
  我將繡屏拿出來,紅絲布上,福娃抱著條蹦達著身子的鯉魚,只要再繡好福娃的兩條小腿,再縫上包邊和繫帶,這條肚兜就算完工了。
  
  這是我為孩子繡的第一樣東西,差不多花了五六天時間。接下來,我還想多繡些小衣服,小褂子,還要納幾雙小鞋。
  
  繡這些東西時,我感到滿足。
  雖然我不再愛他的父親,但對於他,我恨不得給他全世界。
  
  東西終於繡好時,天己大亮。雪後初晴的陽光打在窗稜上,金燦的窗戶讓這個寒冬變得份外溫暖。
  我拎著自己繡好的肚兜,左右看看,沒有任何不妥,這才仔細收進包袱裡。站起身子,由於坐得過久,腿不過血,麻軟的很。
  
  只好又重新坐下,使力搓揉,這才好了很多。
  起身,拉門。客棧裡人潮湧動,都是昨天宿在這兒的房客。這些人,大部分人各撿了桌子,靜靜用餐,只有小部分人在低聲談論著什麼,聽不太清楚,但看其裝扮,應該是過路商賈。
  
  其中有一個人,坐在人群裡特別顯眼。
  那人也是一副商賈打扮,不過不同於別的商賈,一身錦袍紫髮帶的他顯得不僅年輕,而且身上少了普通商賈帶著的市儈氣,多了一份清貴。
  
  刀雕玉刻的臉上,雖然帶著淡笑,那笑卻顯得有些冰冷。
  似乎察覺到我的打量,他轉過頭來,看我一眼。
  偷看被抓個正著,心裡微窘,只好對著他微微一笑。那人先是一愣,爾後面無表情的轉過頭去,繼續淡笑著與對面的人商談著什麼。
  
  撞了個無趣,我摸摸鼻子,招手叫小二備了清淡素粥,還有一疊酸蘿蔔。沒辦法,最近什麼都吃不下,倒是嗜酸的很。
  就著一疊酸蘿蔔,我喝了兩小碗粥。用完,張婆子正好領著阿福,小青還有佟寡婦進來。
  
  四人沒有看到人群中的我,我只好站起身來,上前幾步,朝著幾人輕叫一聲。
  
  正打算上樓的四人這才看見我,轉身向我行來。幾人行禮,
  「玉姑娘!」
  「東家!」
  我回禮時,正好看見斜對面我下樓時打量的男人看著我,面露惑色。我心中咯登,難道他認識我??惴惴不安,趕忙讓四人在樓下等我,上樓收拾包袱,下樓匆匆結帳,率先離開。
  
  後面四人,魚貫而出,緊跟著我。其中阿福緊追著我叫東家。
  
  我不理睬,轉過牆角,直至看不見恆遠客棧,這才安下心來,對著身後幾人不好意思笑笑。
  
  阿福又連叫我幾聲,我這才注意到他是要幫著拿東西,對他一笑,道過謝,鬆開死拽著包袱的手。
  
  剛剛太緊張,手心上己佈滿細汗。出客棧時,走得太快,呼吸變得急促,只好扶著牆休息。
  
  小青獨身一人,東西不多,只一個小包裹,見我吃力,上前主動扶著我。阿福不住那宅子,自然沒有行李。佟寡婦牽著她的兒子跟在身後,照理說,有過家室的她,行李不會少才是,可我見著的,卻只是兩個小小的包袱,一隻大點的她背著,小點的負在她兒子肩上。
  
  小傢伙六歲的樣子,也是滿身補丁,不過很乾淨,不像附近人家的小孩子,全身上下沒有不帶污泥的。
  
  小傢伙雖然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個子比同齡人矮了些,但卻顯得很機靈,見我看著他,忙燦爛一笑,甜甜叫了聲,東家奶奶好!
  
  聽了奶聲奶氣的調調,我心裡歡喜的緊,摸摸他的頭,問佟寡婦他叫什麼名字。
  
  「回東家,叫小狗子!」
  我愣住,這名字還真是……
  張牙婆子終於趕上我們,喘口氣笑著回道:「玉姑娘,你可急死老婆子啦!怎的一下子走這麼快,哎喲!」扶著腰不住喘。
  
  我窘笑,忘了她是個半百的婆子了。
  
  張牙婆子又道:「小狗子,你這名字可不能對著你東家奶奶說,多不雅!你得報上你的書名。」
  
  佟寡婦乾笑,似想起什麼,臉色有些暗,道「張婆婆,小婦人那口子死得早,這書名他雖是寫下來的,可今兒個找了很久都不知去哪了。」
  
  我擺擺手,勸慰「罷啦,丟了就算了,別想那麼多了!以後小狗子上學了再說。可知附近哪有馬車?昨兒個太累,倒把這事給忘記了,這麼多人,宅子又有些遠,租個馬車方便些。還有佟家娘子,你為何行李這麼少,可有什麼家什要帶過來的,同我說聲,一會我讓人過去幫你幫搬過來。」
  
  身旁扶著我的小青,冷不丁冒出句話,「前頭不遠的小三家有馬車。」
  
  張牙婆子睜圓眼,「小三家?小三家馬車不是昨兒個出車了嗎?聽小三娘說是進京城去啦!」
  
  「昨兒過下午己經回來啦,奴婢昨天傍晚洗衣服時看見的。」
  阿福這時插話道:「東家,您在這歇會,小的這去請去。」
  
  我點頭。
  阿福將包袱遞給佟寡婦,身影向前疾行,不過片刻便消失在青磚白牆後。
  等了沒多久,寥無人煙的大街盡頭慢慢的出現個灰點,那人行走在白色雪地裡,一身衣袍被風拂起。
  
  開始我以為是阿福,見他沒請到馬車,愣住。
  爾後才看清是李秀才,自從注意到這人,他還真是無處不在,隨處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欣長的他推著小車逆風而行。
  
  我想起一些事,指指前頭那人,漫不經心問張牙婆子道:「對面那人是不是李秀才?」我早知他是李秀才,只不過張牙婆子這人消息靈通的很,指不定能知道些什麼事,我這才裝作無意問起。
  
  張牙婆子果然如我所料,點點頭道:「是李秀才,可憐哦!家裡只有一個寡母,本來讀書厲害的他是能升上舉人的,結果科考那天聽說自家母親病得嚴重,試也不考,急急忙忙趕了回來。還好及時趕道,否則,這母子兩人恐怕己是天人兩隔啦!」
  
  我來了興趣,「哦?有這回事?確實可惜!」這人竟還有這麼一段。
  
  張牙婆子點點頭,又道:「那時老婆子就覺得可惜的很,如果不是寡母病重,指不定他現在己經是個當官的啦!」
  
  「他才多大,就能當官啦?」我故意不屑,哧笑一聲。
  「玉姑娘可千萬別小看他,人家十七歲就考上秀才,聽說還是全朝第三呢!」張牙婆子說著,頭抬得老高,好似人家年紀輕輕考了個秀才,她能爭上多大臉面似的。
  
  「哦?算來,現在也就差不多二十一二歲的樣子,這年紀,也該是娶親了吧!怎的不見他家娘子?」
  
  張牙婆子一拍大腿,「玉姑娘,這事你就不知道啦,本來這李秀才是有個未婚妻的,從小定的娃娃親,那姑娘叫繡娘,長得那小模樣,嘖嘖,真是水靈水靈的,本來指望著當個官家夫人,沒想到李秀才到關頭說放棄就放棄,這不跟著一有錢人家跑了,聽說是給人家做妾去了。打那以後啊,這李秀才說沒再說什麼親了,說了,他也沒答應,說是怕家裡這一窮二白的,拖累人家姑娘家的,可惜,可惜啊!」
  
  張牙婆子邊說邊不住搖頭。
  我沒再接話,這些事情,過後,再問問佟娘子,如果是真的,我想我可以做決定了。
  說話間,遠處的身影越走越近。
  
  身後,旭陽透過初雲,金色陽光灑在他的週身。他離得越近,我反而越發看不清他的臉龐,我只看見暖陽下,李秀才對著我露齒桀然一笑。
  
  他當時的樣子,很久以後,我依然記得清清楚楚。生活的艱辛,命運的捉弄似乎並沒有給他添抹上任何的頹然。
  
  如此樂觀開朗的笑,我從來沒有過。
  回以淡淡一笑,我轉頭去望街頭是否阿福己經過來,腳站得有些發麻了。
  
  李秀才又對著我身後的眾人打過招呼,推著他的小車繼續向前方的命運行去。
  
  這個人很適合做我孩子的父親,雖然只有三年,但小孩子都說三歲看到老,這三年,我的孩子與這樣一個人相處,或多或少總能染上些好的習氣吧!
  
  幾人又站了片刻,一輛馬車轆轆行來。小青說,趕車的是小三。
  阿福撩開簾子,對著我憨憨一笑,道:「東家,快上來吧!」說著就要跳下車來。
  
  我趕緊道:「你不用下車啦,呆會與小三一起坐在前頭,我們這些老弱婦儒坐裡邊吧,這樣省力省時,一會可有得你忙的。」
  
  阿福聽說一會有的忙,便不推卻,下車,扶我們上車之後,跳上車轅子與小三一起,幾人駛向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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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宅子

  第四日,張牙婆子領著兩女一男來找我,佟寡婦也在裡面,見到東家是我這個見過一面的姑娘時,面露驚詫,隨後有些不安的握著手立在三人中間。
  
  我對著她友善一笑。
  
  張牙婆子找的人我很滿意。
  
  雜役是個中年漢子,叫阿福,看起來很強壯。聽張牙婆子說他年頭剛死了娘子,家裡有兩個七八歲的娃兒,其中一個正在上私塾,缺錢,什麼活都願幹,唯一的要求是不能買斷。我點點頭,告訴他,住不住在院子裡隨他願意,但他要做的是些重活髒活,問他願不願意做,阿福點頭答應。
  
  我又轉頭去打量那丫環,丫環叫小青,正是水嫩青蔥一樣的年紀,卻看起來瘦瘦小小,臉色微黃,倒是很安靜。我問張牙婆子為什麼帶她過來,張牙婆子歎口氣回我道,這丫頭父母前幾個月搬了家,卻沒叫她走,她見著可憐撿了回來。前幾次帶人去給別人看,人家都不要,沒法子,這才帶過來找我。
  
  我見這丫頭性子沉靜,便要了。
  
  與阿福小青各簽了賣身契,小青簽的是死契,而阿福則是短期的。打賞了張牙婆子,然後讓她先幫忙安置小青,等宅子弄好了,再讓這兩人上工。
  
  至於佟寡婦,我還有些事情與她說,便讓她留下來,稍後再走。
  
  前不久,與張牙婆子談了很多東西,大部分是有關佟家寡婦的現狀,佟家寡婦本姓張,娘家世代是木匠,到她這一代時,因為家裡沒有兒子,她央著父親教他祖傳手藝,佟寡婦學的很快,做的東西也精巧,拿給別人看時,都讚不絕口,但一聽說是個女人做的,便變了臉,死活不肯買她的東西。
  
  佟寡婦還是姑娘時,沒到出嫁年紀,爹娘就死了,外人說她克父克母,年紀大了還沒有出嫁,後來只好嫁給鄰村一瘸子,兩人一起生活兩年,瘸子突然暴病身亡,她也因此被人說成是掃把星轉世。
  
  無依無靠的她改嫁村裡有名的木匠做填房,生了個兒子,兩人和和滿滿的一起生活了差不多五六年,沒想到木匠有一次出去為一家大戶人家做工時,與人發生爭吵,活活被人打死,留下她們孤兒寡母兩人。
  
  佟寡婦一身舊衣,倒沒前兩次見著那般佈滿被丁,衣裳很舊,不過好在沒有見著一個補丁,想來她聽說要見東家,便好好打扮一番,這件應該是她最好的衣服。
  
  我看她有些拘謹,便微微一笑,倒了杯熱茶給她,「佟家娘子,坐!」
  佟寡婦擺手,連連後退,推拒道:「不用了,小婦人一身髒亂,怕污了姑娘的地兒。」
  我將後退的她拉了過來,道:「佟家娘子不用這麼客氣,坐吧!」
  
  佟寡婦見推拒不了,揀著凳沿坐下,雙手緊緊的貼腿放著。
  我笑笑,安慰道:「佟家娘子不用這麼緊張,我只是要問一些東西,不好讓小青和阿福知道,這才單獨留下你。」
  
  佟寡婦聽我這樣說,緊繃的臉色終於好轉,回我一笑,問道:「不知玉姑娘要問些什麼?」
  
  我稍愣,記得從來沒與她說過自己姓玉的。
  佟寡婦不好意思笑笑,顯然知道我在想什麼,補充道:「前幾日張牙婆子找到小婦人時,說有東家要請小婦人做事,小婦人便問清東家姓什的。」
  
  我點點頭,這佟寡婦做的東西精巧,人也細膩,確實值得。
  我道:「是這樣的,我打算在和田縣住上三年,只是目前找不到個管事的人,那日見佟家娘子做的東西精巧,便想讓你幫我管家,不知佟家娘子有些什麼要求?」
  
  我這話一說,佟寡婦訝然。
  許久,才道:「小婦人沒想到姑娘這般看得起小婦人,小婦人的名聲不太好,這樣做,可能會拖累姑娘。」
  
  我搖搖頭,道:「小女子單身一人前來這裡,很多東西不懂,身邊又沒有個親近的,對佟家娘子一見如故,所以冒昧的請你幫忙,還望佟娘子不要拒絕!」
  
  佟寡婦思索一下,這才接道:「姑娘,小婦人做個廚娘,幹些重活也可以,就是別說讓小婦人管家,小婦人怕你會後悔。你請了小婦人,小婦人就己經很滿足了,哪還擔得了管事。」
  
  我見她執意如此,便不再多說什麼,轉而問道:「佟家娘子可還有什麼別的要求?」
  佟寡婦露出為難,猶豫一下,道:「小婦人也想像阿福一樣,住在自己家裡,每日裡來上工,晚了便回家,這樣可好?」
  
  我瞭解一笑,道:「佟娘子可是放心不下家裡的兒子?如果是這樣,好辦,你將你兒了接來,到時,大家住一起,也好有個照應,小女子孤身一人,只與小青兩人住一個若大的院子,心中總有些不安。」
  
  「那可怎好?不行,不行!」
  我道:「這事就這樣罷,如此一來,大家能互相照應,生病或出了意外,也好有個人相幫!」一錘定音,佟娘子雖然面有難色,總體上來說,還是很高興我能將她和她兒子留在院子裡。
  我想起一些事,問她道:「這附近,可有人能做嬰兒床?」
  
  佟娘子抬頭,不明看我一眼,道:「姑娘要嬰兒床?小婦人可以做的,姑娘用不著去外面買,只要找些木料就可以了。」
  
  「如此甚好!佟娘子家住何方,到時如何通知你來上工?」
  「姑娘只要與張牙婆子說說就好了,哪能使得姑娘親自去找。」
  我含笑,沒有說話。
  
  兩人又喝了會茶,閒談片刻,佟娘子起身告辭,將她送至門口,我轉身進屋。從枕下掏出一包話梅,揀了一顆放進嘴裡,剛剛翻騰上來的嘔意被壓下去。
  
  我撫摸肚子,差不多三個月了,再過不久,肚子便會凸顯出來,在那之前,一切必須安頓下來。
  
  慢慢行至窗前,將插銷扯出,推開窗子,外面風雪己停。我仔細算過日子,明年夏末,寶寶落地,取個什麼名字好呢?這孩子,我定不會虧待。我要給他雙倍的疼愛,連同他親生父親的那份。
  
  微笑著向窗外望去,李秀才仍舊一襲灰衣立在雪地裡,等待買家。
  
  又過了兩天,張牙婆子找到我道,院子己經找好,讓我與她一起去見見賣家,再看看院子是否合意。
  
  我點頭,披上披風,裹緊身子與她一同出去。
  
  兩人先是到了一處茶樓,賣家是一半百商人,做倒貨買賣發了家,在京城開了幾個鋪子,生意紅火,這才打算全家遷去京城,急著售出宅子,因為是宅子舊了些,遲遲找不到合意的買家。
  
  我提出要去看看,那商人熱情的將我和張牙婆子兩人帶至那宅子處。
  
  宅子確實有些舊,青磚白牆上佈滿斑駁痕跡,不過只要翻修一下,定是個好住處。宅子不大,就六間房,呈品字狀,被圍牆包著,空地上,一片光禿,什麼也沒有,不過看得出來,以前是種過些東西,只不過到了冬天,全都枯了。
  
  我問了價錢,價格也合適,便要了這宅子。差了些賞錢給張婆子,幾人一起去衙門將手續辦好,又去里長那打好手續,這宅子就正式成了我的。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一百兩銀票差不多只剩八十多兩。再加上裝修,置辦傢俱,請人幫忙,簽三個下人,意外生病看疹,還有最重要的租個相公,七七八八算來,所剩的銀兩剛好夠生活三年。
  
  三年後,如果爹娘不原諒我這個不孝女,我不知道我如何活下去,一時之間,心底生起無限惆悵。
  
  在我的悵惘中,一天很快又過去了。我請張牙婆子帶信給阿福,小青還有佟家娘子三人,就說宅子買好了,明天過來一趟,商量下如何修修那宅子,再搬進去。
  
  張牙婆子笑涔涔點頭,下去辦這事了。
  我想起對面的小二,披上披風,出了恆遠客棧,向對面走去。路上,正好撞見李秀才幫著一位老人提著一袋東西從身後走上來,很沉重的樣子。
  
  那老人一直不停感謝,道:「李公子,放這就好了,放這,謝謝!」
  
  李秀才依言放下東西,擦擦額頭上冒出的汗,笑笑,道:「不用謝,李老伯,下次千萬不要再單身搬這麼重的東西了,萬一又扭著腰,那可不划算!」
  
  那老頭道:「老頭子曉得,真多虧了你,對了,聽人說你娘又病了,可有請過大夫?」
  
  李秀才臉上笑容退去,換上幾分愁苦無奈道:「娘親的病總是復發,大夫說不能根冶,要保養,可是您也知道,娘這人,閒不下來,每次我在不時,總愛找些東西繡繡補補的,眼睛就這樣半壞啦!」
  
  老頭聽了,一臉憐惜道:「唉,李公子,聽人說要請你去做先生,你怎的不去?」
  李秀才笑笑,答道:「那些請我的人,都不讓我帶上娘親,我怎好留下她獨自一人在家?算了,不說這些啦,我回畫攤去了!」
  
  說著,朝老頭揮揮手,遠去。
  
  待他走遠,我仔細思考兩人剛剛的談話,心中一動。走近那老頭問道:「這位老丈,剛剛那個可是李秀才,你可知道他家裡有些什麼人?」
  
  老頭見是一個陌生姑娘問話,雖有不解,但卻很快答道:「李公子家裡只有一個半盲的寡母,姑娘是要?」
  
  我笑笑,道:「是這樣的,小女子是來尋親,見剛剛那李公子有些像小女子人的親人,所以…..」後面的話沒有說完,讓他自行猜想。
  
  問到想要的答案,我道過謝,轉身朝酒樓走去。
  老頭在身後用蒼老的聲音追問喊道:「姑娘,姑娘!」
  「你要是找人,怎的不去找他呢,他就在前頭賣畫!」
  
  剛進酒樓,小二熱忱迎上來,道:「姑娘,坐樓上還是樓下?」
  我搖頭,道:「今兒個不是來吃飯的,上次你說做些雜事可以找你,可是真的?」
  小二眼睛閃亮,問道:「可是姑娘有什麼事情要幫忙。
  「正是,不知能不能找到一些人幫忙修修房子?」
  
  小二用力點頭,道:「這個容易,你要多少人,明兒個小的就幫你將人找來。」
  我道:「不用太多,三四個就好,主要是幫忙粉涮一下牆壁,翻修一下房頂即可!」
  小二拍拍胸膛:「姑娘放心,這事就交給小的辦去吧!」
  
  我點點頭,問好價錢,先將定金拿給他,又給他些賞錢,這才回了客棧休息。身子越發乏力,總感到睏倦,還好,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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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人

  我有了目標之後,一切豁然開朗,剩下的,只是要找到合適的人。
  
  我招來小二,賞了他幾塊銅板。
  我問小二道:「這附近可有牙婆子?」
  小二捏捏手心裡的銅板,笑開了臉,回我道:「這位姑娘,您問我可問對了,在縣北,住著位張婆子,是這附近有名的牙婆子,您要找什麼樣的人,她都能給您找著合適的人。」 說完,朝著我,豎起大拇指。
  
  我點頭,淡淡一笑,道:「你明兒個可能給我傳個信,讓她正午來見我,我想挑些個人。」
  
  小二爽快點頭答應。
  
  要問的話問完了,我起身走向酒樓大門,對面恆遠客棧持掛著長長的藍色幡布,亮眼醒目。才剛走幾步,恆遠客棧旁的商舖外響起罵罵咧咧聲。
  
  一個滿身補丁的中年強壯婦人被店老闆推出鋪外,倒在雪地裡。接著一堆木質物什被扔了出來,掉落在那婦人腳跟前。
  
  那店老闆嘲她啐口口水罵道:「你個掃把星,快滾,本店不需要你的這些破爛東西!快撿了東西滾,別讓大爺的店沾了晦氣!」
  
  那婦人沒有說話,緩緩的從地上爬起來,沒有拍自己身上的雪,反而先撿起地上的那堆東西,拍乾淨上面粘上的雪漬,默默的又站了許久,最後轉身一瘸一拐的走遠。
  
  我看著那婦人,直到她走遠。再次招來酒樓店小二,我問道:「小二,剛剛那個婦人是誰?」
  
  店小二輕歎口氣道:「唉,還能是誰,佟家的寡婦唄!」
  
  我見小二不願多說,便不再問,繼續朝著恆遠客棧走去。恆遠客棧的房間被收拾的很乾淨,住起來也極為舒服。
  
  每個房間裡還備了小火爐子,紅通通的碳火,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格外溫暖。我的房間正對大街,站在大開的窗前,我幾乎能看見和田縣街道的每條分叉。
  
  正對窗戶的大街上,鋪滿白雪,無垠雪地,人煙稀少,這個時候,這大部人都己回家,享受著家的溫馨和舒適。
  
  大街上風雪裡,漸漸的只剩最後一個字畫攤。賣字畫的人,距離太遠,看不清臉,但從衣著身形上能看出來是個很年輕的男子,一襲灰衣,挺直的站在風雪裡等著買家。
  
  那些字畫,我隱隱的看到一片黑白交雜的顏色。
  有一位老人走了過來,地面太滑,摔倒在那年輕人的畫攤前,我看見那年輕人趕緊走了上去,扶起老人,待老人慢慢走遠後,這才重新回到畫攤前等著買家。
  
  不知不覺,天色己十分晚,我下樓用過晚膳再上樓,來到窗前時,己不見那年輕人身影。
  遠處小院裡,數團淡黃橘燈透出光暈,和著白雪,將天空染得一片亮堂。我又遠眺寂靜夜幕,心中生出疲累,關了窗,來到床前,鑽進被窩裡,睡了過去。
  
  我終於不再做夢,這一夜睡得很踏實。只是一個人睡,床顯得有些過寬。
  
  第二日,我吃過午膳,出了恆遠客棧向對面的酒樓行去。路上,被人撞得踉蹌一下。我抬起頭來,是昨天那個滿身補丁的佟寡婦,佟寡婦一臉急色,匆匆對我道謙:「這位姑娘,對不起,是小婦人莽撞了!」
  
  我微微一笑,道:「沒關係!」又見她手裡拿著一樣玩具一樣的東西,我感興趣的問道:「你這是什麼東西?」
  
  她靦腆笑笑,回道:「這是小婦人自己做的一些孩童玩具,姑娘感興趣的話,小婦人家中還有很多?」
  
  我看著她滿面風霜的臉,有些心酸。這個天氣,如果她有相公,也用不著四處奔波,想起自己同她一樣,孤身一人,莫名生起一股酸楚同情,問道:「嫂子這東西多少錢一個?我想買一個給自家侄兒玩。」
  
  她一臉欣喜,不敢置信道:「姑娘真的要嗎?十文錢賣給姑娘行嗎,這個只是初成品。小婦人的兒子生病了,這才匆匆做了一個,本是打算去找雜貨鋪的老闆問問的。」
  
  我笑笑,道:「這麼好的東西,十文錢很便宜,這裡是二十文錢,如果哪天你有空,再幫我做一個吧,我還有一個侄女,我想買些女孩家玩的給她,你能做嗎?」
  
  佟寡婦接過我遞上的二十文錢,連連點頭:「可以的,小婦人可以做個女孩子玩的東西,只是不需要十文錢這麼多。」說著就要退幾個銅板給我。
  
  我擺擺手,婉拒,「多的你就留著吧,只是你能不能三天之內給我趕出來?這多出的算趕製費吧!」
  
  佟寡婦不再堅持,我見她收了銅板,接著補道:「我這些天都住在恆遠客棧裡,你要是做好了,就送到那裡去吧。」
  
  佟寡婦點點頭道:「小婦人省得,小婦人這就回去給姑娘做去!」我抱著她做的玩具,笑而不語的望著她匆匆離開。
  
  我沒有侄兒,也沒有侄女。只是希望這樣能幫得上她生病的兒子,天下父母心,為了兒女,再苦再難,都能堅持下去。
  
  我進了酒樓,那張牙婆子己等在我訂的桌邊。張牙婆子見我一身姑娘家打扮,先是一愣,然後站起身來給我見過禮。
  我還禮,將手上的玩具擺在桌面上。
  
  「不必多禮!張婆婆,小女子路上遇到點事,耽擱了會。」
  張牙婆子擺手說沒事。
  我不再說客套話,開門見山問道:「張牙婆子可能幫小女子找間宅子,再配上一個雜役小廝,一個廚房大娘,然後一個貼身小丫環?」
  
  張牙婆子喝口茶,回我道:「不知姑娘要什麼樣的人?」
  
  「自然是些老實能幹的,價錢好說。」我頓一下,想起佟寡婦,我道:「不知是否能請來佟家寡婦?她做廚房大娘我很放心。」
  
  一個人的人品,不是由他的出身決定,而是由一些極其細微的東西決定。今天與佟寡婦的一番談話,我對她十分滿意,看得出來,她是個老實能幹不貪心的人。
  
  張牙婆子聽到我提起佟寡婦,臉色大變,連連擺手,勸我道:「姑娘,萬萬不可!佟家寡婦可是和田縣出了名的掃把星,她克父克母,還剋死過兩任相公!實在不是個好的人選。你需要的廚房大娘,老婆子我打包票介紹些能幹利索的人給你,她是萬萬不行的啊!」
  
  克父克母,還剋死過兩任相公?佟寡婦竟如此坎坷,難怪大家視她為洪蛇猛獸。
  
  我微微一笑道:「張婆婆只管幫我找她,如果她答應了,少不了你的好,至於她是否是掃把星,這事你別管!」
  
  「至於宅子,找個清幽小院,不用太大,也不用太小,有三四間房就可以了。這事弄好,大概需要多久?」
  
  「大概三四天的樣子,人好找,就是宅子難些。」
  我道:「嗯,暫先就這樣吧。對了,這不附近賣畫的可有哪些人,小女子想買些字畫裝裱起來裝點一下宅子。」
  
  「縣內賣畫的多了去,金玉鋪子裡,書齋裡都賣畫,不知姑娘要買什麼樣的畫兒?」
  我道:「什麼都可以,附近有沒有畫攤?」
  
  張婆子呵呵一笑,「有是有的,李秀才就在街邊賣畫,很容易找的,出了門向右拐直走。」
  
  原來姓李,我笑道:「那敢情好,一會小女子還要四處看看,張婆婆你就先幫我把事兒辦好,再去恆遠客棧找我!我姓玉。」
  
  張婆子點頭答應。我給了她些賞錢之後,便退下去幫我辦事。我又喝了半盞茶,昨天那小二湊上來,笑瞇瞇問我道:「姑娘,事情可是辦妥了?」
  
  我笑著點頭,打賞了他幾個銅板,小二堅持沒收,只說以後還有雜事什麼的,可以請他幫忙,價錢好算。原來剛剛我與張婆子的談話,他聽到了,還真是個眼目聰明的人!
  
  我點頭答應,結了茶錢,上大街閒逛。
  
  在街上時,我看見昨天那個年輕人,便立在他的攤前看了起來。他賣的都是些山水畫,畫得不錯,簡潔淡雅。只是時下,很多人愛收集些仕女人物圖,這山水畫不太吃香,所以他的攤前,很少有人駐足。
  
  他見我一個姑娘家站在他的畫攤前不停翻看,有些侷促問道:「姑娘可喜歡手中那張畫?」
  
  我不置可否,抬高下巴,問道:「這畫可是你畫的?」
  李秀才點點頭,一臉期待。
  
  我對著他古怪一笑,看畫是假,看人是真。李秀才長得溫和淡雅,清秀了些。但昨天的無心之舉給了我很好的印象,不過這些不夠,我還需要試探一番。遂,我的語氣變得不太好,刻薄評道:「這畫畫的不太好,以小女子的眼光看,少了些靈性,不值一文。」
  
  我故意將他的畫貶的很低,想要看看他的反應。
  李秀才如果大怒,則是無器量之人,可以剔除。如果羞窘沉默,則沒有主見過於儒弱,也可以剔除。如果不卑不亢謙虛求教,則正是合我意之人。
  
  李秀才沒有讓我失望,聽了我尖刻的話,他先是一愣,爾後淡淡一笑,不卑不亢禮貌問道:「小生是否可以請教姑娘小生的畫哪裡有不足之處?」
  
  我拿著畫,胡亂指了兩個地方道:「這裡著墨太多,太過於細膩,顯得雜亂。而此處著墨太少,顯得有些單調。」
  
  我胡亂說著我的意見,我所指的兩個地方,筆墨濃淡適宜,並不是我所說那般。我想看看他是否會尊重我的意見,如果是則說明他並不是個武斷之人。
  
  李秀才凝著我指的地方,看了許久。歎口氣拱手道:「請恕小生無才,小生實在沒看出姑娘所指的地方有何不妥。」
  
  我意味深長一笑,沒有說話。拿了玩具,揚長而去。李秀才一時之間被我弄得莫名其妙。
  第二日,第三日,我反覆的試探著李秀才,卻總不買畫。李秀才沒有顯出急躁,反是很有耐心的給我講解。
  
  我漸漸的心裡有了底,只要再觀察些日子,打聽一下他家情況,我便可以下決定。然後再與他相商,據我觀察,他不是個迂腐之人,對我的提議多少還是會感些興趣的吧,我只是讓他移個住處而己,他沒有失去什麼東西,反而可以得些銀錢,這種買賣,於他很划算。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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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夫

  寒冬白雪,我站街東張寡婦家的門板前。寒風吹散我的髮髻,撩起一縷髮絲,擋住我己經濕潤的眼睛。
  
  門板後,交疊的男女,男人是我相公,女人是街東的張家寡婦。隱約可聞的聲響,像刀子一樣狠狠刺進我的心裡。
  
  我縮著身子蹲在門前。寒風刮過心底僵硬的地方,再結上一層冰,我快要被凍僵。
  我沒有動,也沒有力氣再動一步,就這樣蹲著。
  
  我與相公的真正愛情只有三年。一年定情,成親兩年後的今天,這個男人背叛了我,與別的女人在一起。
  
  我隱約聽見,屋內張寡婦問道:「你家娘子可能讓你如此快活?」
  男人嗤笑一聲,答道:「她哪能比得上你?臉上冷淡似冰。躺在床上像塊死魚一樣僵硬!」
  
  我想問,難道身體上的一時紓解真的比得上過去三年我們相濡以沫的感情?如果真的是這樣,我用一切換來的這個男人,我不會再要!
  
  我己不記得過了多久,裡面的響動終於停下來。須臾,門板被拉開,相公儒雅的臉映進我眼裡。
  
  這張臉,我看了三年。
  我以為他會與別的男人不同,對感情能夠專一純粹,結果沒有什麼兩樣。猶記得,三年前,我還是丞相的千金,而他不過一個一文不名的窮書生。
  
  我上山去天龍寺上香求姻緣,下山時正好遇見進京趕考的他,餓倒在路邊發著高燒,整個人燒得迷糊不清。同情之下,我救了他,帶去天龍寺。
  
  萬分懇求天龍寺的老法丈幫他看病,收留他,還時不時進寺偷偷救濟他,只希望他能如願登科。兩人見面的次數多了,他對我十分心儀,時常寫些濃情小詩送我,而我時常被那濃情小詩感動的一蹋糊塗,似找到了知音人。
  
  一年後,他榜前及第,中了狀元。前來我家求親,我十分心喜,覺得他就是上天送我的姻緣。
  
  爹爹和娘親卻不太喜歡他,極力反對這門親事,正要好言婉拒他。我知曉後,不顧爹爹和娘親的反對,執意要嫁給他。
  
  娘說:「弦兒,我的傻弦兒啊!娘聽說那新科狀元品行不端,瓊林宴上曾經衝撞過公主,這種人,不可靠啊!」
  
  我不相信,夏秋生才不是這樣的人,定是別人嫉妒於他,在娘面前嚼舌根。我哭,我鬧。
  最後爹娘無法,爹爹道:「弦兒,你嫁給他,爹娘便不再認你!你也沒有娘家!五年之後,如果你們還在一起,爹便認了他這個女婿!」
  
  五年,不長也不短。我那時以為,我與他之間的愛情,定是能情比金堅,天長地久。
  卻不過三年,我們之間的愛,早己煙消雲散。
  
  我早該明白的,成親一年後,就己有答案。那段時間,夜裡夏秋生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東西,對我很是粗暴,各種難以忍受的姿勢痛得我直想叫。可為了他,我能忍,各種痛我都能忍。
  
  就這樣折騰著,沒過幾個月之後,他便沒再碰過我,那麼長時間只偶想起我。
  
  我害怕那個答案,我不敢認輸,孤注一擲得來的愛情,怎麼可以如此不經一擊?我拖著,只要拖過五年便好,五年後,我便能回家,請求爹娘的原諒,為我的不孝懺悔。
  
  直到今天,我己能心平氣和的面對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這才順了張寡婦的意,來到她家捉姦。
  
  夏秋生看見我站在門外,只不過愣神片刻,便冷冷的對我道:「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他身上尚未退去的歡愛氣息飄進我的鼻腔內,我嗆咳一下。
  
  嘲弄一笑,現在,他連掩飾都不屑,偷吃的如此理直氣狀。我們之間是真的完了,我也是時候該清醒的離開了。
  
  我摸摸肚子,我剛剛才知道那裡有這男人的孩子,不過我不打算讓他知道。
  
  我微微一笑道:「夏秋生,我們和離吧!」我抽出早己備了差不多一年的和離書遞到他的面前。
  
  夏秋生慌神,他沒想到凡事能忍的我,突然會提出和離,是我要先棄他,而不是如他臆想中的那樣是他先棄我而去。
  
  我的眼有些花,好似看見他眼底劃過一抹受傷。
  
  我覺得好笑,受傷?我太高抬自己了。
  
  我又微微一笑,道:「是我的東西都拿走,如今總算是圓了張家寡婦的夢,她想做你的正妻很久了。三番五次以各種理由找我來她家,就是希望我能看到剛才那一幕。以前我不願來,是因為我還在乎著你。如今,我己經什麼都不在乎了!只想離開!」
  
  我的聲音很低,卻說的堅定!我依然保持平靜冷淡,心底的有些東西隨著說出口的一字一句慢慢消失。
  
  夏秋生不甘怒吼:「玉冰弦!你別想我答應和離,你生是夏家的人,死是夏家的鬼!」邊說邊用力撕毀我遞給他的和離書。
  
  我原本以為夏秋生會很大方的簽下和離書,沒想到他會如此的不灑脫。
  
  我冷笑:「夏秋生!我並不想與你爭吵,你回頭看看你身後那個只披著一件薄紗的女人!想想剛剛你們做過什麼?你還能理直氣狀的說這樣的話嗎?你的顏面在哪?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你對得起我嗎!?」
  
  我不問我們的愛情在哪,我知道那東西己不存在!
  
  我說完,平淡的對著他身後的張寡婦道:「這個男人被你用過了,本小姐覺得很髒。你要是喜歡本小姐留給你!勸你以後別再使那些什麼下作手段!」
  
  我說完,不再看夏秋生己經黑成碳坨似的臉,頭也不回的離開。
  過去,他那張臉,是我喜愛的。以後,他那張臉充其量是個陌生人。
  
  回到住處,夏秋生任職坷渠縣縣令兩年,兩人的積蓄不多。我一分也沒要,只撿了自己的嫁妝和幾件換洗衣物。
  
  東西收拾妥當,夏秋生還沒有回來。
  
  我不知道他這樣拖著是為了什麼,一年,我曾拖了整整一年,我想著各種方法讓自己平靜下來,其中的感情煎熬我不想再說。
  
  對於夏秋生,我不想再拖下去。夏秋生,你不休妻,那便讓我休夫吧!
  
  一紙休書,短短幾字,將我們之間三年生活一筆勾銷。
  我寫完,將休書放在他書房桌上,用硯台壓住。
  
  這塊硯台,是我們成親後我第一次買給他的東西。剛剛起步的他一貧如洗,幾乎養不活我。自尊心卻很強,容不得別人半點施捨。我只好偷瞞著他用自己的嫁妝幫他買了這塊硯台,告訴他是用自己繡的山河錦繡圖換的。
  
  那時見著他開心的笑臉,我覺得自己這樣做是值得的。
  
  我們之間的婚姻是一塊硯台開始,從一塊硯台結束。
  
  我並不後悔與他之間的婚姻,愛他時,我是真的愛他,我願意為他付出一切。不愛他時,我是真的不愛他,我收回我該收的東西,包括這顆心。
  
  推開院門,走出這生活兩年的地方時,夏秋生仍然沒有回來。我最後看一眼這個充滿過歡笑和淚水的院子,不再留戀的離去。
  
  我很害怕,害怕我最後的歸宿會消失。五年,如今只過了兩年,不知道我再回去時,強勢的父親是否會原諒我這個不孝女。
  
  我很矛盾,我想回家撲進慈愛母親懷中痛哭,告訴她我這一年來的艱辛。我又害怕強勢的父親會責罵於我,我的勇氣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消磨。
  
  我胡思亂想,徘徊不定。最終還是登上馬車向京城駛去。
  
  也許是近鄉情怯,就在馬車要駛過京城邊界時,我鬼使神差的讓車伕停車,拿著自己的包袱下車。
  
  在白雪茫茫中,目送最後的歸途轉轍而去,直至消失在風雪之中。雪不住飄揚,我的頭髮上,不知何時落滿白霜。
  
  我攏攏衣領,擋住不住往脖子裡鑽的寒風,朝著不遠處一家酒樓走去。
  剛進酒樓,獨身的我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這種大風雪天氣裡,獨身女子確實少見。我淡淡的掃了一圈,找了個極偏僻的角落坐下。
  
  過去一年,我己不再喜歡熱鬧,時常喜歡找個偏靜的角落坐著,有時是發呆,有時是看書,有時則什麼也不做,只是坐著。
  
  用過膳,我細細的思索著自己停下來是要做什麼?無處可倚的我,獨身的我,懷著身孕的我倒底要如何做?這個時代,我如果獨居,定然不得安寧。
  
  許久之後,我的腦子裡閃出一種想法,一種只有僱主與被僱人金錢關係的想法。
  
  目前,我清楚的瞭解我需要一個男人,一個可以租賃的男人,一個能暫時做孩子的父親,能做我假相公的男人。
  
  我摸摸胸口溫熱的地方,那裡有我的嫁妝,臨走時母親偷偷塞給我的幾十兩銀票。我的包袱裡還有一些金銀手飾,這些東西總共加上來差不多一百兩銀子。足夠讓我安穩的生活上三年。
  
  只要到了五年期限,我就可以回家了!
  
  曾經,我躊躇著是否要將自己的嫁妝送給夏秋生,我擔心自己這樣做會傷及他的自尊,才遲遲沒有開口。現在我有些慶幸當時的猶豫。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閒蟲的坑挖的快吧,最近心情好,坑就多了。

改銀子,我覺著之前咱這女主忒大款了些的。。。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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