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年後──
鳳四娘坐在銅鏡前,映在鏡裡的身影有些模糊,若是她以前的琉璃鏡,照出來的影像便非常清楚。
但她現在沒有琉璃鏡、也用不起琉璃鏡,自從五年前,大哥一夜豪賭,輸光鳳家全部產業,氣死爹娘,同時將她賣入青樓後,她再沒見過她最心愛的琉璃鏡。
為此,鳳四娘非常痛恨賭博。
但她運氣不錯,入青樓一月,便被蘭州首富徐家二公子贖了出來。
不過,進徐家第三年,她設計徐二公子,讓他被逐出家門,因為他是個賭徒,比她大哥賭得還瘋狂。這樣的人是家裡的負擔,根本不該存在。
他做了徐熙的通房ㄚ鬟、後宅大管事,如今還成為徐家的幕後總管。真正的總管不敢得罪她,因為他怕,怕一個才三年就讓徐家權勢大洗牌的姑娘,萬一她想對付他,他怎麼應付?不如臣服。
「四娘,我把小虎帶來了。」總管在門外說。小虎是他的遠房親戚,家裡鬧了災,連口吃的都沒有,便想賣身入徐家,但收不收,他說了不算,得鳳四娘點頭。
「先讓他在外頭候著,王叔,你有事去忙吧!」總管的面子她要賣,他畢竟是徐家的老人,但她得給小虎一個下馬威,讓小虎知道,在徐家,誰才是真正作主的人。
總管鬆口氣,鳳四娘沒趕人,代表有希望。
他把一個小錢袋放在小虎手上,讓他見到鳳四娘的時候,賄賂一下,這樣鳳四娘點頭的機會要大一些。
他又反覆叮嚀小虎,鳳四娘很厲害,不要盯著她看、不要觸怒她、尤其不要對她動手動腳,然後,他告辭離去。
他不能留下來,剛才鳳四娘說得很清楚,讓他「有事去忙」,這表示鳳四娘不想見他。
總管離開後,小虎繼續等。
鳳四娘在房裡梳妝。她的臉上一點妝飾都沒有,但鏡裡迷濛的身影依然美得驚天動地。
以前娘跟她開玩笑,她若入宮,後宮的女人會破天荒聯合起來,先殺了她,再鬧內鬨。
她的臉生的太妖媚,長眉入鬢、鳳眼橫陳、挺鼻如膽、唇似水凝,用三個字來形容就是──狐狸精。
人們喜歡美女,但害怕妖魅的尤物,怕她傾家傾城再傾國。
她剛到徐家的日子並不好過,後來,她學會改變自己的容貌,將眉毛畫粗一點、嘴唇塗厚、上下眼睫加些顏彩,邪肆的鳳眼就成了圓滾滾的水眸,這讓她看起來楚楚可憐,像尊可愛的白玉娃娃。
但事實是,她的心機更狠、手段更辣。
她放下胭脂,對著鏡子撇了撇唇。世人總喜歡以貌取人,卻不知,容貌是最不可靠的。
合上妝台,她走過去開門,對面一個少年,十八、九歲模樣,長得虎背熊腰,就像他的名字,小虎。他正緊張兮兮看著她。
「小虎是吧?」她臉上沒有表情。
小虎呆了,他住的村子裡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美麗的姑娘,他也沒想過,美麗原來可以如此驚心動魄!
鳳四娘的五官卻在這一刻如春花般融化了她對他微笑,笑得比天空的朝陽還要明亮。
「第一次給人做工,總是會緊張的,不過你別怕,徐家的人都很好,我也會照顧你,你會在這裡生活得很好。」
小虎立刻忘了總管的叮嚀和送禮。鳳四娘這麼溫柔的人,怎麼會厲害?
他雙眼眨也不眨看著她,她太美麗,他的視線無法移開。
「來吧,我先帶你認識一下徐家,然後……」她看著他的面孔,那雙眼黑亮黑亮,不是個笨蛋。這人訓練的好,可以替她做很多事,但她得先收服他的心,否則教會他本事,他卻用來對付她,她豈非成了天下第一號大傻瓜?「你有什麼專長?識字嗎?懂不懂花草?園藝?手工……」
她每問一樣,他就搖一下頭,最後,在她平和的目光下,他覺得自己辜負了她的期待,他很不安。
「沒關係,沒有人天生就懂得一切,看你對什麼有興趣,我慢慢教你。」她招呼著他往大宅裡走去。「小虎,你幾歲了?」
「十九。」他跟在她身後,很想哭,她願意教他東西呢!她對他真好。
「我以前有個弟弟,也跟你一般大,可惜……」她嘆氣,演得跟真的一樣。當然,她沒有過弟弟,只有一個混蛋大哥。
「鳳……」他不知道怎麼稱呼她。
「你叫我四娘吧!唉,我真想有你這樣的弟弟。」她走過長廊,遇見的每一個僕人、ㄚ鬟都跟她行禮。比起徐家一些不受寵的姨太太,她更受人敬畏。
而這麼了不起的人,卻對他如此溫柔,他整顆心都熱起來了。這一瞬,他願意為她奉獻生命。
「小虎不敢妄想有四娘這麼漂亮的姊姊,我我我……」
「傻瓜。」她笑,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那本來就是個謊話,說多了容易洩底,點到為止就好。
鳳四娘說要帶他逛徐家,卻直接將他帶到七爺的院子。
她在門口停下,抬頭看牌匾──「聚義園」。多有意思的名字,卻是徐家裡最大的「笑話」。
七爺是徐淨然老太爺第七個兒子,也是最不受寵的,因為他天生殘疾,一隻手五指俱全,另一隻手卻一根指頭也沒有。
但這樣的徐淨然卻有一個夢想──成為百姓敬仰、惡徒遠避的名捕。
沒有人認為徐淨然的夢想能實現,他是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太好的殘廢,怎麼破案緝兇?除了他的大姪子徐熙。
徐熙的爹爹有太多侍妾,生下太多孩子,所以他並不重視這些子嗣,放任妻妾互鬥、兒女爭寵,幾年下來,十數個孩子死得剩三個,還包括被她陷害出走的徐二公子。
徐熙運氣不錯,他三歲的時候遇見十二歲的徐淨然,雖然這位七叔同樣不受重視,同樣在這個鬥爭激烈的大家族裡過得風雨飄搖,但他年紀大一些,總是比較懂得生存之道。
徐淨然教會徐熙很多事,讓他平平安安活到擁有自保的能力,然後,換徐熙保護徐淨然。
徐熙說過,他這輩子只承認一個親人,那就是徐淨然。
既然徐淨然想做名捕,徐熙又有能力幫他,他便要讓徐淨然達成夢想。
徐熙給徐淨然買了官,衙門裡發生的大小案子,徐熙一手替他解決,為他累積名氣和人脈,他還幫徐淨然娶了一位妻子,是州裡陳別駕的女兒,又蓋聚義園給徐淨然住,這裡常常招待一些薄具俠名的江湖客。看起來,徐淨然的夢想已經完成了。
但,只是看起來──
鳳四娘嘲諷地揚眉。她不喜歡這裡,所有的美好都是虛假的。但她卻避不開這裡,因為她的主子最愛流連於此處。
她無聲地嘆口氣,領著小虎走進聚義園,同時,徐熙也剛從徐淨然的房間走出來。他穿著黑色綢衫,外罩大紅錦袍,很對比的顏色,但襯著徐熙的寬肩窄腰,和那眉眼間的濃墨冷厲,卻別有一種高華氣韻。
他看見她,周身的冷厲散開了,一股溫和的風開始流動。
鳳四娘向兩位主子行禮。
徐熙頷首微笑,繼續對著徐淨然說話。
她悄悄瞥一眼天空,這時天才亮沒多久,看來徐熙若不是在徐淨然房裡待了一晚,就是他一大早來拜訪人家。
徐熙是個聰明又有能力的人,否則怎能幫徐淨然達成夢想,但鳳四娘不明白,一個聰明人,怎麼會這麼不懂得看時機,在這種時候找徐淨然,徐淨然的妻子如何想?
果然,鳳四娘在窗櫺邊看到一張怨恨夾著厭惡的臉。怨恨是針對徐熙,他的「報恩」對徐淨然夫婦而言,實在過火。他簡直是操縱了他們的人生。
而厭惡……她循著看過去,七夫人的目光落在徐淨然身上,顯然,她並不喜歡自己的丈夫。
也是,七夫人生的周正,又是官家小姐,雖然陳家的財勢比不上徐家,也不至於淪落到嫁殘疾的地步。
徐熙一心只想給徐淨然最好的,卻忘了,最好的不一定是最適合的。
徐熙終於把注意力從徐淨然身上移開。
他對鳳四娘說:「我正要找妳。最近外頭鬧採花賊,妳讓下人們警戒一點,別給賊子可乘之機。」命令完畢,他繼續關照他最在意的徐淨然。「七叔,這惡賊已經壞了三個姑娘名節,其中一個還是峨嵋的入室弟子,其本事必不一般,你若遇見,千萬別硬碰硬,我會想辦法,儘快逮住他。」
「辦案我有經驗,定能捉住採花賊,還蘭洲一片安寧。小熙,這事我們已經商量一晚,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徐淨然感覺眼皮快睜不開了。
徐熙也很累,但事關徐淨然,他就得把每一個步驟都做到滴水不漏。
他又跟徐淨然叨唸了半天,才對鳳四娘說:「妳佈置防衛的時候,就以聚義園為中心,記住,我要這裡連隻蒼蠅都飛不進。」
徐熙知道鳳四娘架空了總管,已隱隱成為徐家的慕後掌控者。
這很好,不枉他費心教導。
他現在做事更方便了,只要一個命令,她便能將任務達成。他這輩子做過最劃算的買賣,就是收下她。
「是的,大少爺。」鳳四娘頷首領命。
徐熙終於走了,鳳四娘隱約聽見徐淨然吁了口氣。對於大姪子的強勢,他是有些吃不消的。
她可憐徐熙,千般計較,又圖來什麼?有誰看到徐熙離去的腳步,微微的虛浮,他才是那個最累的人。
她順勢讓小虎留在聚義園,明面上的理由是,這裡需要縝密戒備,實際上,她想在聚義園裡安插個眼線。那位新任的七夫人總讓她不安,過去,礙於徐熙,她不好插手,現在,有徐熙的命令,她可以光明正大派人監視七夫人。
徐熙任她施為,他已經累得管不了這些事。
接著,鳳四娘把徐家內外大小事情理了一遍,包括今天一擔柴火比昨天貴一個銅板這種小事她都過問,而她僅用了兩個時辰。
這也是總管最後選擇臣服她,而非與她作對的原因。她的腦袋根本不似常人,倒像修練千年的妖精。
外務完畢,現在該打理人和了。
一個下人再厲害,她的權勢依然是主人賦予的,如果她不能讓主人信任她,她隨時會失去安身立命的所在。
當然,她也可以叛主,但她不想這麼做,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畢竟是「徐家人」幫了她,她驅逐二公子不止是她個人痛恨賭博,更大的原因是她要保護徐家。她不要再看到一個賭徒,像敗壞鳳家一樣,將徐家也毀了。
她現在幫徐熙做事,只要他一天沒危害到徐家,她都會效忠他。
她已經歷過一次家破人亡的慘劇,不想再經歷過第二次。
她看得出來徐熙非常重視採花賊這件案子,每次他專注於一件事的時候,就極力減少自己的休息,直到事成。
到底誰才是那個名捕呢…她瞥一眼聚義園的方向。徐淨然想必還在休息吧!打半年前娶妻後,徐淨然就不太喜歡出聚義園,他喜歡他的妻子,更熱愛與妻子窩在房裡纏綿。
現在,徐淨然所有的責任都由徐熙代為扛下了。
鳳四娘親手為徐熙做了午飯。他的口味很刁,雖然他不會為了挑嘴就餓肚子,但他那種為了生活而養豬似地進食,卻讓人看不下去。
目前,徐家除了徐熙本人,就她一個掌握了他的口味。所以他的三餐都由她打理。
她端著飯菜走進「丹霞院」,這是徐熙住的地方,名字很女氣,因為這本是他娘親生前住的院落。
他娘親過世後,他承接了下來,沒有更動過外頭的一草一木。他不在乎外表,屋子的功用是休息,他只要求屋裡的佈置足夠舒服。
但他卻花費精神和金錢給徐淨然蓋聚義園,裡外務求完美,他是她見過報恩報的最極端、最激烈的人。
鳳四娘推開臥房的門,徐熙正帶著滿頭的水從澡間走出來,也不打理自己的門面,直接走到榻上躺下。他其實是個喜歡享受的人,但再多的個人嗜好,都比不上照顧徐淨然。他總是為了照顧七叔,無限壓抑自己的需求。
鳳四娘將飯菜放在桌上便走過去,將他扶起來,替他擦髮、梳頭。
「聚義園的警備安排得怎麼樣?」他開口不離徐淨然
她不想承認,但她真的很羨慕徐淨然,有一個人這樣惦記他。
或許,她還有一點嫉妒徐淨然,因為她沒有他的好福氣,這世上,誰會把她像寶貝一樣捧在手心裡?
「回大少爺,都安排好了。」她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黑,顯然兩個時辰並不夠他恢復所有體力。她趁梳頭的時候輕輕地幫他按摩。
他閉上眼享受,但身子仍然是緊繃的。他實在太在乎徐淨然了,因此,只要徐淨然有一點點事沒解決,他都無法放鬆。
「妳再通知門房,採花賊未落網前,聚義園不接待外客。」
「這事兒要不要知會七爺一聲?」畢竟,徐淨然一直很好客。
「不必,七叔能理會的,現在是非常時期。」
她很想說,人與人之間,並不是那麼容易互相了解,徐熙為徐淨然打算得再好,若沒溝通到徐淨然完全領會,總有一天會出事。
他嘆了好長一口氣「七叔有時太過天真,我得保護他。」他的聲音很低,像在自語,但她還是聽見了。
可她想,徐淨然不一定想要這種保護。
「四娘,妳也要小心,我有個預感,這個採花賊不簡單。」他睜開了眼,眸裡有催促,讓她動作快一點,因為他還有很多事要忙。
她加快了手腳,幫他梳好頭,伺候他更衣,他只吃了半碗飯,又匆匆出門了。
她看著桌上的殘羹,忍不住搖頭,他實在太薄待自己了。
如果哪天老太爺退位,家業傳給徐熙,他這樣的個性,能將徐家傳承下去嗎?
徐熙有能力又聰明,比他爹爹那一輩、甚至是他的同輩都出色很多,但他只肯將心力放在徐淨然身上,至於徐家,他怕是不會理的。那時,徐家會不會破敗?
她的心有幾分涼。自己效忠的主人,卻可能成為打破希望的兇手,她真的很惶然。
徐熙突然轉回來,遞給她一把匕首。「這個給妳防身,記住,若有意外,別硬拼,一定要先保護好自己。」
他看她的眼神很專注,很認真。她回望他的眸,心情更亂了。
他對她也許沒有像徐淨然那麼重視,但他還是很在乎她的。
至少,他比在乎自己更在乎她。
「四娘,有時候也別繃太緊,該休息的時候,還是要休息。」
她覺得這些話,應該是她對他說才對。他的憔悴讓她的心一直抽疼著。
徐熙幫她把落在額前的髮撥上去。最近太忙了,已有段時間沒抱她,現在碰到她,身體有些發熱。
他忍不住抱緊了她。
「不止是身體,這裡也要休息。」他指著她的頭,笑道。
在她微詫的眼神中,他傾身,深深吻上那豐潤的唇。
「妳總是想太多,其實很多事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解決。況且,妳解決不了的事,還有我啊!妳別總是一個人扛,累壞妳,我也會心疼的。」他的手指摸過她的唇,慾望似火,奈何他現在沒有時間魚水纏綿。「我得走了,妳小心,改天我教妳幾招,讓妳有些防身的本事。」再怎麼不捨,他還是離開了。
現下,丹霞院只剩下她一個,她握著匕首,心湖潮湧。
也許他不是最看重她,但他關心她。對於一個以色事人的ㄚ鬟來說,他這份心意已經很重、很重。
她讓匕首貼住胸懷,腦海裡想著他,輕聲呢喃:「大少爺、大少爺…」
可徐熙沒料到,他送給鳳四娘的防身匕首,差點成為她的催命符。
那個採花賊夜入聚義園時,徐淨然堅持捉人,卻失敗了,鳳四娘挺身護住徐淨然,在採花賊身上劃了一刀,激怒採花賊,誓要殺人。
若非新來的長工小虎拼命,鳳四娘已經死了。當然,徐淨然也逃不掉。
她撐著傷勢讓人通知他,又撐著傷勢等他回來,告訴他,她看到了採花賊的臉,讓他可以順利捉到人。
然後,她才安心地昏迷。
真是個強悍的姑娘,他佩服她。
他請最好的大夫醫治她,但她流了太多血,情況有些惡劣。
徐熙非常火大,立刻捉到那名採花賊。那是個很有名的食客,經常往來各富戶,聚義園也招待過他,他卻利用主人的豪爽,記清了內宅的路徑,等離開後,再尋隙夜闖,欺負人家的閨女媳婦。
難怪他能次次犯案、次次成功,一個恩將仇報的混蛋。
徐熙打斷了對方的四肢,再丟進大牢,從今以後,他別想再去騙人了。
他告訴徐淨然,案子破了,使君大人會給所有的捕快嘉獎,徐淨然居首功。他很高興。
可他又說,以後聚義園招待的客人要慎選,以免再引狼入室。
徐淨然有些不開心,他認為不該因噎廢食,像採花賊那種惡徒只是特例。
但徐熙不能容忍徐淨然的生命受到一點威脅。
「七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我會讓門房過濾訪客,以免不肖之徒混進做亂。」
「到底你是長輩?還是淨然是長輩?他的事幾時輪到你做決定?」七夫人忍徐熙忍很久了,如今終於爆發。
「七嬸,我和七叔的事,希望妳不要插手。」徐熙對她同樣沒好感。他知道她不喜歡徐淨然,但徐淨然一年前對她一見鐘情,相思難耐,所以徐熙才用了半年時間,施壓陳別駕將她嫁予徐淨然。徐淨然娶親後,果然很開心,他待妻子很好,可七夫人還是不愛他。
徐熙不在乎七夫人的敵視,他只要徐淨然高興。
一邊是深愛的妻子、一邊是與他感情最好的姪子,徐淨然一直希望大家能相處得親親密密,比一家人更和睦。他是個溫和又有點天真的人,但有時就是太天真了,不切實際。
「夫人,小熙也是為我好,妳就別惱火了,這件事就照小熙說的辦──」看到妻子的白眼,他又改口。「當然,妳若有非常想請的客人,我想,小熙也不會拒絕的,是不?」他可憐兮兮地看著徐熙。
徐熙總想讓徐淨然開心,嘆了口氣,點頭。「我有分寸的,七叔。」
徐淨然笑了。
徐熙起身告辭,走出聚義園,還能聽到七夫人的怒罵聲,和徐淨然賠禮、哄人的話語。
七夫人真是不聰明,若是鳳四娘,一定能分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她從不為私怨,而棄大局於不顧。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鳳四娘時,二弟佔她便宜,她惱怒,對於他的審視,她震驚,但不管情緒幾番波動,她很快便認清了現實,並且為自己打點好後路。
他教她管家,她只用三個月便理清了這一大家子,入府第三年,徐家已經沒有人敢得罪她。
現在,她是他的左右手,幫助他很多事。
他的腳步邁向丹霞院,不出意料地在門口看見小虎。這小夥子把她當天那樣崇拜。
「四娘醒了嗎?」他問。
小虎搖頭,又掉淚了,自從鳳四娘受傷昏迷後,他就每天哭。
「她不會有事的。」徐熙微笑。
小虎本來想問:「大少爺怎麼知道?」但徐熙眼裡盪漾的溫柔波光,像大海般深邃、如高山之峻偉,他莫名就相信了。
大少爺總是對的。那天,鳳四娘的血染紅他一身,他嚇壞了,但大少爺說她不會死,她果然沒死。
大少爺說,一定捉到採花賊,替她報仇,大少爺也做到了。
現在大少爺說她會沒事,她就肯定會醒。
徐熙越過他,走進臥房。鳳四娘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他看著她,那道從頸子到胸口長長的傷,差點就將她開膛破肚了。
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突然覺得自己對採花賊太客氣,他應該讓那混帳嚐嚐鳳四娘現在受的苦。
他坐到她身邊,伸手撥開她額上的亂髮,看著她的臉,很久很久。昏迷的她,依然不減妖魅。
他爹爹對她的評價是,天生尤物、注定禍水天下,任何有理智的男人都該與她保持距離,以免受害。
其實,爹爹也想要她,所以離間他們。
但他認為,男人被女人迷惑,是男人自己意至太弱,不能怪女人。所以拒絕把她送人。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她不僅沒有危害他,還替他保護了徐淨然。
「謝謝妳。」他感激她,但她傷得這麼重,總讓他覺得虧欠了她。
「下次,別這麼拼命了。」他確實看重徐淨然,但也不想她有事。
他其實很心疼她,這般的命運多舛,是應了那句──紅顏多薄命嗎?
可是……
他心中閃過一抹戾氣。老天也不能搶他想護的人,他會幫她打破那種無聊詛咒的。
「大少爺。」小虎在門口小聲喊,不想打擾鳳四娘休息。「總管來了。」
徐熙嘆氣,應該又是有些原來鳳四娘會處理的事務,她一倒,找不到人作主,所以拿來請示他了。
鳳四娘給他的第二個意外就是──她居然分去他這麼多工作,不止家務,還有商行和船隊,可他並不記得自己教過她那些。她是自學的嗎?處理得這樣好,如果再有名師提點,她的經商能力必不在他之下。
他想,等她醒來,他要帶她走出徐家,她不該拘束於這小小的府宅中,應該放眼天下。
「就不知妳會不會覺得這樣太累?」他笑著,朝門外回一聲。「讓總管進來吧!」他沒打算離開,她為他做了這麼多,至少在她昏迷的現在,他要照顧她。
總管帶了一疊帳冊進來,先行禮,再把帳冊擺上。
他一邊聽總管的報告,一邊對帳。
當總管說:「十七小姐要嫁了,請問嫁妝幾何?」時,他手中的筆頓了一下。十七小姐是誰?好像……老太爺第十五房小妾的三女兒吧?也算是他的小姑姑之一,怎麼她的嫁妝也要他這個晚輩來拿主意?老太爺呢?他不是最在意這些門面的事?居然肯放手了?
「以前四娘處理過類似的事嗎?」他問。
總管頭點,回話中帶著嫉妒。「大少爺是不是也覺得四娘踰矩了,其實我一直勸她手別伸得太長,老太爺會不高興,可她野心太大,拼命哄了老太爺,連這麼重要的事都放給她做。大少爺,長此以往,不是好事啊!」
徐熙抬眸,看總管的眼神像三尺青鋒那麼冷。
「野心?這是我賦予她的,莫非,妳認為我做錯了?」
總管一個哆嗦,他沒想到徐熙這樣看重鳳四娘,煽風點火卻燒到了自己身上。
「老奴不敢。」他跪下去。「大少爺恕罪,以後老奴一定唯四娘馬首是瞻。」
「罷了,你是老太爺的人,我怎會罰你?不如你再回去伺候老太爺吧!」
但眾所周知,老太爺七十多了,還是當家的,但他已經管不動事,現在徐家裡作主的是徐熙,讓總管再回老太爺身邊,等於奪了他的權。
總管拼命磕頭,還不想這麼快退休等死。
徐熙沒有說話,理完了帳,輕輕放下筆。
「你若不想回老太爺身邊,就等四娘醒來,讓她給你派工作吧!」他這是給鳳四娘造勢,同時增加她手中的權力。
總管總算認清楚了,鳳四娘的地位不是他能撼動的。
「這些帳本你可以拿走了,十七小姐的嫁妝就照以前四娘訂的法子辦,再有類似的事情,也如法辦理,你下去吧!」
徐熙說這些話的時候,沒發現鳳四娘已經醒了,正用一種很矛盾、夾雜著感激和眷戀的眼神望他。
徐熙果決的時候,有一種很迷人、讓人傾倒的氣勢。
但為什麼這樣厲害的一個人,總在徐淨然身上犯糊塗?
他如果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家業上,徐家一定能夠更加發達,永垂不朽。
她多麼希望他是一個專注於事業的男人,這樣她就永遠不必擔心再經歷一回家破人亡的悲劇。
她忠心於他,但,她還是不能完全放心。
她對他,依然介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