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楣星跟在側,處處有危險,
幸遇貴人故,福星即高照,
福星在何方?此方巨門處。
櫻花城
接近午時,一個穿著水藍色印花棉布衣裙的姑娘從熱鬧的街道那頭緩緩走了過來,肩上還擔著一根扁擔,扁擔下是兩個木制圓桶,上面有木蓋遮著。
當她行經一座兩層樓的酒棧時,突然停下腳步,秀眉微蹙,一臉憂愁,想到今天不過賺了五文錢,比平時少賺了一半,回去肯定要挨罵,頓時覺得肩上的扁擔更重了。
於是她放下扁擔,兀自發愁,沉溺在自己的思緒裏。
這時,旁邊傳來叫喊的聲音。
她立刻抬首,視線順著眼前一位元滿臉焦急的大嬸往上比的手勢,看見一隻大酒瓶飛落下來。
唐婉兒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瞪大了眼,一時怔愣住了,無法有所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禍事降臨。
突然,她發現自己被撞了開來,踉蹌幾步,大酒瓶碎裂的聲音響起,酒氣霎時盈滿了空氣中,她連忙轉身,只見一個男人渾身被酒液淋濕了,而破裂的酒瓶碎片散落在他的身旁。
唐婉兒連忙上前,「公子,謝謝你救了我。」
男人沉默不語,微微頷首,抬頭瞥了酒棧的二樓一眼。
一個瘦小男人探頭出來,見是高大壯碩的男人,怯懦的縮了回去,不敢再瞧。
另一個男人斥責了瘦小男人幾句,也很快的縮進屋裏。
渾身濕透的男人研判應該只是意外,因此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就要離開。
「公子,請你等等。」唐婉兒很快的來到他的面前,阻止他離去。
男人挑眉盯著她,眼眸深邃。
唐婉兒的俏臉染上暈紅,這個男人有著刀鑿般深刻的輪廓和五官,雖然不是很英俊,卻十分有個性。
深深吸了一口氣,酒氣霎時撲鼻而來,她拿出手絹,想要替他擦拭滿頭滿臉的酒液,停頓了一下,像是不好意思似的退後一小步,將手絹遞給他。
男人沒有伸手接下,只是默默的注視著她。
唐婉兒面露失望,不過隨即又揚起羞怯的笑意,「請你等等。」
她走向一旁,彎腰自一邊的圓桶裏拿出小碗公和一根木湯匙,再向另一邊的圓桶裏舀了幾下,小碗公裡盛滿了白嫩軟滑的豆腐腦,她直起身,很快的來到他的面前。
「謝謝你救了我,請你吃。」幸好她先把東西放下來,否則就無法請恩人吃了。
男人睨了眼前的東西一眼,再望向她,只見她黑亮的眸裏儘是期待,嗓音低沉的說:「不用。」
「沒關係,這是我做的,剛好剩下最後一碗,不會很甜的。」唐婉兒以為他怕甜,所以這麼對他說,其實她平常根本不會對著陌生男人說這麼多話,只是因為他讓自己免於一場災禍,所以她很感激他。
他不會懂,要不是他,她可能會被砸得頭破血流,到時候要是不能工作,肯定會被嬸嬸趕出來,所以她才會這麼熱切的希望報答他。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謝謝你,還害你淋了一身酒液,要是你肯接受,我就不會覺得過意不去。」
男人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接過碗,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乎,她飛快的縮了回去,臉上有掩藏不住的驚惶,他以為她只是害羞。
「謝謝。」她羞怯的說。
男人就著碗緣喝了一大口,軟嫩滑膩的豆腐腦順著喉嚨滑了下去,口感甜而不膩,還隱隱散發出一股香甜,漆黑的雙眸閃了一下,豆腐腦很快的就全都進了他的肚子,他將碗還給她。
唐婉兒見他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羞怯的彎腰,對他行了個禮,見他頷首後轉身離去,這才將碗放好,再次擔起扁擔,往不同的方向離開。
離開了熱鬧的街道,她拐過幾條小巷弄,進入一條兩旁種滿楊柳樹的小道,來到盡頭,往左邊的碎石子路拐進去,眼前出現一座由磚瓦堆砌建造的三合院,外面圍了一圈籬笆。
唐婉兒才走進院子,身後傳來男性的嗓音。
「婉兒。」
唐婉兒停下腳步,轉身,「若懷哥。」
一個長相斯文爾雅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的身材瘦長,身著一件墨綠色長衫,渾身散發出濃郁的書卷味。
趙若懷今年二十五歲,是唐婉兒的鄰居,是個小秀才,在櫻花城府衙擔任書記官一職,和唐婉兒從小一起長大,十分愛慕她。
他是個孝子,十分聽從辛苦扶養他長大的寡母的話,雖然他曾提起要娶唐婉兒為妻,卻被趙大娘嚴詞駁斥,只因為唐婉兒是個不祥的女人。
她出生時,娘親即難產而死,當她牙牙學語時,爹突然意外身亡,而自從叔叔不得不扶養她開始,連做個生意都會失敗,只要有唐婉兒在身邊,災禍便如影隨形。
她走路會跌倒,喝水不小心會嗆到,吃東西會噎住,連叫她做個事,黴運也不放過她,種菜,菜會枯死,喂雞,雞會得雞瘟。
趙大娘哪敢娶這樣倒楣的人當媳婦,要是克死了兒子,那可怎麼辦?
也幸好唐婉兒有一身好手藝,所以唐大嬸讓她住柴房,遠離主屋,且趕她到外頭賣豆腐腦,賺錢為生。
她做的豆腐腦香甜又滑嫩,只要嘗過一次,便教人回味無窮,因此為了吃她做的豆腐腦,眾人雖然害怕她的黴運會傳染給自己,還是勉強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跟她買東西。
「生意還好吧?」趙若懷語氣溫和的問,專注凝視的雙眸裏洩漏出對她的一絲情意。
「很好,都賣完了。」唐婉兒朝他露出溫柔的笑容,眼裏有著對兄長般的敬重。若懷哥一直對她很好,是第一個不會排斥她的人。
「婉兒……」趙若懷語帶情意,欲言又止。
「若懷哥,你來啦?怎麼不進來?」一個嬌俏的少女走了過來,眉宇之間流露出驕矜,眼裏卻散發著滿滿的喜歡之情。
她沒有察覺到趙若懷眼裏只有唐婉兒的存在,眼角餘光睨到唐婉兒,面露嫌惡,卻又不想在心愛的人面前撒潑。
「唐婉兒,娘在大廳等你。」唐月兒冷淡的說,不想看見她那張清麗動人的臉龐,她總會不自覺的流露出楚楚動人的神情,令唐月兒看了十分礙眼。
唐月兒只是不願意承認她嫉妒唐婉兒那楚楚動人的嬌態是多麼的惹人憐愛,她才會這麼討厭唐婉兒。
「好,我馬上去。」唐婉兒斂眉,對趙若懷點點頭,擔著扁擔走進屋裏。
「月兒,你怎麼連名帶姓的叫婉兒?她是你的堂姊啊!怎麼講不聽呢?」趙若懷知道唐月兒一家對唐婉兒不好,甚至是苛刻的,本來他想娶她,助她脫離這種生活,無奈他力不從心。
「若懷哥,人家習慣了嘛!」唐月兒嬌嗔的說,眼珠子轉了轉,「哎呀,我們別談她了!好不容易今天你有空過來,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
相較於唐月兒的熱絡,還挽著他的手臂,趙若懷顯得冷淡了些,不過他還是溫和一笑,「我先去和唐大嬸打個招呼,我娘要我把五十兩聘金交給她。」
「真的?我娘知道了,肯定很開心。」唐月兒高興不已,然後拉著他進屋。
趙若懷和唐月兒訂了親,因為唐月兒十分愛趙若懷,所以這樁親事由趙大娘和唐大嬸逕自做主決定。
為了斷絕兒子對唐婉兒的愛意,也為了讓唐婉兒沒有機會踏進趙家門,趙大娘以死要脅兒子一定要娶唐月兒,孝順的趙若懷雖不願意,卻也只能遵從母命。
趙家送五十兩聘金,而唐家則將五分田地當嫁妝送給趙若懷,加上趙若懷在府衙當書記官,有穩定的收入,所以唐大嬸對趙若懷也很滿意,這樁親事就這樣訂了下來。
趙若懷一踏進屋裏,便看見唐大嬸拿著扁擔朝唐婉兒沒頭沒腦的抽打了一頓,而唐大叔則漠然的坐在一旁喝酒,他連忙上前,接下唐大嬸兜頭而下的扁擔。
「啊!娘,別打,是若懷哥啦!」唐月兒驚叫一聲,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這一幕,趕忙來到趙若懷的身邊,途中還用力推了擋路的唐婉兒一把。
「若懷,你這是做什麼?我非得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丫頭不可,竟然只拿了五文錢回來,她一定是沒有用心賣東西,平時我可是規定她要拿十文錢回來的。」唐大嬸大聲嚷著,憤恨的瞪著角落那瑟瑟發抖的討厭鬼。
「婉兒,怎麼回事?剛才你不是說生意很好嗎?」趙若懷轉身問她,想把事情問清楚,這樣她就可以少挨罵。看見她手臂上儘是淤傷,他很心疼,卻沒有立場,也不敢呵護她。
「一定是她暗藏私房錢,對不對?」唐月兒瞪著她,火上加油的說。
「她敢!這個死丫頭。」唐大嬸見到這個楣星一副可憐的模樣,心裏就有氣,上前便要揮出一巴掌。
「大嬸,不要這樣,我來問清楚。」趙若懷皺眉勸說唐大嬸,睨了唐月兒一眼,不贊同她暴力相向。
唐月兒為了給趙若懷好印象,拉了唐大嬸一把,「娘,你就別氣了,不過是五文錢,若懷哥送了五十兩的銀子來呢!」
唐大嬸馬上眉開眼笑。雖然有若干田地,不過都租給別人耕種,也掙不到多少銀兩。
「好,看在若懷的份上,就饒了你。說,為什麼少了五文錢?」
「因為黃豆不夠,所以才會少了一半銀兩。」唐婉兒顫巍巍的站起身,小聲的說。
「哼!今天中午和晚上,你都沒有飯吃了。喏,給你,馬上去買黃豆。」唐大嬸不客氣的將才收回來的五文錢丟向唐婉兒,「我告訴你,明天要多做一倍的豆腐腦,要是沒賣完,你也甭回來了。」
唐婉兒眼眶裏含著淚水,低下頭,彎下腰,滿臉屈辱的撿拾五文錢。
「快點,動作慢吞吞的,看了就討厭!趕快滾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唐婉兒快速撿起錢,緊握在掌心,拿起落在一旁的扁擔和兩隻木桶,飛奔離開。
趙若懷心疼的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唐大嬸那張刻薄的臉轉為逢迎討好的笑臉出現在他眼前,他才收斂心思,從懷裏拿出一個袋子遞給她。
唐大嬸接過袋子,倒出那筆為數不小的碎銀,笑開了嘴。
「若懷哥,你去哪裡?」唐月兒看他轉身離去,立刻跟上去。
「我剛才想起衙門裏有一件重要的文件要我去處理,等會兒我再來找你。」趙若懷滿腦子儘是唐婉兒那張泫然欲泣的臉龐,心房激蕩著她的身影,想要去看看她。
「喔!」唐月兒失望的應了一聲,「若懷哥,我等你喔!」
「嗯。」趙若懷漫不經心的應著,然後走了出去。
「娘,我和若懷哥十天後就要成親了,那個楣星在家裏,會不會帶給我們黴運啊?」唐月兒問著正在喜孜孜的數銀兩的唐大嬸。
「別擔心,我會把她鎖在柴房裏,不准她出來,等你們成親後,再讓她出來,要不是看在她還能賺錢的份上,我早就趕她出去了。」
要不是唐婉兒楣星高照,城裏人人皆知,唐大嬸早就將她賣給別人當妾了,豈會容許她住在家裏?!
「這樣還是不好,我怕她這個楣星的破壞力會把我的婚禮搞砸了,不如這樣……」唐月兒眼珠子轉了轉,滿心的壞主意,「娘,我看就乘這個機會把那個丫頭趕出去,這樣可好?」
「可是……」唐大嬸遲疑著,因為那臭丫頭每天至少還能賺個十文錢給她。
「娘,成親後,我每天會拿一兩銀子給你,那丫頭成天在你身邊轉,難道你不怕哪天被她克死?」唐月兒極力慫恿著,因為她看得出來,若懷哥似乎對唐婉兒有不一樣的情感,所以她必須剷除唐婉兒,免得她礙了她的幸福。
「好,就這麼辦,我找個機會把她趕出去。」聽到有銀兩拿,唐大嬸眉開眼笑的應允,反正她看到那個楣星就有氣,還不如把她趕出去。
突然,唐大叔跑過來,從唐大嬸手裏搶了些碎銀。
「你做什麼?」唐大嬸怒罵著。
「買酒喝。」唐大叔粗聲粗氣的說,然後轉身走出家門。
「沒有用的老東西!」唐大嬸滿臉不屑的罵道。
唐婉兒放好扁擔和圓桶後,走進柴房,拉下衣袖,遮蓋手臂上的傷痕,然後走出家門,打算去買黃豆。
不一會兒,趙若懷追了上來。
「婉兒。」
「若懷哥。」唐婉兒訝異的望著他。
「這給你。」趙若懷將一個碎銀放進她的掌心。
「我不能收。」唐婉兒慌亂不已,想將銀兩還給他。
「婉兒,若懷哥能替你做的只有這個,你順便到城裏吃午膳,再買些乾糧偷偷藏起來,晚上肚子餓了就可以吃。」
唐婉兒抬首看見他關懷的神情,點點頭,緊握粉拳,「謝謝。」
「痛嗎?」趙若懷真情流露,輕撫她紅腫的臉頰。
唐婉兒被他突兀的動作嚇了一跳,驚怯的退後一步,「若懷哥,謝謝你,我該走了。」
說完,她倉皇的轉身跑走,無法顧及身後男人那受傷的神色。
趙若懷苦笑的望瞭望掌心,再抬首看著佳人離去的背影,知道自己的個性怯懦、溫和,根本不敢追求所愛,也害心愛的女人受苦,卻無法幫助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