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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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一日,萬里無雲,和風輕拂,汝州的街道上擠滿了看爇鬧的人潮,但有太多人是帶著惋惜、不捨的神情看著潘府勉強湊合出來的寒酸喜氣。
  小小兩個喜字燈籠高高掛,中間繫條紅彩便是門面了,只是今日嫁女兒的潘府內儘是哀傷氛圍,與門外馬不停蹄、連趕半個月路程的冷家大陣仗迎親隊伍相比,可是天差地遠。
  街道兩旁的群眾擠著、看著、指著迎親隊伍前後近十名高大英挺的護衛連連讚歎,接著又忍不住談論那頂金碧輝煌的花轎看來又大又舒適,當然,還有那迤邐得老遠的送禮隊伍中,一箱箱亮澄澄的聘金、珠寶、綾羅綢緞有多麼貴重。
  雖然這些豐厚的聘禮令人側目,卻沒人想要自家的女兒去坐那頂轎子。
  說白了,這根本不是一樁喜事,而是一件悲慘的事,因為新嫁娘的未來只有兩種結果——一是當寡婦,二是入棺木!
  說來,這一切都是「天妒英才」,要不,原該是一樁金玉良緣才是。
  新郎官的來頭極大,是本朝開國元老唯一的寶貝孫子冷耆。
  據說他十七歲時,就在爺爺的力薦下,跟隨先皇平定邊陲戰事,展露光芒,很得先皇喜愛,甚至能自由進出皇宮,與先皇話家常,二十一歲時,先皇更是將他收為義子,再加封他為「齊郡王」,至此,朝中流言蜚語即起,說先皇與他的父子情更勝東宮太子趙恆,日後,也許登基為王的就是冷耆,一時之間,王公貴冑爭相結交。
  富貴權勢幾達高峰的冷耆也的確比趙恆來得優秀,他五官俊俏,才情出眾,一身霸氣在王公貴族之間更形出色。
  只是前年先皇崩逝,有風聲說先皇的遺詔遭到竊換,所以最後才仍由趙恆登基。
  新皇登基後沒多久,冷耆卻染上怪病,被下毒施咒等怪力亂神之說頓時傳得沸沸揚揚,而且這怪病拖了一年多,冷耆的病不僅沒好,還愈來愈嚴重,聽聞已是半個死人了!
  這次潘家獨生女之所以下嫁,就是要去當沖喜新娘的。
  擁擠的人群中,有人壓低聲音八卦著,「你聽說了嗎?冷家對外說是要沖喜,實際是要靠陰陽交合,把那種怪病過繼到新娘子的身上呢!」
  「太荒謬了吧!人都快死了、不能人道了吧!」另一位男人立即低斥。
  「聽來是荒謬啊,但齊郡王那怪病來得又急又猛,不死不活的,全身癱軟,冷家人全慌了,當然什麼方法都要試。」
  「沒錯,聽說從皇宮裡的太醫、坊間名醫,甚至找來江湖術士,皆束手無策呢。」
  「就是束手無策啊,不然,冷家的梅姥姥怎麼會對外表示,誰能讓她的孫子恢復健康,那人就可以向冷家要求任何一件事,不管合不合理、有沒有可能,冷家都會無條件去完成,傾家蕩產也成呢。」
  「這我也聽說了,只可惜,就是沒人有這個能力!」
  「是啊,王爺、王妃還找了法師及廟裡高僧到府裡去誦經祈福,但同樣一點用也沒有。」
  「比較可怕的是,聽說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已全毀、爛到幾可見骨了。」「群聊社區」 http://bbs.qunliao.com
  「意思是潘紫嬣這個世間難見的水靈俏美人也會毀容了,她才十七歲啊!」
  眾人交頭接耳、七嘴八舌的談論著,皆為潘紫嬣掬一把同情淚,低頭歎息。
  儘管潘府裡也是一片愁雲慘霧,但在居中的閣樓裡,穿著一身津工刺繡新娘喜服的潘紫嬣倒是沒什麼太大情緒,反正,她心裡已有打算,要她當寡婦,她還可以勉強接受,要是搞什麼陰陽合體,把怪病染到她身上,那可不行,她也是人生父母養的,為什麼要承受?
  而且,她也不想帶著一張爛臉、癱瘓著身子離世,那太可怕了,她不想死後被自己的鬼臉再嚇死一次!
  「喝杯茶吧,小主子。」
  恩靜賢端了杯茶遞到潘紫嬣眼前,也打斷她的沉思。
  潘紫嬣朝她微微一笑,接手仰頭喝下。小賢打小就跟她一起長大,溫柔貼心的她從不會將過熱或過冷的茶交到她手上,所以,她才能這麼放心的喝。
  潘紫嬣將杯子放到桌上,抬頭看著杵在自己身邊卻魂不守舍的貼身丫鬟,嫣然一笑,「放心吧!我很快就會讓冷隊k臚廖玻嵌運此擔漚薪饌選!?br />  但這樣不是成了殺人犯就是寡婦啊!恩靜賢難過的看著她,「小主子,妳真的不逃嗎?」
  「我逃,下一個倒霉鬼是誰?真可惡,沒時間去找那個算命仙算帳,說什麼我的生辰八字旺夫益子、此生富貴逼人,」她做了個鬼臉,模樣俏皮,一雙慧黠明眸滴溜溜的一轉,「可瞧瞧我的下場?算命仙的話要能聽,狗屎都能吃了!」
  「小主子!」恩靜賢交纏著十指。她都快急死了,她還有心情說笑!
  看她眼眶都紅了,潘紫嬣才收起笑意,「妳幹啥?哭什麼?不,不對,是該哭。」
  恩靜賢柳眉一皺。
  「是該哭,跟我一起長大,也跟我一起走楣運。」潘紫嬣大歎一聲,但隨即又笑了,「好在爹娘托故人之友,要把妳送到遠遠的軒騰堡去當丫鬟,那個死纏著妳不放的杜惡霸礙於北方霸主軒騰堡之名,肯定不敢去招惹妳了。」
  恩靜賢眼泛淚光,她才不怕杜堅,她擔心的就只有這個小主子啊。
  潘紫嬣靜靜凝睇著外貌及個性都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丫鬟,一身短襦長裙的她人如其名,溫柔嫻靜,還有一副天生的菩薩心腸,說話輕聲細語,廚藝、刺繡皆一把罩,那雙澄淨的水漾明眸柔柔一笑,真會勾人心弦。
  不似她,天生嬌蠻,看不慣的事不管不成、不說不成,謾罵、打架全難不了她,有時候,她都懷疑小賢才是主子,她是小婢……
  雖然自己也算是名門之後,但也嘗到了名門起落的悲哀,以往是僕役成群,這會兒她卻只剩小賢一名丫鬟,府裡也一片蕭條,而這全拜杜堅之父,轉運使監察大人杜德開之賜!
  明明冷家一開始相中的是杜德開的閨女,但杜堅人不願自己的閨女成了怪病的犧牲品,便隨便安了個什麼貪污的罪名,先貶了父親的官職、沒收她家財產,還恬不知恥的故作慈悲,說什麼只要她願意嫁進冷家,他就願意向皇上力保潘家數口的生命,不必人頭落地。
  可惡!她愈想愈生氣,這齣戲根本是杜堅人演的獨腳戲,霸佔了她家財產不夠,還敢講什麼做人情!
  突然,外頭傳來劈哩啦的鞭炮聲。
  恩靜賢心一顫,「小主子,時間差不多,妳該準備上轎了。」
  大大吐了一口長氣,潘紫嬣看著放在桌子一角的鳳冠,「也是,早死早超生啦——」她乾脆地從椅子上起身,可身子卻驀地一軟,又跌回椅上,「奇怪……小賢,我怎麼頭昏昏的……」
  「對、對不起,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小主子去赴死。」
  恩靜賢的眼神真摯而愧疚,她上前將暈眩搖頭的主子扶靠向椅背。
  「什麼意思?奇怪……我怎麼好想睡覺……」
  潘紫嬣皺著柳眉,努力想將那股濃濃的睡意甩開,但不成……她愈來愈困了。
  「小主子,妳千萬不要怪老爺跟夫人,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是我哀求他們讓我有這個報恩的機會……」恩靜賢澄澈的眸中盈滿了淚水,「只是,小主子得代替我到軒騰堡去當丫鬟,妳委屈點,那至少比染上怪病死掉要好……」
  她邊說邊拭去淚水,「小主子,凡事都要忍著點,千萬不要想逃出來,聽說那裡是銅牆鐵壁、固若金湯,堡裡的守衛可是滴水不漏的守備,妳偷偷拜師學的三腳貓功夫在那兒是沒用的……」她哽咽說著,淚水又拚命掉,「一切都安排好了,小主子,妳就以我的身份好好在軒騰堡生活下去,老爺跟夫人會找機會去看妳的……小賢在這裡先跟妳說聲永別了。」
  不可以!不可以……潘紫嬣在心中拚命吶喊,但卻無力阻擋,現在她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可隱隱約約的,她知道小賢正脫去她的新娘袍服。
  不要……她不要她代替她……不要……
  穿上喜服的恩靜賢拿起鳳冠戴上,再拿了紅帕,臉色蒼白的看了小主子最後一眼,才勇敢的轉身離去。
  半個月後,位於杭州,宏偉氣派的明輪山莊處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準備迎接新嫁娘。
  為了迎接這名「勇敢」的新娘,明輪山莊在兩個月前就大肆佈置新房,並邀請眾多賓客,力求今日爇鬧非凡的景象,好沖淡一些新郎無法拜堂的愁緒。
  然而,前來的賀客們雖然送上大禮,但心中著實忐忑,憂心的當然是冷耆的怪病。可不來也不成,冷家財大勢大,就連皇上也三不五時從汴梁派人南下慰問,何況,萬一冷耆要是沖喜成功,將來沾他的光,在政商方面更上層樓可就容易多了。
  所以,時間不過午後,賀客已是川流不息,但都被安排在前廳,至於山莊後方以一座高高紅牆相隔的「流酣齋」,則是新郎冷耆獨居養病的院落,在兩扇厚重的木門前,兩名冷耆的忠心侍從在外站崗,僅有特定的人得以進出。
  大門後,是一深優的亭台樓閣,清靜優雅。
  紅瓦亭台上,圓石桌前分坐兩人。
  其中一名俊雅不凡、神采過人,身著一身大紅喜袍,有著天生的懾人貴氣,仔細一看,竟然就是當今皇上曾經派遣多名太醫親自診療,並讓太醫作出「病入膏肓,時日不多」結論的冷耆!
  至於坐在他正對面的,是他的摯交損友卓相文,他懂醫術,但更擅易容。
  喝了口茶,卓相文看著快要出頭天的好友。
  說來,光芒畢露就是這個好友災難的開始,除了宮中原本就廝殺激烈的權謀鬥爭外,新皇趙恆的猜忌心重,易信讒言,腦中塞滿了冷耆欺君叛國、意圖謀反的言論,即便近年來,冷家已遠離紛擾的朝政,移居明輪山莊,從事陶器製造買賣,並將經商版圖拓至海外,沒想到,這又讓一些怨妒冷耆平步青雲的重臣有了新的攻擊點,說冷家累積財富是為了奪回帝位。
  為此火冒三丈的冷耆誓言揪出那些惟恐天下不亂之人,所以,才在他的建議下刻意裝病,另一個用意也是要讓趙恆放心,一個行將就木之人還會跟他爭什麼權位?
  此時外頭鑼鼓喧天,震耳的鞭炮聲亦愈來愈近,甚至還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人潮的爇鬧歡呼,可以想像山莊外的街道肯定是萬人鑽動。
  「新娘子快到了。」
  卓相文饒富興味的瞅著好友看。
  「又如何?」冷耆懶洋洋的反問。
  「又如何?你不好奇那個倒大楣的新娘長啥模樣?」
  「只要不是杜大人的千金,我都不在乎。」
  杜嬌嬌是標準的金枝玉葉,目中無人、嬌生慣養的個性讓他很受不了,從她十三歲見到他之後,就一直對他糾纏不休,這一次幸虧好友腦筋動得快,想起陰陽交合,把怪病過繼到新娘的說法,果真嚇得她裝病閃避,讓她爹緊急找人代替,如此一來,日後就算他健健康康,相信杜嬌嬌也沒有臉再纏上他吧!
  想到這裡,冷耆嘲諷一笑,起身走往張燈結綵的正廳,眼角餘光注意到好友也跟上前來,兩人一前一後的經過古典雅致的廳房,再轉往右後方的新房。
  拉開床上的層層紗簾,冷耆脫了鞋子躺回床上,再接過好友遞到手上的人皮面具。
  「不去拜個堂?」卓相文打趣的問。
  「以這副鬼樣?」冷耆指著自己戴上面具的臉反問。
  他目光寒笑的看了自己的得意作品一眼,「不能,不過,我比較擔心新娘子。」
  「她看到我之後,不是尖叫就是昏厥,何須擔心?」
  「還有一種——嚇死?」
  冷耆冷冷勾唇,「她有膽子嫁過來,就得承受後果,怪不了誰。」「群聊社區」
  說到底,他對這樁婚事還是心不甘情不願,雖然成功擺脫了杜嬌嬌,可是他也有一種落入陷阱的感覺,而設了陷阱的人,極可能就是卓相文跟自己的長輩,但爭辯已無用了。
  深沉的夜,恩靜賢頭戴重重的綴珠鳳冠,雙手也戴了好幾個珠寶瑪瑙戒指,糾結著一顆沉甸甸的心,端坐在鋪了紅巾的椅子上。
  頭上仍罩著喜帕,她一直忍著想把綴珠喜帕拉下,看看那名躺臥在床上的新郎官的衝動。
  室內的空氣雖然流動著,但有一股凝重死寂的氣息籠罩,靜悄悄的。
  片刻之後,終於有了動靜。
  她不安的吞嚥了口口水,感覺到有人開了房門,然後,一雙黑皮長靴落入自己低垂的視線。
  「新娘子,我是卓相文,是妳相公的好友兼大夫,我替冷耆為妳揭開喜帕。」
  喜秤勾起喜帕,映入恩靜賢眼簾的,是一張斯文俊逸的臉。
  卓相文卻是一臉錯愕,怎麼也沒想到杜老堅這麼好心,推薦而來的新娘子竟如此纖細美麗,那雙澄淨黑眸更是令人驚艷,雖然此刻帶了些畏懼。
  難怪!梅姥姥說她親自派人去汝州偷偷鑒定過也調查過,潘家丫頭絕對有資格進冷家門。
  「嘿!卓笨蛋,你是新郎啊?還不快滾出來!」
  房門口突地響起一個俏皮嗓音,恩靜賢忍不住轉過頭,就見一名看似活潑俏麗的美人兒俏生生的站在那裡,一見到她,雙眸倏地瞪大,還大聲嚷叫起來。
  「哇,我的天啊,撿到寶了耶!」
  「冷采芸,妳快出去。」卓相文瞪了她一眼。他明明是個很厲害的大夫,她卻老叫他笨蛋,不過,只有她可以這麼叫就是了。
  「那你呢?把她交給我哥,快出來!」她也狠狠瞪他一眼,但一看到新娘子,又笑咪咪的指指自己,「我是冷采芸,該叫妳一聲『小嫂子』,妳好美哦。」
  「呃——謝謝。」恩靜賢羞紅了臉。
  連聲音聽來都這麼溫柔,膽子只怕不可能太大了!
  卓相文濃眉一皺,好心建議,「妳要有心理準備,冷耆現在很不好看。」如果知道新娘子是這麼溫柔的人,他應該會「手下留情」,不會給好友一張嚇死人不償命的人皮面具的。
  很不好看?心裡竄過不安,恩靜賢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卓相文看冷采芸一溜煙的走人後,才對恩靜賢招手。
  「這邊。」卓相文示意她起身走到床前。
  他很善良的先拉開後半部的紗簾,讓新嫁娘瞧瞧好友脖子以下的部份。
  恩靜賢不由得一愣。怎麼冷耆的身材看來一點也不瘦弱,高大的身形幾乎佔住了整張床?
  卓相文發現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不用開口,他就知道要解釋什麼。「他是虛胖,藥物所致,整個人浮腫,至於臉……」真是的!這麼漂亮的美人要是嚇死,真的叫暴殄天物了。
  他拉開前半部的紗簾,立即聽到美人倒怞了一口氣。
  好、好可怕!恩靜賢怔怔的瞪著床上的男人。
  他的臉色蠟黃、有些地方皮肉潰爛,而在鼻樑及臉頰部份則爛到可見骨……好一張恐怖的醜臉,簡直酷似鬼魅!
  雙手摀住嘴唇,她就怕自己再發出害怕的怞氣聲。
  驀地,床上的男人張開眼睛,令她錯愕的是,那是一雙深邃如子夜的漆黑瞳眸,但鑲嵌在那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上時,卻因為眼神過於沉靜無波,使他整個人又矛盾的顯得氣定神閒,讓她怎麼看怎麼怪,有一種看不透的詭譎。
  冷耆同樣專注的看著她。聽到好友跟妹妹的話之後,他對新嫁娘的長相也有了好奇,就在她看他下半部的身子時,透過晃動的紗簾間隙,他早已經暗暗的打量起她。
  她很美,渾身散發著溫柔恬靜的氣質,一雙溫暖的眼睛澄澈得近乎透明,膚若凝脂,紅唇似櫻,堪稱傾國絕色,現在少了礙眼的紗簾,她的美更是令人驚艷。
  恩靜賢屏息的對上那雙打量的黑眸,很奇怪,她應該要害怕的,就如乍看到那張可怕的臉時的第一反應,但此時她卻不怕了,因為那雙黑眸裡有某種令人沉靜下來的奇異力量……
  卓相文見兩人視線交纏,已經覺得不可思議,更令他佩服的是大美人的神情竟漸漸平靜下來,不見懼意,他有些詫異,但隨即一笑,自動離開。
  冷耆只是「聽」到好友離開,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視線竟然無法從新婚妻子臉上轉移,他深吸口氣,「看到我的臉沒有尖叫逃跑,是因為同情?憐憫?」
  他若有所思的盯著眼前女人,口氣近乎無禮,但原因竟是——他並不開心自己的視線膠著在她身上!
  恩靜賢先是一愣,隨即回話,「我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所以不需要逃。」
  「是嗎?」
  那張美麗的臉上雖然仍見蒼白,但她沒昏過去,也沒逃跑,實屬難得。
  或許天生就是一副軟心腸,恩靜賢此刻只為這個差點坐上帝位的男人感到難過,他曾經是威風八面的天之驕子,可此刻——
  「妳不怕我的臉?」她的沉默令冷耆忍不住又問。
  「怕。」
  他一哼。「妳倒誠實。」
  「但那是第一眼,再看第二眼,便不怕了。」
  這可稀奇了,他黑眸一瞇,「為什麼?」
  「沒有人,包括你或我,沒有人願意有這樣的一張臉。」
  將心比心,所以就不怕了?冷耆心念一動,更加好奇的看著她,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有點特別。
  他過於專注的目光,讓恩靜賢的眼睛不敢亂轉,小心的不讓心中氾濫的同情浮現,就怕傷了他的自尊。
  可是她卻管不住自己的腦子,她不懂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為何不懼怕死亡,為何能有一雙如此沉潛平靜的黑眸?而且,他的聲音一點也不像病重之人,沉穩有力,根本不見虛弱……
  「你對我有疑惑。」冷耆察覺到那雙動人的眼眸有著疑惑,至於她極力想掩飾的不忍,他並未說破。
  她尷尬的紅了臉,「我以為你虛弱得無法說話。」
  「你更以為我入土為安的日子不遠了,是不?」
  「不!沒有!沒有!」她激動的搖頭,「我沒那樣壞心的,齊郡王。」
  他定定的看著她,雖然她全身上下的確看不出有一絲壞心的模樣,但日後,她畢竟是唯一離自己最近的人,有些話,他還是得問問,探一探。
  「你沒有那樣的壞心眼,那我就更不明白你為何嫁過來了。明知嫁給我不是當寡婦,就是承繼我的怪病,為什麼不逃?你應該很有機會的。」
  她明白,從汝州到杭州,在這近半個月的路程裡,她若有心逃跑,絕對是有機會的,這個男人會對她有戒心,她當然能理解。
  「算命的說我是福壽雙全的人,如果我的福氣可以讓爺的怪病痊癒、長命百歲,我怎麼樣都沒關係。」
  這話說得矯情,連她自己也感到心虛,因為事實是,只要能讓小至於乎安,要她怎麼樣都沒有關係。
  冷耆靜靜的看著她,他雖然才二十五歲,但經歷豐富,看多了人的虛假偽善,但她卻給他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竟然能在他的心底勾起一股連他都難以形容的微微悸動。
  「叩叩!」
  敲門聲陡起,冷采芸端著一碗湯藥走進來,一見美麗的嫂子,忍不住一歎。
  「唉,洞房花燭夜喝的不是合巹酒,而是得伺候我哥喝湯藥,小嫂子,麻煩你了。」
  「呃——沒關係的。」恩靜賢連忙上前一步,接過湯碗。
  冷采芸則一屁股坐上床,面對哥的皺眉,她很清楚他想問他為什麼要喝藥,所以趁著靠近他,作勢將他扶坐起身時,她小聲道,「卓笨蛋說他一向憐香惜玉,我也不懂這什麼意思,但他說你會瞭解的。」
  這傢伙,是擔心他真的跟這名令人心動的美人兒圓房,卻把她嚇死了,所以才給他一碗清心寡慾的湯藥喝嗎?冷耆的眉頭頓時蹙得更緊。
  他看妹妹起身後,妻子隨即在他床邊坐下,舀起一匙湯藥,細心的吹涼才餵他。
  「小心喝。」
  他看她一眼,喝了一口,但眼睛倏地瞪大。
  好苦!若不是擔心一口湯藥噴到她,他早吐出來了,但這一忍,卻讓自己嗆到,「咳咳……」該死,他早知道卓相文對美女完全沒有抵抗力,但胳臂馬上往外彎也太過分了吧!
  「對不起……你忍著、慢點咳,順順氣……」
  瞧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恩靜賢怕他咳死了,著急的往他的背輕拍,一邊還將刺繡的袖子往上翻,用裡面質料輕柔的白袖替他擦拭嘴角。
  冷耆卻皺眉,不悅的質問:「你怕藥沾到你的嫁衣?」
  「不是,我怕上面的刺繡綴珠會傷到你的臉,你會痛啊!」她想也沒想的就回答。
  聞言,他怔怔的瞪著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冷采芸見狀,已經在心中喝采了,這小嫂子善良又細心,真是挖到寶貝了!不過,得先辛苦她一陣子就是,因為哥裝病太久,就算要好,也得慢慢的好啊。
  她笑瞇瞇的看著小嫂子細心的餵好藥,才結果湯碗,然後指指早已備好的另一張黑檀木躺椅說:「小嫂子,這陣子你可能得委屈點,先睡這裡。」
  恩靜賢一愣,她以為今晚……
  「出去。」冷耆給了妹妹一個眼神。
  但冷采芸才不管,她定要把話說完才走。「小嫂子,隔壁就住著卓笨、呃——
  卓大夫,一有任何問題,你小聲一喊,他便會跑過來幫你忙了。」
  「好,謝謝。」尷尬一笑,恩靜賢對她左一句右一句的「小嫂子」,聽得很心虛。
  冷采芸這才再次笑嘻嘻的離開。
  冷耆看著妻子走過來,幫忙他在床上躺平後,冷冷的問,「你以為我今晚會跟你洞房,把怪病過繼給你?」
  她咬著下唇,看著他的眼,默認了。
  「你怕?」
  她搖頭。來這裡的一路上,她就一直在做心理準備。
  「睡吧。」他大可以要了她,她是他的妻子今晚又是洞房花燭夜,但莫名的,他的心卻充滿矛盾跟掙扎,不願讓戴著可怕面具的自己佔有她,更希望他在她的眼裡看到的不是認命的,而是……
  是什麼?他想不出來,也不想再采究下去。
  恩靜賢先是錯愕,但隨即鬆了口氣,畢竟男女之間的事,她完全都不懂,更甭提跟這個初次見面的人袒裎相對了。
  她在躺椅躺下,這才發現身下的椅墊好舒服,連被褥也好軟,比她在汝州的床要好上千倍呢,津神一放鬆,她很快就沉入夢鄉。
  床上的男人在聽到她平穩的呼吸聲後,便無聲無息的下了床,站在她身旁,靜靜看了她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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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五月天,在汝州潘府的書房,留著八字鬍的老夫子端坐在雕花木椅上,他的正前方,有兩名年約十歲的漂亮女娃兒正襟危坐。
  她們的髮絲皆盤成兩個圓髻,一個綁著綠色髮帶、身著白綠相間的短襦長裙,看來清麗脫俗,另一個綴著珠翠緞帶、一身粉紅綢緞裙裝,看來嬌貴逼人。這明顯是一奴一主,但看來感情頗好,不分尊卑同坐,還不時偷偷交換眼神。
  因為老夫子今天不上課,專為測驗來的。
  由於潘府唯一的千金潘紫嬣吵著要習武,可潘府的當家可是汝州地方官,潘紫嬣當然算是金枝玉葉,學習琴、棋、書、畫是理所當然,但習武一事便要慎重,所以,潘老爺才要這名老夫子找些題目測測她的性子適不適合,能否做到不傷人、不惹事、僅自保?
  老夫子摸摸鬍子、清清嗓子,翻開冊子,看著琳琅滿目的各式題目。
  然而,古靈津怪的潘紫嬣已經興奮得坐不住了,她急急伸手,「夫子快問題目啊,還有,小賢也要答,因為我跟她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我習武,她也得學。」
  老夫子看著一臉怔愕、瞪向小主子的小丫頭,撫鬚笑問。「那小賢先答。假設妳是武功高強的奇女子,遇到採花大盜,會如何處置?」
  「擒下他,送交官府,或是對他曉以大義。」恩靜賢一臉緊張的說。
  可潘紫嬣卻先瞪她一眼,再笑嘻嘻的回著,「不對,我先一刀剁了他,讓他成為太監,再也傷不了人,這樣才乾脆。」
  聞言,恩靜賢臉色丕變,驚愕的看向眼睛熠熠發亮的小主子。
  老夫子眉頭一皺,在心裡暗唸一聲阿彌陀佛,才問了第二個問題,「若是遇到有理說不清的人?」
  「耐著性子,好好說一說。」
  恩靜賢的答案仍是中規中矩,但潘紫嬣卻是——
  「不對!我會拿起針線把他的嘴巴咻咻咻的縫起來,讓他甭說了,乾脆!」
  恩靜賢又驚跳一下,顫抖的看著一臉得意的小主子。她都不知她如此血腥……
  老夫子也打了個寒顫,以袖子擦擦額上冷汗,這回直接看著潘紫嬣,「要是妳遇到不知天高地厚、狂傲自大的人?」
  「這更簡單,先將他綁到高山上,一腳把他踢到萬丈深淵去,這樣他就會知道山有多高了。」潘紫嬣笑得燦爛,聲音如銀鈴般清脆。
  恩靜賢卻是驚喘一聲,怔愕無言。
  老夫子聽得有點兒退軟,驚悸的瞪著小主子,勉強清清喉嚨再問,「遇到十惡不赦的壞人?」
  「割他舌頭、戳瞎他的眼、再剁去四肢,慢慢凌遲,一刀又一刀,來個……以惡報惡,看他下輩子投胎還敢不敢做壞事!」潘紫嬣一臉懲奸除惡後的痛快表情,一張俏臉兒發亮。
  恩靜賢猛嚥口水,怯生生的看著小主人道,「我、我會勸他……他……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老夫子望著小主子,冷汗跌落額間。這個小姐嬌俏率性、以暴制暴,像只小野獸,卻有一張粉雕玉琢的臉孔及與生俱來的天生貴氣;另一個小賢則心懷善根、我見猶憐,是名清靈秀雅的宜家閨女,這兩個女娃兒要拿刀拿劍、玩槍夾棍的習武
  抿抿唇,老夫子拿起毛筆沾沾墨後,在冊子上早已寫妥的「練武」欄上方,毫不遲疑的打上一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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