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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六章 唯恐負春光

    “越捷飛,陪我走走。”楚玉向身旁穿著藍色緊身武士服的青年道,隨後也不等他答話,便自己走上了蜿蜒的石子小徑。

    名叫越捷飛的青年,有一具挺拔英武的身材,收身剪裁的衣服顯出他漂亮的長腿窄腰和寬肩,他的面容雖然不是絕頂的好看,但是卻別有一分飛揚英挺的俊氣。

    楚玉還記得她來到這個世界幾天後,頭一次走出屋子時,越捷飛好像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的就出現在她身邊,嚇得她險些心肌梗塞,後來弄清楚越捷飛是她的貼身護衛,才稍稍安下心來,明白這大約是傳說中高來高去的輕功。

    只要走出起居室,越捷飛就會立刻出現在她身邊,不分白天黑夜,不論什麼時候,而只要楚玉回房,越捷飛就會自動消失,絕不浪費一秒時間。楚玉曾經嘗試過清早突然跑出屋子,才踏出門口,往身邊一瞧,就看見了那非常容易辨認的寬肩窄腰長腿,讓楚玉不得不承認,越捷飛對她的保護真的是二十四小時貼身,完全不帶休假的。

    楚玉曾經私下裡暗暗猜想,這麼貼身的進行保護,越捷飛他平時都是在哪裡休息的?難不成他每天就在她的屋頂上睡覺?萬一到了下雨天怎麼辦?不過遺憾的是,楚玉自穿越過來始,幾場雨都是在半夜落下,那時她基本睡得正香,哪裡可能特地爬起來證實自己的疑問?

    擺正心態以來,楚玉便敞開懷抱,享受原本屬於山陰公主的一切,公主府占地面積可以稱得上遼闊,簡直就好像土地不要錢的一樣,前世在現代城市裡寸土值寸金,貴得不得了,有人工作一輩子,也不過是為一套房屋努力,但此時放眼放去,亭台樓閣,園林假山都是屬於她的領地,讓楚玉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花怒放。

    而公主的衣食,也是超出想像的奢華,三四十個菜式,那是最簡單的早飯夜宵,正餐菜式至少過百,這還是楚玉自己一個人吃飯的狀況,衣服更是每天翻著心思的換花樣,都是簇新的衣料,沒有哪一天的衣服是相同的,楚玉問過幼藍,得知那許多精美的衣裳,山陰公主一般只穿一次,穿過之後便送到倉庫裡堆積灰塵,讓楚玉小小的心疼了一把。

    在適應了沒有現代設施尤其是沒有電腦的生活後,楚玉過得極為滋潤。

    “奢侈,真奢侈,腐敗,太腐敗了。”楚玉一邊這麼感慨,一邊笑瞇瞇的享受穿越重生的福利,新身份所擁有的一切,只除了一樣--男人。

    雖然走出了屋子,但是楚玉走得並不太遠,她忘了解除禁令,導致來找她的男寵還是如前幾日般被擋駕,至今為止,楚玉依然沒有見除了容止外山陰公主其他的男寵,最初醒來那日雖然還看見另外四人,但他們模樣在楚玉腦海裡還是一團模糊。

    好吃好喝好睡,楚玉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在品嘗古代天然無污染食品的活動上,過剩的營養迅速將前些天憂思造成的瘦削補了回來,只不過腐敗了幾日,楚玉的臉頰又恢復柔潤動人的光澤,假如繼續這麼腐敗下去,她懷疑自己的身材很有可能開始朝橫向發展。

    所以楚玉停了下來。不光是為了保持身材,也是想要活動活動身子,去見一見公主府上的其他人。

    這其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便是那些男寵。

    前夜下了一場雨,雖然已經過了一日光景,鋪就小路的石子之間還殘留著微涼的濕意,庭院之間樹木新抽的綠葉籠罩著一層動人心魄的蒼翠,這樣清新可人的碧色,只有在江南的春日才堪擁有。

    走了不過三兩步路程,楚玉忽然想起,自己身為公主,巴巴的跑去瞅自家男寵,豈不是太過奇怪了一些,她頓住腳步,喚來幼藍代為傳話,說她要在府內辦春日酒宴。

    幼藍小心的問:“此事是否還與從前一樣,交給容公子打理?”就她所知,公主府內苑的許多重要事宜,都是交由容止辦理的。

    楚玉略一遲疑,隨即微笑點頭:“對,交給他。”眼下她對一切都還較為陌生,事情交代給熟手會比較省事,但是楚玉也在心裡揣度,山陰公主給那容止的權限,是不是稍微大了一點?不僅能夠無視她的禁令在府內任意走動,還經常經手山陰公主交代的事務。這少年在眾多男寵之中,必然是有什麼不同的。

    不過楚玉暫時不打算有所動作,凡事皆應先謀定而後動,她計劃先考量一番。

    楚玉下達命令後,容止便去代為執行了,他效率不錯,不過兩刻鍾的時間,在一片杏花林中,便擺開了坐席,繽紛的花樹之間,一尺高的矮桌上兩列鋪開,擺放著美食佳釀,而一個個或者美麗或者俊俏的少年,也都紛紛入座。

    楚玉靜靜的坐在首座。身為公主,她本不必這麼早來,但是楚玉心中另有計較,便讓幼藍領路,幾乎是第一個入席。坐在長幾後的錦墊上,她靜靜的注視著庭院的門口,看每一個來人,用自己的眼睛去衡量判斷。

    這個時候,雖然椅子已經從游牧民族那裡傳入,可是並不流行。人們要做什麼事,比如談話辦公吃飯等等,都是跪坐著,而且是那種雙腿並攏,腳後跟貼著臀部的那種坐法。

    因此,在公主開聚會時,即便是公主自己,也必須跪著。

    楚玉一邊暗暗挪動跪得僵硬的雙腿,以此來緩解麻木的感覺,一邊腹誹這個椅子還沒有開始流行的朝代,雖然雙腿之下有柔軟的墊子墊著,可是被身體的重量壓迫久了,血液循環遲滯,還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只跪坐了一會兒,楚玉便有些受不住了,但是她偏頭看已經將所有瑣事交代分派完畢,坐在右側席首位的容止,他面上神情安寧平和,絲毫沒有不適之色。她偷偷的撇撇嘴:難道這些跪坐的古人,腿都不會發麻的麼?還是麻著麻著就習慣了?

    楚玉只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便有人入席了,這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七章 活色暗生香(上)

    華麗!真華麗!

    荒淫!太荒淫了!

    一個兩個三四個,五個六個七八個,九個十個十一個……雖然史書上載山陰公主劉楚玉一共三十男寵,乃是皇帝一次性批發給她,但是楚玉問過幼藍,事實並非如此,公主府上的男寵,一共二十四名,雖然有半數是皇帝一次性送的,但是也有半數,是山陰公主自己精挑細選四處陸續搜刮而來。

    其中容止,便是山陰公主最早帶回府中的。

    各色美少年美青年從庭院門口接連亮相,看得楚玉心中驚歎不已,並且再一次肯定了這位公主的審美,不僅品味極高,而且趨向於多樣化,幾乎每個類型的,都要來那麼兩三個,同類之中又有細微不同,風格各異,真是異彩紛呈。

    山陰公主就好像是一個挑剔的收藏家,不斷搜集家中缺乏的藝術品,每一種風格的,她只要兩三樣同類相似,務必做到種類齊全化,風格多樣化。

    原本以為容止的容貌便已經十分不錯,怎料見過其他男寵後,楚玉才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假如撇去氣質這一項,光以皮相論斷,公主府內比容止強的,實在不算少數。

    這些男子的年齡,從十多歲到二十出頭,不一而足,楚玉瞧見一個看上去才十一二歲的孩子,那孩子生得玉雪可愛,睫毛又長又翹,水汪汪的圓眼睛黑黑亮亮的,臉蛋嫩得好像一掐就能出水。腦子裡“嗡”了一下,楚玉強作鎮定,好似若無其事的問一旁的容止:“對了,他今年多大了?”手指向那孩子。

    “十二。”容止的回答讓楚玉的腦袋又嗡了一下,覺得山陰公主簡直就不是人,才十二歲的小孩,她也好意思糟蹋……雖說眼前這孩子確實長著一副讓人看了就很想糟蹋的模樣,雖說山陰公主的年紀雖也不算太大,只有十七八歲,可十二歲,十二歲……她這是在摧殘祖國的幼苗啊!

    再看席上其他人的年齡普遍都不算大,楚玉搖搖頭:顯然山陰公主不是一個全年齡愛好者,甚至的,有比較嚴重的啃嫩草習性。

    男寵加上容止一共二十四名,有二人據說病了,容止提前代其向楚玉說了聲不能來,但至於是真不能來還是別的什麼,楚玉無從判斷,只有暗暗笑一聲,記住那兩人的名字。山陰公主的那位駙馬何戢也不在府上,來了這些天,都沒有瞧過這身體的正牌老公,讓楚玉有些遺憾,不過從這個角度,亦可以說明,山陰公主和這位駙馬爺的感情不怎麼樣--這是當然的,不管哪個男人,看著老婆當著他的面出軌,他和老婆的感情都不會太好的。

    可憐的何駙馬……看著面前兩排各有風采的美少年美青年,楚玉不由得深深同情起了那個尚未謀面的男人,他頭頂上的綠帽子,算算摞起來該有一層樓那麼高了吧?

    最後出現在席上的,是兩個神情嬌媚容貌艷麗的少年,他們一個穿著淺粉色衣裳,一個一身仿佛要滴出來的翠綠,並肩朝楚玉走來,此時楚玉正端起酒杯啜飲一小口果酒,還沒來得及品出味道,便見這一紅一綠走了過來,險些岔氣嗆住,她趕緊低頭,強行咽下酒液,這才緩了口氣。

    楚玉舔舔嘴唇,也沒什麼心思喝酒了,她看已經走近的兩個少年:逼人艷色炫目奪神,不管哪一個,單看都是了不得的美人,但是……紅配綠,這是誰想出來的搭配?

    那一身翠綠的嫵媚少年正是求容止去見公主的柳色,他得知公主要在杏林之中設宴,連忙梳妝打扮,甚至還潔身沐浴了一下,這才匆匆趕來,以至於有些遲了,而與他一樣遲到了片刻的,是一直與他爭寵爭得十分厲害的墨香。

    兩人從兩條相對的小道上走出來相遇,看見對方都是精心打扮,各自以仇恨的眼光剜了對方一眼,隨後誰都不肯落後,加快腳步,幾乎是同時來到席間。

    假如要問柳色在這公主府中最看不慣什麼人,這個人既不是公主的駙馬何戢,也不是倍受公主寵愛的容止,而是這個墨香。

    何戢這個駙馬做得窩囊,於他們沒有半分威脅,而容止雖然極為受寵,平日為人卻很是舒雅清簡,除了偶爾向公主要些書之外,從不去主動爭取什麼,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自己主動給的,柳色對於容止,與其說是憎恨怨懟,倒不如說是因為不可攀附不可企及的絕望妒嫉。

    然而這個墨香,卻是真正能威脅到柳色實際利益,目前最為讓柳色痛恨的。

    府裡的人幾乎都知道,山陰公主挑選男寵,不喜歡有太多的重復,那麼越是獨特的,就越為珍惜寵愛,柳色與墨香同樣是以艷色奪人,雖說在姿色上,柳色勝出半分,但是墨香卻有一項特點是他所沒有的,這成了墨香最有利的武器,也是他最大的資本。

    此時席間還有兩個空位,但是兩個艷麗少年,連看了不看那空位一眼,同時向楚玉行了禮,就從兩旁分頭而行,繞過案幾,到楚玉身邊坐下。

    兩人才靠近,楚玉便聞到一股甜膩柔潤的芬芳,那香味不同於平日所用的熏香,不帶煙火之氣,卻又比花香溫厚悠長,還隱約帶著溫溫的暖意。

    楚玉略一思索,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忍不住偏頭朝墨香看了又看,大約是路上走得急了,墨香的額頭鼻尖,滲出一層微微的薄汗,輕風一吹,便有一陣馨香飄來。

    清代有一位新疆的絕色美人,體有幽香,不施香料而自發香氣,迷住了乾隆皇帝,被封為香妃,但楚玉沒想到在一千多年前的南北朝,竟然有這麼一個男性版的香妃,身在山陰公主的後宮裡。

    楚玉現在有點佩服山陰公主了:因為每個人自身體質的不同,能夠天生散發動人體香的人少之又少,但這樣少見的人,卻被山陰公主這個美男子收藏家給弄到手,收入了後宮。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八章 活色暗生香(下)

    柳色墨香來時,也發覺了楚玉與從前的不同,兩人心有顧忌,不敢貿然親近,只保持著大約一尺多的距離,跪坐在楚玉的兩側隨侍,但是柳色萬萬沒想到,他們才一坐下,楚玉便立即扭過頭,沖墨香看個不停,完全不顧另一旁的他。

    相較於墨香的欣喜,柳色暗恨,面上卻不能發作。從前此等聚會,他與墨香都隨侍公主兩側,墨香雖然會與他爭奪公主的注意力,可是他容顏生得嬌媚,艷色比墨香更勝一籌,也不會被忽視,卻不料今日……

    柳色暗暗生氣之時,楚玉還在看墨香,之前看著兩人紅配綠的出現只覺得好笑,沒有細看兩人的容貌,現在從近處仔細瞧了,卻讓楚玉從心底生出另一種驚歎,只見墨香姿容妍麗,鳳眼中波光宛轉,散發出的香氣柔媚動人,膚如凝脂,這麼近的距離也完全看不到毛孔,這樣的美人,實在是世間難得,只是,呃……是不是太弱了一點?她現在感覺有點性別倒錯了,一個男人比女人還嫵媚,讓她幾乎錯以為她才是男人,眼前的柔媚少年,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子。

    原來山陰公主喜歡這個調調麼?楚玉暗暗思忖著,她抬眼看一圈席上其他的人,目光掃到容止的時候又覺得自己想的不對,同是男寵,容止的風采氣度,與墨香柳色便截然不同,而席上諸人,亦是氣質容貌各異。

    這些人對楚玉的態度也有所不同,如柳色墨香者是殷勤備至,也有人並不那麼熱切,甚至有面色僵硬神情抗拒者,想來是被迫成為男寵,不肯完全屈服的。

    可是這其中最為獨特的,卻是容止,他的神情那麼從容自在,淡定溫和,好像周圍的一切,皆與他沒有關系,他獨自一人,在清幽林間漫步徐行。

    “公主。”身邊帶著幾分幽怨的輕喚讓楚玉想起了柳色,她偏轉過頭,見柳色雙手端起琉璃杯盞,眉眼嫵媚,嬌艷欲滴的朱唇輕輕開啟:“公主,您前些日子悶在屋裡,讓柳色很是擔憂啊,柳色是著急得沒辦法了,才求容止去找您的。還望公主不要責怪。”

    這回近處看了,楚玉才發覺,柳色容色更在墨香之上,恍若春光柳色之中,最濃艷凝翠的一抹。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勾魂攝魄,眼睫濃黑長翹,嘴唇瑩潤嬌艷,柳色的衣領微微敞開,露出小片白皙光潔的胸口肌膚,裡衣領口的陰影下,還隱約可見漂亮的鎖骨……這簡直就是富有沖擊性的美貌。

    好在她方才看了一會兒墨香,有了點免疫力,這才不至於當場失態。定定神,楚玉眉毛輕挑,隨口道:“原來如此,是你讓容止來找我的,那麼為什麼你不親自來呢?”

    柳色愣了一下,旋即又笑道:“公主在拿柳色說笑麼?公主不讓我們見,我們又豈可擅闖?”他的語調轉瞬間變得有些哀怨,“公主這樣可不公平,容止時時都能見著您,但柳色卻要苦苦思念等待呢。”

    目光越過楚玉的肩頭,柳色看見墨香譏誚的笑,兩人的視線對上,墨香不屑的抬起頭,嘴唇無聲開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念頭,你不就想和容止一樣在府內有特權麼?”墨香和柳色自從見面以來,兩人便一直在斗,彼此都十分了解對方的想法,柳色才說出這飽含暗示的話,墨香便知道他打的什麼鬼主意。

    柳色也不管他,只沖著楚玉嫣然一笑,以此作為向墨香的示威。

    楚玉沉思片刻,慢慢道:“你說得很對……”她說話間頓了一下,卻讓柳色心跳一下子加快,他原本並沒有想到要得到與容止一樣的待遇,只希望用這個為由頭,以退為進的趁機要些好處,可是現在聽楚玉的意思,似乎是有些贊同的味道,這讓柳色也不由得緊張過度,猜想難道公主打算將他的地位提升到與容止一樣了?

    楚玉頓了一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接著道:“你說得很對,我確實該一視同仁。”就在柳色做好了准備,打算要表達感激涕零時,卻聽見楚玉淡淡道:“今後,把容止在府內的所有特權取消,如此大家就都一樣了。”

    她這話一出,幾乎席間所有人,都對此產生了反應。

    柳色極為驚愕,也極為不安,他沒想到自己這番話不但沒有撈到好處,還牽連得容止失去了一項特權,也許這並不影響容止在公主府上的地位,但是會不會因此讓容止記恨上他了?

    況且,容止在府上許多男寵之間極受尊重,假如因為他而遭到損傷,他今後也許會遭到大部分人的聯合抵制。

    柳色一下子慌了神,他這一遭不單是損人不利己,還有可能招來敵視,實在是太失策了。

    相比柳色的驚愕不安,墨香卻在偷偷暗笑。

    席上諸人,也是各自反應不一,有的人不平的看向楚玉,有的人憤怒的瞪著柳色,也有少數幸災樂禍不小心流露出一絲喜色的……

    楚玉垂下眼簾,眸中笑意一閃而過。只是一句話,便好像巨石入水,激起洶湧的浪花。突如其來的驚變會讓人難以掩飾自己的情緒,根據不同人的反應,可以初步判斷他們對公主,以及對容止的態度。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九章 寵辱不為驚

    雖然從幼藍口中旁敲側擊的問出一些,但是楚玉未免露出破綻令人起疑,還是控制住自己沒有問太多,更何況,從幼藍口中得知的,只不過是一個不解事的小姑娘眼中的世界,真正的情形究竟如何,楚玉還要自己來判斷。

    席上諸人之中,有兩人讓楚玉較為留意,其中一個坐在左側最下首的位置,那青年看上去比容止年歲大些,大約二十一二的模樣,容顏瘦削清俊,但是這人自從進入庭院之後,神情郁郁,面上的孤澀之氣半刻都無有消散。

    他的神情氣度,與這滿園春色格格不入,明朗的藍天白雲之下,只這麼一小片晦暗陰影,因而顯得分外的醒目。

    從入席到楚玉說出罷免容止的權力的話之前,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連一個目光都吝嗇給予,好像看楚玉一眼,就會玷污了他的眼睛一般。

    楚玉說出話後,便留神著他的態度,只見那神情郁郁的青年果然有了反應,他錯愕的掃了一眼楚玉,神情有些不屑,也有些不忿,但是他壓抑住了自己,什麼都沒說,眼中一道冷光閃過,便又扭過頭去。

    但是所有人之中,最讓楚玉驚訝的,是容止。

    楚玉說出要免除容止自由來去的權力時,容止正舉杯欲飲,聽見楚玉的話,他的神情絲毫沒有波動,動作也沒有停頓,只十分文雅的喝了一小口酒,輕柔的放下酒杯,神情安適的轉向楚玉,微微一笑:“好。”

    有人在為他不平,有人在幸災樂禍,可是他卻好像全不知曉,不,他其實是知曉的,只是他並不在意,那種沉靜,是一種接近奢華的高雅,宛如和氏美玉,只可偶遇,不可強求。

    好像一切紛亂的情緒,到了他那裡,都會被梳理被安撫。

    很仔細的看完了席上個人的表現,楚玉微微一笑,道:“我說笑的,你們不要當真。”在沒有弄清楚容止的底細前,她並不打算著急做出太大的改動,方才的話,不過是為了試探一二,眾人的反應沒有辜負楚玉的期待,只除了容止。

    這少年眉間眼梢似有芬芳書卷,每翻一頁都能看到新的內容,楚玉直到現在,都沒看清這本書一共有多少頁。

    聽見楚玉這麼說,柳色吊著的心才安下來,暗暗慶幸避過一劫,並在心底盤算著待會是否要前去向容止示好以免他記恨,相對的,墨香秀麗婉約的眉間悄悄的浮現失望之色。

    容止則依舊溫和淡定,如天邊白雲漫卷,花樹之下,衣衫如雪的少年微笑著再應一聲:“是。”

    這本該是一場聚餐,但是楚玉忙著觀察諸人,心中別有牽掛,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就是吃進嘴裡了,也感覺不到味道。她在席上偶爾說一些話,並觀察眾人的反應,以此來做出相應的判斷。

    楚玉吃得心不在焉,大部分男寵也不得心安,有的人在心中揣測這位公主又打算玩什麼花樣,吃得甚至比楚玉還少。

    這些天不見,公主的變化實在太大了,相貌並無改變,關鍵在於她的神情,那坐在首座的少女,欺騙世人的優雅面容上,呈現的不再是往日半醉一般的迷離笑意,她笑得很少,很淺,但是也很果決,清澈如水的眼睛看著每個人的目光,好像要把他們看穿一樣。

    簡直就像是,徹底變了另外一個人。

    楚玉不是不知道眾人的疑惑,但是她並不在乎,自打從侍女幼藍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後,她就開始放下心來。

    只要平素小心一些,不要留下切實證據,有人懷疑她又怎麼樣?誰能拿出證據,說她不是真的劉楚玉?誰敢來質問她這麼一個地位尊榮的公主?她與過去不同又怎麼樣?她高興她樂意改變,誰有資格過問?

    真要逼得沒辦法,她還有“失憶”這手最後絕招可以祭出去。

    喪失記憶,這可是古今中外,附體穿越小說百分之九十的必殺法寶。但是對於楚玉來說,卻是萬不得已的最後手段。

    用失憶來扮無辜,依靠他人來感知世界,被人牽著走,有什麼問題也不能掌控,這不是她楚玉的作風。

    不過楚玉對山陰公主的淫威有一點信心,在這個王府之中,想必沒有人敢隨便對她發出質疑……除了容止。

    這少年,是楚玉目前最為顧慮之人。

    按照楚玉原來最先想的,是應該立即遣散所有男寵的,美少年固然賞心悅目,但她畢竟不是山陰公主,沒有那方面的需要,還是不要耽誤好男兒的前程為好。

    通過觀察,楚玉發現容止在山陰公主心目中以及在所有男寵之中的地位都極為特殊,而容止的身份來歷竟是一個謎團,他看起來不像是被迫成為男寵的,可是對於楚玉的態度也絕不諂媚,他甚至擁有在府內完全自由的權力,但卻又從不妄尊自大,恐怕只有原來的正牌山陰公主,才知道容止是什麼人。

    他看上去好像無所求,正因為如此,楚玉才覺得他深不可測。

    聚會在半個時辰後便結束了,楚玉宣布散席,但是她不動,又有誰敢當著公主的面走人,因此出現的尷尬境況便是大家都一個個默默的坐在座位上,互相的大眼瞪小眼。

    楚玉道:“我還想在這裡多留片刻,你們都先走吧。”

    她說了這話,還是無人動彈,楚玉初時不解,仔細想了一會兒,才恍然明白,這山陰公主只怕是有不良記錄,曾經用類似的辦法耍弄過人,所以這些人才會如此謹慎小心。

    她正在思索應該如何勸解,忽然有人發出一聲輕笑,楚玉抬眼看去,卻是容止,他端起酒杯,對楚玉遙遙一舉後飲盡,隨即長身立起,灑然離去。

    在容止之後,那不屑楚玉的清俊青年,也跟著走了。有人帶頭,便會有人跟隨,不一會兒,席上的人走了大半,可是楚玉身邊兩個美少年卻不肯走,一個楚楚可憐一個嬌媚艷麗,都眼巴巴的瞧著楚玉。

    楚玉無奈又好笑,她如何不明白這兩個少年打的是爭寵的主意,可惜她不是山陰公主,解不來這麼多的風情。不得以只有再出聲趕人:“你們也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墨香柳色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一縷敵意,又各自小心對楚玉行了一禮,才磨磨蹭蹭的走了。

    兩排坐席空落落的,雖說未必有多少感情,但是宴席過後那種曲終人散的寂寥,還是讓楚玉不由得一陣悵然。

    公主府富貴繁華,讓初來乍到的楚玉狠狠腐敗了一把,但是那麼多的華服美食,卻無法填滿她胸懷之中的空曠。

    來到這裡,她付出了失去前世的一切的代價,雖然身為公主,擁有奢華的享受,可是卻未必比在現代時更無拘無束更快活自在。

    但是楚玉不抱怨,不自憐,不自傷。清醒過來後,她的目光堅定的投向前。

    她骨子裡便有著一種充滿韌性的生機,在任何時候都那麼的郁郁蔥蔥,即便是在這蒙昧的一千多年之前,也能綻放出絢爛的花朵。

    這是一種坦然,發自靈魂上的高貴,與物質無關,與身份無關,與世俗無關,更與時間無關。

    楚玉一抹眉毛,朝杏林之外看去,目光穿過艷紅的花枝雪色的花瓣,藍天白雲遼遠澄明。

    她總有一天能自在飛翔。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十章 綠竹伴疏桐

    該走的都走了,長幾錦墊什麼的都撤得差不多了,只是沒動她公主大人面前的這張。

    人也幾乎走得干干淨淨,但是越捷飛卻一直守在她身後的不遠處,楚玉扭過頭看著越捷飛挺拔的身姿,道:“越捷飛,你到前面守著,不要看我。”

    越捷飛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臉上微微一紅,便依言向前走了十多步。

    看見越捷飛臉紅,楚玉臉有點綠,他剛才那個表情,該不會是以為她要做什麼下流事吧?其實她之所以讓人先走,只不過是因為……

    楚玉一下子垮下臉,掙扎著挪動身體,雙手撐著地面,將兩條已經麻木得失去知覺的小腿從身下解放出來,坐得太久,她腿麻了。

    手攥成拳敲打沒有感覺的雙腿,針刺般的痛感一寸寸卷入肌理,揉了一下雙腿,舒活被壓迫久了的血脈,再站起來搖晃的走幾步,楚玉才堪堪恢復過來,打定主意今後要在公主府內大力推行座椅。

    在來回走動一會,行走才完全自如,楚玉輕輕的吐了口氣,叫喚越捷飛:“跟我過來,我想走一走。”她還沒有好好看過公主府。

    越捷飛道:“是,我這就命人將轎子抬過來。”從前若是走得遠一些,山陰公主總是以轎子代步的。

    楚玉搖頭道:“不必,你陪著我步行就好。”

    “是。”越捷飛嘴上應著,眼神卻左右漂移,躲躲閃閃的不敢看楚玉,好像楚玉是什麼吃人的野獸一樣,過了片刻他猶豫的問道:“公主是否需要多叫上幾人作陪?”

    楚玉先是一愣,看著他的神情,忽然反應過來,敢情這小子是怕她趁著兩人獨處時獸性大發非禮良家帥哥,把他給糟蹋了,才這麼的不清不願。

    以公主府上那麼多美貌男子為參照標准,越捷飛這樣的容貌簡直就是在及格線之下,這樣他還能如此自戀,也讓楚玉不由有些佩服。

    楚玉好氣又好笑,想要解釋兩句,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便先行朝杏花林外走去:“得了,別羅嗦,隨我來。”

    一邊走著,楚玉一邊默記府內的地形路線,慢慢的在腦海中勾畫出一副公主府局部地形圖,之所以說是局部,主要是因為公主府占地面積太廣闊,楚玉足足走了三十多分鍾,走走停停,偶爾看看風景,才將內苑走了一半。

    整個公主府分為外府和內苑,簡單的說就是內外兩層,這兩層之間的等級界限十分的嚴格,有資格住進內苑的,都是公主信得過的侍女部下,以及所有男寵外稍帶俊美駙馬一名,而外府的部分,除了修葺來游玩享樂的地方外,還居住著一些門客,府上的官吏以及衛隊私兵,最開始楚玉聽說自己府中有私人武裝時十分的驚訝,暗道這難道不會被皇帝卡嚓掉麼?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時候皇親貴族的權利還是很大的,甚至可以在府上私人任命官吏。

    既然不會被卡嚓,加上這些事有專人去管理,不須她多操勞,楚玉也就不再理會。

    雖然路上不時的停下來,但是半個多小時站著走著,楚玉還是覺得累了,對於這個身體的嬌貴,她有些不滿,但是這個問題不是一天能改變的,現在只有忍著。

    靠在一株梧桐樹下休息,楚玉拿袖子輕輕擦拭額角的薄汗,四周種植著綠竹疏桐,環境極為清雅怡人,風吹過樹葉發出的輕微聲響,細細碎碎的撫慰著心中的躁動。

    公主府內花木茂盛,園林假山秀麗端方,動輒小橋流水花樹成林,美則美矣,但這般景色看久了,未免覺得枯燥,這片桐林竹枝,入目的清幽綠意,便有一分別樣的雅意深致。

    透過竹枝之間的縫隙,楚玉勉強看清前方立著一堵白牆,牆後也有桐竹扶疏,她喚過越捷飛,漫不經心的隨口問道:“這附近是誰的住所?”

    越捷飛不疑她在探問,不假思索道:“是容公子的沐雪園。”

    楚玉輕輕的“哦”了一聲,忽然隱約看見似有人朝這邊走來,她定睛一瞧,卻是一名儒雅俊美的青年男子,峨冠博帶,行走之間寬袍廣袖款擺飄動,頗有古時風雅名士之姿,他沒有注意到隱藏於竹桐之間的楚玉,腳步匆忙的走向沐雪園,推開虛掩的朱漆門,便那麼直接的走了進去。

    楚玉這才注意到,沐雪園周圍沒有守衛,也看不出有任何的警戒布置,也正因為如此,此地才有那麼清逸的脫俗之意。

    那青年的面孔是楚玉沒有見過的,出現在內苑,他的相貌又如此俊美,身份很快的在楚玉心中呼之欲出,要麼他是她那尚未謀面的駙馬,又或者,是那兩個稱病的男寵之一。

    楚玉原本就懷疑,哪裡有這麼巧的事,在這麼滋潤溫暖的春日,一連病倒了兩個,不過究竟是怎麼回事,還需要她進一步求證。

    楚玉心裡面還在盤算著應該怎麼做,不一會兒又見一人走來,那人是先前在宴席上所見的神情陰郁的孤傲青年,與方才那人一般沒看見她,並且也一樣朝那沐雪園而去。

    楚玉依稀記得,席上曾有人喚他做江淹。

    嗯哼。

    楚玉從鼻子裡發出輕輕的哼聲:她才在杏花林裡辦了春日宴,容止就要在自己的底盤辦春日小宴嗎?

    隨手扯下一片新生的竹葉在指尖纏繞,柔軟的葉片隨著她手指的動作不停的扭動,楚玉眼中忽然漾開笑意:很有意思。

    丟下撕裂的葉片,她大步朝沐雪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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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一章 春色關不住

    一覺醒來,比發現身邊睡著一個裸男更可怕的是什麼?

    是五個裸男。

    現在的楚玉,便面臨著這樣的境況。

    ****************************

    於甜美的酣睡中醒來,楚玉隱隱約約感覺到身邊有人,她半支起躺得酥軟的身體,睜開朦朧睡眼,楚玉隨意的,甚至是有些漫不經心的朝身旁看去。

    睡得很舒服。

    她以為是她的好友在鬧著玩。

    這一看之下,楚玉卻如遭雷擊,周身的舒適閒逸不翼而飛。

    睡在楚玉身旁的少年,年歲看上去大約十七八歲,烏墨一般的長發披在赤裸的圓潤肩頭,形容秀美,眉是遠山之黛,唇似三月桃花。

    這少年生得好像女孩子一樣秀美絕倫,可是再怎麼秀美絕倫,他都是個男人。

    任何一個正常女孩子,一覺醒來時,發覺身邊睡著一個沒穿衣服的男人,恐怕心情都不會太過愉悅,即便這少年相貌十分的秀麗。

    因為睡眠還有些迷蒙的腦子頓時被炸得清醒過來,隨後,她更加吃驚的發現,絲被下自己的身體,也是一絲不掛的--難怪她方才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

    震驚之中,楚玉慢慢的感受到一絲屈辱,隨後陡然放大,因為這屈辱她全身都微微顫抖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時楚玉方發覺,身上蓋的被子是非常精細的絲被,被面繡工繁麗精致,而身下所躺的床,大得可以隨意打滾。

    這個少年是誰?怎麼會睡在這裡?她為什麼又沒穿衣服?

    咬著牙,楚玉想要推醒那少年,忽然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淺淺的呻吟。

    她的身體僵直住。

    慢慢的轉過身,慢慢的調動目光,看見身後躺著的另一個沒穿衣服的男子時,楚玉終於無法再控制自己保持冷靜。

    錯愕,驚恐,屈辱,復雜而強烈的情緒在楚玉胸中激蕩,太過突然的變故讓她無法接受,思維甚至陷入停滯狀態,最後化作一聲低啞的,極度壓抑的叫喊:“啊----!”她雙手緊緊的抱著絲被遮擋自己赤裸的身軀。

    被楚玉的叫聲驚醒,躺在她身側的兩個少年很快睜開眼睛,而在兩個少年坐起來後,楚玉看見,在床下又先後爬起來三個少年,他們身上都只裹著一層薄薄的絹布,伴隨著起身的動作滑落在地,露出赤裸的身軀。

    楚玉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倒過去,所幸她自制力還算不錯,強令自己不在這個時候失去意識,饒是如此,她還是不由得有些恍惚:一,二,三,四,五,竟然有五個沒穿衣服的男人,這算什麼?6P現場麼?

    這麼荒誕的場景,怎麼會在她面前呈現?

    楚玉用力的咬一下嘴唇,堅硬的牙齒陷入柔軟的唇瓣之中,微微的疼痛讓楚玉冷靜下來,神智略為清醒。

    待楚玉定下神來時,那五個少年,其中四人已經整整齊齊的跪在床邊,而剩下的那人,便是楚玉最先看到的少年,他飛快的一展臂,將掛在屏風上的寬大衣服拉下來,寬大的衣服像蝴蝶羽翼一樣展開,披在他光潔修長的身軀上。

    衣袂破空之聲打破死寂的安靜。

    少年是屋內唯一一個勉強算是穿衣服的,楚玉不知道往哪裡放的目光無措的投向了他。

    楚玉這時候注意到,那衣服很寬大,制作得非常典雅,衣料是純白色的,但領口與袖口卻有一條大約一寸半寬的黑色鑲邊,其上紋著隱約滑過暗光的精美紋樣。

    衣服往身上這麼一批,少年的神采氣度當即顯現了出來,他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模樣,容顏秀麗,還帶著那麼一絲心底無邪的純真稚氣,可是他的眼神卻那麼的高雅,好似藍天白雲,高山流水。

    方才他閉著眼時,覺著他容色秀美,可是他睜開眼後,楚玉卻只能注意到他的神情高雅不可攀附,仿佛那溫柔的秀色,都被高曠之氣洗滌一空。

    他是誰?

    少年將衣服的領口用一只手攏著,另一只手將頭發捋至頸後,偏頭對楚玉微微一笑,相比其余四人的跪伏的姿態,少年幾乎有一種洗練般的豁達。別人跪著,他站著,他是屋內惟一一個以平等的目光與楚玉對視的人。

    少年慢慢的走過來,衣擺有少許拖過光滑無塵的地面,他溫柔的看著楚玉,漫聲道:“公主怎麼了?是不是做了噩夢?”

    空氣中彌漫著舒雅慵懶的靡麗香氣,楚玉心頭陡然升起無可遏止的寒意,甚至在這溫暖如春的室內,她也忍不住想要顫抖。

    也許……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玩笑?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二章 魂魄今安在(上)

    這裡是一間臥房。

    這臥房內的擺設繁麗精美,透著一派婉雅秀麗之相,牆邊掛著鎏金鳳燈,屏風案幾端莊典雅,皆是古式家具。

    之所以開始懷疑這並不是一個玩笑,是因為,楚玉在找回了清醒之後,也終於想起,假如按照常理來說,她應該已經死了。

    在這次醒來之前,她最後的記憶是飛機失事,那並不是什麼好的回憶,可是她也必須去面對。

    飛機失事,然後,她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睡在五個赤裸少年的身邊,身上沒有半點傷痛,屋內的擺設都是不可思議的繁華古雅,而她的手……

    楚玉看著自己抬到了眼前的手,這根本不是她的手,骨肉均勻,白皙纖麗,細嫩的肌膚上沒有傷痕或粗糙的硬皮舊繭,這雙手簡直養尊處優到了極點,絕不是楚玉自己所擁有的修長有力的,曾經伴隨著自己攀援過高山,闖入過原始森林的手。

    這是最大的不協調,也是莫大的證據。

    這不是玩笑,她所認識的人裡,沒有人能和她開這樣大手筆的玩笑。

    楚玉生前閒暇之時,也曾看網上的流行小說,其中有寫穿越時空,借屍還魂,奪魄重生,雖然極為新穎有趣,但楚玉卻絲毫不曾當真,只作是奇妙的幻想,可是當無法辯駁的證據放到了自己面前時,楚玉才想起了這個不可能的可能。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少年,以及陌生的身體。

    除了穿越,楚玉想不到別的更合理的解釋。

    楚玉眼前黑了一下,幾乎要暈倒過去,心髒劇烈的緊縮,巨大的變故讓她幾乎無法接受,可是她不得不強迫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實,並且開始思索。

    少年的說話的口音有些奇怪,發音與現代漢語截然不同,像是某地的方言,卻又不是楚玉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一種,可是奇怪的是,楚玉卻能夠毫無障礙的聽懂,好像她原本就掌握這門發音一樣。

    楚玉知道,古代漢語的發音,在經歷了千百年的變遷之後,與現代漢語是有些不一樣的,但這都不是她所要追究的重點,目前最關切的是,她是誰?她在哪裡?什麼時候?

    心口被極度的驚慌恐懼與不知所措充斥著,但是在理智被逼到極限的時候,卻又無端的衍生出一種計算機般的冷靜,好像將理智抽取出來,分成另外一個靈魂,冷冷的旁觀著思索著考量著。

    這少年叫她公主,在看他的衣衫,多半不是清代或元代的,這兩個朝代首先可以排除,但是她現在的身份,難道真是一個公主麼?

    心念電轉,片刻功夫間,楚玉腦中飛快的晃過了幾個念頭,她以盡量平穩的聲音道:“你們都起來吧,先把衣服穿上。”話才出口她便有些後悔,要是讓她們聽出發音不同該怎麼辦,可是片刻之後她又猛然發覺,自己說出來的話,說話的語調發音,也因為這身體的改變而改變了。

    發音的變化這個疑問也可暫時押後,因為楚玉分明的瞧見,在自己說了讓四個少年起身的話後,最先站著的那少年,漆黑的眼睛裡閃過驚詫之色,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間,可是這也被敏感的楚玉捕捉到了。

    她說錯話了嗎?

    楚玉心跳加快,不安的猜測著,只見那少年的驚詫之色一閃而過後,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公主今日看起來有些不同。”他偏頭隨意的吩咐那四名少年,“你們先出去,待會有事便會喚你們進來。”

    他的話似是極有威信,四名少年原本聽楚玉要他們不要再跪,並不動作,但一聽到他的話,卻當即紛紛站起來披衣,楚玉甚至能聽到,其中微微松了口氣的聲音,這讓她心中越發的懷疑與不安。

    四人繞過門口豎立的屏風,陸續離去,屋內只剩下楚玉與那神情高雅的少年,盡管少年的樣子純稚無害,可是楚玉依舊覺得很不自在,她輕輕開口:“你也出去。”她需要一個足夠她冷靜的空間,既然這少年叫她公主,那麼相信她還是有些權威的。

    “公主?”少年愕然,似是料不到自己也會遭到這樣的對待,看著楚玉的眼神也隨即變得有些奇異,好像指控楚玉做了什麼不對的事一樣,楚玉被看得十分心虛,但是此時此刻,她自顧不暇,已經沒有多余的心思去顧慮別人的感受。

    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楚玉收回成命,少年神情中流露出絲絲奇妙的莫測之意,他微微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容止告退,但是公主,倘若有什麼事,請隨時傳喚容止。”

    自稱容止的少年說完,便不疾不徐的,也跟隨著先前四名少年的步履,離開了這間臥房。他走得不快不慢,陰暗的光線裡背影孤絕料峭,與溫和面容大不相同。

    隨後,這間寬大的屋子裡,就只剩下楚玉一個人,孤獨無助像雲一樣卷上她的身體,楚玉深呼吸了幾下,才用力的壓制住胸口瘋狂滋生的軟弱。

    即便是在原始森林之中迷失,在黑暗之中只身摸索脫險的道路,她也不曾有過這樣慘淡的情緒。

    因為這已經超出了她所能掌控的。

    身上還裹著絲被,楚玉下意識的尋找衣衫蔽體:距離床邊不遠的地面上擺放著一張方形的案幾,上面整齊的疊著幾件衣服,大件小件層層疊疊的讓楚玉看得有些眼暈,一下子不知道應該先穿拿一件。

    不等楚玉深思,被屏風遮擋的門外傳來怯生生的女聲:“公主,幼藍來給您更衣了。”

    楚玉原想不搭理,忽然念頭一轉,抿抿嘴唇,朗聲道:“進來。”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三章 魂魄今安在(下)

    繞過門口豎立的插屏,出現在楚玉視線之中的,是一個相貌清秀神情膽怯的十五六歲少女,便是門外自稱幼藍的人,那名叫幼藍的少女穿著淺藍色的曲裾,端著一只銅盆,而她身後還跟著兩個少女,兩人手上一人捧著一塊疊起來的手巾,低頭跟在幼藍的身後。

    幼藍走進來後,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楚玉一眼,隨後將盆放在牆邊的六腳盆架上。

    楚玉阻止了她接過布巾放進盆中浸濕的動作,道:“你們兩個出去……幼,幼藍你留下來。”試圖用一種熟練的口吻叫出幼藍的名字,楚玉覺得很別扭。

    兩個少女不敢有異議,欠身拜了一拜便慢慢的退出門外,楚玉冷淡的吩咐幼藍:“你過來,靠近一些。”

    幼藍神色間飛快的晃過一抹不安,她慢慢走到床邊,端端正正的跪下,唯恐觸怒楚玉。

    少女惶恐的態度,讓楚玉慌亂的心得到了一絲安慰,方才在面對那名叫容止的少年時,少年不卑不亢的態度,讓楚玉無法把握與掌控,她想要得知自己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最快最直接的辦法,莫過於詢問身邊的人,但楚玉性格謹慎縝密,深知自己的問題也許會惹來懷疑,而容止看起來又是一副不好糊弄的模樣,相比之下,眼下誠惶誠恐的幼藍,才是最好的詢問對象。

    楚玉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慌亂得害怕得要從別人的膽怯身上獲取自信和勇氣,可是現在事實卻是如此。

    她需要勇氣,讓她面對這一切。

    穩定住情緒,楚玉微微一笑,道:“幼藍,我問問你,你今年多大了?”

    幼藍神情有些畏懼,怯生生的道:“回公主,十六。”

    楚玉沉吟片刻:“你來我這裡,有多久了?”

    “三個月。”

    巧妙的引導,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著話,片刻後楚玉轉向正題:“我問你一些事,答得好了,我不會虧待你,要是你敢有半句假話或欺瞞,可就要多加小心……看著我回話!”最後一句話,她突然抬高音調,語氣冷厲,從威懾入手。

    面對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辦法,雖然嚇唬一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女孩不太厚道,但是楚玉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最後的低喝讓幼藍膽怯的瑟縮了一下,她不敢抗命,怯怯的抬起臉望向楚玉:“公主請問。”

    見想要的效果已經差不多達到,楚玉緩和語氣,張口便直接切入主題:“我是誰?”

    幼藍愣了愣,很不理解楚玉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您是公主啊。”

    楚玉心中暗道你們一直叫我公主不問也可以知道,她點出了重點:“我問的是,我的名字,我要你說出來。”

    幼藍趕緊伏拜在地:“幼藍不敢直呼公主的名字。”

    楚玉淡淡道:“我叫你說你就說,我不怪罪你就是。”她心中急切,想要知道答案,面上卻不得不維持著隨意淡然的神情,不讓焦慮流露出來。

    “公主……”聲音猶在為難。

    在幼藍的遲疑之中,幾個呼吸的功夫,楚玉的耐心已經被消磨殆盡:“說!”

    楚玉一聲低喝,這喝聲之中的決斷冷厲之意嚇得幼藍全身打一個哆嗦,跪在地上快速道:“公主姓劉名楚玉,封號山陰。”

    山陰公主劉楚玉?!

    一秒鍾。

    有一秒鍾的時間,楚玉的腦海裡,是一片空白的,就連眼前,也好似瞬間失去了視覺。

    山陰公主……劉楚玉?

    歷史上,是有這個人的。楚玉知道劉楚玉是誰。

    這個時代有擲果盈車的潘安,有明珠美玉的衛玠,有鳳止阿房的慕容沖,側帽風流的獨孤信,音容兼美的蘭陵王,廣陵絕響的嵇康,蘭亭集序的王羲之,也有……山陰公主劉楚玉。

    歷史大部分公主,都是只有封號而沒有名字記載的,而山陰公主劉楚玉,這位生於南朝宋國的公主,她的名字卻流傳到了一千多年之後。這並不是什麼好的名聲,劉楚玉之名,在一千多年前就以一種恥辱的姿態,被釘在了淫蕩的罪柱之上。

    這位公主最出名的功績,便在於她的弟弟劉子業當上了皇帝後,她對劉子業說:“我跟陛下雖然男女不同,但是我們都是同一個老爹生的,為什麼你可以嘿咻那麼多女人,我卻只能每天守著駙馬一人,這真是不公平?”

    雖然荒淫的宮廷之中,偷偷尋歡作樂的女人不算少數,但是像山陰公主這樣光明正大問皇帝要男人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簡直可說是剽悍!不是一般的剽悍!

    美國總統他女兒都不敢這麼干,但是一千多年前的山陰公主干了,不僅干了,還干得理直氣壯。

    而身為皇帝的弟弟劉子業聽了他姐姐的話之後,竟然腦殘的認為很有道理,隨後立刻知錯就改,精心挑選了三十名俊美少年供她享用。

    對於楚玉來說,山陰公主的身份倒是其次,她甚至幾乎忘卻了方才所感受到的羞恥,屈辱,從他人的口中,確定了自己所處的時代後,她的整個靈魂,處在急遽的動蕩之中,好像周圍的世界寸寸斷裂崩毀。

    一千多年!

    時光是多麼的恐怖!

    身體不是自己的了,環境也發生了巨大的變遷。

    也許她應滿足,畢竟她本來應該已經死去,但是生命卻以這樣的方式得到重生。這條生命,可以說是撿回來的。

    可是……

    她的家人朋友她的一切都離得那麼那麼遙遠,遠到了即便楚玉竭盡所能伸長手臂,伸得斷了,也沒有能力觸碰到一千多年後,二十一世紀的殘影。

    父親低沉威嚴卻暗藏親情的詢問,母親有些絮叨的殷殷關切,兄弟姐妹偶爾飛過的只言片語,朋友歡笑的眼神……全都沒有了。

    多麼洶湧澎湃的滅頂之災。

    那麼多的眷戀和羈絆,被時間之刀狠狠的斬斷。

    痛得她鮮血淋漓。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四章 翩翩少年郎

    山陰公主變了,簡直就好像徹底換了一個人一樣。

    幾日之內,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有了這樣新的認知。

    自從有一日早晨,她將侍寢的五個男寵都趕出門,甚至連平日裡最縱容寵愛的容止也沒能留下後,山陰公主就忽然變了。

    她不再整日的縱情享樂,而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也不叫人服侍,只讓幼藍幾個侍女送三餐和打理她的起居,卻從不肯見一見從前幾乎離不開的男寵,幾名男寵曾前去求見,都被擋了回來。

    一連五日皆是如此。

    到了第六日,男寵之中已經有一個人按捺不住了。

    柳色是山陰公主後宮的男寵之一,他今年十七歲,容顏生得豐潤嬌艷,喜歡穿碧色衣裳,眉目波光流動之間嬌媚無比,楚玉發生變化的那日他沒能輪上侍寢,這些天來屢次求見楚玉不成,心中不免驚疑猜測,便忍不住去找容止。

    公主府內苑分別有東上閣與西上閣,貴為公主的楚玉住在東上閣之中,而相對的西上閣,則住著她的駙馬和男寵。

    柳色找到容止的時候,容止正靠坐在庭院中的梧桐樹下,手握著一卷竹冊,低頭專心閱讀著。

    柳色是後來的,在他到來的時候,容止就已經在山陰公主身邊了,山陰公主對這個少年的寵愛讓人難以想象,她不僅賜給他西上閣最好的院子,還因為容止喜歡看書,就命人給他四處搜集流傳較少的書籍。

    甚至的,她免去了容止一切禮節,令容止可以不用對她行禮。

    論容貌,容止並不是男寵之中最嬌艷美麗的,而他對山陰公主,甚至也不夠恭敬小心,可是不管之後來了多麼美麗的男寵,山陰公主對於容止的偏愛,依舊絲毫沒有減少。

    容止的來路,身份,對於眾男寵而言都是一個謎,他們不知道這個少年的底細,只知道容止在山陰公主心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容止說一句話,抵得上他們說百十句話,而山陰公主的心意,容止一眼就能通透了悟。

    山陰公主這些天來性情大變,讓府內的男寵也跟著猜測不休,不知道她又要做些什麼。柳色出身寒門,依靠色相成為山陰公主的男寵,這個身份雖然讓人不齒,但是卻很是實惠,因為他的身份,柳色家中的兄長已經做了小官,過得頗為滋潤。因此,山陰公主不再召他們取樂,讓柳色很擔心自己是否會就此失寵。

    但是楚玉讓人在門口擋駕,他也不敢仗著公主平日一點寵愛硬闖,只有來找從前一貫看不順眼的容止。

    走到沐雪園門口,安靜隔世的氣息便撲面而來,沿著曲折的道路,繞過亭台樓閣,柳色找到坐在梧桐樹下的容止。

    容止低頭專注的看著竹簡,側面優雅的輪廓泛著玉石一般溫潤的光澤,呈現在扶疏的枝葉空隙之間,他看起來是那麼的悠閒自在,山陰公主的拒不相見,似乎沒有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柳色踩上花徑的小石子,發出輕微的聲響,劃破滿園的靜瑟,容止抬起頭來,執竹簡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偏轉過頭,瞧著柳色淺淺微笑:“有什麼事麼?”

    來向自己一直看不過眼的人求助,柳色心裡是有些別扭的,但他男寵都安心的做了,又怎麼會在乎這些別扭,只遲疑片刻,他就放開顧忌:“我想請你去看看公主,這些天來,公主足不出戶,也不再召見我們,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容止慢慢的站起來,他一手拿著合攏的竹冊,寬大的雪白衣袖輕柔的垂著,隨著風吹而輕擺,仿若雲一般輕緩,月一樣柔和,柳色看得直眼熱:這雪蠶絲所織成的布料極為難得,整個公主府就只有兩匹,但只因為容止所居住的苑子名稱裡有一個雪字,山陰公主便將布料全部送給了容止,讓他制成衣服穿在身上。

    這並不是單純的名字的緣故,柳色相信,即便他們所有人的名字裡都帶著雪字,山陰公主也不會賞賜給他們一絲半縷雪蠶絲。

    假如這小小的公主府西上閣是一個後宮,那麼公主的駙馬便如同那皇後,但是握有實際權利,最為得寵的寵妃卻是容止,剩下的他們,不管多少人,都是容止照人光彩下的點綴。

    容止將竹簡放入寬大的衣袖中,微微一笑道:“公主自然有她的打算,我們又何必打擾她,給她增添麻煩呢?”

    柳色憤然,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當然不必擔憂,但我們……”話語忽然中止。

    在發覺自己把心底不甘的怨懟說出來時,柳色就後悔了。他雖然不喜歡容止,可是也知道他在府中的地位,幾乎一句話就能左右他的命運……他不該在這個時候發作出來。

    可是壓抑不住。

    他恨容止。

    他的眼神總是那麼高雅,恍若山巔不可攀附的冰雪,每每讓他看了,都不由自主的自慚形穢。

    明明都是男寵,為何他可以看起來如此潔白無垢?

    容止發出一聲輕笑,他好像完全沒有將柳色的憤恨放在心上,腳步不疾不徐的走向門口:“好,那我就依你所言,去看一看公主。”

    走出西上閣,穿過中庭,容止風采翩翩的身影來到了東上閣之中,找到山陰公主的臥房,因為容止擁有在府內隨意來去的特權,院子門口的守衛沒有阻攔他,自動放行了。

    站在緊閉的房門前,容止光潔漂亮的下巴微微仰起,眉間卻含著沉思之色,有些遲疑。

    他確實是最了解公主的,也確實是最受寵的沒錯,可是在那日早晨,公主驚叫一聲後,他便發現,他好像忽然看不透那個美麗的女子了。

    容止微微皺起眉,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他被叫聲吵醒驚起的那一刻,第一眼瞧見的,就是那麼美麗女子驚恐慌亂錯愕甚至……的神情,那眼神……

    容止仰起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嘴角溢出一抹淺淺的苦笑。

    真是不願意回想。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五章 來路不可溯

    收回思緒,容止有些渙散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在面前的門上。

    其實這些天來,他心中不是不奇怪的,公主的失常,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真切的看在眼裡,只是他的心志沉靜堅定,養氣功夫極好,沒有如柳色等人一般流露出驚疑焦慮之態。

    今日柳色找來,讓容止猛然省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全府上下,假如連他都不肯來探究山陰公主發生了什麼事,那麼就沒人敢來第一個以身犯險了。

    容止歎了口氣,抬手推開門。

    屋內是黑暗的,冷寂的,沒有點燈,甚至也撤去了公主平日偏愛的熏香。

    容止不由得皺眉。

    當外界的光亮伴隨著門軸轉動的聲音,精靈一般投入屋內時,容止聽到那寬大的屏風後,傳來低低的聲音:“誰。”

    那聲音分明是熟悉的,卻又是陌生的。

    低柔微啞的調子,那是他聽過了許多次的,只是沒有一次,如現在這般,這般……

    好像來自極為遙遠的地方,冷靜,堅定,內斂,並且,有著破繭重生的釋然。

    一瞬間,容止以為自己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見到了另外一個人。

    “誰。”也許是因為沉默得太久,屏風後的人等不到回答,又問了一次。

    容止站在門口,伸手推了一下擋在門口的屏風,可是只推開了一小段距離,便沒了氣力,一道陽光從不算大的開口處灑進來,低頭凝視自己修長的手,他輕輕歎了口氣:“是我,公主,我是容止。”

    他緩步走向內室,再繞過一道屏風後,便瞧見了公主的臥房,不太意外,卻又有些意外的,在床上看見了楚玉。

    雖然已經成婚,並且廣納男寵,但是山陰公主目前還是少女的樣貌與年歲,容止入目所見,便是那美麗的少女,身著深衣,烏黑的長發宛如絲緞一般披散著,坐在床邊。

    黑暗之中,少女的容顏還是欺騙世人的舒雅溫文,可是眼神那麼冷靜清澈,與容止從前熟悉的迷離淺笑,截然不同。

    同時容止也發現,幾日不見,公主清雅的臉頰清減不少,他暗暗疑惑:山陰公主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是你。”楚玉看了一眼容止,這少年的風采還是那麼的清雅高華,氣度還是那麼的從容淡泊,與她來到這裡第一日所見一般無二。他沒有戴巾帽,僅僅將烏墨一般的頭發盤結成髻,以一根玳瑁發簪固定。

    但是現在的楚玉,已經不像幾日前那麼的驚惶,她甚至可以冷靜的審視少年,打量他的模樣,思量他的身份。

    雖然對於山陰公主的習性有些郁悶,可是楚玉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審美十分不錯,假如不知道容止的身份是男寵,她幾乎會錯以為,這眼神高雅的少年,是哪家顯貴士族的孩子。

    “你怎麼進來的?”楚玉揚揚眉毛,假如她記得不錯,她應該吩咐過,讓人在外面擋駕,誰都不見吧?難道守衛給她摸魚去了?

    容止並未作答,他上前走了兩步,就站在楚玉身前三步外,他溫柔的道:“公主,你已經好幾日沒有出屋了,我們都很是擔憂……”

    楚玉淡淡接道:“擔憂什麼?”

    容止笑了笑,宛如月光流水一般的寧靜悠閒,他的語調也十分的悠閒安然,甚至有一些隨意:“擔憂辜負春光,再過一些日子,到了炎夏,便不那麼有趣了。”

    楚玉原以為他會說擔憂她身體,卻沒料到他說這樣一番話,驚訝之余也不由得莞爾:“你說得對,時光如水不待我輩,我確實不能一直這麼關著自己了。”

    容止眸光微閃,道:“其實容止也十分的奇怪,這些日子公主在房中,想了些什麼呢?”

    “想了什麼?”楚玉微微抬起臉,從下巴到頸項,構成一條優美的曲線,她霍然輕松的笑了起來,“想了很多,有過去,有現在,告別已經無法挽回的,放棄終生不得見的,接受已經發生的,面對並非夢境的。”身為二十一世紀楚玉,所擁有的一切,都在睜開眼的那瞬間,失去了。

    她的親人,朋友,熟悉的生活環境,以及她的生命。

    倘若迷路,第一要務便是冷靜,不要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跑,冷靜的觀察周圍的環境,做出最有利自己的判斷,並果斷的采取行動。

    即便穿越了時間與空間,在歷史上迷失了道路,也應該是一樣的。

    只是這迷路,讓她失去的太多了,以至於她花費了足足五天的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思緒。

    倉惶,震驚,痛苦,迷惘,清醒,冷靜,拋棄,決斷,思索。

    死了,又活了。

    回不去,怎麼辦?

    正視自己,面對當前。

    一片片將痛得麻木的傷口揭開,讓冷靜的思維手術刀慢慢切割。

    從不知所措到將思緒整理得調理分明,楚玉的靈魂經過了一次幾乎可說是浴火重生般的磨礪考驗。這過程不能說是不痛苦,幸而已經過去。

    但盡管已經做好了面對的准備,做了許多的心理建設,但是出於本能的惰性與對周圍一切的未知,楚玉始終不願意推開門走出去。

    直到容止進屋。

    他將門推開,把陽光放進來,也好像推開了她心中緊閉的不願開啟的門扉。

    楚玉站起來。

    她沒有穿鞋,赤足披發,走在光滑冰涼的地面上,沁涼的絲絲寒意從腳心竄入身體裡,卻讓楚玉更為清醒與堅定。

    她走到門口,繞過歪斜的插屏,便見好大一片春光撲面而來,新抽的嫩綠映入眼簾,溫柔清澈的日光一下子照亮了心底晦暗的角落,掃淨沉悶之氣,楚玉只覺得胸口豁然開朗。

    多麼美麗的景色!這些天來,她把自己關在了屋內,也把這大好的光景關在了屋外。

    她轉過頭看向容止,真心實意的說道:“多謝。”透亮的陽光打在她白玉般的清麗臉容上,讓她雪白的肌膚看起來好像半透明一般。

    假如不是他闖入,她不知道還要磨蹭多長時間。

    說著謝語的,不是山陰公主劉楚玉,而是千余年之後,穿透那如水的時光,越過不可逾越的障礙,來到此地的另一個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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