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六章 唯恐負春光
“越捷飛,陪我走走。”楚玉向身旁穿著藍色緊身武士服的青年道,隨後也不等他答話,便自己走上了蜿蜒的石子小徑。
名叫越捷飛的青年,有一具挺拔英武的身材,收身剪裁的衣服顯出他漂亮的長腿窄腰和寬肩,他的面容雖然不是絕頂的好看,但是卻別有一分飛揚英挺的俊氣。
楚玉還記得她來到這個世界幾天後,頭一次走出屋子時,越捷飛好像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的就出現在她身邊,嚇得她險些心肌梗塞,後來弄清楚越捷飛是她的貼身護衛,才稍稍安下心來,明白這大約是傳說中高來高去的輕功。
只要走出起居室,越捷飛就會立刻出現在她身邊,不分白天黑夜,不論什麼時候,而只要楚玉回房,越捷飛就會自動消失,絕不浪費一秒時間。楚玉曾經嘗試過清早突然跑出屋子,才踏出門口,往身邊一瞧,就看見了那非常容易辨認的寬肩窄腰長腿,讓楚玉不得不承認,越捷飛對她的保護真的是二十四小時貼身,完全不帶休假的。
楚玉曾經私下裡暗暗猜想,這麼貼身的進行保護,越捷飛他平時都是在哪裡休息的?難不成他每天就在她的屋頂上睡覺?萬一到了下雨天怎麼辦?不過遺憾的是,楚玉自穿越過來始,幾場雨都是在半夜落下,那時她基本睡得正香,哪裡可能特地爬起來證實自己的疑問?
擺正心態以來,楚玉便敞開懷抱,享受原本屬於山陰公主的一切,公主府占地面積可以稱得上遼闊,簡直就好像土地不要錢的一樣,前世在現代城市裡寸土值寸金,貴得不得了,有人工作一輩子,也不過是為一套房屋努力,但此時放眼放去,亭台樓閣,園林假山都是屬於她的領地,讓楚玉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花怒放。
而公主的衣食,也是超出想像的奢華,三四十個菜式,那是最簡單的早飯夜宵,正餐菜式至少過百,這還是楚玉自己一個人吃飯的狀況,衣服更是每天翻著心思的換花樣,都是簇新的衣料,沒有哪一天的衣服是相同的,楚玉問過幼藍,得知那許多精美的衣裳,山陰公主一般只穿一次,穿過之後便送到倉庫裡堆積灰塵,讓楚玉小小的心疼了一把。
在適應了沒有現代設施尤其是沒有電腦的生活後,楚玉過得極為滋潤。
“奢侈,真奢侈,腐敗,太腐敗了。”楚玉一邊這麼感慨,一邊笑瞇瞇的享受穿越重生的福利,新身份所擁有的一切,只除了一樣--男人。
雖然走出了屋子,但是楚玉走得並不太遠,她忘了解除禁令,導致來找她的男寵還是如前幾日般被擋駕,至今為止,楚玉依然沒有見除了容止外山陰公主其他的男寵,最初醒來那日雖然還看見另外四人,但他們模樣在楚玉腦海裡還是一團模糊。
好吃好喝好睡,楚玉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在品嘗古代天然無污染食品的活動上,過剩的營養迅速將前些天憂思造成的瘦削補了回來,只不過腐敗了幾日,楚玉的臉頰又恢復柔潤動人的光澤,假如繼續這麼腐敗下去,她懷疑自己的身材很有可能開始朝橫向發展。
所以楚玉停了下來。不光是為了保持身材,也是想要活動活動身子,去見一見公主府上的其他人。
這其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便是那些男寵。
前夜下了一場雨,雖然已經過了一日光景,鋪就小路的石子之間還殘留著微涼的濕意,庭院之間樹木新抽的綠葉籠罩著一層動人心魄的蒼翠,這樣清新可人的碧色,只有在江南的春日才堪擁有。
走了不過三兩步路程,楚玉忽然想起,自己身為公主,巴巴的跑去瞅自家男寵,豈不是太過奇怪了一些,她頓住腳步,喚來幼藍代為傳話,說她要在府內辦春日酒宴。
幼藍小心的問:“此事是否還與從前一樣,交給容公子打理?”就她所知,公主府內苑的許多重要事宜,都是交由容止辦理的。
楚玉略一遲疑,隨即微笑點頭:“對,交給他。”眼下她對一切都還較為陌生,事情交代給熟手會比較省事,但是楚玉也在心裡揣度,山陰公主給那容止的權限,是不是稍微大了一點?不僅能夠無視她的禁令在府內任意走動,還經常經手山陰公主交代的事務。這少年在眾多男寵之中,必然是有什麼不同的。
不過楚玉暫時不打算有所動作,凡事皆應先謀定而後動,她計劃先考量一番。
楚玉下達命令後,容止便去代為執行了,他效率不錯,不過兩刻鍾的時間,在一片杏花林中,便擺開了坐席,繽紛的花樹之間,一尺高的矮桌上兩列鋪開,擺放著美食佳釀,而一個個或者美麗或者俊俏的少年,也都紛紛入座。
楚玉靜靜的坐在首座。身為公主,她本不必這麼早來,但是楚玉心中另有計較,便讓幼藍領路,幾乎是第一個入席。坐在長幾後的錦墊上,她靜靜的注視著庭院的門口,看每一個來人,用自己的眼睛去衡量判斷。
這個時候,雖然椅子已經從游牧民族那裡傳入,可是並不流行。人們要做什麼事,比如談話辦公吃飯等等,都是跪坐著,而且是那種雙腿並攏,腳後跟貼著臀部的那種坐法。
因此,在公主開聚會時,即便是公主自己,也必須跪著。
楚玉一邊暗暗挪動跪得僵硬的雙腿,以此來緩解麻木的感覺,一邊腹誹這個椅子還沒有開始流行的朝代,雖然雙腿之下有柔軟的墊子墊著,可是被身體的重量壓迫久了,血液循環遲滯,還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只跪坐了一會兒,楚玉便有些受不住了,但是她偏頭看已經將所有瑣事交代分派完畢,坐在右側席首位的容止,他面上神情安寧平和,絲毫沒有不適之色。她偷偷的撇撇嘴:難道這些跪坐的古人,腿都不會發麻的麼?還是麻著麻著就習慣了?
楚玉只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便有人入席了,這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七章 活色暗生香(上)
華麗!真華麗!
荒淫!太荒淫了!
一個兩個三四個,五個六個七八個,九個十個十一個……雖然史書上載山陰公主劉楚玉一共三十男寵,乃是皇帝一次性批發給她,但是楚玉問過幼藍,事實並非如此,公主府上的男寵,一共二十四名,雖然有半數是皇帝一次性送的,但是也有半數,是山陰公主自己精挑細選四處陸續搜刮而來。
其中容止,便是山陰公主最早帶回府中的。
各色美少年美青年從庭院門口接連亮相,看得楚玉心中驚歎不已,並且再一次肯定了這位公主的審美,不僅品味極高,而且趨向於多樣化,幾乎每個類型的,都要來那麼兩三個,同類之中又有細微不同,風格各異,真是異彩紛呈。
山陰公主就好像是一個挑剔的收藏家,不斷搜集家中缺乏的藝術品,每一種風格的,她只要兩三樣同類相似,務必做到種類齊全化,風格多樣化。
原本以為容止的容貌便已經十分不錯,怎料見過其他男寵後,楚玉才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假如撇去氣質這一項,光以皮相論斷,公主府內比容止強的,實在不算少數。
這些男子的年齡,從十多歲到二十出頭,不一而足,楚玉瞧見一個看上去才十一二歲的孩子,那孩子生得玉雪可愛,睫毛又長又翹,水汪汪的圓眼睛黑黑亮亮的,臉蛋嫩得好像一掐就能出水。腦子裡“嗡”了一下,楚玉強作鎮定,好似若無其事的問一旁的容止:“對了,他今年多大了?”手指向那孩子。
“十二。”容止的回答讓楚玉的腦袋又嗡了一下,覺得山陰公主簡直就不是人,才十二歲的小孩,她也好意思糟蹋……雖說眼前這孩子確實長著一副讓人看了就很想糟蹋的模樣,雖說山陰公主的年紀雖也不算太大,只有十七八歲,可十二歲,十二歲……她這是在摧殘祖國的幼苗啊!
再看席上其他人的年齡普遍都不算大,楚玉搖搖頭:顯然山陰公主不是一個全年齡愛好者,甚至的,有比較嚴重的啃嫩草習性。
男寵加上容止一共二十四名,有二人據說病了,容止提前代其向楚玉說了聲不能來,但至於是真不能來還是別的什麼,楚玉無從判斷,只有暗暗笑一聲,記住那兩人的名字。山陰公主的那位駙馬何戢也不在府上,來了這些天,都沒有瞧過這身體的正牌老公,讓楚玉有些遺憾,不過從這個角度,亦可以說明,山陰公主和這位駙馬爺的感情不怎麼樣--這是當然的,不管哪個男人,看著老婆當著他的面出軌,他和老婆的感情都不會太好的。
可憐的何駙馬……看著面前兩排各有風采的美少年美青年,楚玉不由得深深同情起了那個尚未謀面的男人,他頭頂上的綠帽子,算算摞起來該有一層樓那麼高了吧?
最後出現在席上的,是兩個神情嬌媚容貌艷麗的少年,他們一個穿著淺粉色衣裳,一個一身仿佛要滴出來的翠綠,並肩朝楚玉走來,此時楚玉正端起酒杯啜飲一小口果酒,還沒來得及品出味道,便見這一紅一綠走了過來,險些岔氣嗆住,她趕緊低頭,強行咽下酒液,這才緩了口氣。
楚玉舔舔嘴唇,也沒什麼心思喝酒了,她看已經走近的兩個少年:逼人艷色炫目奪神,不管哪一個,單看都是了不得的美人,但是……紅配綠,這是誰想出來的搭配?
那一身翠綠的嫵媚少年正是求容止去見公主的柳色,他得知公主要在杏林之中設宴,連忙梳妝打扮,甚至還潔身沐浴了一下,這才匆匆趕來,以至於有些遲了,而與他一樣遲到了片刻的,是一直與他爭寵爭得十分厲害的墨香。
兩人從兩條相對的小道上走出來相遇,看見對方都是精心打扮,各自以仇恨的眼光剜了對方一眼,隨後誰都不肯落後,加快腳步,幾乎是同時來到席間。
假如要問柳色在這公主府中最看不慣什麼人,這個人既不是公主的駙馬何戢,也不是倍受公主寵愛的容止,而是這個墨香。
何戢這個駙馬做得窩囊,於他們沒有半分威脅,而容止雖然極為受寵,平日為人卻很是舒雅清簡,除了偶爾向公主要些書之外,從不去主動爭取什麼,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自己主動給的,柳色對於容止,與其說是憎恨怨懟,倒不如說是因為不可攀附不可企及的絕望妒嫉。
然而這個墨香,卻是真正能威脅到柳色實際利益,目前最為讓柳色痛恨的。
府裡的人幾乎都知道,山陰公主挑選男寵,不喜歡有太多的重復,那麼越是獨特的,就越為珍惜寵愛,柳色與墨香同樣是以艷色奪人,雖說在姿色上,柳色勝出半分,但是墨香卻有一項特點是他所沒有的,這成了墨香最有利的武器,也是他最大的資本。
此時席間還有兩個空位,但是兩個艷麗少年,連看了不看那空位一眼,同時向楚玉行了禮,就從兩旁分頭而行,繞過案幾,到楚玉身邊坐下。
兩人才靠近,楚玉便聞到一股甜膩柔潤的芬芳,那香味不同於平日所用的熏香,不帶煙火之氣,卻又比花香溫厚悠長,還隱約帶著溫溫的暖意。
楚玉略一思索,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忍不住偏頭朝墨香看了又看,大約是路上走得急了,墨香的額頭鼻尖,滲出一層微微的薄汗,輕風一吹,便有一陣馨香飄來。
清代有一位新疆的絕色美人,體有幽香,不施香料而自發香氣,迷住了乾隆皇帝,被封為香妃,但楚玉沒想到在一千多年前的南北朝,竟然有這麼一個男性版的香妃,身在山陰公主的後宮裡。
楚玉現在有點佩服山陰公主了:因為每個人自身體質的不同,能夠天生散發動人體香的人少之又少,但這樣少見的人,卻被山陰公主這個美男子收藏家給弄到手,收入了後宮。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八章 活色暗生香(下)
柳色墨香來時,也發覺了楚玉與從前的不同,兩人心有顧忌,不敢貿然親近,只保持著大約一尺多的距離,跪坐在楚玉的兩側隨侍,但是柳色萬萬沒想到,他們才一坐下,楚玉便立即扭過頭,沖墨香看個不停,完全不顧另一旁的他。
相較於墨香的欣喜,柳色暗恨,面上卻不能發作。從前此等聚會,他與墨香都隨侍公主兩側,墨香雖然會與他爭奪公主的注意力,可是他容顏生得嬌媚,艷色比墨香更勝一籌,也不會被忽視,卻不料今日……
柳色暗暗生氣之時,楚玉還在看墨香,之前看著兩人紅配綠的出現只覺得好笑,沒有細看兩人的容貌,現在從近處仔細瞧了,卻讓楚玉從心底生出另一種驚歎,只見墨香姿容妍麗,鳳眼中波光宛轉,散發出的香氣柔媚動人,膚如凝脂,這麼近的距離也完全看不到毛孔,這樣的美人,實在是世間難得,只是,呃……是不是太弱了一點?她現在感覺有點性別倒錯了,一個男人比女人還嫵媚,讓她幾乎錯以為她才是男人,眼前的柔媚少年,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子。
原來山陰公主喜歡這個調調麼?楚玉暗暗思忖著,她抬眼看一圈席上其他的人,目光掃到容止的時候又覺得自己想的不對,同是男寵,容止的風采氣度,與墨香柳色便截然不同,而席上諸人,亦是氣質容貌各異。
這些人對楚玉的態度也有所不同,如柳色墨香者是殷勤備至,也有人並不那麼熱切,甚至有面色僵硬神情抗拒者,想來是被迫成為男寵,不肯完全屈服的。
可是這其中最為獨特的,卻是容止,他的神情那麼從容自在,淡定溫和,好像周圍的一切,皆與他沒有關系,他獨自一人,在清幽林間漫步徐行。
“公主。”身邊帶著幾分幽怨的輕喚讓楚玉想起了柳色,她偏轉過頭,見柳色雙手端起琉璃杯盞,眉眼嫵媚,嬌艷欲滴的朱唇輕輕開啟:“公主,您前些日子悶在屋裡,讓柳色很是擔憂啊,柳色是著急得沒辦法了,才求容止去找您的。還望公主不要責怪。”
這回近處看了,楚玉才發覺,柳色容色更在墨香之上,恍若春光柳色之中,最濃艷凝翠的一抹。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勾魂攝魄,眼睫濃黑長翹,嘴唇瑩潤嬌艷,柳色的衣領微微敞開,露出小片白皙光潔的胸口肌膚,裡衣領口的陰影下,還隱約可見漂亮的鎖骨……這簡直就是富有沖擊性的美貌。
好在她方才看了一會兒墨香,有了點免疫力,這才不至於當場失態。定定神,楚玉眉毛輕挑,隨口道:“原來如此,是你讓容止來找我的,那麼為什麼你不親自來呢?”
柳色愣了一下,旋即又笑道:“公主在拿柳色說笑麼?公主不讓我們見,我們又豈可擅闖?”他的語調轉瞬間變得有些哀怨,“公主這樣可不公平,容止時時都能見著您,但柳色卻要苦苦思念等待呢。”
目光越過楚玉的肩頭,柳色看見墨香譏誚的笑,兩人的視線對上,墨香不屑的抬起頭,嘴唇無聲開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念頭,你不就想和容止一樣在府內有特權麼?”墨香和柳色自從見面以來,兩人便一直在斗,彼此都十分了解對方的想法,柳色才說出這飽含暗示的話,墨香便知道他打的什麼鬼主意。
柳色也不管他,只沖著楚玉嫣然一笑,以此作為向墨香的示威。
楚玉沉思片刻,慢慢道:“你說得很對……”她說話間頓了一下,卻讓柳色心跳一下子加快,他原本並沒有想到要得到與容止一樣的待遇,只希望用這個為由頭,以退為進的趁機要些好處,可是現在聽楚玉的意思,似乎是有些贊同的味道,這讓柳色也不由得緊張過度,猜想難道公主打算將他的地位提升到與容止一樣了?
楚玉頓了一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接著道:“你說得很對,我確實該一視同仁。”就在柳色做好了准備,打算要表達感激涕零時,卻聽見楚玉淡淡道:“今後,把容止在府內的所有特權取消,如此大家就都一樣了。”
她這話一出,幾乎席間所有人,都對此產生了反應。
柳色極為驚愕,也極為不安,他沒想到自己這番話不但沒有撈到好處,還牽連得容止失去了一項特權,也許這並不影響容止在公主府上的地位,但是會不會因此讓容止記恨上他了?
況且,容止在府上許多男寵之間極受尊重,假如因為他而遭到損傷,他今後也許會遭到大部分人的聯合抵制。
柳色一下子慌了神,他這一遭不單是損人不利己,還有可能招來敵視,實在是太失策了。
相比柳色的驚愕不安,墨香卻在偷偷暗笑。
席上諸人,也是各自反應不一,有的人不平的看向楚玉,有的人憤怒的瞪著柳色,也有少數幸災樂禍不小心流露出一絲喜色的……
楚玉垂下眼簾,眸中笑意一閃而過。只是一句話,便好像巨石入水,激起洶湧的浪花。突如其來的驚變會讓人難以掩飾自己的情緒,根據不同人的反應,可以初步判斷他們對公主,以及對容止的態度。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九章 寵辱不為驚
雖然從幼藍口中旁敲側擊的問出一些,但是楚玉未免露出破綻令人起疑,還是控制住自己沒有問太多,更何況,從幼藍口中得知的,只不過是一個不解事的小姑娘眼中的世界,真正的情形究竟如何,楚玉還要自己來判斷。
席上諸人之中,有兩人讓楚玉較為留意,其中一個坐在左側最下首的位置,那青年看上去比容止年歲大些,大約二十一二的模樣,容顏瘦削清俊,但是這人自從進入庭院之後,神情郁郁,面上的孤澀之氣半刻都無有消散。
他的神情氣度,與這滿園春色格格不入,明朗的藍天白雲之下,只這麼一小片晦暗陰影,因而顯得分外的醒目。
從入席到楚玉說出罷免容止的權力的話之前,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連一個目光都吝嗇給予,好像看楚玉一眼,就會玷污了他的眼睛一般。
楚玉說出話後,便留神著他的態度,只見那神情郁郁的青年果然有了反應,他錯愕的掃了一眼楚玉,神情有些不屑,也有些不忿,但是他壓抑住了自己,什麼都沒說,眼中一道冷光閃過,便又扭過頭去。
但是所有人之中,最讓楚玉驚訝的,是容止。
楚玉說出要免除容止自由來去的權力時,容止正舉杯欲飲,聽見楚玉的話,他的神情絲毫沒有波動,動作也沒有停頓,只十分文雅的喝了一小口酒,輕柔的放下酒杯,神情安適的轉向楚玉,微微一笑:“好。”
有人在為他不平,有人在幸災樂禍,可是他卻好像全不知曉,不,他其實是知曉的,只是他並不在意,那種沉靜,是一種接近奢華的高雅,宛如和氏美玉,只可偶遇,不可強求。
好像一切紛亂的情緒,到了他那裡,都會被梳理被安撫。
很仔細的看完了席上個人的表現,楚玉微微一笑,道:“我說笑的,你們不要當真。”在沒有弄清楚容止的底細前,她並不打算著急做出太大的改動,方才的話,不過是為了試探一二,眾人的反應沒有辜負楚玉的期待,只除了容止。
這少年眉間眼梢似有芬芳書卷,每翻一頁都能看到新的內容,楚玉直到現在,都沒看清這本書一共有多少頁。
聽見楚玉這麼說,柳色吊著的心才安下來,暗暗慶幸避過一劫,並在心底盤算著待會是否要前去向容止示好以免他記恨,相對的,墨香秀麗婉約的眉間悄悄的浮現失望之色。
容止則依舊溫和淡定,如天邊白雲漫卷,花樹之下,衣衫如雪的少年微笑著再應一聲:“是。”
這本該是一場聚餐,但是楚玉忙著觀察諸人,心中別有牽掛,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就是吃進嘴裡了,也感覺不到味道。她在席上偶爾說一些話,並觀察眾人的反應,以此來做出相應的判斷。
楚玉吃得心不在焉,大部分男寵也不得心安,有的人在心中揣測這位公主又打算玩什麼花樣,吃得甚至比楚玉還少。
這些天不見,公主的變化實在太大了,相貌並無改變,關鍵在於她的神情,那坐在首座的少女,欺騙世人的優雅面容上,呈現的不再是往日半醉一般的迷離笑意,她笑得很少,很淺,但是也很果決,清澈如水的眼睛看著每個人的目光,好像要把他們看穿一樣。
簡直就像是,徹底變了另外一個人。
楚玉不是不知道眾人的疑惑,但是她並不在乎,自打從侍女幼藍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後,她就開始放下心來。
只要平素小心一些,不要留下切實證據,有人懷疑她又怎麼樣?誰能拿出證據,說她不是真的劉楚玉?誰敢來質問她這麼一個地位尊榮的公主?她與過去不同又怎麼樣?她高興她樂意改變,誰有資格過問?
真要逼得沒辦法,她還有“失憶”這手最後絕招可以祭出去。
喪失記憶,這可是古今中外,附體穿越小說百分之九十的必殺法寶。但是對於楚玉來說,卻是萬不得已的最後手段。
用失憶來扮無辜,依靠他人來感知世界,被人牽著走,有什麼問題也不能掌控,這不是她楚玉的作風。
不過楚玉對山陰公主的淫威有一點信心,在這個王府之中,想必沒有人敢隨便對她發出質疑……除了容止。
這少年,是楚玉目前最為顧慮之人。
按照楚玉原來最先想的,是應該立即遣散所有男寵的,美少年固然賞心悅目,但她畢竟不是山陰公主,沒有那方面的需要,還是不要耽誤好男兒的前程為好。
通過觀察,楚玉發現容止在山陰公主心目中以及在所有男寵之中的地位都極為特殊,而容止的身份來歷竟是一個謎團,他看起來不像是被迫成為男寵的,可是對於楚玉的態度也絕不諂媚,他甚至擁有在府內完全自由的權力,但卻又從不妄尊自大,恐怕只有原來的正牌山陰公主,才知道容止是什麼人。
他看上去好像無所求,正因為如此,楚玉才覺得他深不可測。
聚會在半個時辰後便結束了,楚玉宣布散席,但是她不動,又有誰敢當著公主的面走人,因此出現的尷尬境況便是大家都一個個默默的坐在座位上,互相的大眼瞪小眼。
楚玉道:“我還想在這裡多留片刻,你們都先走吧。”
她說了這話,還是無人動彈,楚玉初時不解,仔細想了一會兒,才恍然明白,這山陰公主只怕是有不良記錄,曾經用類似的辦法耍弄過人,所以這些人才會如此謹慎小心。
她正在思索應該如何勸解,忽然有人發出一聲輕笑,楚玉抬眼看去,卻是容止,他端起酒杯,對楚玉遙遙一舉後飲盡,隨即長身立起,灑然離去。
在容止之後,那不屑楚玉的清俊青年,也跟著走了。有人帶頭,便會有人跟隨,不一會兒,席上的人走了大半,可是楚玉身邊兩個美少年卻不肯走,一個楚楚可憐一個嬌媚艷麗,都眼巴巴的瞧著楚玉。
楚玉無奈又好笑,她如何不明白這兩個少年打的是爭寵的主意,可惜她不是山陰公主,解不來這麼多的風情。不得以只有再出聲趕人:“你們也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墨香柳色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一縷敵意,又各自小心對楚玉行了一禮,才磨磨蹭蹭的走了。
兩排坐席空落落的,雖說未必有多少感情,但是宴席過後那種曲終人散的寂寥,還是讓楚玉不由得一陣悵然。
公主府富貴繁華,讓初來乍到的楚玉狠狠腐敗了一把,但是那麼多的華服美食,卻無法填滿她胸懷之中的空曠。
來到這裡,她付出了失去前世的一切的代價,雖然身為公主,擁有奢華的享受,可是卻未必比在現代時更無拘無束更快活自在。
但是楚玉不抱怨,不自憐,不自傷。清醒過來後,她的目光堅定的投向前。
她骨子裡便有著一種充滿韌性的生機,在任何時候都那麼的郁郁蔥蔥,即便是在這蒙昧的一千多年之前,也能綻放出絢爛的花朵。
這是一種坦然,發自靈魂上的高貴,與物質無關,與身份無關,與世俗無關,更與時間無關。
楚玉一抹眉毛,朝杏林之外看去,目光穿過艷紅的花枝雪色的花瓣,藍天白雲遼遠澄明。
她總有一天能自在飛翔。
第一卷 春日杏花吹滿頭,誰家年少足風流 第十章 綠竹伴疏桐
該走的都走了,長幾錦墊什麼的都撤得差不多了,只是沒動她公主大人面前的這張。
人也幾乎走得干干淨淨,但是越捷飛卻一直守在她身後的不遠處,楚玉扭過頭看著越捷飛挺拔的身姿,道:“越捷飛,你到前面守著,不要看我。”
越捷飛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臉上微微一紅,便依言向前走了十多步。
看見越捷飛臉紅,楚玉臉有點綠,他剛才那個表情,該不會是以為她要做什麼下流事吧?其實她之所以讓人先走,只不過是因為……
楚玉一下子垮下臉,掙扎著挪動身體,雙手撐著地面,將兩條已經麻木得失去知覺的小腿從身下解放出來,坐得太久,她腿麻了。
手攥成拳敲打沒有感覺的雙腿,針刺般的痛感一寸寸卷入肌理,揉了一下雙腿,舒活被壓迫久了的血脈,再站起來搖晃的走幾步,楚玉才堪堪恢復過來,打定主意今後要在公主府內大力推行座椅。
在來回走動一會,行走才完全自如,楚玉輕輕的吐了口氣,叫喚越捷飛:“跟我過來,我想走一走。”她還沒有好好看過公主府。
越捷飛道:“是,我這就命人將轎子抬過來。”從前若是走得遠一些,山陰公主總是以轎子代步的。
楚玉搖頭道:“不必,你陪著我步行就好。”
“是。”越捷飛嘴上應著,眼神卻左右漂移,躲躲閃閃的不敢看楚玉,好像楚玉是什麼吃人的野獸一樣,過了片刻他猶豫的問道:“公主是否需要多叫上幾人作陪?”
楚玉先是一愣,看著他的神情,忽然反應過來,敢情這小子是怕她趁著兩人獨處時獸性大發非禮良家帥哥,把他給糟蹋了,才這麼的不清不願。
以公主府上那麼多美貌男子為參照標准,越捷飛這樣的容貌簡直就是在及格線之下,這樣他還能如此自戀,也讓楚玉不由有些佩服。
楚玉好氣又好笑,想要解釋兩句,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便先行朝杏花林外走去:“得了,別羅嗦,隨我來。”
一邊走著,楚玉一邊默記府內的地形路線,慢慢的在腦海中勾畫出一副公主府局部地形圖,之所以說是局部,主要是因為公主府占地面積太廣闊,楚玉足足走了三十多分鍾,走走停停,偶爾看看風景,才將內苑走了一半。
整個公主府分為外府和內苑,簡單的說就是內外兩層,這兩層之間的等級界限十分的嚴格,有資格住進內苑的,都是公主信得過的侍女部下,以及所有男寵外稍帶俊美駙馬一名,而外府的部分,除了修葺來游玩享樂的地方外,還居住著一些門客,府上的官吏以及衛隊私兵,最開始楚玉聽說自己府中有私人武裝時十分的驚訝,暗道這難道不會被皇帝卡嚓掉麼?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時候皇親貴族的權利還是很大的,甚至可以在府上私人任命官吏。
既然不會被卡嚓,加上這些事有專人去管理,不須她多操勞,楚玉也就不再理會。
雖然路上不時的停下來,但是半個多小時站著走著,楚玉還是覺得累了,對於這個身體的嬌貴,她有些不滿,但是這個問題不是一天能改變的,現在只有忍著。
靠在一株梧桐樹下休息,楚玉拿袖子輕輕擦拭額角的薄汗,四周種植著綠竹疏桐,環境極為清雅怡人,風吹過樹葉發出的輕微聲響,細細碎碎的撫慰著心中的躁動。
公主府內花木茂盛,園林假山秀麗端方,動輒小橋流水花樹成林,美則美矣,但這般景色看久了,未免覺得枯燥,這片桐林竹枝,入目的清幽綠意,便有一分別樣的雅意深致。
透過竹枝之間的縫隙,楚玉勉強看清前方立著一堵白牆,牆後也有桐竹扶疏,她喚過越捷飛,漫不經心的隨口問道:“這附近是誰的住所?”
越捷飛不疑她在探問,不假思索道:“是容公子的沐雪園。”
楚玉輕輕的“哦”了一聲,忽然隱約看見似有人朝這邊走來,她定睛一瞧,卻是一名儒雅俊美的青年男子,峨冠博帶,行走之間寬袍廣袖款擺飄動,頗有古時風雅名士之姿,他沒有注意到隱藏於竹桐之間的楚玉,腳步匆忙的走向沐雪園,推開虛掩的朱漆門,便那麼直接的走了進去。
楚玉這才注意到,沐雪園周圍沒有守衛,也看不出有任何的警戒布置,也正因為如此,此地才有那麼清逸的脫俗之意。
那青年的面孔是楚玉沒有見過的,出現在內苑,他的相貌又如此俊美,身份很快的在楚玉心中呼之欲出,要麼他是她那尚未謀面的駙馬,又或者,是那兩個稱病的男寵之一。
楚玉原本就懷疑,哪裡有這麼巧的事,在這麼滋潤溫暖的春日,一連病倒了兩個,不過究竟是怎麼回事,還需要她進一步求證。
楚玉心裡面還在盤算著應該怎麼做,不一會兒又見一人走來,那人是先前在宴席上所見的神情陰郁的孤傲青年,與方才那人一般沒看見她,並且也一樣朝那沐雪園而去。
楚玉依稀記得,席上曾有人喚他做江淹。
嗯哼。
楚玉從鼻子裡發出輕輕的哼聲:她才在杏花林裡辦了春日宴,容止就要在自己的底盤辦春日小宴嗎?
隨手扯下一片新生的竹葉在指尖纏繞,柔軟的葉片隨著她手指的動作不停的扭動,楚玉眼中忽然漾開笑意:很有意思。
丟下撕裂的葉片,她大步朝沐雪園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