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神宗末年,盜賊四起。
嚴吏苛稅,貪污腐敗,黨爭不斷導致民不聊生,富者貪生怕死,趨炎附勢,
送金送銀送美妾的巴結官宦,窮苦人家卻得典妻賣子才得一口溫飽,骨瘦如柴地
等著閻王點召。
驅元建明理應豐衣足食,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人人有飯吃,畢竟是漢人當
政,能比外族人兇惡嗎?起碼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吧!
其實不然。
從洪武皇帝開始,殺功臣、廢賢能,設文字獄,斬殺文人士氣,武將凋零,
四域強敵環伺,這國勢如何興盛得起來?
這世道越來越難過了,儘管人間仍是一副太平景象。
「來來,現炸臭豆腐,不臭不用錢!」
「今早抓的河鮮,大嬸,買幾條加菜吧……」
城南東邊的鴛鴦橋上,各式小販賣力吆喝,橋頭兩邊商行林立,大夥為掙著幾
分錢奔波辛苦,日子難度呀,不努力點不行。
「花大嬸,這帕子我可是花了一日夜的工夫繡的,你喊這價,我一家老小哪夠
過活?」
一個水靈靈的姑娘,朱唇玉腮杏眼兒,髮似柳絲的以簡單的紅繩束著,猶如水
波中漾出的芙蓉仙子,叫人一見就順眼。
「欸,我說長孫姑娘,這價錢算公道啦,我收你這成本價,轉手也沒賺多少
……」
「這個彩鳳荷包多少錢?」一位姑娘來買胭脂水粉,瞧見出自長孫無垢之手的
織品是看得愛不釋手。
「姑娘好眼光,這個彩鳳荷包只要五百文錢,你看看這繡功多精細,絕對物超
所值,買到算你撿到便宜……」花大嬸堆起笑臉迎客。
一旁的長孫無垢聞言挑起眉,冷冷一笑。
彎腰哈手收了白花花的銀兩,花大嬸笑得闔不攏嘴。
「成本五十文錢,您倒賣了個好價呀!」
花大嬸臉上的笑容倏僵,糟了,她只顧著做生意,都忘了這丫頭還沒打發呢!
既然人家這麼現實,她也不用太客氣了。
「這些繡品花樣簡單點的三百文錢,繁複些的五百文,隨便花大嬸你要不要,
反正西橋頭的翠珠大姊等著我給她送過去呢。」
不過翠珠大姊人雖老實不占人便宜,但太過木訥不懂逢迎客人,繡品一個月也
賣不出去幾件。
「算四百文錢行嗎?」
她沈吟一會,「行,可您老要答應讓我借支一個月。」爹爹的病不能再拖了,
上好的藥材貴得令人咋舌。
「借支呀……」花大嬸面有難色,純粹是小氣性格作祟。
「五兩銀子。」她熬夜趕工應該應付得了這個數吧?!
「也行,不過你得幫我繡套鴛鴦枕被,井口巷那個王家閨女下月要出嫁,早嚷
著跟我要套針黹活兒巧的枕被當嫁妝……」
這花大嬸真會趁火打劫。她苦笑一聲,打算應承下來。
忽地一道身影硬生生將她擠到一旁,手底從攤子上抓取一件香囊反覆看著,嘴
裡不住讚歎。
「咦,這牡丹香囊好漂亮。」
猝不及防的長孫無垢一下失了重心,身子被撞手中的繡籃順勢往前飛,她驚呼
一聲,「啊,我的繡籃!」
這些織品、繡件可是買命錢呀,爹爹的藥、一家的肚皮全得靠它了。
一隻長臂翩然伸出接住繡籃,手一兜轉,繡籃便已端至她面前。
忙不疊趕緊接過,她鬆了一大口氣。
「謝謝公子……」
「姑娘沒事吧?」
?眼,就見一雙盈盈含笑的眸子瞅著自己,白淨臉龐一派斯文書生氣,兩人四
目相接時,男人眼底閃動一抹異樣光芒。
好美的姑娘,氣質靈秀,倉皇甫定的小臉叫人望之心憐,想……納為己有。
她別開視線,分不清自己急遽跳動的心是因為方才的意外,還是眼前的男人。
「少爺,你看這個……少爺!」小姑娘轉身一見,臉露不豫,佔有欲強的連忙
勾住主子的手。
「你來幫我看看,這個牡丹香囊和我今天這件裙很相襯……」
今兒個她陪主子來城南店鋪視察商務,向來疼寵她的少爺拗不過她的一再請求
,陪她來市集逛逛,買些女孩家的胭脂水粉。她可得意了,得挑些好貨,回府後才
能跟一干姊妹炫耀。
長孫無垢憶起正事,妥協的道:「花大嬸,四兩就四兩吧,你先給我,我急著
給我爹救命。」事有輕重緩急,眼前重要的是拿到錢再說。
她拿了銀兩,從繡籃裡拿出繡件交予花大嬸,兩人又是一番討價還價,終於講
定價錢,她準備離開。
冬月見到新的繡件,見獵心喜,眼一亮,又拿起一塊繡帕要追命看。
「少爺,你看這塊帕子……」
皇甫追命虛應一聲,目光始終戀戀不捨的停留在無垢身上,冬月講了些什麼,
他一句也沒聽進耳。
「……少爺、少爺!」她也發現她家少爺的心不在焉了。
「嗯……啊?」那水仙子一般的姑娘要走了,他突生起莫名的心急,直想追過
去。
循著主子視線,冬月心生防備的瞪著長孫無垢,內心生起一股妒意,她從未看
過少爺這般看過哪個姑娘。
眼見長孫無垢就要離開,她謔心一起,惡作劇的伸出腿,哼,這下看你不跌到
河裡喝水才怪,還敢不敢勾引我家少爺。
「啊!」
「姑娘小心!」
這鴛鴦橋的護欄不過半人高,根本擋不住長孫無垢的衝勢,她閉起眼,看來這
一劫是躲不過了,不過當落河的噗通聲一起,她驚訝的睜眼,發覺自己根本沒落水
,跌倒在地的膝上隱隱作痛。
她沒落河,那麼那聲落水聲是……
「有人落水啦!快來救人!」河岸旁有人驚呼。
「少爺!少爺!」冬月驚惶失措的喊著,急得都哭出來了。少爺身子弱,怎堪
落水的折騰呀!
低頭橫一眼長孫無垢,沒時間尋她晦氣,她急呼呼的下橋,少爺要是有個萬一
,她回去該怎麼交代!
這皇甫夫人疼兒子可是京城裡出了名的……
「我的兒呀!我的兒,我的心肝,你可以不能有一絲閃失,我這孤老太婆的下
半輩子就只能指望你了。」
一身貴氣的老婦人趴在床頭號啕大哭,淚水如豆的弄花一臉水粉,猶不自知的
呼天喊地,悲憐自己的後半生無依無靠。
在這間佈置華麗的屋子內,每個人的神情都是悲戚地,心頭沈重得有如掛著千
斤石,沒人展顏的凝著眉,好不悲慟。
富貴人家富貴命,即使路有餓死殍,乞兒無衣可禦寒,但是富麗堂皇的皇甫大
宅仍是徹夜點燈,光明大放恍如白晝。
原因無他,只為了躺在錦被上、氣若遊絲的長公子──皇甫追命。
「兒呀!你睜開眼看看娘一眼,別再睡了,娘為你準備人參雞湯和仙靈山的雪
蛤,你起來喝一口吧!不要再讓娘擔心了。」
抽抽噎噎的皇甫夫人手捧著一碗參湯,細心的舀了一小匙想餵親兒,然而他緊
閉的唇不張,湯液浪費的由唇邊滑落,弄濕了江南繡坊最珍貴的湘帕。
可沒人注意那一點小事,大家在意的是因落河再度病倒的嫡長子,他打小因為
早產的緣故就是個藥罐子,身子骨不好難調養,近來好不容易健康稍有起色,沒想
到今日卻不慎落水,急壞了一家老小。
二十多年來為了他的身子,大夫是一個換過一個,藥材再貴再難得也想辦法弄
來,不管是大夫開的藥單還是鄰里相傳的偏方,都是他的救命金丹。
曾有相士命斷他活不貴弱冠,屬於天生夭折的命格,不過在一名老和尚的改命
下,他不僅撐過二十,還挺進二十有五,皇甫夫人還巴望著兒子能長命百歲呢。
「張管事,我要你請的王禦醫到底來了沒?沒瞧見少爺難受得緊。」這些奴才
儘是偷懶,也不曉得多為主子著想。
「去請了,應該快來了。」他冷汗直擦的應道。
「那怎麼還沒來,沒派轎子去接人嗎?」沒交代就不會辦事,想累死她不成。
「呃,老人家年紀大了,禁不起顛簸,怕搖晃太厲害會給摔了。」所以快也快
不了,只能慢慢來。
「唉!快派人再去催催。」頻頻拭淚的老夫人不忍心兒子受苦,滿臉心疼的哀
聲歎氣,愁著兒身一身病痛。
「是。」張管事唯唯諾諾的出了房門差人辦事去了。
皇甫追命所居的秋霜院是尋常人家的三倍大,前有小橋亭閣、水榭蒼木,後是
小庭園圃、花卉季換,宜人的景致不下秦淮美景。
僕人房緊鄰在側,光是服侍的小廝、丫頭就有十數人之多,園丁和跑腿的長工
還不在其中,其中最得寵的,就是成天隨伺的冬月。
「冬月,你是怎麼照顧少爺的,為什麼好好一個人會掉進水裡?」皇甫夫人板
起臉,滿心愁急無處發的全宣泄在一旁的丫鬟上。
冬月連忙一跪,惶恐不已地直打哆嗦。
「是市集一個賤婦,少爺為了救她所以……」她不敢說出要不是自己起了噁心
,少爺也不會為了救人而落水。
「這追命也真是,不看看自己的身子消受得住嗎?當什麼好人呢……我這苦命
的兒呀!打小就沒一日快活過,老是在湯藥中度過,怎生得折磨呵!」
一想到兒子的病,她又欷籲地淚盈眼眶,絹帕拭了拭還是止不住傷心的淚水。
「夫人,您就別難過了,少爺吉人自有天相,沒事的,倒是您要保重自己,這
個家要靠您撐著呢,您可不能倒呀!」跟隨夫人多年的徐嬤嬤也眼中帶淚的安慰著。
「兒是我的心頭肉呀!叫我哪能不神傷,我就巴望著他給我送終。」她求得不
多,只望菩薩能讓他多活幾年。
「呸呸呸!盡說些不吉利的話,少爺是大富大貴的命,誰也帶不走,日後他一
定讓您享盡清福。」折壽的話可別再提了。
「享福我是不敢想,只要能看著他成家立業,為皇甫家開枝散葉,我少活幾年
都值得。」
老夫人的話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不太自然,藥罐子的皇甫少爺能活多久
連閻王都說不得准,這若要求個後勉強成親,嫁進門的新婦不等於守活寡,求子無
望還得伺候病癆子,日後的孤寂可想而知。
世道雖不好,但誰家的父母願意女兒受這種苦呢?除非真的過不去了,不得不
求此下策。
「夫人呀,這事不難,我給您出個主意。」兩眼一亮的徐嬤嬤興奮的說著。
「什麼主意?」瞧著她眉飛色舞的神情,皇甫夫人眼淚拭一拭地側過頭。
「沖喜嘛!我看少爺八成是招了瘟神,咱們就替皇甫家添個人,藉著喜事來去
去黴氣。」
「沖喜呀……」她低頭一忖,在心中盤算。
「夫人,您別就猶豫了,想想過個年就有個白白胖胖的孫子好抱,您還能有什
麼心願未了?」
「孫子……」一幕含貽弄孫的畫面浮現眼前,她不由得笑了。
「夫人,咱們得合計合計,看您想要什麼樣的人家,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
是官宦千金呢,或是商人之女,總要有個方向才好打算。
「可命兒這宿疾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哪有好人家的女兒肯委屈下嫁。」連媒
人都不肯上門說親。
徐嬤嬤氣粗的一哼,「有錢還怕沒人肯點頭嗎?這年頭沒什麼東西買不到,只
要出得起銀兩。」
錦被下單薄的身子微微動了動,意識混沌的皇甫追命聽見母親悲楚的哭聲,他
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卻力不從心,全身發冷汗的仿佛置身雪地中,怎麼也無法暖和。
雖然他羸弱得難以撫慰傷心的娘親,但是他仍清清楚楚的聽見她和徐嬤嬤的對
話,心急又難受地欲出言阻攔,只是喉間始終發不出一絲聲音。
沖喜嗎?
這不是白白糟蹋人家姑娘的一生,讓他來到人世間的罪孽又多了一條,打娘胎
帶來的個疾根本不該有娶妻的念頭,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到幾時。
「夫人,這件事交給我去打理,就算要跑斷我這雙腿,我一定幫您找到滿意的
媳婦。」
「真的可行嗎?」她憂心忡忡。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徐嬤嬤拍拍胸脯保證,信心滿滿。
但是,真的沒問題嗎?
她跑遍全城有待字閨中的女兒人家,大家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倏地眼睛發亮,可
一聽見皇甫兩字,當下閉門鎖戶的直說閨女已許人。
有錢有勢是一回事,沒命享用有什麼用,出身好不代表命好,人呀!平平安安
就是一種福氣,誰想沾染晦氣賠上個女兒。
不過呢,就那麼巧,就在她以為沒指望的時候,一個天賜的人選出現了!
「大姊、大姊,這包子要趁熱吃才有味道,我們一人一半分著吃,這邊給你,
我吃小塊的就飽了。」
比實際年齡瘦小的長孫無忌笑得好不開心,雙手捧著一粒熱騰騰的包子,又蹦
又跳地活似山裡的野猴,如得至寶的迎面走來。
他一邊喊燙,一邊剝開香噴噴的白嫩面皮,掰成一大一小各一半,小的他自己
拿著,大的那一半推到大姊面前,就怕她吃不飽。
早年長孫一家在京城一帶也是大戶人家,仆傭如雲,家大業大,為士大夫之後
,家底豐厚堪稱富裕,出入車馬接送,是當時極受推崇的文人世家。
可是因為一篇詠春詞激怒了當朝皇上,無端地被削去尊榮貶為庶民,家財充公
落入奸人之手,一貧如洗的成為落難人。
「不了,我不餓,你吃就好。」長孫無垢笑笑地推了回去,幫年僅十歲的幼弟
擦去臉上污漬。
他搖頭,不肯接下。「怎麼會不餓,你一早就上市集,連碗小米粥也沒喝,你
已經一整天沒進食了。」
「你這小鬼頭甭為姊操心了,你多吃一點快快長大,幫忙照顧爹娘,讓姊多接
幾件繡品。」一家能得溫飽就足夠了,她不求大富大貴。
「可是大姊不吃會餓壞的,沒力氣一針一線的繡著花樣。」長孫無忌很堅持的
一定要她先咬上兩口,否則他也要餓肚子。
「傻小子,姊看起來像是不會惦著自己的人嗎?剛才花大嬸請我吃了一碗豆腐
腦,我飽到快吐了。」她故作飽食一頓的模樣,輕拍著腰腹。
「真的嗎?」他吞了吞口水,想像口中含著豆腐腦的滋味。
除了稀粥和野菜外,他很少嘗到別的東西,就連手中的菜包也是鄰居大嬸看他
骨瘦如柴的可憐樣,才硬塞給他的,難怪他要口水直流,垂涎三尺。
「大姊什麼時候騙過你,你瞧我還滿嘴甜味呢!」對不起,無忌,大姊無能,
沒能讓你吃好、穿好的。
看著幼弟舊衣上裂開的小縫,心中有愧的長孫無垢撫撫他的頭,牽著他走回破
舊的簡陋小屋。
其實她打從昨晚就沒進一粒米、一口菜了,家中的情況不允許多一個人吃飯,
她才謊稱已吃飽,將所剩無幾的米粥留給家人。
現在的家境大不如前,鬱鬱不得志的父親因家道中道而病倒,文人氣節消磨殆
盡,不若昔日意氣風發的風采,日漸衰頹地猶似耄耋。
百無一用是書生,書讀得再多有何用,遇上昏庸帝君,滿腹經綸無用武之地,
反遭陷害的一蹶不振,鎮日與藥為伍,毫無謀生能力。
其母柳氏更是弱質女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曾是千金小姐的她僅能料理家
務,灑掃裡外,一家生計全落在年僅十七歲的長女身上。
所幸她習得一手好手藝,善女紅,針黹了得,能繡出不輸宮廷織娘的好繡品,
勉強得以維持整家人開支。
只是父親夜咳的毛病又犯了,不找大夫抓藥不行,而小弟抽高的身子也該換件
新衣,這些都需要錢。
省她一口飯,就有銀兩幫爹治病,無忌也可以有新衣,不用再穿爹的過大儒服。
無怨無悔的家人付出,她從未喊過一聲苦,還想多接一些事做,好幫快及笄的
小妹買只銀釵,讓她不用再羡慕張大娘的女兒。
「大姊,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
才剛進家門,就見無邪緊張的沖過來扯住她衣角,眼角邊掛著淚,一副茫然無
措樣。長孫無忌怯怯的縮在角落裡。
「無邪,怎麼回事好好說,別哭。」她幫妹妹揩去面上的淚水。
「常老闆說,上個月的米錢、菜錢我們都還沒給。」
眼一眄,就見長臉瘦高的雜糧店常老闆一臉不耐的坐在桌邊,見到她進門馬上
起身。
「我說長孫二姑娘,你記錯了,不只上個月,上上個月的帳你們也還沒清呢!」
「多少錢?」長孫無垢沈聲問。
常老闆拿起腰上系著的算盤,撥了幾下,「四兩銀兩百文錢。」
四兩銀……捏了捏荷包裡的銀兩,今兒個跟花大嬸借支的銀兩也就這麼多了,
全給的話爹的藥怎麼辦?
「這樣吧,常老闆,我先付一半,剩下的下個月再給,行否?」
常老闆皺起眉頭,「長孫姑娘,你不能每次都這樣啊,我常某做的也是小本生
意,老這樣讓你們賒欠怎麼行!」
她將二兩銀子放在桌上,「就這麼多,下個月我一定把債清了。」
常老闆看看桌上的銀兩又看看她,面無表情的把錢收進錢袋裡。「你老是這樣
壞我的規矩,下個月還?也行,我加你利息便是。」
「怎麼可以這樣!」長孫無邪氣急敗壞的喊,他們哪有錢付什麼鬼利息!一急
,眼淚嘩啦啦的流得更凶了。
「無邪,別哭,我們欠人家錢就是不對。」長孫無垢疲倦的說:「常老闆,錢
拿了你就請回吧,下個月我會把錢準備好。」
常老闆哼了哼,也沒多說什麼,走了。
「大姊,下個月我們哪有錢?」年方十三的長孫無邪仍是哭哭啼啼的,她看著
一臉沈著的長姊,真不敢想像這個家要是沒有她該怎麼辦?
「別哭了,老是哭錢也變不出來。」無邪老說她勇敢,再大的困難橫亙在眼前
她淚也不掉一滴,妹妹哪知道,所有的心酸她都往肚裡吞,不哭,是怕傷眼,她縫
帕繡被都還得靠它們呢。
家徒四壁的破屋子除了一張桌子和四、五張小凳子外,最明顯的便是?台,煮飯
、燒開水都在這狹窄的空間,勉強用布簾隔出兩間臥房,父母一間,他們姊弟一間
,寒磣的空間讓人懷疑他們怎麼住得下去。
扶著丈夫走出房間的柳氏看到哭泣的女兒有些鼻酸,他們夫妻倆面皮薄,根本
不知怎麼應付來討債的常老闆。
「爹、娘,你們怎麼不多休息一會,這廳裡風大容易受涼。」長孫無垢要幼弟
將門關上,免得風滲入屋內。
「早死早超生還休息什麼,拖著這要死不活的身子有何用,只會讓人瞧不起。」
生不如死。
「爹,別說喪氣話,天無絕人之路,只要等無忌長大了,他會賺大錢來孝敬你
。」再也沒有人敢說些閒言閒語。
爹,我長大後一定要賺很多很多的錢給你和娘,我還要蓋大房子接你們一起享
福,不讓大姊半夜還辛苦的穿針引線,為著咱一家老小忙碌。
直點頭的長孫無忌在心裡發下宏願,希望能減輕大姊的重擔,不再省吃節用只
為幫他買一本習字的字帖。
「哼!這世道沒財沒勢的怎麼出頭,不當乞丐就是祖上有德。」
備受輕視的長孫無忌眼眶微紅,小手握成拳垂放著,心裡難過父親的冷言冷語。
一隻溫柔的手輕輕往他背上一撫,他?起頭望進一雙堅毅的靈眸中,受辱的情緒
才慢慢平復下來,回個大姊一個堅強的笑容。
「我會努力攢錢,不會讓弟妹流落街頭。」
「你能撐這個家多久,不用嫁人了嗎?」女兒養大是別人家的,哪能長留家中。
「若非一家衣食無缺,得保安樂,無垢定不出閣。」她眼神堅定的說道,願意
為這個家犧牲到底。
「你……」她的堅決令人動容,咳聲連連的長孫公義不免一震。
有女如此,是父母的福份。
「說得好,真是仁德寬厚的好姑娘,讓人感動呀!」這堅忍不拔的魄力有大家
風範。
一名老婦不請自來的推門而入,一瞟見屋內的簡陋臉色微露嫌惡,但她小心的
藏好鄙夷之色,不叫這家人發覺。
「你是誰?」居然大剌剌的闖入人家家裡,好奇的長孫無忌偏著頭一問。
「呵……我姓徐,大家都叫我徐嬤嬤,我見這姑娘生得水媚靈秀,想為她說一
門親事。」相信她家夫人瞧了也會滿意。
「親事?!」是要嫁人的意思嗎?長孫無忌緊緊抓著大姊的手惶惶不安。
「這戶人家是地方首富,長公子年少俊逸不過二十五,性情溫和又待人親切,
從不發脾氣,你要是嫁過去就是當家主母,成把成把的銀子全在你掌中,要多少有
多少,沒人敢吭一聲……」
眾人面面相覷,這天下掉下來似的好運卻沒人敢伸手去接。
徐嬤嬤看看二老視線又轉回長孫無垢臉上,「金山銀山就等你一句話了。」
?眼環視無長物的破茅屋,長孫無垢沒有考慮太久,她深吸一口氣──
「好,我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