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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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宋帝四年春天,江北鳳凰縣裡最熱鬧的鳳凰城,在即將到來的牡丹花祭裡,由鳳凰城城主主辦的一年一度鳳凰會,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當中。

  這是鳳凰城每年的三大盛會之一,也被鳳凰城內的賣酒人視為每一年最重要的比賽。

  參賽者只要年齡滿十五歲以上,沒有男女之別,不分貧富貴賤,只要有品酒的本事便可參加。

  若是能夠過關斬將,拔得頭籌者,就能得到鳳凰城王頒下的鳳凰令,持有令牌時效為期一年,直到下一年度能人勝出為止。有這塊令牌,在這一年之中,在鳳凰城內的任何消費都由鳳凰城主買單。

  而獲得鳳凰令者也會成為鳳凰城各大酒莊、酒樓爭相邀請來當作宣傳的貴客,等於名利雙收,風光不盡。

  也因鳳凰會品酒能人這塊招牌擦得響亮,所以每年城內酒莊、酒樓、酒店都盡可能派人參加比賽,自己人若能勝出,就不必看人臉色。

  令人飲恨的是,過去三年來舉辦的鳳凰會,都由鳳家酒莊的大小姐贏得頭彩,城內賣酒的都休想再分一杯羹,得不到好處之下,這女子三年來已經令很多賣酒人恨得牙癢癢了。

  但是鳳家酒莊的大小姐對酒的種類、香味、色澤簡直有與生俱來的判別能力,她對天下千百種酒如數家珍,不但能點出酒名,還能詳細說出每一杯酒的酒齡、產地、釀造過程,如此異能著實令人折服;可恨的是,這位大小姐那副理所當然的傲慢和不把人放在眼裡的態度--

  「太老爺!太老爺,不好了,小姐出事了!」秀玉丫鬟邊嚷邊叫,緊張兮兮地從後院廂房跑過來。

  陳總管站在門邊,伸手將她攔下。

  廳堂上,鳳老莊主正招呼著一位遠道而來的友人。

  這人年紀很輕,卻和老莊主平起平坐,有說有笑。他身為總管三十多年來,還是頭一次看到老莊主和一個年輕人能談得如此盡興,而且自從四年前莊主過世後,已經不曾見他老人家笑得如此開懷了,連他都看得感動,實在很不希望任何人來打擾這一幕,但是遇到小姐的事,那就不一樣了。

  陳總管聽明白秀玉嚷的是小姐出事,趕緊讓她進來,也同時跟了過來。

  「出什麼事了?」只見老莊主老神在在,不悅被打擾,睇她一眼,喝了口熱茶。

  這鳳家就剩下小姐這一條血脈了,「小姐出事」如此大的事,老莊主還能如此鎮定,自然是有原因。

  陳總管一見老莊主毫不慌張,心裡馬上有底了。

  一來這秀玉老愛大驚小怪,小事也說成大事,沒聽原由之前,實在不必跟著緊張。二來老莊主才剛把鳳成秀調走,小姐就出了事,如此巧合,休說老莊主了,連他都起疑。

  說到鳳成秀,他比小姐大三歲,和鳳家一樣,同是鳳谷族人,自幼失去雙親。

  十二年前老莊主把舉目無親的鳳成秀從鳳谷帶出來,是想培養他日後成為鳳家酒莊的總管。

  但是這幾年老莊主把酒莊生意實權交給小姐打理,鳳成秀跟在她身邊,幫她處理雜務、身兼保鏢,兩人形影不離,惹得外人交頭接耳,私語聲不斷。

  小姐今年都十九了,老莊主有意在今年決定小姐親事,他想老莊主是怕鳳成秀成為阻礙,才把他外派到鄰縣去幫忙打理生意。

  老莊主此舉引起小姐不滿和抗議,他在猜,可能連老莊主都認為小姐是為了讓他調回鳳成秀,和他玩起手段來了,此時才不慌不忙,等著看小姐的把戲。

  「太老爺!小姐早上出門巡視酒莊時,人還好好的,不知為何,方才回府,忽然倒在房內,全身發抖,狂冒冷汗,嘔吐不止啊!」這秀玉雖然愛大驚小怪,卻個性老實,不會作戲,如今看她面色蒼白,嚇得牙齒打顫,全身也跟著在發抖,難道--

  他見老莊主臉色煞變,急忙拄起枴杖,向他看來並喊道:「快去請劉大夫過來!」

  「是!」陳總管趕忙跑出去。

  老莊主的確懷疑這是外孫女的手段,但他也不免擔心萬一外孫女當真出事,那可不行!

  他急著奔去後院看外孫女,卻忘了自己行動遲緩,一步跨出去,身體傾斜,老態龍鍾的身軀就往前栽--

  「鳳老!」幸虧一旁年輕人身手敏捷,及時上前抱住他。

  「阿風……快……背我去後院,快帶我去看凰兒!」

  秀玉丫鬟這時才看見廳堂上還有一個人,這個人身形高大,風姿瀟灑,她一時看得傻了。

  她見這位被太老爺喚作「阿風」的男子,立刻就把太老爺背了起來,一點都不吃力,動作輕鬆迅速,看得她一顆心莫名地跳。

  男子突然目光朝她轉了過來,把太老爺的枴杖遞給她,說道:「請帶路。」

  「是……是……」她趕緊伸手接過枴杖,聽到他充滿磁性的嗓音,還有那深邃有神的目光,她一瞬間滿臉通紅,連連稱是,卻站在那兒不知所措,差點忘了路該怎麼走。

  「阿風,這裡走!」老莊主等不及,用手指著方向道。

  男子健步如飛,背著老莊主真像沒有重量似的,一下子往後院去了。

  啪、啪、啪,一陣振翅拍打聲,一隻黑鳥兒尾隨在後,飛了出去。

  秀玉一臉窘迫,提起裙擺,趕緊跟上去。

  「凰兒,凰兒!」

  羅風把鳳老背進房間,觸目所及房內一片狼藉,滿地污穢嘔吐物,有位姑娘趴在窗邊臥榻上。她一襲玄米色衣裳,身形纖細修長,一頭烏黑柔亮的長髮垂落,遮去容顏,看不到面容。

  他把鳳老在臥楊旁放下來,扶老人站穩。

  「凰兒,你可不要嚇我啊!」老莊主一隻手撐著羅風的手臂,靠近外孫女,眼見他的寶貝外孫女兒趴著不動,他當真嚇著了。

  「外公……沒事。」伏趴的身子有了動作,肩膀抖動,想強撐起來卻無力,聲音虛弱沒半點元氣。

  「凰兒!」老莊主一聽外孫女聲音,一聲驚喘,緊緊抓著羅風的手,「阿風,快,快把她抱起來我看看!」

  「鳳老,你先坐下來。」羅風拉了張椅子讓他坐,才依老人吩咐把小姐抱起來。他一握住她手臂,碰她香肩,發現女子身骨遠比他想像來得纖細,內心微訝,動作放緩,小心地將她抱起來。

  她全身虛軟無力,躺靠在他懷裡,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好不容易才緩緩張開了眼皮。

  「凰兒!」一把長髮蓋在她臉上,老人用抖顫的手撥開了,望著外孫女死白無血色的臉容,嚇得心臟差點停了!「凰兒!這……這到底……到底怎麼回事?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羅風低頭瞅著懷裡的女子,她星眸半張,臉色慘白,一副病容,但生得一張鵝蛋臉,精緻深刻的五官彷彿神來之筆,一筆一畫都向美人容顏刻去,美得令人屏息。

  難以想像鳳老還有外孫女生得艷若桃花……他驚艷之際,發現一雙星眸朝他看來,她漆黑眼眸猶如蘊藏星子溫潤光澤,在凝望他時,化作一股清泉浸潤他的心,令他也不禁為美人在抱怦然心動,對她揚起了一抹笑。

  她流星轉盼,望向老人,氣若游絲的開口道:「外公……有人……對我……下毒……」

  「你、你說什麼--下毒?」老莊主聞言激動,緊握外孫女的手,追問她:「凰兒!你說清楚,誰對你下的毒手,是誰如此大膽!」

  「外公……把……成秀……找……回來……」她的聲音愈來愈小,不久就昏了過去。

  老莊主一怔,心內疑慮再起,望著昏迷的外孫女,深深攢眉,一臉嚴肅。

  「阿風,把她抱到床上去。」他放開了外孫女的手,深歎口氣。

  羅風點了點頭,抱著她走進內房。他聽見鳳老在對丫鬟吩咐,讓她多找幾個丫鬟盡快把房間弄乾淨。

  他低頭看了懷中女子一眼,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柔美容顏如芙蓉,究竟是誰忍心對如此嬌柔女子下毒手?

  話說回來,鳳老特地托人把他找來,原因還未說明,難道與此有關?

  羅風把她放到床裡,拉過被子為她蓋上,多看了她一眼,才轉身出去。

  陳總管很快請來大夫進入內房,小廳堂有一群丫鬟在打掃清理,羅風因此到外頭等候。

  「阿風,老鳳的外孫女生得如何?有比小煙可愛嗎?」一隻鳥兒站在他肩上,字正腔圓的聲音充滿好奇。

  「多事。」

  「老鳳有眼光,對你很賞識,他找你來,說不定是讓你娶他外孫女,你剛才居然不讓我進去看!」鳥兒很抱怨,一張嘴碎不停。

  羅風索性不理它,抱著胸膛在樹下打盹。

  過了一會兒,陳總管把大夫送出來,他聽見聲音,張開眼來。

  鳳老拄著枴杖慢慢走出來。

  他臉上怒色難抑,看來他的外孫女確是中毒。

  「鳳老。」

  老莊主抬起頭來,「哦……阿風,剛才謝謝你。抱歉,特地請你來,卻冷落你。」

  「鳳老不需客氣。鳳小姐情況如何?」

  「大夫看過,凰兒性命無礙……阿風,你跟我來。」老莊主臉色凝重,深深歎了口氣,拖著老步離開外孫女庭前,往書房走去。

  羅風肩上停著的鳥兒,從來都很識相,一見場面不對就閉嘴不語,因此才能跟著羅風這麼久。

  鳳家莊院在他看來不大,倒也頗有規模,繞過中庭,也走了一段路,鳳老步履蹣跚,和以前大大不同。

  他十五歲那年離開京城,在天崖村碰上鳳老,算起來兩人認識也有六年了。初識那年,他曾受過鳳老幫助,後來不管他到哪兒,都會與鳳老通書信。

  這老人幽默風趣,過去臉上總是掛滿笑容,身體硬朗,步伐穩健,想不到幾年光陰,變化如此之大。

  「阿風,坐吧。」

  走進書房,老莊主已經有些站不住,先坐了下來。

  「鳳老,方才鳳小姐說被人下毒,大夫如何診斷?」兩人隔著一張茶几,面對面而坐,他幫鳳老倒了杯茶。

  「謝謝……大夫證實,凰兒給人下了微量的毒,此毒雖不致危害性命,卻會令嗅覺和味覺麻痺,一段時間嘗不出滋味來。」

  羅風一聽,馬上想到方才在大廳,他正和鳳老聊到進城之時,聽到街巷到處高談闊論的鳳凰會。聽說過去三年的鳳凰令都是由鳳家小姐拿下,今年的鳳凰令如若不出意外,當也是回到鳳家。如此說來,這是有人不希望鳳小姐參加今年的鳳凰會而下的毒手--

  他正想到此,卻聽鳳老道:「阿風,此事真相未明,實不相瞞,老夫雖然懷疑是有人不想我凰兒參加鳳凰會,卻也不排除……唉!也有可能是凰兒用的苦肉計。」

  苦肉計?羅風聽聞,倒很難想像那位柔弱可人的小姐會做出這種事。

  「你剛才也聽到了吧?凰兒在痛苦之中,還嚷著要老夫把成秀找回來。」老莊主深深歎了口氣。

  「聽得出來,鳳小姐很……重視此人。」不知兩人是何關係,他把到了嘴邊的「鍾情」兩字吞了回去。

  「嗯,他叫鳳成秀,他的祖父本是我莊內的釀酒師傅,「鳳王酒」能成天下第一酒,成秀他祖父功不可沒,可惜他早早過世。成秀年幼時父母也意外身亡,老夫從鳳谷把他帶出來,誠心栽培他,沒想到……」

  隔日清晨,鳳老莊主帶羅風去參觀鳳家酒莊的釀酒過程,順道也去了一趟鳳家酒莊開設的鳳王酒樓,在那裡用過午膳後,才回到莊內。

  「外公。」

  「凰兒,你怎麼起來了?劉大夫交代你要多休息。」

  「我已經沒事了。」

  羅風跟在老莊主身後,舉目望去,看這位清醒過來的小姐,她一襲黃色交襟短襦、白色羅裙,春衫裹著曼妙身段,衣料輕薄,裙擺隨風飄逸,她腰骨直挺,風姿綽約,精神奕奕,看來更為嬌麗。

  「那嗅覺和味覺恢復了嗎?」老莊主不悅,仍然希望她多休息。

  「大夫開的藥我會按時吃,希望不影響十日後的鳳凰會。」一雙鳳眉顰,神色嚴肅,聲音乾淨,尾音不拖,聽來俐落。「外公,我有事跟您商量。」

  「待會兒再說,我先跟你介紹。」老莊主轉過身去。「阿風,昨日你已經見過了,她是我的外孫女,叫鳳凰。」

  「鳳小姐,幸會。」

  「凰兒,他就是我以前常跟你提起,在天崖村認識的小子羅風。雖然阿風比你大兩歲,不過我想你們以後互稱名字就可以了。」

  鳳凰不是沒有看見外祖父身後跟了個人,只是她沒有興趣多看一眼。她見外公對男子露出一臉輕鬆笑容,此時才留了心。

  阿風?……她想起來了,原來他就是當年那個身無分文流落天崖村,被外公以幫忙看守房子的名義安頓在天崖山鳳家別館的流浪兒。

  外公很少賞識一個年輕人如此讚不絕口,鳳成秀成熟穩重,處事圓滑,忠心耿耿,外公對他也只是滿意的微笑點頭,還不到開口稱讚的程度,這「阿風」是有三頭六臂?

  鳳凰忍不住看了他。

  這一看才發現他比外公高過一個頭,外公雖然不算很高,可也不是矮個子,這人就像她站在一群女子之中一樣,站在男人圈裡鶴立雞群。

  她再看仔細,他身上穿了一件洗過再洗,早已褪色的藍色粗布衣,腰間繫著黑色帶子,腳上踩著一雙又髒又黑的舊布靴,頭髮沒有好好梳理就隨意紮起,皮膚不算黑,可也不是白淨人物。

  她最後看到他臉上鬍子拉碴,一副邋遢樣,她立刻把目光撇開。

  兩人目光差點對上時,她轉開了,連一聲招呼都沒有,他似乎還聽見她冷哼了一聲。羅風從她臉上看見對他不齒的表情,這時挑起了眉。

  昨日躺在他懷裡,被他一雙手臂擁抱著的,他記得是一位楚楚可憐,弱不禁風的姑娘,所以他才點頭答應鳳老的要求。

  沒想到才相隔一日,變化如此之大,同樣是這張姣好面容,醒來時卻高昂下巴,驕傲得像一隻展翅孔雀,高傲艷麗不可一世--

  好心情頓時落入谷底。他真是一時鬼迷心竅,色慾薰心,糊了腦袋。想她年紀輕輕已經取代鳳老打理整個酒莊生意,怎可能是柔弱女子?羅風自嘲苦笑,這會兒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知反悔還來得及嗎?

  「噗哧!」羅風肩上鳥兒忽然揚起一邊黑翅擋嘴,像是看透了主人內心,笑出了聲來。

  「哦,對了,凰兒,這只是阿風養的鳥兒,它叫「顛」,是一隻會說書的天才鳥,你可別小看了它。」老莊主和昨天大大不同,他今日看來像卸下重任,一掃陰霾,一派輕鬆,笑呵呵地向外孫女介紹說書鳥。

  鳳凰一眼掃去,看那隻鳥兒披了一身黑羽毛,對她展翅拍了兩聲打招呼,她連個表情都沒有,完全漠視了這雙主人和鳥。

  「外公,人我見過了。我有正事和您談,去書房好嗎?」

  「鶤雞。」突然一個聲音插入。

  兩雙眼睛同時看過去,焦距都落在羅風身上,因為那聲音是他的。

  羅風抱著胸膛,一臉笑容,只是低嗓斥了一聲:「顛。」

  鳥兒是眼見自己被瞧不起的程度比主人更徹底,這才惱羞成怒,仿主人的聲音朝她嗤詆。

  它這時候又道:「各位知道嗎?鳳凰亦稱為火鳥、鶤雞。這鶤雞呢,就是體型較大的雞。所以鳳凰就是鶤雞,鶤雞就是雞的意思。」

  羅風一臉笑容更尷尬。這隻鳥兒自以為舌粲蓮花,不解釋還好,這回直接把人家外孫女叫成「雞」,看來回頭得好好「溝通」了。

  鳳凰冷眼一瞥說書鳥就調回目光,「外公,我在書房等您。」

  「凰兒,你如果想談成秀的事,此事已成定局,不需浪費唇舌。」老莊主兩手擺在枴杖籠頭上,態度威嚴堅決。

  「外公!我在外頭走動,需要多一雙眼睛來關照,過去成秀在時,我避過多少禍事都不知,您也看見成秀前腳才走,我就被人下毒,為什麼您還要固執己見呢?」

  「凰兒。」老莊主不再提鳳成秀,轉頭看向羅風,「我已經請阿風留下來,以後他是你的保鏢,由他來保護你的安全。」

  羅風看見這位鳳大小姐馬上瞪大一雙眼睛,一記冷光朝他冷怒掃射過來,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嫌惡表情。她嘴上不說,但一雙眼神像利箭直殺他,不只是把他當標靶刺射,還箭箭直中紅心,擺明是恐嚇他:她不是好伺候的,要他立刻知難而退。

  她這眼光如若不是殺在他身上,羅風還真想拍手叫好。

  實在不免為鳳老感到遺憾,這位小姐若生為男人,有這等氣勢,勢必扛得起鳳家大業,鳳老也不必擔心後繼無人了。

  可惜她身為女子,長了如此氣焰,是男人都退避三舍,無怪十九芳齡還待字閨中,令鳳老擔心。

  「蒙鳳老厚愛,晚輩昨夜輾轉難眠,深恐本事不濟,難當重任……」

  「阿風,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已允諾之事,怎可反悔。」他一雙老眼沒瞎,當然看見外孫女瞪人的狠勁,但他也看穿了羅風這小子只是不想把麻煩攬上身,正好被凰兒這一眼「威嚇」找到台階就想開溜,他並不是當真怕了凰兒,這倒是看得他心底更樂,更加放心,說什麼也要把人抓住留下。

  羅風抱著兩手,請辭未果,從容一臉笑,還要開口,鳳家大小姐脾氣已經上來--

  「外公,您捨近取遠!找如此貨色取代成秀,實在太侮辱人了!憑這種人豈能保護我!」她不假辭色,不留顏面,一根食指甚至直指到了羅風面前。

  「噗噗。」有人小看了主人,說書鳥卻樂得看戲。

  當事者也一派輕鬆,樂於有人幫腔,為他解除職務,他好繼續逍遙去。羅風索性抱趄胸膛,作壁上觀。

  鳳老卻是瞥了羅風一眼,口氣嚴厲的對外孫女道:「凰兒,外公身邊就只剩下你了,如果你認為阿風保護不了你,那麼你就留在家裡,我會盡快為你找一門好親事,從此以後鳳家酒莊的生意你不用再管了。」

  一頓說詞打掉了鳳凰的氣焰,看她啞口無言,滿臉怨氣不平,羅風卻也樂不起來。

  「噗噗。」鳥兒繼續笑,這回是樂在看他主人打錯算盤,讓老鳳佔了上風,面有難色。

  「凰兒,都怪外公不好,你娘的死帶給我太大打擊,才讓你十五歲就代替你娘扛起家業。這四年來你管理酒莊、打理酒樓生意,每天廢寢忘食,要看帳本,要學釀酒,為了參加鳳凰會,還得嘗遍天下美酒,努力牢記酒香、酒味、酒名,學會品酒。你一個姑娘家,不能優閒待在閨房裡,卻得出來跟一群男人周旋,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老莊王縮著肩膀低頭歎氣,本來瘦弱的身形,看起來更顯老態。

  羅風瞥了鳳凰一眼,雖然她趾高氣揚,態度輕蔑傲慢,但是小小年紀能夠一肩扛下重擔,把鳳家酒莊經營得有聲有色,的確是相當了不起。

  此時若非鳳老提起,他也跟外人一樣,只看到她鳳家大小姐風光的一面,根本忽略她得在背後下多少苦心,方有今日成就。

  羅風看著鳳老,卻忍不住苦笑。鳳老這番話明著說給外孫女聽,暗裡是針對他來著,他是希望他多瞭解鳳凰,擔待她的脾氣,幫助他這個老人。老人家早已掌握他心軟的個性,他這下想溜也不成了。

  鳳老緩緩抬起頭,看一對年輕人都不說話了,「凰兒,你能不能讓阿風先跟著你,看看他的表現再說?」

  她能說不嗎?鳳凰冷冷點了頭,轉身就走。

  鳳老望著外孫女的背影,滿意地露齒而笑。

  羅風卻是背脊一片涼意,這回又栽在鳳老手上了。

  前頭那修長纖細直挺挺的身影走了幾步忽然打住,連頭都沒轉過來,就冷冷斥一聲:「還不跟上來!」

  羅風抱著胸膛,繼續看她那囂張的背影,還看得極為有趣,嘴角上揚,他卻見鳳老轉過頭來,對他說:「快跟上去。」

  羅風回過頭去,看看身後沒別人,這才恍然這隻鳳凰頤指氣使的對象是他。

  「哈哈哈!」肩膀上鳥爪緊抓著他,它深怕捧腹大笑,一個不穩摔落地,落個樂極生悲的下場。

  唉!虎落平陽被犬欺。羅風放下手,哀歎在心裡,邁步跟上去。

  「看看你這副樣子,街上要飯的都打理得比你整齊,體面得多!邋裡邋遢,不修邊幅,賴著不走,死老百姓!」鳳凰吞忍不下讓這種吃白飯的跟在身邊,走了幾步,終於回過頭來把他從頭到腳罵了一遍。

  「姑娘,留點口德。」他性情好,脾氣好,就不跟她計較了。

  「死老百姓!」她一股脾氣沒得發,他自己找上門!她又嗆又辣命令他道:

  「你馬上去把這身稀爛的粗布換掉,還有那雙破靴子也丟掉!重新去把門面修整一番再來見我!」

  「礙得著你嗎?」老實說,他的脾氣也下算好。

  「礙著我的眼!」

  「那真是罪過了,你還是關在家裡當你的大小姐吧,我告辭。」他拱起兩手,一派瀟灑,說走就走。

  「羅風!」鳳凰根本不想攔他,甚至心裡有絲竊喜,卻看見鳳老莊主還站在那兒看著,此時她若把他罵走,外公當真不讓她管鳳家酒莊了。

  她氣怒在心,奔上前擋住他的去路。

  「還有何指教?」他看著她,看她很想罵他,又有顧忌的眼神,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瞥了一眼鳳老,頓時對她笑容猖狂道:「看來,我這保鏢,是保你鳳家酒莊代理莊主的職位。奉勸你別太招惹我,彼此相安無事。」

  「你……你這死老百姓!你只不過是來我鳳家討一口飯吃的小老百姓,你居然敢威脅我!」

  「是又如何?」

  「羅風,你別太得意,我很快會讓你滾出去!」

  「那真是感激不盡。」

  兩個人邊走邊吵,直到走出鳳府大門前,都還聽得到聲音。

  鳳老卻一臉笑呵呵,散步回房補眠去。

  春天風和日麗,春風吹,春花開,春心漾,真快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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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話說,十五歲的少年阿風為了保護妹妹,得罪權貴,不得已只好離鄉背井,遠走天涯。他感歎世道無常,正茫茫不知何處去時,他在天崖山遇上天真活潑又美麗的少女小煙。少年阿風就在天崖山落腳,和小煙朝夕相處。兩年過去,少年阿風愛上了率真可愛的小煙,卻在這時,少年阿風發現他當初開罪的權貴居然派人追到天崖山來了!」愈說愈急促,到了高潮處,高亢語調突然停了下來,緊緊抓住眾人的心。

  「阿風,你要上哪去?」忽然聲音一轉,天真無邪的女子聲音出來,模仿得唯妙唯肖,頓時酒樓內響起一片掌聲。

  等待掌聲平息,說書的繼續說:「此時少年阿風已經不得不離開天崖山,面對心儀女子含情脈脈的眼神,內心波濤洶湧,猛然抓住小煙的手,想帶她一起走!但是他又想到,和小煙相依為命的母親該怎麼辦?他心生不忍,拋開自私的念頭,緩緩鬆開小煙的手……」

  「小煙,我有事得離開了,我會回來的,你要等我,等你滿二十歲時,我會回來娶你。」一下子又換了一個青澀少年的聲音,這聲音極為熟悉,是以獲得眾人叫好。

  說書的向眾人點了點頭,慢慢又開了口:「十七歲少年阿風的初戀,在天崖山頂火紅壯麗的夕陽下,少年阿風流著眼淚,哭著放開了小煙的手,離開了天崖山,離開了心愛的小煙,嗚呼!」

  說書的吐字清晰,聲音抑揚頓挫,深深融入劇情裡,說得感人肺腑,深刻人心。酒樓裡面座無虛席,人手一杯水酒,邊聽邊拭淚。

  「少年阿風浪跡天涯,無論走到何處,都朝思暮想著可愛的小煙。為了小煙,他在外地努力打拚,希望將來能夠給小煙富裕的生活,就這樣過著單相思的日子過了三年,和小煙約定回去迎娶的日子到了,此時傳來迫使他離鄉背井、身居異地的權貴死亡的消息!」

  「阿風自由了,終於不必再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他趕緊收拾行囊,飛奔來到天崖山,見他朝思暮想的心愛小煙……」高喊了一聲「小煙」,說書的忽然停頓,故事情節緊緊抓住了每一雙目光,每一顆心,酒客們屏息,都等著聽少年阿風和小煙重逢的感人場面。

  卻聽說書的深深歎了一口氣,語調轉換感歎道:「唉,可憐可歎,三年來,少年阿風不曾將小煙遺忘,回到天崖山準備迎娶心愛的小煙時,卻發現小煙家裡人去樓空。他發了狂似的到處尋人,最後才聽人說,小煙的母親過世了,而他心愛的小煙已經離開天崖山,遠嫁某位郡王,飛上枝頭成為郡王妃了!嗚呼!」

  說到傷心處,說書的自己都哀慟,哭了起來。

  就聽酒樓內一片哀聲歎息,一雙雙同情的目光頻頻往趴在桌上睡得直打呼的「阿風」望去,還有人忍不住掉了一把傷心淚,默默掏出幾錠碎銀,放到阿風的桌上。

  「客倌,您真好心!」聲音從阿風肩頭上的鳥兒嘴裡出來。這隻鳥全身黑羽毛,金黃色嘴巴,頸處一圈黃毛,口齒伶俐,會模仿人聲,還會編造故事。自從跟著主人來到鳳凰鎮,主人在鳳家找到保鏢的工作,而它就成了「鳳王酒樓」當紅的說書鳥。

  「死老百姓!你生了狗膽,竟敢在酒樓內睡覺!」場面感人,氣氛正熱,這時卻從櫃檯內傳來女子冷斥聲。

  「顛,這故事是真的嗎?阿風真的這麼可憐啊?」客人們還有人不死心地趕緊問。

  「鶤雞來了、鶤雞來了!客倌,欲知詳情,明日請早。」說書鳥「顛」振動翅膀飛了起來,眼見女子靠近,主人還趴在桌上熟睡,它不停嚷嚷:「阿風危險!阿風快起來!」

  被女子冷艷的目光瞪著,它愈飛愈高,振翅擺動,在主人頭頂上盤旋,「阿風!阿風,快起來……」

  眼見阿風的一隻耳朵被擰起,酒客們都別過了眼去,同情不忍看,就連顛也是一聲「嗚呼」,高高飛上了橫樑去。

  「啊!痛痛痛痛……」阿風一聲慘叫醒過來,張開眼睛,一見那張美人顏,隨即露出燦爛笑容,「哈,原來是想飛上枝頭的鳳凰啊!」

  「是鶤雞、是鶤雞!」橫樑上傳來叫聲。

  女子看準阿風那張不修邊幅的臉龐一巴掌甩過來,卻被他一個下腰的動作輕易躲開了!

  並且為了提防她反手一個巴掌甩回來,他順勢往後翻了幾個跟頭,瞬間離她好幾步遠。

  「好啊!」顛站在橫樑上,大力為主人助勢。

  這一翻獲得滿堂彩,四周掌聲不斷。

  鳳凰見他拱手向酒客們道謝,一雙怒眼瞪著他卻無可奈何。

  可惡,只不過是小小一名保鏢竟敢如此囂張,而她這個賞他一口飯吃的主子卻得受此窩囊氣!

  世上還有沒有天理?

  哼,這個沒半點本事,只因長袖善舞、舌粲蓮花,就把她外公哄得心花怒放的死老百姓,等著瞧,她就不信沒半點法子把這隻大米蟲丟出鳳家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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