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氣中飄浮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韓秀芝冷眼看著眼前哭得像死了爸媽似的小丫頭秋兒,覺得自己快抓狂了。
放眼望去皆是古色古香的擺設,這里對她來說像是戲劇里的場景,陌生又荒謬,她輕揉著太陽穴,听著哭聲,一個頭兩個大——有沒有搞錯,現在該哭的是她才對吧!
她一覺起來竟從一個三十歲的大齡剩女,搖身一變成了個十六歲的小丫頭,雖然平白無故年輕了十四歲,算她賺到了,但是……
她的手輕撫著額頭,都過了好幾天了還隱隱作痛,想她韓秀芝雖然年紀輕輕就沒了爸媽,但她潑辣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向來只有她找人麻煩,從沒人敢佔她便宜。她不滿的看著四周,她在這個鬼地方醒來後,從這個哭得快斷氣的小丫頭處得知,這個身子原本的主人挨了頓打,頭撞到桌角昏迷了好幾天,小丫頭還以為自己的主子不行了。
看著自己白皙的雙手,韓秀芝心想,這正主兒確實是不行了,魂魄早就不知道飄到哪里去,換她莫名其妙的被困在這副嬌弱的身子里,听小丫頭訴說可憐的主子多歹命,受多少人欺侮,過著多悲摧的人生……她真的要瘋了!
「閉嘴!」她終于忍不住開口怒斥。
秋兒嚇了一跳,淚水硬生生的停住。
「你一直哭、一直哭,都哭幾天了」韓秀芝忍了幾天,已經受夠了,決定不再裝乖巧,「你是不是得了憂郁癥,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秋兒瞪大了眼,向來溫和軟弱的主子怎麼會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她著實被嚇傻了。
「別你啊我的!去把眼淚擦一擦,老娘我還沒死!」她眼楮一瞪,「我肚子餓了,有沒有吃的?」
秋兒連忙一抹眼淚,用力的點著頭,「小姐,等會兒,秋兒馬上去張羅。」出去沒多久,就見她手腳俐落的端了個托盤進來。
韓秀芝瞄了一眼,飯菜一如這些天的寒傖——一碗說是稀飯倒不如說是米湯水的東西再配上一碟黑漆漆的醬瓜,她皺起眉頭問道︰「我是個病人,你天天讓我吃這個」
「對不起!小姐!」秋兒的嘴一撇,眼看又要掉眼淚。
「夠了!」韓秀芝見狀,知道秋兒又要開始展現孟姜女哭倒長城的功力,立刻說道︰「別再哭了!我明白這寺里的吃食也不是你能作主的,我吃就是了!」
「對不起!小姐!」秋兒一臉的內疚,「府里已經好些日子沒給銀兩了,秋兒身上真的沒錢,不然秋兒等等去跟寺里的師父商量一下,說不定師父會給我們一兩個素菜。」
「真是他媽的,」韓秀芝越吃越火大,「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那些個什麼東西沒把我打死,是打算把我給餓死嗎?」
秋兒站在一旁低著頭不說話,暗自奇怪小姐醒來後的變化,瞄了眼她銳利的眼神,她不禁有些膽怯。
沒兩三下,韓秀芝就把東西吃得精光,喝完最後一滴米湯。
秋兒連忙遞上棉布讓她擦拭。以往小姐吃東西總是秀秀氣氣不說,還常常一邊掉淚,三不五時感念一下自己悲慘的身世,醒來後倒是變爽快。
不料小姐沒有伸手接過她遞去的棉布,反而只用手背一抹嘴,讓她再度看傻了眼。
韓秀芝看秋兒一副呆楞的樣子,嘴一撇,將棉布拿過來,意思意思的擦了擦,然後丟到一旁。
秋兒連忙撿起棉布,並拿著空了的碗盤要出去清洗,但是才走到門口,她就一副見鬼似的跑了回來,「小姐、小姐——」
「干麼、干麼?」看她一臉驚嚇的樣子,韓秀芝有些緊張。
「夫人、夫人來了。」
從秋兒顫抖的身子,可以感覺出她很害怕來人,可韓秀芝還沒來得及問個詳細,門就被打開來。
大開的門,帶來了外頭的冷冽空氣,一個帶著疏遠的女聲在門口響起,「看大姑娘的模樣,身體應是沒什麼大礙才是。「秋兒前幾日還差人回府說什麼二姑娘讓大姑娘受了重傷,這話若傳出去,讓老爺以為二姑娘做了什麼十惡不赦、不尊長上的事也就罷了,就怕外頭的人還得誤會我這個當家作主的後娘苛待嫡長女,讓人受委屈了。」
「夫人!」秋兒看韓秀芝昏迷不醒多日,所以前幾日才托人回府里想請夫人幫忙請大夫,現在夫人來了卻沒看到大夫,看來是要替二小姐出頭的,她暗暗抽了一口冷氣,下意識的退了一步,縮在一旁。
韓秀芝看秋兒懼怕的樣子,沒來由的感到火上心頭。秋兒雖然腦子稱不上靈光,但也算純真,一心為她好,少了她,受傷的自己處境一定更艱難,她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可不會讓自己的人受委屈。
她靜靜的看著穿著華麗的美艷婦人朝她走來,緩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似乎正等著她起身請安。姑且不論她是個病人,就算她現在有力氣,她也不想要跪一個壓根不把她的死活當一回事的「母親」,于是她半臥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從秋兒口中得知,這副身子的正主是國公府的嫡長女韓秀芝,生母劉氏在原主出生那一年就死了,眼前這位應是鎮國公的填房李氏。她進門後陸續生了一女一子——二小姐韓靈,今年十四小原主兩歲,大公子韓飛,今年八歲;韓飛年紀尚幼,待原主沒有特別好或壞,但韓靈卻是自小就以欺負長姊為樂,而李氏不出面主持公道就算了,最後甚至暗地幫著自己的女兒算計她。
偏偏原主性子軟弱,只有挨打受欺的分,可笑的是外頭卻有著荒誕不經的傳言——國公府的大小姐韓秀芝,是個欺負弟妹、不敬主母、苛刻奴僕的惡婆娘。
仗著向來鎮守西南的鎮國公長年不在京城,李氏寫信哭訴長女如何不馴,惹得鎮國公一怒之下修書一封要李氏好好管教。看來這個還沒見上一面的「爹」,不管他立下多少汗馬功勞,也不過就是個視人不清的糊涂蟲。
李氏拿到鎮國公的信後就直接讓原主住到寺里,明著說要她好好修身養性,暗地里或許是希望她就死在外頭,永遠不要再回來。
不過李氏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她的寶貝女兒竟然趁著跟幾個官家小姐來寺里祭拜月老的時候,找韓秀芝晦氣,讓這身子的正主兒一頭撞上桌角,死得不明不白。
她輕觸著額頭上的傷,眼里的銳利一閃而過,「外頭是否傳言母親苛刻女兒,女兒不知,但女兒身子確實不好,連請安都沒了力氣,還盼母親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听到她的話,李氏輕輕一哼,「我也不指望大姑娘有什麼規矩。」看她沒事,李氏站起身便要走人。
「母親,女兒是不知道什麼規矩,只是不懂女兒都已經被趕到這寺里,也不礙著誰了,為何還不放過我?」
李氏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她,「大姑娘的意思是說靈兒故意來找你晦氣嗎?」
韓秀芝也以同樣的表情回視著李氏,「二妹妹是母親的心頭肉、掌中寶,自小知書達禮,怎會來找我這個姊姊晦氣?我這傷不過是自個兒不小心弄的,不但讓母親擔心,還讓母親大冷天的親自跑這一趟,真是女兒罪過!只是母親來這一趟也不算沒有收獲。畢竟這話傳出去,外人更會贊揚母親面慈心善,竟還願意花心思搭理這個無可救藥的潑辣大小姐,這可是用銀子都買不到的好名聲,您說,是嗎?」
李氏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听出了韓秀芝淡然口氣下的嘲諷,她不由得沉下了臉——
想她出生高貴,當今皇後還是她的表姊,打小她就是個被捧在掌心里護著的千金小姐,上門提親的人更是多如繁星,但她一顆心卻全掛在因進宮探望皇後表姊而意外有一面之緣,當時不過是個副將的韓敬山身上,可惜當時韓敬山已有妻室,她也不可能去當個妾。
就在她失望之余,韓敬山的原配劉氏在產下韓秀芝後沒多久就病逝,當時她只覺得連天都幫她,便好死賴活的要父親出面,讓她嫁給韓敬山為繼室。
如願嫁給韓敬山之後,她與他還算恩愛,日子過的平平順順,可只要看到韓秀芝,她心里就不舒服,這個丫頭的存在一再提醒自己身為填房的身分,她的寶貝靈兒縱使再受寵,國公府的嫡長女還是韓秀芝,這個眾人眼中的大小姐。
向來趾高氣昂的李氏自然吞不下這口氣,所以常常找細故責罵韓秀芝,甚至默許自己的女兒欺凌她,讓她逐漸變得畏縮、孤僻,膽怯到連講句話都像貓兒叫,但現在竟這麼無禮的跟她說話。
「幾日不見,大姑娘倒顯得牙尖嘴利了起來,看來大姑娘並未學到教訓,還得在寺里多待些時候,」李氏眯起眼,「有時間多抄點心經,養養性子才是!」
李氏威脅的語調或許能讓原本懦弱的韓秀芝神經緊張,但現在的她可不怕這些,她看著李氏,不可否認這女人長得算是有幾分姿色,據說還跟當今的皇後是表親,當年韓敬山會迎娶李氏,除了看上她的年輕貌美,更看中了她背後代表的權勢,加上他本身的努力,最後果然一路飛黃騰達,成了一品官並受封鎮國公。這些都是她這幾天從秋兒那打听來的。
爭權奪利的狗屁事古今皆然,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年,紅顏彈指間就成剎那芳華,眼楮一閉,就算天皇老子也帶不走一片雲彩,偏偏還是一堆人看不透,想不明白……不過他們要怎麼鬧騰是他們的事,別犯到她頭上就好。
「秀芝謝過母親,」韓秀芝口氣意興闌珊,「秀芝肯定會在此好好體會母親的一片苦心,畢竟要安排秀芝住在這種簡陋的禪寺,吃這些填不飽肚子的米水、醬瓜也不容易。若女兒再不思長進,只怕會被險惡的人心給啃得連骨頭都不剩,要是有個萬一,不小心眼楮一閉就去了,這不白白糟踏母親這麼多年對女兒的一片真心誠意嗎?」
李氏眼底閃過一絲不快,這丫頭一陣子不見,竟像脫胎換骨似的,可她氣在心里,卻仍拿她沒辦法,畢竟這里不是國公府,縱使再不滿,她也不好在外面動她,但是——
李氏不善的目光看向秋兒,冷冷一哼,「大姑娘都是你在照料的,是嗎?」
秋兒一听,連忙跪了下來,頭黏到地面上,抬都不敢抬,恐懼的說道︰「是。」
「你怎麼伺候的?你這奴才竟敢讓大姑娘受委屈了,大姑娘這些話若傳出去,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這個當母親的虧待了她!」
秋兒嚇得直發抖,連話都不敢回,韓秀芝見狀,忍不住輕皺了下眉。
李氏帶著跟她語氣一樣滿是譏諷的笑容,她看著韓秀芝,「這死丫頭連伺候都不懂,看來是跟著你出了府後就沒了規矩!」
韓秀芝聞言,沒來由的心頭一陣顫栗,她正要開口,就被李氏打斷。
「把人給我拖出去,」沒給韓秀芝說話的機會,「狠狠打上十個板子!省得讓人笑話我們國公府連個下人都不會教!」
韓秀芝忍不住緊握雙手,李氏這頓板子像是打在她的心上一樣。
封建社會里奴婢的命不值錢,但她來自一個人人平等的地方,受不了看人任意被打罵,更何況李氏明著說是要教訓下人,實際上卻是在教訓她這個秋兒的主子,要她謹言慎行。
這女人真是欺人太甚!她吸了口氣,咬著牙沒有說話,她知道若自己開口求情,被李氏抓住她的弱點,秋兒的下場只會更淒慘。
看著李氏一臉平靜,她在心里不停咒罵這女人的心狠,縱使外頭傳來秋兒的淒厲叫聲,她竟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還氣定神閑的喝著熱茶。
「母親還真是有當家主母的威嚴。」听到外頭的板子聲停了,韓秀芝冷冷開口,已沒心思跟這種惡毒的女人來那套母慈子孝,原主性子好,但她這抹來自現代的靈魂可不是吃素的。
「我出身高貴,這是自然。」
呸!好個出身高貴!李氏的高傲令她難以忍受,覺得胸腔都要爆炸了,她努力控制情緒,不慍不火,盯著李氏緩緩的說︰「女兒額頭上的傷這次可以不計較,但若有下次,母親可得好好的睜大眼楮,看看我如何端出國公府大小姐架子,學著母親賞罰分明,處置該處置的人。」
李氏的臉上閃過一絲凌厲,將手中的杯子用力放下,「你這是在威脅我要對靈兒如何嗎?」
「怎麼?」她挑了下眉,「秀芝這額頭的傷,跟二妹妹有關嗎?」
李氏冷冷一哼,口氣有著不快,「大姑娘似乎忘了,老爺因為你欺負妹妹、虐待下人而不待見你,我這個當家的才作主將你送到寺里清修,看來我還真是白費苦心,你不單沒能好好修身養性,反而變本加厲,我回去一定修書一封,跟老爺再告你一狀。」
韓秀芝靜靜的看著李氏,明白出身名門的她要不是心怡韓敬山,也不會委屈自己嫁作填房,只可惜李氏心眼小,從進門的第一天就看強褓中的韓秀芝不順眼,等原主大了點,甚至不惜放出消息說她仗著自己是國公府的大小姐,不單欺負弟妹,弄得弟妹整日惶恐不安,一有不快還鞭打下人,活活把人打殘,害得原主縱使有一副花容月貌,到了婚配的年紀,卻沒半個人上門提親。
在這個娶妻娶賢的時代,誰也不想娶個無賢無德的女人進門,李氏早就打定主意要拖韓秀芝幾年,之後再隨便找死了老婆或是有一堆姨太的老頭子把她嫁過去,讓她也嘗嘗當人填房的屈辱滋味。
把人拘在這里後,李氏就沒打算理會,卻沒料到她的寶貝女兒會來找韓秀芝的麻煩,還將人給打傷。她今天來不是擔心韓秀芝能不能活命,而是擔憂她畢竟頂了個國公府嫡長女的身分,若是死在寺里對外不好交代,老爺也會動怒,所以才勉為其難的走這一趟。偏偏這個死丫頭還敢威脅她,真是不自量力。
「夫人,人暈過去了。」外頭的奴婢來報。
李氏揚起嘴角,看著韓秀芝一張俏臉變得蒼白,「大姑娘,想跟我斗,你還嫩得很!」她站起身,「你就在這里好生休養,記著自己的身分,別再惹是生非。」
等人一走,韓秀芝立刻從床上爬起來,也顧不得外頭寒冷的天氣,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不顧秋兒的反對,將虛弱的她給扶進屋子里。
秋兒才被扶進屋子又痛得暈過去,韓秀芝眼眶泛淚,今天她總算見識到什麼叫做盛氣凌人,更看透自己要在這個世上活下去,安然的找到長命鎖,就要好好的盤算,不然可能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秋兒被狠狠的打了一頓,身體足足養了月余才好。
這些日子韓秀芝親熬湯藥,讓秋兒感動得一塌糊涂,直說這一條命都是小姐的,可以為小姐死——
「本小姐對要了你的命沒半點兒興趣!」三天兩頭听秋兒那一套恩比山高、比海深的調調,弄得韓秀芝都快瘋了,明明就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但身上卻沒有一絲孩童該有的天真,果然階級與苦難是會讓一個人認命而且快速的成長。
不過也因秋兒的掏心掏肺,所以韓秀芝對這身子的原主有了更深的了解,一個不受寵的嫡長女,受了委屈也不吭一聲,心高氣傲的不願自降身分替自己辯駁,還口口聲聲清者自清,真是狗屁的清者自清!明明就連半點里子都沒有,還要端著一股傲氣,這原主真是腦筋秀逗。
「小姐,要過年了,相信過年前,你就能回府了。」身子已經好了的秋兒忙著又添上了一盆火,讓屋子暖和點。「這些炭可是蘇嬤嬤特地請人送來的。」
蘇嬤嬤據說是劉氏跟前的大丫鬟,在韓秀芝出生前一年出嫁,就算在劉氏死後還是很照顧原主,似乎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韓秀芝專注的在紙上畫著夢中那位老者給她看的長命鎖,憑著記憶,她仔細的用丹青涂上色彩。
對于回國公府,她沒有太大的興致,因為沒忘記自己來此最主要的目的——她要找到長命鎖,扭轉自己家人的命運。
「秋兒,你可曾見過這樣的東西?」
秋兒湊了過去,「回小姐,秋兒沒見過。不過這好像是掛在孩子身上保平安的吉祥物,但這個好漂亮!很少見過這麼漂亮的東西。」
這是把用各色寶石串成的長命鎖,不像傳統是用銀或金所制,若要找這種東西,應該要往盛產礦石的地方去才對。
「小姐,天氣冷,」秋兒對長命鎖不感興趣,只擔心自家小姐不舒適,「奴婢去拿盆熱水給你泡泡腳,讓你暖暖身子。」
韓秀芝沒有回應,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畫中的長命鎖。
不料秋兒突然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手上端的熱水差點灑了一地,韓秀芝不由得輕挑了下眉。
「大小姐——」秋兒用力的吞了口口水,「二小姐來了!」
「別緊張,沒事。」韓秀芝將案上的畫給收起,神色自若的坐在椅上,喝了口熱茶,一臉的淡然,「不是來找麻煩的,把水放下,站到一邊去。」
今早才下了場雪,這麼個大冷天,韓靈就算再吃飽撐著,也不會有興致跑這麼一大趟路,只為了來找她麻煩。
秋兒對于上次韓靈到來,差點害死韓秀芝的事情余悸猶存,今天看到人又來了,她是打心底害怕,連忙將水放在一旁,乖乖的站到一邊去。
沒多久韓靈就一臉不快的進了門,一張俏臉被外頭的冰冷給凍得發紅。「爹回來了,」她直接說明來意,「要你立刻回府。」
韓秀芝挑了挑眉,看這表情,應該是被逼著跑這趟遠路來請她回去,于是微揚了下嘴角,「我頑劣,被母親安排在這廟里靜思己過,現在尚未參透自己的過錯何在,不敢回府。」
韓靈皺起了眉頭,沒料到韓秀芝敢回嘴,「爹都開了口,我也親自來請了,你還拿什麼翹?」也不知道是哪個多事的,竟然把她與韓秀芝沖突的事傳了出去,她爹昨夜一回來就把她給數落了一頓,還下令要她親自來接姊姊回府,弄得她一肚子的火。
韓秀芝隨手拿起一旁的佛經有一頁沒一頁的翻著,不再搭理這個驕縱的二小姐。
「你到底要不要走?」韓靈火大的走上前,想伸手拉她。
眼角瞄到她的動作,韓秀芝側身一閃,「我在靜思己過,不敢回府。」
「你別欺人太甚!」若是不把人給帶回去,爹會更生氣的!韓靈雖然驕縱,但還是忌憚自己的父親。
韓秀芝不言不語,只是靜靜的盯著她。
韓靈也瞪著她,若韓秀芝不回去,她也不敢回去,這麼冷的天卻要她在這受凍,她不禁大叫,「你到底怎麼樣才要跟我回去?」
「天冷,我想洗洗腳,暖暖身子。」
韓靈哼了一聲,瞪著秋兒,「該死的奴才,還不動作快點!」
「是,二小姐。」秋兒連忙就要蹲下。
「慢,」韓秀芝懶懶的開口,「我不是要秋兒替我洗。」
韓靈瞪大了眼,看著韓秀芝那雙閃閃發亮的眸子,「你是什麼意思,不是秋兒替你洗,難不成要本小姐替你洗腳不成?」
「若妹妹不介意,姊姊自然也樂意得很。」韓秀芝輕笑,但笑意沒有到達眼底。
韓靈氣得漲紅了臉,拳頭都握了起來,恨不得狠狠甩她一巴掌,但她想起了在府里的爹,怕再被教訓,只能氣急敗壞的瞪著。
「大小姐,你可別欺人太甚!」
出聲的是站在韓靈身後的婢女巧兒,她的穿著還比韓秀芝這個大小姐華麗,是韓靈眼前的大紅人,很得韓靈的信任。
聞言,韓秀芝雙眼一瞪,「欺人太甚?!你這奴才,現在是在跟誰說話?」
巧兒一楞,從沒遇過大小姐用這種口氣對待二小姐房里的人,畢竟誰不知道這個國公府嫡長女不受待見,府里的實權全都在李氏的手中,而二小姐是李氏的掌上明珠,大家自然都是巴結著二小姐,沒人理會大小姐。
「秋兒,」韓秀芝中氣十足的下令,「給我掌嘴!」
秋兒嚇了一大跳,掌嘴?!掌二小姐房里大丫頭的嘴?!她的手在抖,但是心里卻有一絲雀躍,她早就看這個狗仗人勢的巧兒不順眼,但是縱使再替大小姐覺得委屈,她也沒有能力替主子做些什麼。
現在打了巧兒,就等于是踩在二小姐的頭上,讓她臉上無光。自己很想照做,但真的可以嗎?
「還杵著做什麼?」韓秀芝看著秋兒,眼底寫著鼓勵,「還不去?」
秋兒咬了下牙,上前一步。
「你想做什麼?」韓靈開口護著自己的婢女,「不過是說句話就打人,這是什麼規矩?」
可韓秀芝突然用力一擊桌面,她的霸氣令在場的人全都嚇住,「好!你跟我說規矩,我們就回府去要爹評評理,一個奴才說主子欺人太甚,讓爹說說,這是不是咱們國公府的規矩?」
提到父親,韓靈縱使心中有氣也只能吞下去。
「秋兒,」韓秀芝說道︰「還不掌嘴!」
秋兒抖著腳上前,揚起手,打了巧兒一巴掌。巧兒撫著臉,難以置信的瞪著她。秋兒頭一低,連忙站回韓秀芝的身旁。
韓秀芝忍住翻白眼的沖動,這麼好的機會這丫頭都不懂得把握,這哪叫甩巴掌,根本就是一撫而過,秋兒的膽子實在得再練練。
韓靈咬牙切齒的看著她,「現在人你也打了,總可以走了吧?」
「我腳還沒洗呢。」
見韓靈依舊怒視著她,她涼涼開口,「沒關系,」翻著手中的佛經,「妹妹就慢慢來,姊姊不急,就讓爹再多等會兒。」
再僵下去,回到府里,天都要黑了!韓靈火大的蹲下身替韓秀芝洗腳,打出娘胎還沒受過這種屈辱,等回府她一定要去跟娘親告這一狀。
「妹妹辛苦了。」韓秀芝低頭看著蹲在面前的韓靈,「只是妹妹洗腳的功夫比起秋兒來實在是差遠了,看來回府之後還得叫你多來替姊姊洗幾次,才能做得更好。」
「你別欺人太甚!」韓靈火大的起身,「現在腳也替你洗了,這是娘要我送來給你的衣物,穿好了就出來!」
看著她頭也不回的離開,看來是氣得不輕。
秋兒崇拜的看著自己的主子,今天這一幕真是大快人心。「小姐,你真是太棒了!」門一關,秋兒就迫不及待的說。
「這點程度還是小兒科。」韓秀芝的嘴角微微一揚,看著韓靈放在一旁的服飾。
「小姐,這些衣服真漂亮!」秋兒忙不迭的拿起來,「小姐換上一定很美,秋兒替——」
「替我拿件平時的衣服來就成。」
「可是小姐——」
「照我的話做!」韓秀芝堅持穿了件清雅的淡色衣服,連首飾都不用,一方面她不喜歡那些裝飾,一方面則是不想過分打扮,自己的父親是個武官,看來應該也不希望太過花枝招展的華麗裝扮,所以還是保守小心點為上。
韓靈等在外頭,看到韓秀芝一身素雅的走出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我娘給你備的東西,你怎麼都不用?」
想起娘要她帶這些東西來的時候,她還著實不開心了好一會兒,在她眼里,韓秀芝根本不配這些值錢的好東西,但娘卻硬要她帶來,說有其用意,但誰能料到,韓秀芝竟然不屑一顧!
「母親的東西太貴重,我怕弄壞可就不好了。」
韓靈冷冷一哼,「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馬車在外頭等著了,走吧。」
韓秀芝緩步的走著,這寺廟清淨,但門口總有人守著,所以她只能在最僻靜的小院子里活動,沒機會踏出去其他地方。在這里生活了好些日子,說不上有感情,卻也明白這一走,她是絕對不會讓自己再被關回來,只是離開之後,她應該再也找不到這里才能有的清淨了。
屋外的梅林很美,在一片雪白之中,更像夢境一般。韓秀芝看了最後一眼,便收回目光。
當她穿過正殿,正準備踏出廟門時,因為太專注思索,不小心踉蹌了一下,一旁的秋兒連忙伸手扶住她,「小姐,沒事吧?」
「沒事。」她側頭淺淺一笑,目光不經意落在廟里的佛像上,那慈眉善目的帶笑臉龐仿佛似曾相識。
她突然一驚,轉頭看著刻在木柱上的對聯——月下老人牽紅線,千里姻緣一線牽——整個人不禁呆楞住。
「怎麼,待上癮了嗎?」韓靈已經走了出去,轉身看韓秀芝沒跟上,頓時感到不快,「你大可回去跟爹要死要活的說要待在這里,爹肯定會讓你在這里待到死的。」
韓秀芝壓下紛亂的心思,收回自己的視線,轉頭看著韓靈,緩緩走到她的面前,「若能不回去,姊姊還真不想走,只是姊姊怕現在不走,妹妹回去不知道好不好交代?」
韓靈實在很不習慣韓秀芝輕柔語調下透出的威脅,以前根本連看著她講話的勇氣都沒有,怎麼在這里過了些時日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過她才不怕她,畢竟娘從小就跟她說,韓秀芝不過只是個霸了大小姐位置的廢人,比她跟前的使喚丫頭還不如,她完全不用放在眼里。
「就算爹回來了,」帶著巧兒坐在馬車上,韓靈不屑的一哼,「以你這性子,你也不用指望他會疼愛你。」
被秋兒扶著上了馬車,韓秀芝垂下眼,她壓根不在乎她的爹疼不疼她,在她眼里,國公府上下,除了替她招罪受罰的秋兒之外,其他人她都不當回事。
這個韓靈除了使小性子在背後欺負人之外,實在成不了太大的氣候,說穿了就是個幼稚的小鬼。
見韓秀芝不屑的神情,韓靈氣不過,一掌就要揮過來,反正在馬車里,她也不用顧慮被誰看見。
可韓秀芝眼明手快的一把抓住了她,杏眼一瞪,見到她的眼神,心不由一驚,「你做什麼?!放手!」
不料韓秀芝卻揚起另一只手,她嚇得放聲尖叫,但原本預料的一巴掌沒有落下,反倒是輕輕的撫上了自己的臉。
「好一張俏生生的臉蛋,跟你的娘親真有幾分神似,只可惜我長得比你好看,出生比你高貴,縱使我有個萬一,我還是國公府的嫡長女,我不打你是因為我腦子沒壞,我知道現在打了你,就能讓你帶著臉上的傷去告狀,到時我的下場絕對會很慘。韓靈、國公府二小姐,我不管你以前如何待我,但你給我記住——我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從今以後,我不會再任人欺侮!」
韓靈瞪大了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韓秀芝,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小姐,」秋兒在一旁看得心驚膽跳,「奴婢下去吩咐出發了。」
韓秀芝緩緩的松開了韓靈的手,反手拉住秋兒。
「小姐?!」秋兒不解的看著她
「陪我坐著。」韓秀芝的口氣像是在講外頭的天氣般平常。
秋兒瞪大了眼,「不成的!小姐,我們做奴婢——」
「我說成就成!」韓秀芝打斷了秋兒的話,「這麼冷的天,你的傷才好,可禁不起折騰,若真怕壞了規矩,你也不是頭一個。」
她目光銳利的看著坐在韓靈身旁,比她這個大小姐看起來還像千金的巧兒。
秋兒心中很感動,但是看向馬車里氣得發抖的韓靈,和一副想要拆了她骨頭似的巧兒,心中又升起遲疑。
「本小姐不跟下人坐一起!」韓靈的聲音帶著鄙夷。
巧兒畢竟是韓靈的心腹,雖然心有不甘,但也很識趣的起身下了馬車,擺明了不讓秋兒坐車的態度。
「坐好。」韓秀芝才不管巧兒下車與否,拉著秋兒就要她坐下。
「我說了,我不要跟下人坐在一起!」韓靈火大的說。
「妹妹不想也無妨,」韓秀芝輕柔的話語中帶著笑意,「這一片雪地看來也是風景恰人,你就別坐馬車,跟著你的婢女去走會兒吧,姊姊也不壞了你的好興致。你慢慢走,累了再上車。」
韓靈瞪大了眼,氣急敗壞的吼道︰「韓秀芝,你說這是什麼話?」
「外傳我這個嫡長女欺負繼妹、責打下人、拒見親戚,不守三從四德,今日我大發慈悲坐實了這個罪名。我就是欺負你這個繼妹,你給我下去,給我一步步的走回府里,記得進城門時,你可得哭得梨花帶雨,多賺他人幾分同情,讓我的名聲更糟、更臭才行!」
「你——」
「給我下去!」韓秀芝怒斥了一聲,「不然我就扔你下去!」
韓靈氣得發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小姐,」秋兒縱使也希望向來驕縱的二小姐能夠吃點苦頭,但若真要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在這大冷天拋頭露面的走著,一個不好,身子不舒服,倒霉的還是自己家的小姐。
「想替她求情?」
「不是,只是……別讓二小姐走太久,還有給二小姐個面紗捂著臉,不然若真讓眾人見了,二小姐將來怎麼嫁人?」
連臉都不能給人看?!韓秀芝幾乎要翻白眼了,那個夢里的老爺爺——現在該正名叫做月老,最好不要騙她。為了拿到長命鎖救自己的家人,她可以勉強忍受這一切,不然在這個對女子極不公平的世界,她是連一刻鐘都不想待。一個女人連走在外頭都得顧忌再三,她要怎麼出門去找長命鎖?
「真是煩死人了!」韓秀芝分心瞄了韓靈一眼,「看在秋兒開口求情,這次就饒了你,下次給我注意些!」
坐在對面的韓靈用著充滿恨意的目光瞪著她,韓秀芝沒空理會,滿腦子只想著長命鎖。
月老怎麼不讓她的靈魂隨便找個村婦依附,當什麼國公府的大小姐,目光對上韓靈怨毒的眼神,她的嘴一撇,拉開一旁的布簾,看著窗外一片白雪皞犒,這麼冷的天,出門還真擺明是活受罪。
眼角瞄到車道旁的樹枝晃動了一下,好似有人影閃過,她定楮一看,什麼都沒瞧見,于是聳了下肩將布簾放下。
長命鎖啊長命鎖,猶如大海撈針,她該到哪里去找,月老怎麼就不把話給說明白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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