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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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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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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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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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是一場喪禮。

    因為一場車禍,前鎮長和前鎮長夫人不幸罹難,為了悼念這對生前熱心公益、親民愛民的夫婦,鎮上每戶人家幾乎都來了。

    當然,議員、立委之類的政治人物也沒少。

    長長的黑色人龍從一早就沒有斷過,把衛家擠得水泄不通,直到黃昏下起大雨,人潮才慢慢消退。

    熙攘一整天的衛家終于安靜下來。

    撐著一把深藍色的雨傘,韓秀就選在這個時候踏入衛家。

    她穿著一襲樸素黑色洋裝,一頭秀發端麗整齊地綰在腦後,除了鎖骨前方一條紫水晶銀色項煉,身上沒有多余的墜飾色彩。

    此刻,前鎮長夫婦的獨子——衛冀騰,身穿粗麻孝衣,一臉木然地坐在靈堂里。

    即使一臉憔悴頹唐、幾天胡子未刮,也無損他英挺軒昂、帥氣迷人的外貌。

    透過雨簾,她靜靜打量著他。

    從很多年以前,她就非常羨慕他有個看起來很聰明的高額頭,尊霸飛揚的劍眉像是他的個性,而大小剛好的臥蠶則讓他雙眼隨時充滿電力,不笑則已,一笑起來就是電力四射、桃花亂綻,飽滿厚實的唇瓣又中和了這股風流,讓人覺得他是個專情的人。

    他面無表情地點頭致意,她也點頭回應,然後才收起雨傘,緩步走進靈堂鞠躬上香。

    雖然按照習俗,這支香應該由身為家屬的衛冀騰親自點好交給她,但顯然傷心過度的他並沒有起身的打算,她只好主動一點。

    把香插入香爐後,她從口袋掏出一包奠儀交給他。

    「請節哀順變。」

    「謝謝。」

    原本低醇好听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蹂躪過,不知道是多久沒喝水還是幾天沒睡了。

    她仔細端詳他木然的表情,心中不禁浮現「天之驕子殞落」六個字。

    衛冀騰——鎮上最令人欣羨的天之驕子,不但出身富貴,更是相貌堂堂,重點是父母還給了他一個絕頂聰明的腦袋。

    從小到大,不管任何競賽他總是能夠輕松拿第一。

    出社會後,更是憑著己身實力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金牌補習班英文名師,凡是拼基測、學測的莘莘學子沒有人不想上他的課。

    所有鎮民將他視為小鎮之光,更將衛家當作模範家庭。

    誰知衛家卻遭逢如此憾事,向來鶼鰈情深的前鎮長夫婦,竟然因為各自多年的外遇問題在談判過程中發生扭打,導致車禍喪命,而這一切的丑陋對話都被行車紀錄器記錄下來,並透過八卦者的嘴巴散播出去——

    如今鎮上,沒有人不知道這樁丑聞。

    一夕之間,人人稱羨的模範家庭支離破碎,從小到大一直站在金字塔頂端的衛冀騰,不知是何感受?

    她想,一定痛徹心扉吧。

    畢竟站得越高摔得越痛,愈是習慣在幸福中安穩度日,一旦美夢乍醒,便是一無所有。

    看著他一臉冷峻疏離,她在心中嘆了口氣。

    「請問可以坐一下嗎?」她指著他身邊的椅子問。

    「請。」

    依舊是隨時會破掉的可怕聲音,語氣也更冷淡了。

    韓秀不以為意,只是慢條斯理地在他身邊坐下。

    靈堂外,雨勢已悄然轉小,只剩裊裊線香白煙朝靈堂外飄散、白幡在屋檐下冷冷飄蕩,以及那一簇簇被風雨打得近乎凋零的菊花花籃。

    「人都走了。」她低聲自語,猜測自己或許是今天最後一個來上香的。

    「走了也好。」衛冀騰迸出聲音,語氣充滿譏誚。「反正他們也沒打算一起過一輩子。」

    她眨眨眼,轉過頭看他。

    「我的意思是,來吊唁的人都走了。」

    衛冀騰一愣,隨即低下頭,再次將自己與世界隔絕。

    「不過你說得也沒錯,不愛了,沒必要勉強在一起。」見他失去往日神采,簡直變了個人,明知不該交淺言深,韓秀還是忍不住開口。「但你記不記得,四年前鎮上曾經因為台風而淹大水?」

    「你會不會覺得,你的話題太跳TONE了?」他抬起頭,一臉古怪地瞪著她。

    他的父母死得不光彩,雖然親友們在他面前不敢對這樁丑聞多說一個字,可私底下卻總是壓低聲音竊竊私語。

    流言蜚語傳來傳去,終究會傳到當事人的耳中。

    不管他們用多恭敬的姿態捻香、多真誠的語氣安慰,都掩飾不了他們好奇、嘲諷的真面目。

    然而這個連姓啥名啥都不知道的女人,卻理所當然地當著他的面,說起這個禁忌話題?

    「你在意?」韓秀淡淡地問。

    在意?

    不。他嘲諷地勾起唇。

    比起親友們的裝模作樣,她的單刀直入反而令人好過,至少不必看著她嘴巴上說安慰,眼神里卻是另外一回事。

    「那場台風把我家一樓全淹了,我媽又剛好氣喘發作,幸虧你爸爸發動橡皮艇挨家挨戶探訪,及時把我媽送到醫院,我們全家一直很感謝他。」她並沒有等他回答,紅唇一開便繼續道。

    「你這是在安慰我?」衛冀騰揚眉。

    她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我只是想說人都有優缺點,就算是殺人犯,你也不能說他沒有做過善事或沒有優點,何況,你父母把你栽培得很好。」

    衛冀騰不接話,只是憤懣地看遺照中的兩個人,許久之後才又開口。

    「但你不能否認身為父母,他們並不及格。」

    「哪里不及格?他們虐待過你嗎?」

    他皺眉不語。

    「還是他們將你視作私人財產,帶你一起共赴黃泉?或是把你當作搖錢樹,干涉你的人生?抑或是盜用你的名義,在外面作奸犯科?」韓秀淡淡地說著,針針見血。

    衛冀騰被堵得啞口無言。

    「我想都沒有吧。」她一臉淡定地接受他的瞪視。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滿分的完人,別對父母太苛求,畢竟你也不能保證自己是個滿分的兒子。」

    滿分的兒子?

    她的話宛如醍醐灌頂,令他倏地瞪大眼。

    「反正在我看來,你的父母挺好的,你只是在鑽牛角尖而已。」

    語畢,她一臉緬懷地看著遺照中的夫妻倆,拒絕因為私事,就全盤否定他們曾帶給小鎮的美好。

    他怔怔地看著她柔軟的眼神,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遺照。

    相片中的兩人笑得慈藹,一直是他印象中的模樣。

    她說得沒錯,雖然他的父母死得並不光彩,但他們從未傷害過他。

    靈位前香煙裊裊,一縷白煙隨著清風飄向韓秀縴秀柔和的側臉,將她的眉眼襯托得更加靈動,讓稍嫌平淡的樣貌平添出塵的美麗。

    突然間,他明白她為什麼要坐到他身邊了,原來從一開始她就不是在安慰他,只是就事論事替他鬧出丑聞的父母說話!

    心,驀然一動,原本充斥在心中的陰霾像是被一雙溫柔小手輕輕撥開,豁然開朗。

    看著她秀氣的側臉,他心弦悸動地看向手中的奠儀,上面的署名是韓豐年,這應該不是她的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他忍不住問。

    韓秀收回目光,顯得有些詫異,但很快又恢復鎮定。

    「我姓韓,我的名字叫韓秀。」

    「我以前從沒看過你,你們是這幾年才搬來的?」

    「……我們家已經住在這里十二年了。」

    「十二年?」他很意外。

    雖然大學畢業後他便留在台北打拼,但街坊鄰居他還是多少認識的,他怎麼可能對她連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家住哪里?」

    「你家出去左轉,巷口左邊的第一戶人家。」她有問有答。

    那豈不是距離他家不到一百公尺?!

    「可我記得那戶人家只有一個兒子,呃……還是兩個?」

    「生兩個兒子的是蔡家,他是我隔壁鄰居。小時候我習慣留短發,國中畢業後才改留長發,也許造成了你的誤會。」她有條不紊地回答,對于他「慘不忍睹」的記憶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對于一個每天活在美女包圍下的帥哥而言,你真的不能要求他記住每個不起眼的小鄰居。

    「呃!」衛冀騰當場囧到爆。

    原來當年那個端正秀氣,還有點弱不禁風的小正太竟然是「她」?!

    她仿佛沒看到他臉上的尷尬,繼續道︰「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家在哪里了,那我可以請問你打算什麼時候移車嗎?」

    「什麼?」衛冀騰覺得自己的腦袋大概當機了。

    「你的車停在我家門口四天了,我猜你是為了騰出自家門口讓前來上香的親友方便停車,但你的車停得太貼近我家鐵門,讓我進出很不方便,可以麻煩你抽空把車子往外移一點嗎?」

    「當然!」他連忙答應,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

    若說五分鐘前他還憤世嫉俗,一心想抗拒整個世界,現在卻只希望時光能倒流,讓所有對話可以重來。

    老天,她竟然輕而易舉就把他的悲憤變不見了!

    「多謝你的體諒。」得到他的保證,她才松了口氣。

    她會挑在這個時候送奠儀,就是覺得人多時不好開口要求這種小事,沒想到沒等她開口,他倒起了話頭,幸好幸好。

    「時間不早,那我就不打擾了。」任務完成,她起身告辭。

    「等等!」他開口喚住她。

    韓秀疑惑轉身。

    衛冀騰起身握住她的手,態度既慎重又愧疚。

    「謝謝你幫我父母說話,你的話讓我受益良多,還有很抱歉一開始對你那麼不禮貌。」

    當她走進靈堂時,他承認是故意怠慢她的,因為他實在不想再去面對另一個口是心非的客人。

    她有些訝異他的坦率,卻也很高興他能想開。

    「我接受你的道歉。如果你不嫌我嗦的話,也許你該考慮去喝個水或是休息一下,老實說,你的聲音簡直像鴨子被謀殺。」

    她過于寫實的形容讓他啞然一笑。

    自從得知父母的死因後,他首次知道自己原來還有笑的力量,這一切全歸功于韓秀。

    「你說話總是那麼直接嗎?」

    「我只是喜歡說實話,還是你比較喜歡听謊話?」

    「不,這輩子我已經听夠謊話了。」

    因為父母外遇被揭發,他才明白過去幸福美滿的家庭不過是場華麗的謊言,而他就是住在謊言里的楚門。

    她明白他苦澀笑容背後的哀慟,但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也只能輕聲勸道︰「去睡一會兒吧,睡眠會讓你好過一點。」

    語畢,抽回小手就要離去。

    「韓秀!」衛冀騰再次開口。

    她納悶停步,他卻愣愣地看著她的臉,說不出話。

    懊說的都已經說完了,他實在不該一再阻止她離去,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希望她能再多陪他一會兒。

    在感受人情冷暖的這些天,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溫暖他心房的人,但是他沒有任何理由留下她不是嗎?

    「不,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忘了給你回禮。」為了遮掩失態,他立刻從桌上拿起毛巾回禮遞給她。

    「謝謝。」她道謝接過,撐著雨傘轉身離去。

    他只能默默目送她離去的背影,直到縴柔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口,再也看不到為止。

    韓秀。

    原來她的名字叫韓秀。

    很好听的名字,就像她的人一樣,秀麗端莊,卻也縴秀柔和,是個很有氣質的小女人。

    一年後

    「秀色」是小鎮上最受歡迎的簡餐餐廳,不但環境寬敞干淨,價格經濟實惠,最重要的是這里的餐點咖啡都是一級棒,大受學生、上班族、大小家庭的歡迎。

    三年前,原店主夫婦跟隨慈善團體到國外做公益去了,店主夫婦的女兒——韓秀,則完全繼承了好手藝,並且不藏私地把這身好手藝教給了聘來的兩位廚娘。

    多了兩名幫手後,「秀色」生意自然蒸蒸日上,饒是下午三點,店里還是有四、五桌客人在用餐,享受這悠閑靜謐的午後時光。

    趁著人潮較少,韓秀總算可以解下掛了一上午的圍裙,替自己泡了杯大馬士革玫瑰花茶,坐在吧台後方記帳。

    淡金色的秋日陽光從成排的落地窗外斜斜灑進,映得滿室輝煌,栽植在窗外小花圃里的紫藤花、風鈴花、繡球花等各式花卉,隨著秋風搖曳生姿,並用花葉剪碎日光,將點點碎影投映在店內的木造地板上。

    嬰兒車里,一名嬰兒揮舞著雙手格格笑個不停,正與晃動閃爍的光影玩得樂不可支時,懸掛在大門的木制風鈴突然響起。

    「歡迎光臨。」

    韓秀綻放微笑,起身迎接來客,卻看到衛冀騰全身無力地斜靠在門邊,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求救似地伸向她。

    「秀秀救救我……我……我……我就快不行了……」

    韓秀揚眉,紋風不動。

    店里的客人們也都沒有動。

    除了韓秀,所有人都一臉好奇,等著看衛冀騰又在玩什麼把戲。

    這座小鎮不大,綿密而龐大的「主婦聯絡網」更讓整座小鎮沒有秘密。因此在經過幾個月的「熱烈追求」後,鎮上幾乎沒有人不知道衛冀騰喜歡韓秀。

    再加上衛冀騰所開設的「衛」英文補習班就在「秀色」正對面,像今天這種場面簡直是家常便飯,他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為了博得佳人一笑,他們的小鎮之光可說是花招百出,無所不用其極哪。

    「秀秀……」得不到佳人回應,衛冀騰哀怨地抬起頭,那模樣說有多我見猶憐就有多我見猶憐。

    雖然明知他是裝模作樣,但韓秀卻不得不開口,聊表關心。

    「你怎麼了?如果很難受的話,我可以幫你叫救護車。」

    「我營養不良,醫生說我嚴重缺乏一種叫做‘韓秀 的營養素,叫我一定得盡快補充,否則會有致命危機!」衛冀騰可憐兮兮地眨眨眼。

    「噗!」

    此話一出,除了韓秀,所有人都笑了,就連嬰兒車上的小嬰兒也因為眾人的笑聲,跟著笑個不停。

    韓秀嘴角微抽,只想抬頭嘆氣。

    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听過最惡爛的台詞了,偏偏這男人就是有那個能力,把這麼惡爛的台詞說得至死不渝,大受觀眾好評。

    「我覺得你比較像是頭腦有問題,也許該考慮換個醫生。」她不咸不淡地睨他一眼,接著便坐下記帳,不再理他。

    「我已經看過好多醫生了,所有醫生說法都一樣,只有你能救我了,秀秀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等不到溫柔的攙扶,衛冀騰只好「起死回生」,咻的一聲沖到吧台前方,一**坐在離韓秀最近的座位上。

    入座前,他還不忘順手替她把吧台邊的幾個椅子扳正,動作行雲流水、訓練有素,全是這幾個月來為她分憂解勞的優良成果。

    原本還在閑聊的客人,全都因為這場好戲而轉移目標。

    其中有對老夫婦甚至把椅子轉向吧台,一臉看好戲。

    「我不懂醫術,抱歉。」

    韓秀頭也不抬,無數次的經驗早已教會她,愈是理會這個男人,他愈是打蛇隨棍上。

    「不懂醫術沒關系,你只要答應和我交往就行了。」

    衛冀騰顏無恥地笑著,一雙黑眸就這麼看著她柔和舒展的眉眼、秀氣翹挺的鼻,以及那淡淡粉色的唇。

    眼前這張小臉雖然平凡,但他就是喜歡她那恬淡如茶、舒雅如香、婉約如詩的氣質。

    而且,因為她在喪禮說的那番話,他對她一見傾心!

    「我不要。」

    「為什麼——」衛冀騰夸張地捧著胸口,仿佛一顆芳心碎落一地。

    「沒有為什麼。」

    「既然沒有為什麼,那就是說其實你也喜歡我對不對?噢!我就知道你只是不好意思承認——」他直接忽略她之前說的「不要」。

    誰說的!

    受不了他如此無恥地扭曲事實,韓秀只好停下記帳,抬頭看向他,淡定的表情終于產生一絲裂縫。

    「衛先生,請你別總是亂開玩笑。」

    「我不介意你喊我親愛的,還有我不是在開玩笑。」他無辜回望,不忘送上幾枚秋波。

    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那就別再演戲,每天都來這麼一出,難道你就不累嗎?」

    「誰說我在演戲?我一直都是認真的!」

    他深情款款地望著她,桃花眼不再無差別放電,而是蕩漾出一股深邃。

    他也知道自己很死纏爛打,但韓秀從不給他難堪,頂多冷淡了點,從這點就足以看出她的教養良好。除此之外,從「秀色」店內的擺設、清潔、打掃,以及待客之道,都足以顯示她的巧思、賢慧、細膩、溫柔。

    包重要的是她手藝好,做出的餐點好吃得不得了,總是充滿家的味道。

    愈是和她相處,他愈是戀上這個人,他的靈魂告訴他,他要的就是韓秀!

    她瞪著他,還是覺得他在胡言亂語。

    畢竟這根本沒道理不是嗎?

    鄰居十幾年,他對她毫無印象,若不是那場喪禮,他根本不會知道有個鄰居叫韓秀。

    而且他們因為學齡差三歲從未同校,衛冀騰又一直在異地工作,原本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豈料喪禮結束後,他卻突然放棄在台北經營五年的補教事業,毅然決然回到鎮上重新開始。

    至今仍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只知道重新開始後,他變得更加開朗,好似完全走出悲傷,甚至有了喜歡的對象。

    所有人都為了他的復原而高興,只除了被追求的韓秀。

    也許因為這些年他都在外地工作,大家都忘了他多采多姿的青春歲月。

    可他們忘了,卻不代表她也忘了。

    因為兩家住得近的關系,從國中開始她就知道他有多受歡迎。

    從小到大,他就像夜空里唯一的皎月,永遠吸引繁星們的圍拱,即使後來到外地讀書工作,出色如他也一定不乏女子愛慕。

    也許是冷眼旁觀久了,她比誰都清楚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並可以輕易將他高中時的每段情史背出來。

    像他這樣眼高于頂的男人會喜歡上她?

    不,就算他表現得再誠懇,她也不會相信。

    包別說幾天前,她還撞見他和別人打賭說會追到她,像他這種把追求當賭注的男人,實在不值得信任。

    「也許你的認真和我的認真,並不相同。」她一想到那天的情況就沒好臉色。

    「當然不同,因為我相信,我的認真絕對比你還要真情一百倍。」他自吹自擂。

    韓秀無言以對。

    很好,她總算明白什麼叫做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了。

    眼前的男人簡直就是這句話的最佳代言人!

    在韓秀無奈且慍怒的瞪視下,衛冀騰仍企圖以熱情的目光融化她堅固的芳心,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風鈴又響起。

    一名身穿補習班背心的年輕工讀生怒氣沖沖地踏入店內。

    「老板,我不是跟你說過上完課後要開會嗎?你怎麼又跑到這里?」

    听到身後那暴怒的吼聲,光明正大混水摸魚的衛冀騰緩緩轉身。

    「阿宏啊,我說你年紀也不小了,老是這麼暴躁易怒,可是很容易中風的,你千萬要小心哪——」

    「我今年才二十歲!」

    阿宏橫眉豎目地沖到吧台邊,二話不說就拉住衛冀騰的手臂。「快跟我回去,所有人都到齊了,就只差你一個!」

    「不行,醫生說我就快死了——」衛冀騰人高馬大,平常又有健身的習慣,怎麼可能被人輕易拉動。

    阿宏的臉扭曲了。「我看你好得很!」

    「唉,我是說真的,醫生說我要是再吃不到‘韓秀’這種營養素的話,真的會死掉。」他以一種很肅穆的態度,說出很不要臉的話。

    阿宏嘴角抽搐。「老板,你是小鎮之光,更是我從小到大的偶像,可不可以請你別那麼無恥?」偶像變嘔像,打擊很大的!

    韓秀在一旁用力點頭,忍不住想要附和這些話。

    衛冀騰卻橫睨阿宏一眼。「年輕人果然就是不懂愛,我跟你說,面對心愛的女人,當你不能下流時,就一定要無恥一點,否則怎麼追得到人?」

    一直在旁看好戲的鎮民終于忍不住拍手叫好,為這番大膽言論喝采。

    至于身為當事人的阿宏和韓秀,也只能悲情地默默對視,無奈望天。

    「韓老板,可以請你幫我打電話到補習班,請幾個幫手過來幫忙嗎?」

    阿宏決定動用武力把這個上課很認真,但每次說到開會就落跑的老板捉回去。

    「沒問題。」韓秀立刻拿起電話。

    「秀秀,你忍心?!」衛冀騰哀叫一聲。

    韓秀橫睨他一眼,她的回答是伸出右手,按下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衛冀騰的心都碎了,他把這股悲傷化為力量,統統發泄在阿宏身上。

    「可惡,壞人姻緣是會有報應的!」他輕揍阿宏一拳。

    「等你追到韓老板再跟我說這句話,遜咖!」阿宏也很不客氣輕踹回去。

    衛冀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說什麼?有本事你再說一次!」

    「我說你遜咖!」阿宏中氣十足的又吼了一遍。

    「好啊,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病貓,走,我們回補習班解決!」

    衛冀騰架著膽大包天的阿宏走出「秀色」,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打打鬧鬧不過是場玩笑。

    畢竟把孩子送到「衛」英文補習班的父母都知道,衛冀騰很沒有名師架子,他把工作伙伴當兄弟,把學生當朋友,講課幽默風趣,充滿美式風格,下了課更是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原本對英文極度排斥的孩子,在他的教導下全都愛上了英文。

    眼看孩子英文成績一天比一天進步,做父母的沒有不高興的,當然也打從心底感激衛冀騰。

    直到店門再次關上,看完好戲的老夫婦心滿意足地走到櫃台結帳。

    趁著丈夫掏錢付帳,李嬸忍不住滿腔熱血,低聲做起媒來。

    「秀秀啊,我看冀騰那孩子追你那麼久,你差不多也該答應和他交往了吧,要是不好意思,李嬸偷偷幫你啊?」

    沒料到李嬸這麼熱情,韓秀小臉一僵。

    「李嬸,不用了,衛先生只是開玩笑而已。」

    「怎麼會,我看冀騰那孩子很認真啊!」

    那是因為你忘了他以前有多花心,而且還把追我的事拿來當賭注!

    韓秀很想實話實說,又覺得這樣背後議論他人不太好。

    「總之,我就是覺得他不是認真的。」

    「唉呀,你別那麼固執嘛,我看冀騰對你很認真耶,每天都絞盡腦汁逗你高興,怎麼可能是在開玩笑?」

    「好了,你就少雞婆了,年輕人的事你瞎攪和個什麼勁!」察覺韓秀的尷尬,一旁沉默許久的李伯終于出聲斷話。

    「我哪里是雞婆,我明明是一番好心!」李嬸不依地說道。

    「小心好心辦壞事。」李伯一馬當先走出「秀色」。

    「喂你——吼,等等我啦……」李嬸還想說些什麼,可眼看老伴愈走愈快,只好慌慌忙忙的追了出去。

    直到兩人都走遠了,韓秀才搖搖頭,重新回到座位上記帳。

    可能是因為天性淡然,從小到大對愛情她從來沒有憧憬,唯一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當她哪天想戀愛了,必定是以結婚為前提和人交往。

    她知道自己觀念保守,所以從不認為情史豐富的衛冀騰會有和她一樣的想法。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之間並不合適,所以對于他的嬉鬧糾纏,她從來沒當真。只是……難道就這樣放任他繼續糾纏嗎?

    蹙起眉頭,她望著計算機上的數字發呆,幾秒後又失笑搖頭。

    算了,干麼杞人憂天呢?誰知道這個玩笑他打算堅持多久,搞不好過了明天他就移情別戀了呢。

    既然如此,那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千萬別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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