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入眼底的是湛藍的海水與一碧如洗的天空,她凝視著,希望大海與藍天能給予她更多的勇氣。
難得大哥為了慶祝她大學畢業,特地丟下二哥和三哥,獨自帶著她搭遊輪旅行,這絕好的時機,要是不拿來告白,簡直是糟蹋了這天時地利人和。
只是,她需要一點時間凝聚勇氣。
雖說她和哥哥們生活了十八年,但要在這當頭讓大哥明白,她從來就不只是想當他的妹妹而已,而且記得被領養前的所有事,這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怕對大哥而言太衝擊,更怕大哥對她的好,真的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畢竟,她雖然從獸醫系畢業了,但她的外貌看起來卻跟個國中生沒兩樣,彷佛身體已經停止生長,大哥帶著她遍尋名醫,卻始終找不到原因。
她不在意,只要不是疾病造成的就好,但是大哥卻十分在意又擔憂,對她這個沒有半點血緣的妹妹,大哥真的是好到無話可說了。
根據大哥的說法,她是個走失的小孩,然而唯有她清楚,自己並非走失,她依稀記得自己是被父母送到這兒的,然而細節她根本說不清楚,橫豎最後,撿到她的大哥央求父母留下她成了關家的麼女,從小就受盡三位兄長的疼愛,當然,最疼她的莫過於大哥了。
只要是她的要求,大哥沒有做不到的,在這種絲毫不求回報的疼愛裡,她要是沒動情才奇怪,尤其打一開始她就知道他倆之間沒有半點血緣。
就不知道大哥他……
「子悅。」
一聽見喚聲,她心頭狠顫了下,不斷地深呼吸,穩住了心跳後,才粲笑回頭,朝他揮著手,喊道:「大哥,這裡!」
她必須要相信自己,大哥對她絕對不只是一般的兄妹之情,只因這一年的大哥比往常還要黏著她,幾乎是她上了哪,他必定都跟隨在旁,甚至還很刻意地將其他兩個哥哥支開。
所以,大哥對她,至少是有那麼丁點曖昧,絕對不是她會錯意,對不?
「子悅,別那麼靠近船舷。」
「唉唷,又不會有浪打上來,把我捲進海裡。」她好笑道。
話才說完,船身突地搖晃了下,她還沒來得及站穩,海浪竟然打上甲板,在她來不及反應時,已經將她捲進海裡。
「子悅!」
隱約之間,她瞧見大哥朝自己奔來,然而她一落入海中便瞬間失去意識。
男子毫不猶豫地躍入海裡,雙眼在海裡搜尋著她的身影,直到氣息不足才浮出水面,深吸口氣,再次潛入……
平靜的溪水潺潺向東流,在天色未明之際,溪水難測深度,然就見一抹纖柔的身影從溪底浮出,緩緩地看向左右,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怎會這樣?
她不過是被浪捲進海裡,為什麼醒來卻換了個地方?不管她再怎麼沉入溪底,就是回不去原本屬於她的地方。
是因為她想對大哥表白嗎?
逕自想得出神,直到岸邊傳來狐狸細微的吱吱聲,才教她防備地朝岸邊望去。
今兒個的霧濃,加上天色未亮,她看不出是否有人靠近,只能朝岸邊遊去,問著岸邊的小狐狸,「小吉,有人來了?」
回應她的依舊是吱吱聲,她忖了下,決定先待在溪裡,要真有人靠近,她可以沉進溪裡,甚或遊遠一點再折回。
就在她等待時,還真教她瞧見了有抹人影接近,正打算要沉進溪底,卻瞥見了熟悉的面容,教她欣喜若狂地喊道:「大哥!」
原來大哥也來了!
她壓根沒細想就上岸,豈料那男人一見她,卻頭也不回地跑了。
「大哥!是我,是我啊!」見他跑得極快,她不禁拉開喉嚨喊著,豈料對方卻跑得更快,不過是眨眼間就已不見蹤影。「大哥……」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大哥一見她就跑了?
還是……她認錯人了?可是那張臉明明跟大哥一樣。
岸邊的小狐狸像是聽見什麼聲響,在她腳邊吱吱叫了聲。
她回神,壓根不管貼身衣物早就濕透,拿起衣裳便隨意套上,正隨意地擰著發時,已有人小聲詢問:「是關姊姊嗎?」
「黃麗,是我。」她應了聲,朝聲音來源走去。「黃麗,我有事,咱們一會再說。」
話落,她一把撈起小狐狸便朝剛才那男人離開的方向跑去。
「關姊姊,不成啦,你……頭髮還濕著呢。」黃麗扯開嬌軟的嗓音喚著,卻已不見她的身影。
黃麗神色無奈。算了,反正關姊姊和一般姑娘家就不同,倒不難親近,只是舉止有些……驚世駭俗。
關子悅壓根不管黃麗如何看待自己,她只想找到大哥,想確定到底是不是只有自己來到這個世界。
然而,跑了一段路,眼看著快要離開山腳,依舊瞧不見他的身影,抱在手上的小狐狸不住地輕蹭著她的臉,像是安慰她似的。
「你聞不到味道了嗎?」她狀似喃喃自語著,好一會才頹喪地放下小狐狸。「小吉,回山裡去吧。」
雖說很想借助它的力量,然而基於鎮上的百姓對山裡的動物只想拆吃入腹的前提下,她只能選擇放它回去。
小狐狸彷佛聽得懂她的話,眨了眨眼後便回頭跑進山裡。
看著薄霧籠罩的山腳下,關子悅抿緊了嘴,將失落和思念全都咽進肚子裡,朝山腳下的一幢小屋而去。
平川鎮是疏郢城最南邊的一座小鎮,沒有特殊的農作和礦產,居民生活苦哈哈,然而,這個貧窮的小鎮在兩個月前出現了奇蹟般的轉變。
原因在於兩個月前發生的山崩,這事應證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道理。
話說,平川鎮發生山崩之前,適巧有一黃姓人家來到平川鎮,在山崩前一日,預言即將發生山崩,拼命勸說住在山腳下的幾戶人家,最終的結果是,相信的人活了,不信的人被埋在岩石底下了。
然而,一場山崩又怎能改變平川鎮窮苦的生活?
話說山崩之後,縣太爺特地前來賑災,卻意外發現山崩落下的石頭竟有璞玉,找了尋脈人入山之後,才知道原來山腰有礦脈,這下子不得了了,縣太爺立時上稟朝廷,朝廷派了礦官前來,這一開採之後,平川鎮裡的男人們一夜之間全都有活忙,可養家糊口了。
因為初初開採的龐大礦脈,平川鎮突然熱鬧起來,別說疏郢城,就連京城都來了貴客,一個個都想搶得商機,這商旅一票票的來,讓平川鎮的客棧酒樓幾乎無空房,甚至有富賈已經看中了平川鎮,準備大興土木,大撈一筆。
「……止戈,你可以說慢一點,別把口水噴在我臉上。」男人優雅地掏出方巾拭臉,一雙燦若星子的黑眸噙著教人頭皮發麻的冷笑。
「爺,小的只是想跟爺解釋,為何只能暫宿在這鄉野小屋裡。」止戈一張忠厚老實臉緩緩地垂下。
「知道,橫豎有個地方能歇腳就已是極好,我會因此而罰你嗎?」
「不會。」但是也不會讓他日子好過,可以預見將來的幾天都能聽爺借此事數落他幾回。
爺向來講究乾淨,身上沾不得塵,昨兒個他親眼目睹爺整晚無法入睡,才會在天未亮時就到外頭走動,吊詭的是,爺回來時,臉色忽青忽白,問了什麼也不說。
「要你去打聽那姓黃的一家子落腳何處,可有眉目?」
「爺,那黃姓一家子在平川鎮這兒儼然被視作神只般呢,昨兒個我隨意問了屋主,屋主便崇敬地將山崩前後的事給說分明了,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他怎能如此神機妙算,不會真是神人來著吧?」
男人懶懶抬眼,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硬是逼得止戈摀住嘴。
「止戈。」男人用無比溫柔的口吻道:「我問的是他們落腳何處,那些神蹟咱們昨兒個來時就聽了不少,真的不用你再特地為我覆誦一次,我還年輕,聽過一遍就能記一輩子了,你這般不記事,被人發現了,人家會笑我的。」
止戈輕咳了兩聲,立刻導進正題。「……爺,這屋主說,那黃姓一家子是住在市集裡的屋子,聽說還是縣老太爺借他們的,白天他們會在市集裡擺攤,替人蔔算。」要趕忙將剛得知的第一手消息告知,省得爺又消遣他。
「那就走吧。」去見見那一家子。
「爺要搭馬車嗎?」
「不如雇頂軟轎,你覺得如何?」男人溫柔的笑容裡藏著一抹戾氣。
他看起來柔弱到連幾步路都走不了嗎?別再讓他丟臉了。
「好啊好啊,就說爺今兒個的氣色不好,昨晚忽青忽白的,想先拿個麒麟丸給爺頂一下,可偏偏爺又說不用,可我覺得——」
「走不走?」他懶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別再跟他提先前的事,實是他看到可怕的東西……如果可以,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瞧見!
「……走。」
止戈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借宿的小屋離市集頗近,半刻鐘就走得到,而平川鎮的市集就位在小鎮中心,真要繞上一圈的話,走馬看花兩刻鐘內就能走完。
然而,才剛踏進市集的邊緣,遠遠的,他便瞧見有一波黑鴉鴉的人潮,像是圍繞著什麼。
「爺,肯定是那裡了。」止戈指著遠遠那波人潮。
男人輕點著頭,徐步走著,走近人潮,虧他個兒高,不用靠太近,也能瞧見裡頭被圍繞的人……
「馮玨?」他脫口道。
那名叫馮玨的男人緩緩抬眼,眸色清冷地鎖定他,喊了聲,「馮玉。」
他這一喊,身旁的縣太爺瞧了眼便趕忙問:「馮二爺,這位是——」
「城東的馮當家。」馮玨一貫清冷地道。
本要站起身的縣太爺聽完,隨即又穩穩地坐在位子上,朝馮玉微頷首,姿態之間的差別猶如雲泥之別。
雖說他待在這貧窮小鎮多年,可好歹原本就是京城人氏,對於這城東馮家和城西馮家早有所聞。
話說皇商馮家早已有百年歷史,然而約莫在六十年前,馮家分裂成城東馮家和城西馮家。
聽說,當時的馮家是一對雙生子當家作主,可雙生子中的大哥執意娶個身分卑微的女子,族中耆老不允,於是他決定分宗立堂,放棄了皇商之位,轉而經營起糧行生意。
雖說三代過去了,城東馮家也將糧行經營得有聲有色,分行遍佈北糧道,要問起糧行的話,南糧道首推昆陽城管家,而北糧道自然就是城東馮家了,但不管怎麼說也比不過皇商尊貴呀。
方才他會急著問,實是因為這兩人乍看之下太過相似,教他以為來者也是皇商族人。
如今想想也對,好歹是同出一脈的,尤其兩人的祖父是雙生子,兩人長得相似倒也不足為奇了。
馮玉噙笑作揖,沒將縣太爺的差別待遇看在眼裡,畢竟身為皇商的馮玨來到這貧窮小鎮,縣太爺作東迎接也算是剛好而已,只是他沒想到馮玨竟然和他目標一致,這就有點麻煩了。
思索著,目光落在坐在馮玨身旁的男人,教他不禁蹙起濃眉。
不會是這個傢伙吧……他橫看豎看都不覺得這個男人會是能預知吉凶的仙人,要說是個招搖撞騙的神棍,他還比較願意相信。
可偏偏這平川鎮的人都說,確實是他預測山崩發生的時間……
「話說就在前一天的晚上,我突然聽見了異樣的聲音,心頭突然不寧了起來,於是我便拿起了蔔器占卜,結果這一蔔啊——」
「不是說前一天下午聽見異樣的聲音?」馮玉突地打岔。
黃天茂看了他一眼,不禁又看了身側的馮玨,心裡有被打斷的不快,可也深知和氣生財的道理,於是便道:「這何時聽見的不重要,而是打從我來到平川鎮時,就覺得這個鎮教我莫名地慌,於是我才會在這兒多待了個幾天,後來才明白老天是要我留在這兒救平川鎮的百姓。」
「所以,道長是領著天命而來,壓根不需要蔔算之能了。」馮玉噙著笑意說,不帶絲毫的嘲諷譏刺。
可偏偏站在他身後的止戈聽出他家主子要使壞了,不禁急得想阻止。
那可是仙人啊,要真得罪了,可怎麼好?
「這位爺兒,蔔算是在下家傳之術,那老天警告的聲音可不是隨時都能聽得見,可我這蔔算,是隨時隨地都能測,而且準確無比。」
「那麼……替我測測死期吧。」馮玉笑得壞心眼。
馮玨看了他一眼,唇角浮現若有似無的笑意。
黃天茂愣了下,哪有人測死期的……
「這位爺兒真是說笑了,一般而言蔔算能算的大抵只有一兩年內的事,畢竟這世道瞬息萬變,念一轉命就跟著轉,誰有本事一次蔔算就能將人命給算到底?況且,瞧爺兒這面貌,必定是福壽綿延,這時候測還太早。」
「是嗎?」神棍。浪費他的時間,虧他千里迢迢跑來這窮鄉僻壤。
馮玉噙笑朝馮玨微頷首,打算逛逛市集便回小屋,然而馮玨在黃天茂耳邊說了聲,隨即起身走向他。
「要回京了?」馮玨低聲問著。
「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你就這麼確定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馮玉笑睇著他。「馮玨,別跟我說你壓根沒起疑,要不然我會擔心你們城西馮家還能扛多久的皇商招牌。」說真的,城西馮家這些年不怎麼安寧呀,打從馮玨的爹死後,馮玨的皇商位置就坐得不是挺安穩的,採買老是丟東落西的,到底是他家裡頭有人扯後腿,還是老天整他,這就不得而知了,橫豎不關他的事。
馮玨似笑非笑地與他對視,看在止戈眼裡,只覺得他們儼然像是鏡裡鏡外的兩個人,要不是眉宇間的氣質不同,走在路上肯定會教人以為兩人是雙生子。
「馮玉,你搶不走的。」半晌,馮玨才淡聲道。
「是嗎?」馮玉笑眯俊魅的黑眸,瞧一個小姑娘從人群裡擠到馮玨身後,以眼示意著。
馮玨微回頭,見是黃麗,垂睫掩去不耐。「黃姑娘有事?」
馮玉沒興趣聽他倆說什麼,朝止戈勾了勾手指,便逕自往前走去。
「爺,咱們真的要回京了?」止戈低聲問。
「當然還沒。」
「可是爺不是不信那位術士?」
馮玉幾不可察地歎口氣,無比憐憫的望他。「止戈,我到底該怎麼教你,才能讓你這腦袋好一些?不聰明到這種地步,我都不忍心傷你了。」
你已經傷我很深了……「明明是爺不信,明明是爺說差不多要回去的……」
「你認為我會在馮玨面前說實話嗎?」唉,這孩子讓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教了,孔老夫子說的因材施教,真的好難。
止戈輕呀了聲,明白了,「那麼咱們留在這兒做什麼?」
平川鎮的土壤不適栽種,這兒種不了稻和青稞,頂多就是些黍米,可這些黍米別說上品,就連中品都談不上,根本入不了爺那刁鑽又講究的眼,絕不可能和當地米商做買賣。
馮玉無力地歎了口氣。「止戈,你知道我為什麼身體不好嗎?」
「不是因為鳳爺……」
馮玉拿起摺扇往他頭上一敲。「全都是被你氣的!不冀望你舉一反三,可你不能事事問我,你好歹也要動動腦子想想,哪怕術士是假,可有人預言山崩是真,咱們現在就是要找出躲在暗處、真有本事的人,懂不。」
止戈撫著被打紅的額,皺緊濃眉,道:「那就得要找人問問黃家人是何時到平川鎮,平時往來接觸的有誰了。」
馮玉籲了口氣,慶倖爛泥偶爾也能塗上牆。「既然知道了,趁著馮玨現在被纏著,趕緊暗地裡去查。」
樹大招風,馮玨頂著皇商的招牌而來,任誰都想跟他攀上關係,哪怕他和他目標一致,但他就是比他多了點空閒好辦事。
「爺,那咱們先到那黃姓一家子落腳處附近問問好了。」
「走。」
「還有一位關姑娘?」
來到縣太爺借給黃家人住宿的屋子附近,馮玉一開口便從鄰居嘴裡打探出個消息。
「是啊,那位關姑娘是個小姑娘,看起來像是才及笄而已,可黃家的女兒卻都喊她姊姊呢。」
「那位關姑娘是和黃家人一道來平川鎮的?」
「不是。」
這回答可教馮玉滿意地笑眯眼,朝那老丈再問:「所以關姑娘是平川鎮人?」
「也不是。」
「那麼,她是何身分?」
「那位關姑娘的來歷嘛……」那老丈人沉吟著,餘光像是瞥見了誰,忙喊道:「方家大娘。」
馮玉側眼望去,就見位年近半百的大娘,老丈人向前跟她攀談了幾句,她便看向了馮玉。
「這位爺找關姑娘有何事?」方大娘略帶防備地問著。
「就幾句話想問她。」馮玉釋出飽含善意的笑。
他知道,哪怕是窮鄉僻壤,這男女之防還是有的,總不好唐突小姑娘。
「不知道是想問她什麼?」
馮玉噙著無害的笑,說詞信手拈來。「是這樣的,前些日子我家妹子走失了,家裡人擔心著,差人打聽著,輾轉得知她似乎是流落到平川鎮這兒,我正急著確認關姑娘是不是我家妹子。」
跟在身後的止戈瞬間瞪大眼。馮家何時有了千金了?要知道馮家的子嗣向來不豐,千金他是聽都不曾聽過。
「啊……莫非你就是關姑娘的大哥?」方大娘聞言,喜出望外地道。
馮玉聽著,心思轉得極快,接著道:「那肯定是她了,差人通報一聲,見過面就知曉了。」說著,望向屋子大門,決定先敲門再說。
不管怎樣,只要能碰著面談過話,他就能知曉這位關姑娘到底是不是真正預言山崩之人。
「這位爺,關姑娘這時分大抵都待在山裡。」方大娘卸下心防趕緊道。
「她不是和黃家人住在一塊嗎?」他詫異道。
「是啊,但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山上,在黃家人到平川之前,她是住在山腳下的一幢茅屋,那是我兒子的獵屋。」
「莫非是大娘救了我家妹子?」
「不,是我媳婦在溪邊洗衣時把她撈上岸的,聽說她一直想回家,想找她大哥。」方大娘托著腮說。「那姑娘性情好,小姑娘一個,看似出身不錯,也不嬌氣,就是古怪了點,喜歡往山裡跑,要不就是泡在溪裡。」
「既然如此,她怎會跟黃家人住在一塊?」
「這也不曉得,不過我那媳婦總說那關姑娘是個福星,我兒子有筆買賣正猶豫要不要接,她開了金口,我兒子下定了決心去做,結果狠賺了一筆;隔壁的老蔡本來要上山打獵的,卻被她死活擋了下來,後來才知道還好沒上山,要不肯定被滾石砸死,後來……這些奇聞還多得呢,對了,山崩之前,她也跟我媳婦說過山會崩,要山腳下的村民先離開,可惜沒人相信,後來想想那些事肯定是那位黃術士跟她提起過。」
「是嗎?」馮玉拖長了尾音,笑意漸濃。「不管怎樣,先謝過方大娘,一會待我上山確認她真是我家妹子後,必有重賞。」
「那……我帶爺去吧。」一聽到重賞,方大娘二話不說想帶路。
「不用了,我自個兒去便成,要真是我家妹子,她必定欣喜若狂。」謝過了方大娘和老丈人,馮玉立刻朝太山的方向而去。
「爺,你這是信口開河啊,咱們馮家哪裡有千金了?要是被人拆穿……」
「那就說是找錯人不就得了?」馮玉沒好氣地打斷他叨叨絮絮的話。
要是凡事都照規矩,日子怎麼過?
「所以爺真要上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爺也知道山上有虎,還不只虎呢,有毛的動物要多少有多少。」
馮玉緩緩停住腳步,側眼睨去的神情說有多冷就有多冷。
「提醒一聲而已。」止戈可憐兮兮地垂下眼。
「我還需要你提醒?」他還沒忘記他一大早天未亮就在溪邊看見了一隻小狐狸!可又能如何?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可巧的是,才剛來到太山山腳下,竟然又與馮玨碰了頭。
「欸,怎麼縣太爺捨得放你走了,馮玨?」馮玉噙笑向前。
馮玨不答反問:「不是說要回京了?」
「是呀,不過聽說太山上有玉礦,心想既然都已經來到平川鎮了,自然會想上太山走走。」
「真巧,和我打的是一樣的主意。」
「是嗎?」確實是打一樣的主意,然而想一探究竟的不是玉礦,而是個人。唉,那個縣太爺真是不濟事,就連拖住馮玨的腳步都不成。
馮玨必定是看出端倪之後,旁敲側擊地問出個大概,才會甩開那票人直往太山這頭而來……這得要瞧瞧誰的運氣比較好了,畢竟太山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加上先前山崩,路況不明,就看誰先找到那位小姑娘了。
馮玉當先走去,馮玨緊追上來,同時低聲攀談。
「年初多謝你幫我調了一批青稞。」
馮玉瞅他一眼。「不用謝,橫豎也沒少賺你一筆。」他是糧商嘛,想調什麼糧,找他便是。
雖說京城兩家馮姓互不往來幾十年,但這一代既是他當家作主,他就沒打算和另一家撕破臉。做生意嘛,和氣生財,沒道理將送到面前的銀兩推開。
「你的氣色不怎麼好。」馮玨突道。
馮玉抽回目光,似笑非笑地道:「生意忙,睡得少,氣色自然不好。」說真的,他的氣色好不好,和馮玨一點關係都沒有。
「怎麼才走一段路,似乎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我才想說,怎麼才走一段路,你就有些沉不住氣?」他所認識的馮玨,向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今天倒是話多得有點擾人。
說來也巧,他倆是同年同月生,他比馮玨長了三日。當他還小時,曾經與父親一道赴宴,宴上湊巧與城西馮家的人碰了頭,而那時馮玨也在場,猶記得他和馮玨站在一塊時,引來不少注目,不知情的人還誤以為他們是雙生子。
從此以後,城東的馮玉和城西的馮玨常被拿來作比較,不管是讀書習字乃至於經商,總有人在後頭品頭論足。
說來好笑,他們馮家的事,哪由得他們說嘴?
至少,他是不討厭馮玨的,他厭惡的是冠上了皇商之名的馮玨。
「是想給你一點退路。」
馮玉聞言,笑得極邪。「我向來就沒有退路,要是辦不成,就是保持原樣,但你就不同了,馮玨。」
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代替馮家背後的主子鳳巡找到他想找的人。
鳳巡又是何許人也?他是指引馮家發家,繼而讓馮家成為皇商的狠角色,聽說他能操控人心又能殺人於無形。
鳳巡之所以願意幫助馮家發家,就是要馮家擁有人脈錢脈,讓世世代代子孫幫他尋找欲尋之人。
換言之,鳳巡掌握著馮家的生殺大權,而這一代城西馮家開始不穩了,必定是急了,想要趕緊找著人,好穩固皇商的位置。
馮玨看向他,覺得有如在照鏡子。「就算是你先找到,也不代表皇商這位置會落到你城東馮家手中。」
「天曉得呢?」討了鳳巡歡心,就有機會嘛。
他看不上皇商這個位置,但是這是父親臨終前一再囑託的,他就算再不願意,也得想法子在他這一代找到人,繼而坐在皇商的位置上。
不管要他付出什麼代價,他一定要得到。
「當年既然都已經放手了,為何事到如今還要爭?」
馮玉笑得無奈。「放手的不是我,要爭的也不是我,一切都由不得我。」
「和平相處不好嗎?」
馮玉低低笑著。「別端張冷臉嚇人,我向來就不是被嚇大的。」馮玨的和平相處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指三天兩頭找麻煩,還是背後使暗箭?要是哪天撕破臉了,不就準備大開殺戒了?
當然,他也很清楚,那些事絕非馮玨的主意,但是身為當家卻治下不嚴,他也難辭其咎。
「既是如此——」
「大哥!」
一把嬌軟的少女嗓音打斷馮玨未竟的話,兩人有志一同地朝聲音來處望去,就見一個小姑娘站在不遠處的大石上。
馮玉突地想起他在溪邊似乎也聽過這嗓音,同樣喚著大哥,原以為是喚著溪邊的其他人,可如今看來……怎麼那雙大眼像是直瞅著自己,熠熠生光,無聲地訴盡欣喜。
她識得他?不對……那眼神像是尋到了找尋已久的親人。
「大哥!」關子悅放聲喊著,笑得眉眼彎彎,跳下了大石,直朝他而來。
馮玉愣在當場,眼見她被盤踞的樹根絆了下,他不假思索地向前,然而馮玨的動作比他還快,已經將她一把撈進懷裡。
然而,她卻只是對馮玨謝了聲,在他走近時整個人撲進他懷裡,教他被撲倒在地。
「大哥,終於找到你了!」喜悅的嗓音瞬間溶入濃濃鼻音,少女再抬眼時,眸底滿是閃動的淚水。「大哥,你早上明明在溪邊,我都叫你了,你為什麼還跑?」
馮玉瞅著她帶著幾分刁蠻的撒嬌模樣,被她臉上生動而鮮活的表情吸引住。
「大哥?」關子悅等了半晌,不見他有所反應,不禁輕揪著他的手。「大哥,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急著想找你而已。」
馮玉回過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聽她這說法,意味著在溪邊聽見的喚聲確實是她的,他很肯定她認錯人了,但比較耐人尋味的是,他和馮玨乍看這般相似,怎麼這聲大哥卻是如此篤定地對著他喊?
「馮玉,你何時有妹子,怎麼不曾聽說過?」馮玨在旁淡聲問著。
「呃……」他也想知道。
「馮玉?」關子悅聞言,呐呐地道。
「正是在下,不知道如何稱呼姑娘?」馮玉雙手很規矩地按在潮濕的地面上,不敢碰觸她半分,「姑娘能否先起身?」
他這輩子不打算娶妻,不打算任人壞了清白硬是賴上自己。
「你不是大哥?」關子悅飛快地從他身上坐起,一雙燦亮杏眼不住地打量著他,像是要確認什麼。
「在下沒有妹妹。」應該說,馮家女兒一直很短缺。
是說這天底下也真是無奇不有,居然又有一個和他相似的人,被個姑娘家叫大哥,感覺倒也不錯……忖著,他驀地想起方大娘說的話。
難道,她就是跟黃家人在一起的關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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