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靖國公府。
時值盛夏,日落時分,天邊落霞瑰麗絢爛,花若耶坐在跨院廊簷下一張藤編的椅子上乘涼。
今日一整天都無風,天氣熾熱得即使坐著不動都能令人汗流浹背。直至适才,才拂來一絲絲的涼風,稍稍消減了幾分酷熱的暑氣,花若耶不知不覺闔上眼睡著了。
莓兒從外頭進來,如霜想提醒她,讓她別吵醒小姐,這幾天太熱,小姐夜裡都睡不好,難得這會兒有了睡意,想讓小姐多睡會兒,可她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聽莓兒張口便嚷道——
“小姐,李府那邊又有新的消息傳出來了!”
剛睡著的花若耶被她的聲音吵醒,抬眼望向她,惺忪的眼神裡還有一絲迷蒙,沒聽清楚她适才說的話。
“莓兒,你說什麼?”雖然身為靖國公嫡長女,花若耶的脾氣卻比底下三個庶妹都好,鮮少端架子責罰下人,有什麼好吃、好喝的也都會分賞給身邊伺候的下人,因此在她身服侍的莓兒、如霜與其他幾個丫頭,全成了靖國公府下人們羡慕的物件。尤其是那些服侍其他三位庶小姐的丫鬟們,更是巴不得能與莓兒她們互換主子。
“小姐,李府那兒又傳出新的消息了。”莓兒上前,一臉興匆匆地將不久前從外頭聽來的傳聞告訴自家小姐,“先前那李府少夫人不是將滑胎藥摻在參茶裡,原本是要送去給李少爺的寵妾虹姨娘喝,想打掉她肚子裡的孩子嗎?
“結果那參茶卻陰錯陽差進了她公公李侍郎新納不到一年的側室肚子裡,讓剛好也懷了身孕的她滑了胎,李府上下因此鬧了個雞飛狗跳,李大人震怒,李少爺也忍無可忍鬧著要休妻,小姐還記得嗎?”
聽莓兒提及這樁幾天前發生的事,花若耶精神頓時一振,連忙追問:“李府又傳出什麼消息了?”她平日沒別的嗜好,就愛聽這些閒事當消遣。
剛巧莓兒另外幾個姐妹也分別在京裡其他幾戶大戶人家裡當差,常能得知那些名門高第後宅的事。知道主子愛聽,所以莓兒一得知什麼新鮮事,頭一個就來告訴自家小姐。
李府這位少爺的妻子閨名叫蔡薇,出身自武將世家,父兄都是軍中赫赫有名的將軍,論家世,算是李家高攀了他們,當初還是李家千求萬求才求得蔡家將女兒下嫁給李少爺。
可沒想到蔡薇去年嫁進李府後,李家上下就不安寧,先是李老夫人跌跤摔斷腿,而後李府遭了竊賊,接著李少爺與朋友游湖不慎落水,回來後大病一場,足足將養了兩個月才復原,不久前又發生蔡薇對李少爺的寵妾下滑胎藥,卻意外害得李侍郎的側室滑胎之事。
蔡薇長花若耶兩歲,花若耶以前曾見過她幾次,雖出身武將之家,可蔡薇卻是個嬌弱的姑娘,脾氣溫良,當初聽聞她做出下藥的事來,花若耶還有些不敢相信。
“先前李少爺鬧著要休妻,可他岳父蔡老將軍壓根不相信自個兒的女兒會做出下滑胎藥的事來,於是讓兩個兒子親自調查這事,結果竟查出是虹姨娘誣陷李少夫人。蔡老將軍怒斥李少爺寵妾滅妻,今兒個一早親自去李府要將女兒接回將軍府,後來發生什麼事,您知道嗎?”莓兒說到這兒打住話,一臉神秘兮兮。
“發生什麼事了?莓兒你快說呀,別賣關子了。”花若耶心急的催促她。
“蔡老將軍去李府時,也不知怎麼的竟有個道士同行,這道士一進李府就說李府有妖怪,李府這一年來之所以不安寧,全是因妖怪作祟!”
聽到這兒,花若耶驚訝的瞠大眼,“李府有妖怪!”
就連一向沉靜的如霜也一臉吃驚。
“沒錯,據說那道士一到李府,拿出照妖鏡一照,就讓妖怪露出了原形,你們可知道那妖怪是誰?”
花若耶聽得興起,沒有多想便道:“莫非是李少爺那寵妾?”
莓兒搖頭,“不是她,原來鬧得李府闔家不寧的妖怪,竟是李侍郎納的側室。”
“竟然是李侍郎的側室,她是什麼妖怪?”花若耶好奇的問。
“聽說她原身是只耗子精,與道士鬥法後不敵,負傷逃走了。”
聽完,如霜半信半疑道:“這世上真的有妖怪嗎?”
“就是呀,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半只妖怪呢,真想親眼瞧一瞧。對了,莓兒,那耗子精長得什麼模樣?”這些傳聞經過口耳相傳、加油添醋之後,原本圓的也能說成方的,通常只有三分是真,七分誇大,所以花若耶也沒有全信,不過是當趣事聽聽罷了。
“據說那耗子精的毛是白色的,體型比一般耗子還要大上五、六倍。”莓兒張開手臂比了個大小,活像她曾親眼目睹似的。
“那查明真相後,蔡老將軍可還堅持要把女兒帶回去?”花若耶問。
“聽說李侍郎親眼瞧見側室竟是只耗子,嚇得都厥過去了,而李少爺得知自個兒錯怪妻子後,想求妻子原諒,可李少夫人怎麼也不肯再留在李家,要求下堂而去,便跟著蔡老將軍回了將軍府。”
“她應是在李家受了不少委屈。”花若耶想起以前曾見過蔡薇幾面,每回見她,她總是羞羞怯怯的有些靦腆,依她那樣的性子,若非徹底寒了心,不會如此決然自求下堂,不留一絲餘地。
李家的事讓她想起了自家的事,打她懂事起,父親與母親就不曾同睡一房,父親夜裡都宿在兩個側室那裡。
夫妻倆感情不睦,連帶的父親也不喜她這個女兒,明明她是嫡女,但父親卻更偏疼兩位姨娘所生的幾個女兒。
思及此,花若耶若有所感的說道:“以後我成親一定不許我夫君納妾,他若堅持要納妾,只能先休了我再納。”
在她看來,母親之所以不願同父親親近,必是因父親偏寵兩位姨娘令母親心寒,她為母親感到心疼不平,可父親的事她沒辦法管,但以後她絕不允許自個兒丈夫這麼對她,他若待她不好,她情願不要這個丈夫。
突然聽見自家小姐這番話,如霜與莓兒互覷一眼,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接腔。
小姐性子看似和善,實則一旦有所堅持,撞了南牆也絕不回頭。她既然這麼說了,日後萬一真發生這種事,小姐定是義無反顧的下堂求去,絕不會隱忍退讓。
如霜想起這陣子夫人正準備為小姐議親,能與靖國公府結親者自然都是門當戶對的世家貴族的公子、少爺,可這樣的家世,要他們只娶一妻而不納妾,只怕很難。
就拿夫人來說,她堂堂牧陵郡王之女,當今太后的侄女,下嫁給靖國公後也無法阻止靖國公再納兩房側室,還收了幾個小妾。
如霜有些擔憂的想勸解小姐幾句,這時跨院外頭忽然傳來一陣爭執聲——
“這次我絕不會再讓你們,我非去不可!”
“你們別想同我搶,這回我一定要去!”
“長幼有序,輪不到你們去。”
花若耶循聲望過去,“咦,聽起來像是明霞、芹芝和紅纓她們。”
如霜和莓兒也聽出來了,“是三位小姐沒錯。”這三人皆是靖國公的側室所生,亦是花若耶的庶妹。
雖是庶妹,但花若耶與花明霞的生辰只相差一個月,比起花芹芝也只大上三個月,三人今年芳齡都是十六。
而花紅纓與花明霞是同母所出,今年芳齡十五。
“她們這是在吵什麼?我過去瞧瞧。”花若耶起身,走下廊道往外頭而去。
來到跨院外就瞧見三個妹妹你一言我一語的相持不下。
她眸光一瞟,瞥見弟弟花競誠也在那兒,卻絲毫沒打算上前勸阻三個姐姐,一臉袖手旁觀看好戲的表情。
花競誠是靖國公唯一的兒子,與花紅纓同年出生。他生母只是個小妾,生下他不久便過世,之後被國公夫人養在身邊帶大,她對這兒子比對花若耶這個親女兒還要疼寵,因這層關係,他們姐弟倆的感情比起其他三個姐妹還來得親厚些。
見三個妹妹正相持不下沒瞧見她,花若耶走過去問弟弟,“競誠,明霞她們三個在吵什麼?”
瞅見大姐過來,花競誠朝她略略頷首示意,這才收起看好戲的眼神,擺出平素裡穩重端方的表情,簡單回答,“越平王府過幾天要辦荷花宴,她們在爭那天由誰過去。”
越平王為人風雅又好熱鬧,四季皆會在府裡舉辦筵席,春有桃花宴,夏有荷花賞,秋有菊花會,冬有梅花齋。因越平王身分貴重,能受邀與會之人身分皆不凡,因此京中之人皆以能受邀為榮。
而越平王府另有一件為人津津樂道之事,便是越平王世子唐奉書。這位世子生得玉樹臨風、丰姿俊朗,素有京中第一美男子之稱,京城不少名門千金傾心于他,常有為他爭風吃醋之事發生。
花家三位庶小姐在去年底靖國公的生辰上見了唐奉書一面後也芳心暗許,因此得知越平王府將舉辦荷花宴,三人才爭搶著想前去。
花競誠將三人爭吵的原由告訴花若耶後,沒再多留,轉身離開,幾個姐姐之間的吵鬧,他這個弟弟不宜摻和其中。
他走後,花若耶望向仍在爭執不休的三位妹妹。
“二姐,去年菊花會你已去過一次,這回該由我去才是。”花芹芝生得明眸皓齒,肖似其母,仗著她母親最得父親寵愛,在幾個姐妹裡,脾氣也最為驕縱跋扈。
“三姐,今年的桃花宴你才去過,只有我還沒有去過越平王府,這次的荷花賞怎麼說也該輪到我去了吧。”花紅纓是靖國公最小的女兒,也最受他疼愛,她模樣生得嬌俏可愛,說話的聲音也軟軟儒孺。為了去見心上人,在兩個姐姐面前也絲毫不肯相讓,最後不惜抬出父親來,“要不咱們問爹去,這回該由誰去越平王府?”
“你別仗著爹寵你,就把爹抬出來壓咱們。”花芹芝怒目瞪她。
“三姐,我不讓你去也是為了你好。去年爹生辰時,越平王世子來給爹祝壽,你為了親近他,刻意裝作沒走穩撞向他,可他卻連扶你一把都不肯,讓你當眾摔倒在地出了糗,你何必再到他面前招人嫌。”花紅纓軟糯的嗓音說出氣死人的話。
花芹芝羞惱的漲紅了臉,“你少胡說八道!當時世子正在與人說話,沒瞧見我才會來不及出手扶住我,他事後還為此特地向我道歉。倒是你,你寫給世子那麼多封書信,人家一封都沒回過,我勸你別再自作多情,世子才看不上你這丫頭。”她尖銳地諷刺回去。
聽見自個兒偷偷寫信給唐奉書的事竟被她得知,花紅纓臉色愀變,嗔怒的詰問花序芝,“你怎麼知道我寫信給他的事,你是不是偷看我寫的信?”
花芹芝冷哼,“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定是哪個該死的奴才把這件事洩露給你的吧?回去我非打死那奴才不可!”
花紅纓怒不可遏。
花若耶在一旁看得咋舌,沒想到三個妹妹為了爭搶男人,竟能撕破臉面吵成這股。
就在她們吵得不可開交之時,花明霞眸光一瞥,瞅見站在附近的花若耶,脫口叫了聲,“大姐!”
她們三人之所以會那麼湊巧聚在這兒,本就是要來找她的。
花紅纓與花序芝聞言頓時住了口,一起看向花若耶。
被她們瞧見了,花若耶也不好再置身事外,趕緊出聲勸解道:“都是自家妹妹,有話好好說,既然你們都想去,那一塊過去不就得了。”哪知她這話一出,不僅沒平息三個妹妹的怒意,反倒惹得三人的怒嗔.
花若耶不明白自個兒說錯了什麼,怎麼會招來三位妹妹的不滿。她平日與三個妹妹並不親近,礙于她母親的關係,她們見了她頂多只是說些寒暄話,心裡話是絕不會對她這個姐姐說的。
“大姐這話說得輕巧。”花芹芝不冷不熱的說道:“要是咱們都能去越平王府,何必在這裡相爭不下呢。”
“為什麼你們不能一塊過去?”這事花若耶確實不清楚。
“越平王世子是什麼身分,他過生辰,越平王府下帖子邀請的都是各府的嫡子嫡女。”儘管知道依花若耶的性子,對這事八成是真不知,並非明知故問,但回答時,花明霞話裡還是透著一絲不平和酸妒。
縱使因為父親的偏寵,平素裡她們幾人的衣食供養全都和嫡女一樣,但庶女身分擺在那裡,在外人眼中就是矮嫡女一截,像這種正式筵席,庶子女是無法出席的。
花若耶一愣之後,登時明白過來,原來荷花宴只有她這個嫡女才有資格去。接著她不解的問:“既然這樣,那你們在爭什麼?”她們三人是庶女,都沒資格去,還有什麼好爭的?
花紅纓替她解答疑惑,“若是大姐不去,咱們就能代表大姐去了。”
“我?”花若耶沒想到她們打的是這個主意。
花明霞解釋道:“大姐不是一向不喜出席這種筵席嗎?”花若耶是靖國公嫡女,她若不出席,便可由她們姐妹其中一人代替她出席。
說著她突然想到,三人相爭了半天,萬一花若耶這回突然想去,她們豈非白吵了?末了,花明霞試探的問:“姐姐應當不會想去吧?”她模樣清秀,在幾個如花似玉的姐妹裡算姿色最平凡,不過她平日喜歡吟詩作對,頗有文才。
花若耶擺擺手,“我不喜歡湊這種熱鬧。”身為靖國公嫡女,自小各種筵席她沒少參加,小時候還圖新鮮好玩,但隨著年紀漸長,她越來越不愛出席那種必須端著身分,一言一行皆需維持大家閨秀的矜持端莊的宴會,看著眾人看似言笑晏晏,實則虛情假意,皮笑肉不笑,她越瞧越覺得無趣,因此這兩年來的大小宴請,她能推則推,至於後來是由誰代替她去,她倒是沒多問。
“那大姐讓我去吧。”花紅纓登時拽住她的手央求道。
花若耶還來不及開口,就見花芹芝一把推開花紅纓,擠到她身邊要求道:“別讓她去,大姐讓我去。”
花紅纓氣惱的再推開花芹芝,“大姐,二姐和三姐都去過越平府了,這回該由我去!”
“由我去才對。”
“該我去。”
為了去見心上人一面,三姐妹誰也不讓誰,毫不顧忌自個兒的身分,爭搶扯著花若耶的手臂。
花若耶一時掙脫不開,揚聲喊了聲,“夠了,你們別扯了!”
就在這時,不知誰推了她一把,花若耶一個踉蹌沒站穩,摔倒在地,“叩”的一聲,腦袋磕碰到地上的一塊石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泗水城孟府。
戌時,該是安歇的時候,然而孟家老宅卻無一人就寢,日落後,孟家族人紛紛從各地趕來,此時約莫有二十幾人守在廳堂裡,等著後院傳來的消息。
有人端坐著閉目養神,也有人坐不住,不時走到大門處引頸朝後院張望,有人淡定的啜著茶,另有幾人低聲交談著——
“你們看今晚的事能成嗎?”
“今晚的時辰是請出叔祖親自測算出的吉時,若是錯過這時辰還不能成事的話,恐怕就……”
“有家主親自出手,還有三位長老和家主夫人在旁護法,應當不會有問題。”
此時孟宅的後院站著四男一女,五人神情皆一臉肅穆。
其中三名老者是孟家長老,站在中間面貌儒雅的中年男子便是孟家家主孟清聿,一旁那名約莫四十歲,面容秀雅的婦人則是孟清聿的妻子錢苡安。
幾人各自靜默不語,待時辰從戌時一交亥時,其中穿著黑色長袍,鬚髮皆白的七旬老者便出聲朝孟清聿示意,“時辰到了,開始吧。”
孟清聿即刻祭起手中法器,口頌引魂咒語,一邊燃起引魂符紙,施法招魂。
其餘四人在一旁護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今晚的招魂。
稍頃,院中無端刮起一陣陰風,插在祭壇上的招魂幡隨著那股陰風獵獵飄動,讓燥熱的夜裡憑添了一抹陰森之氣。
然而幾人臉上卻露出喜色,尤其是錢苡安,她兩眼緊盯著祭壇目不轉睛,今晚招魂的成敗關乎她兒子生死,不由得她不緊張。
孟清聿沉穩的燃起一張又一張招魂符紙,孟家幾人不敢移動寸步,全都屏息盯著祭壇,等待招來的魂魄現身。
忽地,那股陰風遽然停了下來,幾人頓時臉色一變。
孟清聿當即咬破舌尖,將一口血吐在手裡的符紙上,並催動法力再次點燃手裡事先以朱砂寫上生辰八字的引魂符紙。
可燃盡了半疊引魂符紙後,卻不見适才消失的陰風再起,孟清聿臉上微露一抹焦急之色,錢苡安見狀,連忙取出事先準備的一支引魂香點燃。
引魂香十分珍貴,製作一支需費時數十年的時間,孟家如今只僅存這一支,因此不到必要關頭不輕易使用。此時見時辰己過半,仍未能將今晚要招的魂魄召來,她不得不點燃引魂香協助丈夫。
半晌後,孟清聿手裡的引魂符紙即將用罄,引魂香也已燃了大半,但招魂幡仍遲遲沒有動靜,幾人臉色越來越凝重。
孟清聿臉色蒼白,額上滲出冷汗,引魂符紙需施以法力才能點燃,燃了數十張符紙,他法力已有些不濟,卻仍不肯停手,毫不停歇地一口又一口朝符紙吐出舌尖鮮血。
今夜的時辰是請叔祖測算出來,一旦錯過,兒子就無救了,因此孟清聿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
眼瞅著時辰將過,錢苡安滿臉不甘,他們夫妻這段時日耗盡心血想挽救兒子一命,卻將功虧一簣,又悲又急之下,她失態的朝空中喊道:“老天爺,我們孟家世世代代除魔衛道,我們夫妻倆更從未傷害過任何一名無辜之人,禰真要讓我們唯一的兒子就這麼枉死在邪術之下嗎?”
不知老天爺是不是聽見了這番話,應了她所求,隨著話落,忽地陰風大作,飛沙走石,招魂幡被刮得獵獵作響,後院裡的草木也被吹得七零八落,幾人一時之間幾乎睜不開眼。
須臾之後,待陰風平息後,幾人睜開眼,瞧見祭壇前方陡然出現了一名姑娘。
看見憑空出現的姑娘,錢苡安驚喜的脫口而出,“成了!總算招來了,清聿,快!你快帶她到大廳去,我這就去帶息風過去!”
孟清聿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朝那姑娘拱手一揖,溫聲啟口說明原委,“召喚姑娘亡魂前來實乃不得已,望姑娘見諒。因吾兒中了邪術,需與姑娘冥婚,藉喜事來化解此咒煞,待姑娘與吾兒冥婚後,我定親自為姑娘超渡,送姑娘往輪回路去。”
那姑娘似乎渾渾噩噩的,呆愣地杵在那兒。
孟清聿明白新死不久的亡魂通常會神智不清,要過一陣子才會漸漸清明,因此也不以為意。
錢苡安也跟在丈夫之後朝她施了一禮,“姑娘,若非沒有其他辦法,咱們也不願這麼做。待你與我兒成親後就是我們孟家人,往後每逢你的忌日,咱們定會備妥豐盛的祭品祭拜你,望你成全。”
說完,錢苡安便與丈夫分頭行事,孟清聿引領那姑娘的魂魄前往孟家廳堂,錢苡安則將兒子的魂魄帶過去。
他們的兒子一個月前中了邪術,為了保住一命,他們不得不暫時攝出兒子的魂魄,令他肉體呈現假死狀態,暫時避開那奪命的惡咒。
不過這畢竟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為了徹底解除邪術,他們在叔祖的指點下找一亡魂,利用冥婚的方式以喜事來衝破惡咒,然而這亡魂不能隨便找,需與兒子八字相合,才能借她的八字助兒子破除此咒。
經過叔祖的測算,擁有那八字之人將在今日遭逢死劫,因此他們才在今晚設壇施法招魂,經過一番波折,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們順利招到魂了。
錢苡安很快地將兒子的魂魄帶到廳堂裡,孟清聿瞧見兒子的魂魄與那姑娘一樣渾渾噩噩、神智不清,不由得輕歎一聲。
由於兒子不贊同冥婚,他們不得已之下,只好暫時施法封住他的神識。
守在大廳裡的二十幾名孟家族人皆知,今晚的冥婚乃是為了破除家主的兒子孟息風所中的邪術。
這些孟家人個個都是開了天眼之人,自然也瞧見他們招來的新魂,紛紛好奇的打量著她。
見她看來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模樣生得秀美清麗,在風華正茂的豈蔻年華就香消玉殞,有人替她暗自惋惜歎了聲。
婚禮由孟家一位年逾七旬的長老主持,此時新郎新娘兩人的魂魄俱在此,在孟家人的協助下,兩人完成了三拜的儀式。
接著再由孟家年長的女眷充當喜婆,送神智不清的新郎、新娘前往事先準備好的喜房裡。
喜房的床榻上躺著一個人,正是新郎官孟息風的肉身。
喜婆讓兩人坐在床榻邊,雖然兩人此時皆渾渾噩噩、神智不清,喜婆仍把該說的話對新郎、新娘說道:“你們已拜了堂,今晚是你們的洞房花燭夜,雖然你們這洞房沒法過,但禮數咱們還是得按規矩來,你們倆好好在這兒休息一晚。等雞一叫,家主就會送新娘去投胎,還望新娘先忍一忍。”
說完,喜婆也沒再多留,離開了喜房。
在她離開後,新郎與新娘宛如木偶一樣,呆愣愣的坐在床榻旁。
半晌後,新娘子的眼睛忽地眨了眨,再隔了片刻,她徐徐轉過頸子望向坐在身旁的新郎官,看了幾眼後,她面露困惑的出聲問他——
“欸,你是誰?”
她這一問,似是驚醒了新郎官的神智,他側過頭,一雙凜銳的眼神睇向她,蹙起眉質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我房裡?”
“我……”她剛啟口,下一瞬便驚愕的瞪大眼,親眼目睹眼前男人竟如變戲法似的,說完話後便吃地一下鑽進了躺在床榻上的男人身子裡,消失不見!
她驚奇的瞪著躺著的男人,見他閉著雙眼,濃眉似劍,鼻挺唇薄,面容俊俏,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覺得他同方才瞧見的那人長得很像……
看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她忍不住好奇的探出手,想找出适才那人究竟是躲在哪裡。
然而她探出的手卻穿過了男人的身子,落了個空,她疑惑的抬起自個兒的手瞧了瞧,再試著探向男子,但又再次落空,男子明明就在她眼前,可她怎麼都無法觸碰到他,她迷惑的低垂腦袋看著自個兒的雙手,似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屋外傳來雄雞啼鳴的聲音,“咯咯咯——”
在外頭守了一夜的孟清聿推開房門踏進兒子的寢房,準備為昨晚引來的那抹魂魄超渡,送她前往黃泉路。
跟著丈夫一塊前來的錢苡安,沒在寢房裡見到兒子的魂魄,心中一驚,焦急的脫口而出,“息風呢?”
“息風的魂魄已回到他的身子去了。”孟清聿一進來就發現這事了。
“這是說邪術已破除了嗎?”錢苡安滿臉抑不住的欣喜。
孟清聿走過去仔細觀察床榻上的兒子,“我觀息風印堂,那邪咒應是破除了。”他眼裡露出一抹欣慰之色,這段時日的心血總算沒白費。
“那他怎麼還沒醒過來?”錢苡安快步來到床榻邊,此時她眼裡只有兒子,一時沒瞧見坐在一旁的姑娘。
“息風的肉身受到惡咒影響,神魂與肉體重新融合,難免要多花些時間。”
說完,孟清聿拱手朝救了兒子一命的姑娘施禮,“多謝姑娘救了小犬一命,在送姑娘前往輪回投胎之前,想請問姑娘閨名。昨夜你與吾兒已冥婚,即使如今陰陽兩隔也算是我孟家人,我將為姑娘立牌位,送入孟家祠堂供奉。”
聽見丈夫的話,錢苡安也連忙從兒子身上收回眼神,滿臉感激的附和,“就是啊,不知姑娘貴姓、閨名為何?日後也好為姑娘立牌位祭拜。”
聽見兩人的話,那姑娘這才從迷惑中回過神來,抬目看向他們夫妻倆。
見她神智似乎尚未完全恢復,不過比起昨夜,如今神情已不再渾渾噩噩、呆呆傻傻,應當能聽得懂人言,錢苡安耐著性子溫言再問:“不知姑娘叫什麼名字,可否告訴我們?”
“名字?”她眯起眼想了半晌,然後茫然的望著錢苡安,“我叫什麼名字?”
“沒錯,不知姑娘怎麼稱呼?”錢苡安微笑的問她。
“我……想不起來了。”回了這句後,她反問她,“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錢苡安有些錯愕的看向丈夫。“這是怎麼回事?”
“怕是她神識還未恢復。”
“那該怎麼辦,問不出她名字便無法為她立牌位。”
孟清聿看向那姑娘,打算施法助她恢復,便淩空畫了一道符籙拍向她的魂魄,但下一瞬,他霎時驚訝的收回手,“她竟是生魂,不是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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