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hide 身為柳寄悠的貼身丫鬟,自然是無時無刻不離左右,連睡覺都得警醒地守著,並不敢睡踏實︰可昨夜,落霞與挽翠卻在被趕出廂房之後,才跨出房門,就莫名地不省人事。待得第二天迷迷糊糊醒來,兩人皆面帶驚色,惶恐地往小姐的房間跑去。因為渾身仍然無力,所以互相扶持、跌跌撞撞地將自己挪移到小姐所在的地方︰然後,入目景象,讓兩人雙腿一軟,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她們家的小姐……昨夜,這是、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小姐的衣裳散了一地,有些甚至像是被撕裂!難道……真的……與皇上……
「小姐!」落霞顫巍巍地低喊一聲,半爬半走地來到床邊,一只抖得不成樣的手抓上了床帳,卻突然失去打開的勇氣。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像,里頭是怎樣的狼借景象……
「落霞……」挽翠哆嗦的聲音在一旁響起,顯然勇敢得多,再以一股狠勁將床帳用力撩開——
「小姐……」兩個丫鬟探進床帳,第一眼尋找的當然是她們的主子︰自然,很快便找著了,畢竟床就那麼大,而里頭,也只會有那麼一個人。
「你們……幫我備水吧……」柳寄悠睜開紅腫的眼,不知是因整夜沒能合眼的緣故,還是昨夜淚流太多,總之,今日她連張個眼都覺乏力。
「好的,我馬上去燒水!」挽翠咬咬唇,強抑住泣聲,應完,立即奔了出去。
柳寄悠困乏的不只是眼,她感覺全身上下蓄積不出一點力氣,努力了好久,才終于又發出聲音,對跪在一旁默默流淚的落霞道︰「扶我起來。」
「是……」落霞低聲應著,以衣袖用力抹去滿臉的淚,忙起身將床帳掛好,然後小心地拉開被子,輕手輕腳地將小姐給扶坐起來,並拿來一只引枕讓她靠著,再為她套上一件干淨的里衣,遮去那雪白肌膚上難以言說的痕跡,根本不敢多看︰接著打算幫小姐穿鞋時,一抹金黃亮色閃進她眼里,她驚呼一聲︰「這是什麼?」
柳寄悠循著落霞的目光看去。在她的右腳踝上,不知何時被戴上了一條腳鏈一一黃金打造、尊貴、精雕細琢、巧奪天工的一條金龍腳鏈。
金龍……那是、那是只有帝王能專享的圖騰。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將這金鏈扣在自家小姐腳上的︰這樣的榮寵,只有帝王能給,可是……無論怎麼說,到底也不合適吧?雖然是帝王親給,但無論戴在誰身上都是一種冒犯僭越,金龍耶……這標志太嚇人了!
所以,落霞被嚇得一時不敢動了,原本想幫小姐穿鞋的,現下雙手交握扭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姐,昨兒……皇上……那是什麼意思?」落霞結結巴巴問著。
柳寄悠默默看著那五爪金龍鏈,許久之後,冷淡地別開眼。
「水好了嗎?我想沐洛淨身。」
落霞立即告罪︰「小姐,熱水還在燒呢,只怕還沒燒出熱度,你再等等吧。昨兒我跟挽翠兩人都不知怎地一出房門便不省人事,直到剛剛才醒過來︰沒有守夜,也沒有提早起來燒水,我倆都失職了,請小姐責罰。」
「就算是冷水也無妨,你去幫挽翠提水,我想馬上沐浴,不想再等!」柳寄悠難得對貼身丫鬟如此嚴聲命令︰但,沒辦法,她現在心情很亂,亂得心煩氣躁,一股火氣直往上冒,險險控制不住。
落霞不敢再多說什麼,忙行了個禮道︰「好的,我馬上提水去浴間,小姐你稍等,再等一下就好。」說完,快步走了出去。
待房里僅剩她一人之後,柳寄悠定定盯著右腳踝上的金鏈,伸手扯了扯,沒有找到扣鎖的地方,看來是有機關的。如果她心情不錯的話,或許會有閑情逸致好好研究要如何解鎖︰可是,現在她完全沒有心情,她只想用力扯下這條不屬于她的東西,狼狼丟到金鏈主人那張可惡的臉上!
或許是實在力竭,也或許這條金鏈不知混了什麼質材,打造得特別堅固,並不似一般純金那樣可以經由用力拉扯就變形。總之,她努力了半天仍無果,最後只能氣喘吁吁地攤回引枕上,腳上那條金鏈猶頑強地鏈住她的右腳踝︰她除了恨恨地瞪視它之外,別無它法。
相寄悠抬手摸了摸眼楮下方,確定淚水已干後,吁了口氣,覺得至少自己還算堅強,遇到了這種……糟糕至極的事,還能以鎮定的表相示人,沒想著要自裁、沒有哭天喊地……當然,也有可能是再哭不出來。總之,就維持著這般模樣示人吧。
惟願那個連她這等姿色的人都想臨幸的帝王在昨夜得償所願之後,不要再來打擾她了。
對于那個男人,她真是……煩透了!
「真是失算……」她低嘆,語意里帶著幾絲懊惱。她不該理所當然地以為,一個重美愛美、眼高于頂的男人,絕對不會看上她︰更不該把對英王的好感也放在帝王身上,失了謹慎,縱了輕狂。縱使他們是親兄弟,但身分不同、性格不同,永遠不可能一樣,而她竟天真到將他們一致對待,以為自己的平凡,面對任何男人時都是安全的,沒有哪個男人會對她產生綺念……
她不覺得自己這樣的認知有誤,真正莫名其妙且可惡的是那個叫龍天運的帝王!
是的,都是他的錯!
他的莫名其妙,讓她失算︰而就這麼一次失算,她賠上了昨晚一整夜的任他予取予求。
縴縴玉指驀地用力攥緊成拳,緊到她並不太長的指甲都深陷入手掌心,烙下新月形的血紅印記,而後重重往床板一捶!
砰!床板隔著床被發出悶悶的聲響,也就那麼不太響的一聲,既沒讓床塌了,也沒驚得外頭正忙著的兩名丫鬟跑來急問發生什麼事,倒是把自己兩只嬌生慣養的手給捶痛了。
會痛就對了。
她會記住這樣的痛,記住自己昨夜的失算以及&a鳳p;失去。
記住該記住的痛,然後,忘記曾有的心旌神動以及意亂情迷。
對于那位愛好美色的帝王,她從來不曾有過期待,也不會因為昨夜的事而開始去期待些什麼。
她是柳寄悠,她向往自由,她從不庸人自擾,更不作白日夢!
你是我的人!他在清晨天色微曝離去時,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我」的人,而不是「朕」的人。皇家人最重尊卑,自稱詞更是身分的象征,從來沒有人會胡亂錯喊︰況且他坐上皇位三年,自是不可能「我」「朕」不分。
那麼,為何他竟用了「我」這樣的字眼?有什麼特別的含意嗎?
是不是「朕的女人」,表示將她當成後宮的妃妾︰而「我的女人」,則是單純的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佔有的宣告?
她捂著額頭,細細想著昨夜他來之後,兩人之間所有的對話一一當然,非常刻意地壓抑下所有與他身體交纏的畫面與感受,半點不肯回想起來︰每一句對答與他的反應都加以思索、反覆琢磨。
最後,她不是很確定、但又很希望那是正確答案地做出一個結論一一龍天運應是同意了她昨夜的要求,也願意成全她不人後宮的願望。
即使,他已經佔有了她的身子,可以理所當然地將她鎖在後宮一輩子。被皇帝沾過的女人,就算從此丟在這個小院里再不臨幸,也不可能被放出去的。
但這個男人,似乎願意為她破例,是吧?
捂著額頭的手輕輕在自己臉上滑過,有些自嘲,也有些失落地輕道︰「這張平凡的臉,關鍵時刻,可真是有用處呢……」
她不美,也從不打算嫁人,因此,昶昭皇帝很放心地對她放手了。
僅僅是警告似地說了一句「你是我的人」,就再沒有別的了,真是……寬宏大量呢。
要不,史書上怎麼都討好地寫著帝王胸懷天下、海納百川呢。
如果她能順利出宮,來日有機會定然要在自己寫的文章里帶上一筆,為這位以明君為志的帝王說些好話。
以謝,不納之恩。
此時,將燒得半熱的水提向浴間的兩名丫鬟,正悄聲低語著︰「怎麼辦?小姐臉色好慘白,看起來好傷心。」挽翠抹抹眼淚,萬分不明白道︰「皇上怎麼可以這樣!就算、就算要寵幸咱們小姐,也不應該是這樣的吧!這也太、太不講究了!咱們小姐甚至沒有封號,僅是秀女身分啊!小姐還說咱們頂多待個半年就可以回府了,可現在這樣……又算個怎麼回事?難不成小姐要變成宮妃了?」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反正咱們小姐……已經被皇帝佔了便宜……以前教授我們的嬤嬤說過了,這皇家的人,既是最講究的,也是最不講究的。這天下是他們的,好好壞壞的事不就他們說了算。我現在除了憂心皇上這樣一走了之,沒給小姐交代怎麼辦?再有,我們小姐又是怎麼想的?她一點也不想服侍皇上的︰可如今這樣,她一定很傷心吧……」落霞說到後來,聲音里己帶著暗恨。可,皇權這東西……世人一旦遇上了又能怎麼辦?別說自家老爺官位不過中上,就算日後有幸位極人臣,對小姐這樣的遭遇,老爺仍然是沒有辦法的。
誰教帝王本身就是無敵的存在,他老人家想抬舉誰飛上天、想打壓誰落塵土,都沒有人能真正阻止他。
挽翠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淚,啞聲道︰「皇上……強要了小姐,既是強要,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受臨幸是小姐的幸運。要知道,小姐可不想嫁人哩。」
「眼下這般……又哪由得小姐自個兒想或不想的……」從昨夜起,小姐的人生,已不再是她自己能決定的了。「我們只能向老天爺祈求皇上他老人家願意放小姐一馬。」也許世人眼中,能被皇帝寵幸是天大的好事、一個女人最好的歸依︰但是,如果小姐不願意,她們這些當丫鬟的,自然是一切以小姐的意願為意願。
「可是……事已至此,如果皇上打算強納小姐進後宮,我們就得想著怎麼樣讓小姐在宮里過得好︰至少,得讓皇上記住小姐,只有被皇上記住了,小姐才能不受下人磋磨。」挽翠低嘆。
「想想冷宮那些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吧!那些人哪一個沒被臨幸過,甚至還有幾位听說曾經被先帝專寵過一陣子,無限風光得很。可是好日子總沒有苦日子長久,尤其曾經爬上天的,摔下來才會痴痴傻傻瘋瘋癲癲的,那嚇人的樣子,我們這些日子以來見得多了。挽翠,別說咱們小姐志不在後宮了,就算她有心想爭寵,咱們小姐那樣的,又能被皇上看重到哪兒去?昨夜我們都看到皇上的真容了,一個男人長得那樣出色,又是帝王,向來愛美的名聲又遠傳……這樣的人,能對我們小姐熱呼多久?恐怕轉個身就忘到腦後了。以前嬤嬤就說過,在後宮,若是最後當不了太後,都不算真正成為後宮的勝利者。」
「啊?你記錯了吧?是當了皇後才是勝利者吧?」挽翠的記憶力可不比落霞差。
落霞橫了她一眼,低聲道︰「那是嬤嬤後來私下跟我說的。至于你這個比較守不住話的,她就只敢說那樣的話。」
挽翠捂住嘴,以更小的聲音道︰「也是。當了皇後又怎樣,上頭還有皇帝管著呢,雷霆雨露都得受著。若是當太後就自在了,沒人管,還能管皇帝呢。」
「噓。」落霞拉了拉她的手,意思是這話題就此結束,不許再談了。挽翠連忙點頭,卻仍是繼續為自家小姐憂心著︰「咱們小姐,日後會怎樣呢?」
「咱們還是早日讓英王爺安排出宮吧,不管怎樣,我覺得小姐是不想留在皇宮里的。」
「可不是嗎……唉!」真是每說一句就忍不住嘆一次氣。
在交談這段時間里,她們俐落地備好了澡豆衣物等用品,待一切就緒,就去房里扶小姐過來沐浴。
兩人邊走還邊叨念著——
「咱們去找些藥草來給小姐泡藥澡吧,這幾日都讓小姐泡著,她會舒服一點。不知道膳房有沒有藥草……」
「藥草的話,應該找太醫院吧。回頭我問問,有誰跟太醫院里的宮女或太監是相熟的……」
「肯定是有的。到時咱們別舍不得銀錢,大方地給,弄來的藥草就不會差,這里畢竟是皇宮呢,好東西盡有。」
「那當然。能讓小姐少受點罪,花多少錢都應該。」
悄聲閑談直到跨進小姐的房門前,兩人同時閉上嘴,專心一意地服侍小姐去了。
「陛下,昨兒的事,是否應該交代敬事房的人記上一筆……」江喜小心侍候著君王用膳︰很會看人眼色的他,一時竟讀不出皇帝陛下此刻的心情好壞,彷佛有些愉悅,可下一個眨眼,卻又像是微微有些氣怒,讓他一顆心吊得老高,號不準君王的脈,當然不敢有任何輕狂與造次,連說一兩句改善氣氛的俏皮話都不敢,一切以穩重少言為主︰可是,該提醒的事,卻是不得不說的。
今日大朝,還好朝臣上奏的事務並不多,因此陛下早早便下了朝,留有很多余裕可以慢慢用膳︰可等會陛下還要在兩儀殿北書房接見諸重臣,也只有趁此空擋,江喜才有機會提起這種事。
身為當今聖上的貼身太監,陛下從小到大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陛下可以隨時撤去所有侍衛,卻不能撤去他江喜︰真不耐煩有人跟前跟後時,他頂多閃遠一些,但還是得保證陛下是在他可以看到的範圍內。他與燕奔大人的職責類似,一內一外,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貼身隨侍的人,皆以陛下的安全為首要。
當然,他們這樣的人,自是帝王最信任的心腹,除了是絕對忠心不二之外,也必須是心思縝密、眼色極佳,且深諳守口如瓶、言其所當言的道理︰絕對不能搬弄是非、不能嚼弄舌根混淆陛下的判斷。江喜自認身為陛下的心腹,他干得還不錯,足以甩先帝、先先帝等的那些寵宦十條街。
自然,昨晚整夜守在柳寄悠小院門口的人,除了江喜,不會有別人。
龍天運低首瞧著上衣襟口,原本垂系在鈕扣間的墜飾一雲龍金鏈,如今改系上另一條翡翠龍鏈。
那條雲龍金鏈,是他甫出生時,父皇親手從身上取下,系在他襁褓上的︰除了表示對他這個皇長子出生的喜悅外,更是向世人宣告他太子的身分,百年之後,國之重器,將交托到他手上。
那是一條極具意義的金鏈,本不該輕易離身,更別說轉贈他人了︰當年太子妃仗著新婚情濃時,伸手向他索求都未曾得到他應允。任何帶著「龍」字的飾品,沒有皇室血統的人,都沒資格配戴以及擁有,這是所有人一致的認知。所以後來他找來名貴的鳳形頭面送給太子妃,太子妃便不再對他那條龍鏈有任何覬覦。
龍鏈這樣陽剛氣重的飾品,就算不理會它尊貴的含意,到底也不適合女人戴,不是嗎?
可昨夜他卻在一種無以名狀的動情心緒下,硬是將龍鏈環在柳寄悠足踩上,扣得牢牢,很確定除了自己,沒人找得到鏈子的隱扣在哪里,任她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找到解下它的方法……想到她的無計可施,龍天運本來烏雲罩頂的心情頓時變成陽光普照,又愉快了起來︰此刻他完全不願意去想別的,包括一個女人適不適合戴龍鏈的問題,以及他沖動下將龍鏈扣在柳寄悠腳踝上又是多不恰當。
龍天運揮揮手道︰「昨夜那事,不必記擋。」昨夜沒讓她在甘霞殿侍寢,就表示他應允了她的央求︰而他既然在她閨房過夜了,就代表他再怎麼不高興、不情願,也會同意她無理的要求。反正……反正那女人也不稀罕,不是嗎?
不稀罕這莊嚴華美的皇宮。
不稀罕他這個年輕英俊的帝王。
不稀罕他所能給她的一切尊榮與恩幸。
她獻出處子之身就是要他就此遠離她。
老實說,對這件事他很不高興,甚至覺得受了委屈。可昨夜那場無所節制的顛鸞倒鳳,卻又讓他在每每想起一丁點時,就掌心發麻、胸口發熱、腳趾蜷縮……那暢快到極致的情事,光是回味起些許,便讓他不由自主地產生麻栗感︰不用細想每一個畫面,只消想著柳寄悠這三個字,便能引發出這樣的反應,不能自己。
真是前所未有的……癲狂。
癲狂到讓他有些驚恐。所以當清晨離去時,就算做著霸氣佔有的動作一將雲龍金鏈扣在她腳踝上,嘴里說著「你是我的人」,但最後,他知道,自己是會依她心意的。
依著她想自由出宮的渴望。
依著她想要與他再無瓜葛的大逆不道念頭。
依著她,不記擋,不教世人知曉,他這個年輕帝王曾經臨幸過她這樣姿色不佳的女人︰換個角度想,也算是全了他的臉面,是吧……
這個女人帶給他太多意外,令他無從應對,又難以控制。所以,不想當他的宮妃,便不當吧!她不稀罕,哼,他也不稀罕她的稀罕!
江喜已經放棄從陛下臉上揣測他老人家現在的心情是好還是壞,所以完全恭順地垂低頭,說道︰「那奴才叫膳房熬藥汁送去那小院。」
「那……也不必了。」想也不想,便拒絕了。
這種事可由不得帝王任性,既不記擋,倘若有孕信,到時可就麻煩了,事後怎麼描補都圓不了的。所以江喜連忙道︰「陛下,這實在不妥啊,要是——」
「好了,閉嘴吧!關于她的事,等朕南巡回來再裁決。」直到此刻,他都沒有想過要讓柳寄悠孕育他的孩子,但想到要賜她藥汁防孕,卻又抗拒著這念頭。
一切,就交給老天去決定吧!他不該為個女人煩心太多,尤其是在還有無數朝政待理的這時刻。
對于柳寄悠這個女人,他已破例太多︰那樣一個女人,也實在太夠了!所以龍天運心中憋著一股氣,打定主意,再不為她破例了,從現在開始,連想也不要想!
為了堅定自己的意志,龍天運道︰「到兩儀殿。」今天送上來的奏折都還沒看呢!該好好閱看一下。
「是。」江喜唇嚅動了下,最終沒敢再多說什麼。走到門口,朝外頭揚聲道︰「擺駕兩儀殿!」
外頭恭候的人全動了起來,江喜眼尾掃到幾名敬事房的人正捧著綠頭牌朝這邊走來,于是回身走到龍天運身邊,一面為他更衣,一面細聲道︰「陛下,敬事房的人來了,您今夜要召哪位宮妃侍候?」
龍天運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拒絕,可話到嘴邊,又改了心思,淡淡地問道︰「這個月還有哪些人尚未召幸過?」身為一個寧缺勿濫的品美者,又登基沒幾年,他的後宮並不算充裕,大多是東宮時期的老人了,有資格刻制成綠頭牌的,其實也就十個指頭的數就能算完。
江喜不必多想就能回答得出來。
「高才人、何美人、趙良人。」這三人都是低位妃妾,容貌自是美麗的,但性情不顯,所以當帝王想找美人伴駕時,不會特別單獨想起她們。
龍天運此刻也沒心思一一回想這些女子是何模樣,隨意點了兩人,便忙公事去了。
江喜默默看著陛下那副冷淡的表情,對于今夜那兩名宮妃能否真正等到君王想起,並侍寢成功,抱持很大的懷疑。
彷佛那夜只是一場幻夢,夢過了無痕。
一切生活如常,沒有多點什麼,也沒少點什麼。
去儲秀宮上閨學,去冷宮走動,或與那些被,所有人遺忘的可憐女子們一同聊天讀書或繪畫。冷宮里生存環境艱難,皇宮里除了提供粗陋的三餐以供勉強溫飽之外,就沒有其它了。至于衣物以及床被等物品,若是無法獲得娘家暗中接濟,就得受著︰受不了的,就得學會像粗使宮女那樣干活來維持自己不至于衣不蔽體的狼狽。
不受君王待見,或年華老去,都不代表要放棄自己,反而更應該愛惜自己。柳寄悠總是一再灌輸她們這個觀念,也許一時之間扭轉不了她們的自暴自棄,但至少她們看來己較有生氣了,不再一逕地死氣沉沉,像是除了等死,別無它想。
「小姐,還需要更多的花嗎?」挽翠又摘滿了一簍鮮花,提回來倒進一個大盆子里,注水清洗。
「不必了。你都來回倒多少花兒了,只怕這附近的花都給你摘沒了吧。」柳寄悠挽高袖子,縴縴素手沉人清水里,力道輕柔地漂洗著滿盆的鮮花。
正在分開花萼與花瓣的落霞笑道︰「昨日膳房的王大廚以及林公公听說小姐擅釀花露與果酒,恨不得在提供了所有器具之後,還跟來打下手偷學個幾手呢。可到底沒敢,規矩擺在那兒呢,想往皇上的後宮跑,光是第一道守衛的門就通不過。那兩人哪,一個熱愛學習釀酒,一個好酒,咱們小姐又是柳家出身,柳家人是有釀酒秘方的,且從不輕易送酒給人,但喝過的都贊不絕口。他們可饞了!」很自豪地挺挺胸,又道︰「你沒瞧,今日的早膳多了兩道菜,午膳的菜色也是費工的,要平常咱們的份例哪能領到這般等級的好菜,也就比宮女吃得好些罷了,想要吃個好的,都得自己掏錢。咱們今年多釀一些百花酒,巴結了後城門的差爺,往後要出門買東西就更方便了。」
挽翠點點頭之後,想到了什麼,又搖搖頭,小聲道︰「咱們應該……不會一直待在這兒吧?可能釀下的酒還沒成呢,就可以離開了吧?」自從知道小姐的打算之後,加上這些日子以來,皇上再沒蒞臨小院,想來是同意小姐的想法的。那麼,她們待在這兒的時間應不會太久了吧?
柳寄悠不接這話,像是只專心于淘洗鮮花,心無旁騖。
落霞斜過去一眼,說道︰「就算是明日就能出宮,該打點的事,就不能放下。人情往來就算只是做個表面也好過什麼都不做。能結善緣的事,為什麼不做?再說了,誰知道哪天可以離開啊,在還未離開之前,我們鑽些門路謀個便利,讓日子好過一些才是正經。」
只要能與膳房的公公們交好,平日要出宮門只需登記一下,就可以隨采買的公公們出門︰只要能出宮,自然就能趁機回柳宅拿物品、上街采買紙筆書籍等物,讓小姐的生活更舒適一些,何樂而不為?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呆板不會變通的人,就自己捱著受苦吧。
兩個丫鬟說話說到後來,就忍不住斗起嘴來,你堵我一句、我拆你一台的,盡稈兩人從小到大做過的糗事都拿來取笑一番,愈說愈多,說得兩人都快紅了眼,簡直下一刻就要撓過去一下似。
柳寄悠被兩人逗得直笑,因已經好些年沒再看過她們這樣孩子氣的樣子了。自從提做一等丫鬟,貼身服侍她之後,這兩個丫頭就是穩重可靠的︰又因為貌美,隨著她出門時,總被人指指點點,暗中說些不甚好听的話,尤其是那些心懷高志的丫鬟們,自認為猜對了她為何會如此提拔容貌勝過主人甚多的丫鬟一一不就是為了日後嫁人時固寵唄。
兩名丫鬟從此更加謹言慎行,寧願被人說呆板,也不願給人嬌俏靈動的評價。她們是清楚小姐完全沒有拿她們去給未來姑爺固寵的想法的,她們也不是那種野心勃勃想利用容貌將自己從奴婢身分轉變為主子的人。
「你們兩個呀,嘴皮子更見利索了,也不知道哪學來的。」柳寄悠玩笑地輕斥著。
「當然是小姐教得好呀!」兩名丫鬟異口同聲道。
「是是,是我的功勞,把你們教得這樣好,簡直教得太成功了,吾心甚慰。」柳寄悠嘆笑。
三人正扯著閑話逗趣,此時英王龍天連施施然晃了進來,看她們主僕三人一致穿得像個村婦,又是頭巾又是套袖圍裙的,手里不停忙活著,嘴里則在談笑。走近時,忍不住道︰「怎麼本王每次來,就是看到你們不停地工作?」
柳寄悠領著兩名丫鬟行禮︰「見過英王,王爺安好。」
「你也安好。得了,快起身吧,老來這一套。」龍天連含笑揮著手。
柳寄悠吩咐兩名婢女去沏茶,才領著英王坐到榕樹下的木椅上,笑問︰「前些日子不是說正忙著,哪來的空過來吃茶?莫非己經忙完了?」
「再三日,皇兄就要南巡,事情多如牛毛,怎麼可能忙完。我是趁午間的空擋溜來這兒看看你。我說,你簡直永遠有忙不完的事,每次見你不是忙著栽花種菜,就是彈琴作畫,如今更跌分了,竟在勞作,簡直不像個貴女。」說完看著擺了滿院子一盆又一盆的鮮花,問道︰「摘了這麼多花,是想制香油還是脂粉?」
「都不是。只是想制些花露以及花釀。」
「唷,這可不簡單……哎,我記起來了,你母家擅釀酒,嫁入柳家之後,釀造許多別具風味的花釀與果釀聞名帝京,只可惜令尊並不輕易拿出來招待客人,想喝上一口柳府的酒,可不容易。」說到這里,英王眼楮發亮,「雖然我覺得用花啊果的釀出來的酒太清淡,一般也就女人以及文人喜歡,像我們這樣的軍人大老粗,就愛燒刀子那種糙烈的︰不過,若有機會一嘗柳府的酒,本王也是會欣然接受的。」
「到時釀成了,自是不會忘了給您捎去一份的。」
「那好,有你這句話,本王就等著了。」說完,想想不對,「你把酒釀在這兒,待到出宮時應還沒釀成吧?雖然花釀這樣的淡酒不用埋太多時候就可以喝了,但你到底以為你會在這兒待多久啊?」待皇兄南巡之後,他就馬上著手安排她出宮的事了。這也是他今日特地跑來見她的原因。
「听王爺的語氣,像是不會太久了?」
「當然。半個月之內,保證你一定出宮。」英王打完包票後,笑指地上的盆子道︰「所以,你這是白忙了。正好便宜我!」
柳寄悠低首撫著裙子上的褶痕,笑道︰「不嫌棄的話,都給您又何妨。不管我還會在這兒待幾日,今日突然想要釀酒,所以就摘花去了。」她本來就是個很隨性的人,「至于會不會待到酒釀成的那天,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你真是看得開,本王真是太欣賞你這個優點了。放心吧,我會好好善待你這些酒的,一定都喝光。」英王笑道。
「那真是謝謝您了。」柳寄悠翻了個白眼。
「不客氣不客氣!咱們誰跟誰啊!」英王厚臉皮道。
柳寄悠一邊跟他斗嘴,一邊忙著手上的工作,不管是制作花露還是花釀,工序都是繁瑣的,而且各個步驟的要求都很高,輕忽不得。
英王抱臂在一旁看了好一會,搖搖頭道︰「這樣細致的活兒,我真干不來。虧你有這樣的耐心,不嫌煩嗎?」
「不嫌。心情到了,做起來就很愉快。過日子就該做些讓自己愉快的事,就算目前只能枯待在這一方小天地,無法隨意出門走動,也該有個恰當的活法。」
「也是。」身不由己時,就得看開點。她這點心性很是令人欣賞。「不過這種地方你還是別多待了。你這樣的性子,老悶在這方寸地兒,哪兒也去不了,早晚逼瘋你。所以最好還是如你所願地過著‘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悠閑生活吧。」
「承您吉言,也多虧您幫忙了。」她真心感謠。
「沒事兒,舉手之勞罷了,不足掛齒。」英王道,坐在一旁看她們主僕三人忙,也不去添亂,就看著。
很快就可以出宮了,這真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自那日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出現,她除了在前三日心中暗自揣揣忐忑外,後來也就放下了,有些自嘲地對自己道︰就你這姿色,難道還敢有什麼想望嗎?
如果她對他竟是有想望的,那麼,先前堅拒當他後宮的女人,把他氣走,就顯得太過矯情了,像是在欲擒故縱似。
後來幾天,當她忍不住想起他時,最後都會自省,並確定自己雖然被他亂了心思,意志卻沒有改變——她還是想出宮、想遠離他,是真的希望再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了。
真好,她的心意沒變,她的心還是自己的……
龍天連沒有察覺她的心不在焉,逕自笑道︰「上回談完後,雖然我還是覺得一個女人總該有個歸宿,但既然你不願意,想著還是依你的意思好了。既然你無意婚配,本王也不該勉強。只不過,我會幫你留意不錯的男人,要是哪天你改變心意了,知會我一下,我介紹你們相看相看。」
「謝謝您的諒解。」至于改變心意?哼,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我還是要一再強調一你對婚事的抗拒簡直可以說是牛心左性不合常理。日後有得你後悔的。」
「那就且看日後吧。」也不在這方面與他強嘴。這種爭論沒有意義,誰也不想听從誰,還是說些正經的吧。「安排我出宮之後,就送我回家嗎?」龍天連搖頭。
「先不送你回家。你才剛進宮沒多久就回家,風評肯定不好,所以你出宮一事,最好是悄悄地不引人注意。我打算安排你先到我在京城北郊的莊子住一陣子,我會叫燕虹一她是個女衛,武功很好,地頭很熟,領你們由洪德門出去。到時看你是想在那邊一直住下去,還是偷偷離京四處看看都成。若你想出門走走,就知會我一聲,我會派人一路護送。」
這樣的安排真是太貼心了,這個恩情欠大了!柳寄悠看向英王,感激道︰「真是有勞您了!」不管她對皇家的人有多少不佳觀感,至少,對于能結識英王這樣豪爽的人,她真是覺得太幸運了。
英王忍不住嘆道︰「原本我還認為皇兄會欣賞你這種聰慧女子,偏偏他對容貌太過重視。容貌這關沒通過,其它都沒戲,什麼才華內涵氣質的,再好他也看不到。既然你倆沒緣,這皇宮再待也沒意思了。」
「可不是嗎!想要皇上看上我這樣的姿色,不啻異想天開。」誰都知道當今聖上是個愛美勝過一切的人,一般美得普通的,還沒自信往他身邊湊呢。
「算了,別提他了。本王想著,待皇兄回京,我卸下監國一職之後,就要回北邊去了。到時若你不嫌棄北地風沙烈日吃住粗糙的話,我就帶你一覽大漠風光。我瞧你搜集了不少邊塞詩詞,想是感興趣的︰既然感興趣,就該趁自由身時,真正去體驗一番。如何?」
柳寄悠眼暗一亮,向來沉靜的聲音不自覺高揚了起來,很是雀躍。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咱們先一言為定!」
龍天連豪爽大笑。
「好!一言為定!到時讓你飽覽北地風光,然後再讓你瞧瞧與帝京截然不同的北地男兒。帝京這些簪花涂粉、打扮得比女人還美的男人你看不上,那麼我想,也許你的姻緣不在這兒呢,反而是那些豪邁的鐵血軍人才能讓你有好感,你到時好好看看,比較一下,別錯過了屬于你的姻緣。」不管怎麼說,英王就是想看柳寄悠這樣的女子,最後會嫁給什麼樣的男子,所以作媒之心不死。
英王對于他認定的朋友一向推心置腹,熱心到有些多事了︰所以說,這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朋友,欣賞優點,自也得包容缺點,唉。
柳寄悠失笑道︰「真沒見過如您這樣不像樣的王爺!」
「這有什麼,還有更不像樣的東宮太子哩!我那皇兄未登基前才叫不像樣,盡結交一些江湖人士,可以與人坐在荒漠中飲酒三天三夜;可以為了博取美人的芳心而作了一百首情詩;可以天天跑青樓、花招百出地騙取人家芳心,偏偏還真給他騙到了幾個頂級花魁,演了幾場後花園贈金之類的戲?_…?唉,那年少輕狂的勁兒啊,本王根本是遠遠不及。至少我隱姓埋名闖江湖時,就沒辦法哄人白貼錢給我。」英王說起自家皇兄未登基前的事跡,語氣不由得帶著點嫉妒…….同爹娘生的,他皮相也不錯,怎麼際遇竟差這麼多?
柳寄悠听得好驚奇。
「未曾听過這種傳聞呀!」威嚴迫人的皇上,竟曾有那樣狂放的歲月嗎?怎麼也無法想像他搖著扇子、一副風流公子上青樓勾引花魁的樣子!真是太不成體統了,難怪皇室捂得緊,不給池露半分。
「外人當然不可能听聞。他是皇太子,事關國之體統,即使做了再多出格的事,也不能傳得天下盡知。」
就算金璧皇朝民風開放,對于皇帝、儲君這兩種至尊身分的言行舉止,世人還是有其標準以及要求的,不可以太出格,所以但凡有出格事就得捂著……
「也是。」她點點頭,「皇上年少登基,一直給人穩重威嚴的觀感,沒料到曾是如此跳脫、不拘世俗的一個人。」
「皇上是個很清楚自己在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的人,從未出過差錯。當他以太子身分示人時,行事有度,沉穩堅定,不僭越、不畏縮,與父皇的關系既有父子的親昵又有君臣的相待,分寸尺度拿捏得非常好。當他以一介布衣行走江湖時,可就狂傲不馴、恣意自我了,沒有什麼不敢做的,包括去挑戰江湖高手,曾經還為此受過傷。那時父皇氣極了,讓人抓皇兄回宮禁足。不過,近些年來,沉重的擔子壓身,他漸漸收斂,也漸漸成為一名真正的‘帝王’了。當然,我皇兄生來就注定當皇帝,這是他的使命,但說真的,我更想念當年他那副張揚、任性自我的樣子。」
柳寄悠靜靜听著,心里也在回想那位高高在上、聖心難測的帝王,在年少時代是個怎樣的面貌?又是怎樣的花招迭出騙取花魁們的芳心,贏得青樓薄幸名……
柳寄悠心神恍惚,整顆心飄飄漫漫于雲端、于不知名的遠方,看著英王俊卓的面孔,遙想著另一張相似而威嚴易怒的帝王面容一一明知不應再想,卻又忍不住去想起,那男人……實在是誰也忽視不了的啊……
雖然一直自視甚高,但很遺憾,柳寄悠必須對自己承認,面對那樣出色的男人,又有了一夜的親密糾纏,想要把他隨意打發出腦海、並當成路人般不在意,實在不可能。因為,她不過是個平凡又尋常的女人罷了。
一個,做不到對他等閑視之的平凡女人,與其他女人並無不同。
皇帝南巡,朝廷一大盛事。
文武百官恭候在「承天門」外,只待時辰一到,由欽天監以及禮部舉行過各種祈福儀式,然後長長的儀仗拱衛著皇輦御駕出來,所有官員跪拜恭送,一路送出帝京南城門外。
此刻皇宮內,要遠行的皇帝在祭拜過太廟先祖’拜別皇太後之後,依然利用少許的時間與臣弟、顧命大臣們商討國政上的一些安排與叮囑。
「昨日曠勇將軍差人快馬捎來密函,爾等必須密切注意後續戰況,不能讓‘北丹國’的內戰波及我朝西北邊關百姓,更要慎防他們假內戰之名,行侵犯之實。近年來北丹國有多起擾我子民事件,得多加注意才是。」
「這事臣弟省得,皇兄且請放心,必不教北丹國趁機作亂。」龍天連胸有成竹地點頭。別的事他不敢打包票,邊疆各國事務都在他的掌握中。
「再有,上回山南一帶的蝗災,朕派了戶部與工部官員攜帶物資前去賑災並勘察損失情況,過些日子會回來覆命。庫房里準備十萬兩黃金,更挪出三十萬石米糧,三弟可依情況輕重發放濟助。朕之前己傳旨免去山南一帶災戶三年稅賦,大體上山南應當沒有大問題了,但仍然需要特別關注,斷不許賑濟中間出紕漏。」龍天運從不奢求官員清如水,也學著適當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吃相不要太難看,他都會放過(但一定會記住)︰但不該伸手的地方,若有不長眼的官員敢撈錢,他剁起爪子來可也是毫不客氣的,必教人痛徹心肺。
「臣弟明白。」英王也痛恨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貪官污吏,自會加強監督。
「若有難以決定之事,可與康大人討論,听取建議。」
在御書房內廳,龍天運在交代完大臣們之後,再抓了三弟入內深談,此刻大抵已無其它事可說,剩下的瑣碎事,他也就不多說了,並不重要。
「……大抵就是如此。你還有其它問題嗎?」之前已不斷與留守重臣及宗親們討論過南巡時帝京的一切朝政問題,也抓著三弟私下囑咐了不少事,雖然不認為還有什麼疏漏,但龍天運還是問了下。
「沒什麼事了,若有突發大事,派人快馬加鞭南下追上御駕,便可由您裁決,我有什麼好擔心的?」龍天連搖頭,然後突然笑道︰「倒是代為監國這一個月,臣弟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安排柳家小姐出宮,省得您回來看了礙眼。皇兄看不上她這樣平凡的女人,就不留她在宮中浪費米糧了。」他也不過是開玩笑順口提了一下,不料卻看到皇兄突然沉凝下來的臉色,似乎……似乎正在瞪他的樣子。「皇兄?」英王懷疑自己眼花了。
「誰允你安排她出宮的?」龍天運沉聲質問。
「您允的啊!上回您說這事要交付臣弟負責呀,皇兄忘了嗎?」龍天連不解地問。
龍天運壓下心中倏然冒得老高的火氣,並趕忙收斂自己太過形于外的怒氣,好一會才勉強以平靜語氣道︰「你要安排她去哪里?」
「待會皇兄起程後,臣弟就要安排她到京郊外的莊子住一陣子,那兒風景不錯,莊子里種了很多花草果樹,她定會住得舒心。」
龍天運只是沉沉瞪著自家三弟,一肚子火氣無從噴出,因為他解釋不了自己為什麼會在意一個被他嘲笑過貌丑的女人。早先,他是恨不得將這個來湊數找嫁的女人給掃出宮的,完全不想給她配個進士才子,生怕委屈了未來的皇朝人才,只想盡快打發掉她,又不想被太傅叨念,所以很高興地把這個麻煩甩給三弟去處理……
有點後悔,怎麼辦?
龍天連當然看不出他皇帝大哥滿肚子的悔意,逕自愉快地說著自己的安排。
「臣弟保證,待皇兄南巡回來,就看不到她了。那時臣弟也該回北邊駐防,可以順便帶柳家小姐到北方看一看︰如果可以,應可順利為她婚配一門好對象。絕大多數的將士成親都晚︰沒辦法,邊境本就男多女少,成親不易。在女人比較少的地方,柳寄悠的長相就顯得出挑了︰她不能跟帝京的貴女比,難道還不能跟邊疆那些被風吹日曬與勞作折騰得熊腰虎背的女人比拚嗎?到了那兒,柳寄悠絕對是個美人了!」英王覺得自己真不愧被封為「英」王,簡直太英明神武了不是!對于解決柳寄悠嫁不掉的問題,提供了最佳解決方案。
在北地,只要是個女的,都一定嫁得掉!家世不錯又有軍功的男人排成一排任她挑,沒人會嫌她的。
龍天運愈听臉愈黑,盯著三弟好一晌,默默數著自己的呼氣,一次、兩次、三次……
然後,龍天運眼中終于閃過一抹快意決絕。比起讓「某人」稱心如意而自己憋屈,他覺得還是應當讓事情扭轉一下,最好是扭轉成自己稱心快意,而別夾著憋屈才是。對,就該這!
所以,很抱歉了,天連,你難能如願了。
即使沒有正式在宮里記錄下他臨幸柳寄悠的擋案,但她已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女人則是不爭的事實。沒有人,沒有人能娶走皇帝臨幸過的女人,即使他終生不再垂幸她也是一樣!
何況,他不想再掙扎了,不願再掙扎于自己仍想要她的事實。未曾再涉足那處小院,只徒然使得想要她的欲望燒得更熾烈而已。他仍然想要她,想要那個姿色平凡的女人!
「好了,叫他們準備好,朕要起程了。」打斷英王愈說愈開心的自說自話,龍天運揮手將人打發。
「遵旨。」龍天連忙收起一肚子的話,連忙轉身出去安排。
龍天運保持著不變的坐姿,右手指微弓,輕輕在小幾上敲著,好一會後,終于下定決心,低喚了聲︰一抹黑影由窗外閃了進來,躬身候旨。
「在。」
「朕登上輦車時,要看到柳寄悠。」
「是。」
黑影復又在一閃之間消失。
龍天運終于微笑起身,讓一邊侍候著的江喜為他披上披風,穿整好衣冠,大步往外走去。
柳寄悠頭痛欲裂,全身無力地悠悠轉醒。
她怎麼了?她在哪兒?發生了什麼事?
昏迷前的最後記憶是她與丫鬟們正在收拾所有曬好的書籍裝箱,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識,人事不知︰再度有意識時,只覺得頭疼且渾身無力,並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危機。
她用力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金黃色的八角形帳頂,上頭精繡著金龍圖騰,並綴滿了華麗的珠寶……而身下的晃動以及行進中的感覺告訴她,她似乎正在馬車上。
「醒了?」低沉嗓音由右側傳來。
柳寄悠側著臉,循聲望去,像是非常意外又彷佛不太意外地看到了龍天運。她抿了抿唇,沒發出呼聲,也沒立即說些什麼,只是戒慎地看著他,並試圖撐起身行禮,但……這實在有點困難,她,完全沒有力氣。
「請皇上原諒臣女的失禮,臣女現在無力起身。」她清婉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沙啞,努力以平和的語氣說道。
「無妨。你就那樣躺著,也挺好。」龍天運放下手中的筆,唇邊抿著一抹滿意的笑。
一身龍袍帝冠打扮的龍天運,渾身上下充滿了強烈逼人的王者霸氣,像是天上的烈日那般讓人仰望尊崇,不敢直視。
柳寄悠覺得自己昏沉沉的腦袋更加混沌了,怎麼也無法清晰思考現在是什麼情況,所以她忍不住開口問一一「皇上……為何我會在此?」
她迷迷糊糊的樣子真是可愛!龍天運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捏捏她泛著粉紅色澤的小臉蛋,不料卻被她閃了開去︰就見她勉力讓自己半坐起身,整個身子縮在角落邊,盡可能地離他遠遠的。
龍天運好心情地淺笑著,心付任她躲得再遠,到底還是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所以他一點也不介意她的閃躲︰反正不管怎麼躲,他只需稍移個身,她馬上又近在咫尺了,她再能躲,又能躲到哪去?御輦就算再寬敞,到底也只是相較于其它馬車大個幾倍罷了,並不能跟屋子相比。
所以他只消起身、挪一小步,就能將她籠罩在自己的氣息里了。當然,他也這麼做了,來到她身前,輕托住她光潔的下巴,讓兩人目光相對。
「你該覺得榮幸,你是第一個進入朕輦車的女人。」
柳寄悠在心中朝他翻了個白眼。一點也不榮幸好嗎?她可不可以拒絕這個恩寵?
「為什麼我會在此?」她再問。
「可人兒,因為朕突然覺得此番南下,單獨一人未免寂寞,應找個口齒伶俐的在路上逗個悶子解解頤。」
「多謝陛下看重,但臣女恐怕擔當不起此重任。」柳寄悠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像在咬牙。
君王出巡,不是沒有過攜妃妾同行的例子︰但,其實君王應是不甚喜愛有人同行,因這會礙了他尋芳的樂趣。何況,隨行的若是絕色佳人也就罷,偏偏是她這樣的,那就不得不懷疑皇帝的居心了。
「擔不擔得起,不是你說了算,而是朕說了算。」他勾住她下巴的手指開始不安分地摩簞她柔嫩的肌膚,一下又一下,勾得她不由自主輕顫起來,想躲開又不敢……
她漸漸想起一切,知道自己是被打昏擄來的,正想問,龍天運卻已先說了︰「寄悠,你已是朕的女人。」
「您同意那晚不記擋的。」她連忙出聲道。
「不記檔又如何?你是朕的女人,是個事實。」
「您明明同意我不進你後宮的。」她低聲道。
「你現在並非是在朕的後宮,你正在伴駕南巡。」這個回答簡直賴皮,但龍天運的表情就是那麼的理所當然,沒有半點食言的愧疚。
「皇上,您不能……不該不守信!」
「呵……」龍天運看著她瞪圓的雙眼,笑了。搖頭道︰「你這麼聰明,怎麼犯傻起來了呢?一個被君王寵幸過的女人,想活著出宮,除了出家,別無它路。」
「可您明明同意放我出宮,君無戲言。」
「放你出宮?然後讓你去找人嫁了?你不美,但美不美的,向來都是比較出來的。你去北疆,就能在一票粗鄙女里當個美人,好教男人排成一列列地讓你挑,或許還能挑出個美男子,是吧?」
「您在說些什麼!我真的沒打算嫁人。我出宮也不是為了找人嫁了。」一听到北疆,柳寄悠就知道必然是英王那個大嘴巴私下對皇帝說了些什麼不著調的話,把皇帝的佔有欲給激起了。
所以,她此刻在這里,分明就是無妄之災,被英王害的。
「沒打算嫁人?那好啊,既是如此,那就一直留在朕身邊吧。」龍天運很順口地說道。
「皇上!這不行,您不可以——」
「朕是皇上,朕可以。」皇權,就是這麼霸道!他是皇帝,他霸道得理直氣壯。
柳寄悠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什麼,臉色發白,整個人不由自主地發顫起來……
是的,他是皇帝,他可以做盡任性的事,只要不涉朝政大事,滿朝廷的人並不會因為他多了幾筆風流帳而多說些什麼,甚至還會樂見其成。
龍天運微微一笑,將她摟進懷中。這具不特別柔美的身軀,就是適合嵌在他懷里,他覺得抱起來的感覺很不錯。
這女人……這輩子是休想逃離他身邊了,不管他往後會不會再臨幸她,他都不想放她離開他的視線里。
他性感的唇輕貼在她耳邊,低喃︰「朕是皇帝,全天下最出色的男人。有過朕之後,你還能嫁誰?還能看上誰?乖,就這樣待在朕身邊吧。」看著柳寄悠臉色微變,雖然頗傷人地不像是欣喜若狂,但能抹去她凡事皆悠閑以待的神情,看著她慌張失措亂了方寸,感覺挺有意思。
如果他第一千遍自問著為什麼要叫人將她擄來同行,答案應該就是這個一他要這個不在乎他的女人心慌、無助、亂了一切,然後終于臣服、為他所迷,視他為天地神只,一如全天下愛慕他的女人那般。
那是任何男人天性中皆具有的狩獵本色,愈難狩獵到的愈想得到。
所以,龍天運不認為自己對柳寄悠有什麼特別的喜愛之情,因為她的外貌根本不足以讓他傾心。
而他眼光向來很高,所以,一切,只是純男人的征服天性,讓他無法忍受他注意的女人不肯在意他。當然,這也不過是他打發閑暇的游戲,並且由他掌控所有情況,一旦收服她後,柳寄悠對他而言,也不過是他眾多失寵妃妾中的一個。這是他對自己行為的解釋,並且深信不疑。
「皇上……」她的臉悶在他懷中,不肯抬起,姿態像是溫順。
「嗯?」他輕應,帶著鼻音,有種疏懶的性感。
「您想要什麼?」她屏息低問。
「朕想要什麼?」他笑了聲,溫暖的唇再度貼著她的耳朵,一邊說話還能一邊親吻,將她小耳朵親得紅撲撲,可愛透了,所以他的笑容始終停不下來。「待這一個月過完,朕再告訴你,朕想從你身上要什麼吧。」
「若您……」說了兩個字,卻沒再說了。
「嗯?想說什麼?」
「若您得到了您想要的……」比如她的心、她的愛戀、她的痴狂。「而臣女發誓此生絕不嫁人,那麼,陛下能……放我走嗎?」
龍天運一掌扶住她的後腦勺,目光冷沉沉地盯著她頭頂的發旋。沒軻人卷到他此刻臉上的表情有多冰冷一一包括他自己︰可是,他回答的聲音卻還是帶著一抹調笑的輕快,就听他回道︰「那就要看你接下來一個月的表現了。也許你表現得好,朕心懷一暢,便什麼都依你了。」
又或許,不出幾日,他便膩了她,輕易將她丟開,到時別說自由了,就算真跑去嫁人,他也不介意了呢。
龍天運從不覺得會跟懷中這個女人糾纏太久,他也想知道,此刻將她牢鎖在懷里的雙手,何時會厭倦地松他不是個長情的男人,從來都不是。
沒有一個女人能獲得他太長久的關注,自然,也不會從一個叫柳寄悠的女人開始。]
[/hid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