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一六年十一月十一日凌晨一點。

    一輛房車停進停車格後,男人下了車,直朝前方記者圍繞的現場而去,大方地撩起封鎖線,一旁的警察本要制止,但一見到是他,隨即恭敬地放行。

    「阿憲在里頭嗎?」男人隨口問著。

    「是,包警佐和鑒識科的人員還在里頭。」

    男人點了點頭,大搖大擺地踏進位在金陽路上的私人會館,一進屋,光是一個玄關就教他瞠目結舌,再踏進大廳,他忍不住當博物館欣賞起來了。

    「組長。」

    前頭有人喊他,男人瞧也不瞧一眼,徑自指著懸掛在大廳上方的大型水晶吊燈,問︰「阿憲,你覺得這座水晶吊燈大概要多少錢?」

    「組長,我不知道要多少錢,但我很肯定絕對是你的薪水買不起的。」身為偵一隊警佐的包宗憲快步向前,低聲問︰「組長怎麼會來?」

    被喚為組長的男人是刑事局偵一隊組長李杰生,他很無奈地聳了聳肩,「柏銘的老婆突然要生了,所以請假回去,副隊長只好把我調過來,反正我也還沒回家,就順便晃過來了……你干麼一臉很不歡迎我的樣子?」要不是現場還有鑒識科的人在,他會狠狠地戳包宗憲的額頭。

    「組長不是身體不舒服?」

    「三天前的事你為什麼到現在還記得?我問你,你還記得你昨天晚上吃什麼嗎?」李杰生沒好氣地瞪他。

    「一佳便當店的秋刀魚便當,里頭有紅蘿卜、綠花椰菜和……」

    「停!這麼好的記憶力到現在還無法獨當一面破案,是不是太浪費才能了?」別說昨天吃什麼,光問他前一頓吃了什麼,他也一點印象都沒有。

    「組長如果是特地來酸我的,你還是早點回家睡覺好了,對身體比較好。」

    「對學長這種態度,你不怕遭天譴嗎?」李杰生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直往第一現場走去,除了沙發區還算完整外,大廳北邊的迷你酒吧沿伸到兩面壁櫃,儼然像是被轟炸過一般。

    繞過正采集證據的鑒識科人員,他停在一面鏡子前面,看著鏡面破裂的線狀和彷似彈孔般穿痕,但他很肯定這不是彈孔,因為沒有火藥反應和微焦黑……應該是弓箭類的攻擊性武器。

    「賈森。」

    李杰生側眼望去,「欸,冠衡,你怎麼也來了?」

    「是啊,身體怎樣,還好吧?」麥冠衡往他肩上一搭。

    李杰生抹了抹臉,一雙深邃的黑眸極具深意的看著鑒識科好友,「冠衡,人是不是昏倒過一次就很掉漆,再也平反不了了?」如果可以回到三天前,他會死撐著絕對不昏過去,省得每個人一見他就問他身體狀況,感覺他像是快掛了。

    「要看狀況,如果你是被主任的鞋子給燻昏的,我可以偷偷告訴你,我也曾經瀕臨在昏倒邊緣。」

    包宗憲勉強忍住笑意,算是給鑒識中心主任一點面子。

    李杰生哈哈大笑,眼角余光瞥見地毯上的血漬,隨即斂去笑意,「傷員呢?」該死,副隊長要他支持,也沒跟他說是凶殺現場。

    「沒有傷員,警察到場時,被害者已經呈現OHCA。」

    「凶器呢?」

    「十字弓箭。」麥冠衡指著另一面陳列櫃上的十字弓。

    李杰生微揚起眉,看著架上將近十把的十字弓,听著包宗憲說第一手的消息——

    「死者方仲與是兆盛集團總裁的二公子,這里是方家的私人會館,基本上不對外開放,出入的人會經過層層把關,要不就是由方家的兩位公子帶入。」

    「報案者是誰?」

    「報案者是佟乃頊,听說是一位偵探事務所的所長,已經被帶回偵訊了。」

    李杰生頓了下,側眼看他,「佟乃頊?顓頊的頊?」

    「組長怎麼知道?這個字很少見。」

    「她為什麼會在這里?」

    「之前有大略詢問過,說是死者打電話給她,所以她便趕了過來,結果就成了命案的目擊證人。」

    「她有見到任何人嗎?」

    「沒有,她說她到場時,會館里只有死者,至于監視器畫面鑒識科人員已經先帶回鑒識中心,作進一步的厘清。」

    李杰生听到這兒,腦袋浮現數不清的疑問,尚未來得及整合,又听包宗憲自顧自地說︰「其實這件事說來是有點巧合的。」

    「什麼意思?」

    「兩個月前和三個月前也發生過兩起命案,第一起命案死者是兆盛集團營運長的兒子郭豐安,在他墜樓身亡之前,撥出的最後一通電話是給佟乃頊,而第二起命案的死者是兆盛集團子公司豐盛物流董事長的兒子林博源,案發現場同樣是在私人招待所,死者是遭電話線勒死,而死者最後見的人也是佟乃頊,監視器上清楚拍下佟乃頊出入私人招待所,但卻因為出入時間與死亡時間不符,所以只將她列為關系人偵訊過後就放她離開。」

    「……會不會太巧了一點?」李杰生皺眉。

    「真的很巧。」

    「我怎麼都不知道這些事?」

    「那時候組長不是在放長假嗎?況且第一起命案已經偵結,以意外結案,而第二起命案到現在還找不到凶器,監視器也沒拍到其它出入分子,至今還懸而未決……我只希望這一起命案不會連監視器都找不到影子。」說真的,他覺得壓力好大,這幾個月來簡直寢食難安。

    要知道兆盛集團可是國內前十大的企業,這幾個月來集團里的富二代接連出事,警方卻遲遲無法破案,高層不斷施壓,他們這些基層人員絕不是一個苦字能帶過。

    然而,李杰生想的卻不是那些。

    佟乃頊,這個名字出現在他生命中的時間不算太長,但卻像是烙鐵般印在他的腦海里,他想,就算有一天他會遺忘一切,也絕對不會忘記這個名字和名字的主人。

    他怎麼也想不透,一個曾經被稱為警界之花的女子,如今怎會跟三起凶殺案扯上關系?

    刑事警察局偵一隊偵查室里,偵一副隊長杜有為快速地書寫著,一會便將筆錄轉到佟乃頊的面前。

    「如果沒有什麼問題,在底下簽名。」

    佟乃頊接過筆錄看了會,從公文包里取出筆,簽下名字後遞還給杜有為。

    「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可以,多謝你的配合,如果日後有找到其它線索,或者你有想起什麼事項也歡迎到偵查隊找我。」杜有為面容剛正,不苟言笑。

    佟乃頊笑了笑,還沒回答便听見敲門聲,門隨即被打開。

    「賈森?都幾點了,你還跑來這里做什麼?」杜有為橫眼瞪去。

    李杰生壓根沒將他那一丁點騙小孩的火氣看在眼里,畢竟兩人可是有著十幾年交情的老同學。

    「你還真敢說,是誰要我去金陽路那邊支援的?」李杰生懶懶地往他肩上一靠,隨即朝佟乃頊打了聲招呼。「嗨,學妹,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學長。」佟乃頊噙著淡淡笑意,「先走一步,學長。」

    「作好筆錄了?」李杰生往旁一步,不偏不倚地擋住她的去路。

    「嗯。」

    「借我看一下。」他一把抓起筆錄,一目十行地看著。

    「佟小姐已經作完筆錄,時間不早了,你也該回家了。」杜有為沒好氣地將筆錄搶回,「而且你跟這件案子沒關系,回去。」

    「老杜,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明明是你要我去支持的,我都已經介入了,你還不讓我經手,是怕我破了案子,丟了你的面子里子是不是?」李杰生話是對著杜有為說的,可深邃的眸卻眨也不眨地看著佟乃頊。

    「我說了,這件案子不準你插手。」

    「我不管,這件案子牽扯到我最喜歡的學妹,我怎能不管?」說著,他不忘朝佟乃頊眨眨眼,「你說對不對,學妹。」

    佟乃頊臉上笑意不變,「學長,筆錄上寫得很清楚,我是關系人並不是嫌疑人,所以我並沒有被牽扯其中,學長千萬別拿我當擋箭牌。」

    「學妹,我也覺得筆錄上寫得很清楚,不過有一點我想不透,不知道學妹能不能幫我解惑。」

    「學長破案無數,哪里還需要我幫?」她好笑道。

    「要的要的,因為你是案件關系人嘛。」他一把拉開了門,「學妹,咱們邊走邊聊,反正你剛剛一定是被載到刑事局的嘛,我送你回去。老杜,我送學妹回家,先走啦。」

    杜有為眼皮抽了抽,只能無奈的任由他去。

    佟乃頊也沒拒絕他的好意,畢竟有人自願當司機,沒道理說不。

    一上車,佟乃頊便道︰「學長,麻煩你送我回金陽路,我的車子停在那附近。」

    李杰生點了點頭,狀似隨口問問,「學妹,你是因為接到死者的電話才會趕到私人會館的?」

    「是啊,方仲與氣急敗壞地罵我,說我跟他哥連手整他。」她聳了聳肩,一臉無奈地道︰「等我趕到時,他人已經倒在地上,我馬上聯絡他的大哥方仲和,方仲和一到場就讓我報案,後來我就跟他一起進了刑事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作完筆錄。」

    「他為什麼會認為是你跟方仲和連手整他?」

    「因為他生日。」她看著窗外繁華的街景,「方仲和趕到會館時,跟我提起方仲與打過電話給他,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而我將我知道的告訴他,他就說以往方仲與生日時,他偶爾會跟其它友人一起整整他,但通常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誰知道這會兒卻變成這樣。」

    「學妹,方仲和早先作完筆錄離開了,我看過他的筆錄,他說死者打電話給他時曾提起是你幫他慶生,還準備了蛋糕,可誰知道一吹熄蠟燭後便煙霧彌漫,還說會館里有蛇。」

    佟乃頊听完,不禁低笑出聲,摸了摸鼻子道︰「學長,其實這事也很好辦,叫鑒識科的人員多用點心,將會館里的地毯和沙發等等物品送驗,看能不能找到蛇身上的鱗片或皮屑等等,至于蛋糕,也請鑒識科人員用心采證,也許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鑒識科人員肯定有得忙了。」李杰生笑得有些幸災樂禍。

    「偵一隊接下來肯定也會忙得沒日沒夜,畢竟近來接二連三出事,全都在偵一隊的管轄範圍……學長,加油。」佟乃頊比他笑得還要開心。

    李杰生睨她一眼,「學妹,就算我很清楚你在幸災樂禍,但我還是覺得你笑起來真美。」

    佟乃頊笑瞇了天生嫵媚的杏眼,「千萬別愛上我啊,學長。」

    「來不及了。」他無奈地搖頭。

    她撥了撥瀏海,一臉愛莫能助,「今生已罄,來生請早。」

    李杰生低低笑著,「學妹,能不能讓我預約一下?」

    「慢慢排隊,學長。」她拋了個誘人媚眼。

    紅燈亮起,車子緩緩停在白線前,李杰生專心地打量著她,原本的利落短發變成了栗子色的波浪長發,添了幾分成熟韻味,薄妝讓那張原本就出色的美顏更顯風華,就連向來犀利的眸子也顯得溫潤許多。

    總結,她絕對是個站在路上,會讓所有人頻頻回首注目的美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有點虛假。

    「學長這樣看我,我會害羞的。」佟乃頊笑意不變,像是早已習慣男人對她行注目禮。

    「學妹,從方仲和的住所到私人會館,在沒塞車的情況下,大約需要幾分鐘?」他突然問道。

    佟乃頊垂斂長睫,想了下,道︰「如果以速限六十以下計算,大約十分鐘就能到。」

    「所以當死者打電話給你時,你離私人會館已經很近了。」

    「那時我人在金陽路的前一個路口,一接到電話我就立刻前往,停好車後還打了通電話給方仲與,可惜他並沒有接,而等我進了會館,看到的就是警員到場後的現場,如果學長懷疑,鑒識科人員已經將方仲與的手機帶回,到時候可以查看通聯時間,還有,我相信監視器畫面一定有拍到我的身影。」佟乃頊沒有任何一絲被盤問的不耐和被懷疑的不滿。

    「學妹真的很配合。」說的真夠詳細的,而且都是能夠查證的細節。

    「我好歹當過警察,也想提供更多細節厘清案情,當然,一方面也要幫自己洗刷嫌疑嘛。」她神色磊落,沒有半點私人情緒。「此外,我也很想跟學長說,如果我真的是凶手,我不會蠢得帶個蛋糕成了被逮的證據。」

    「你認為蛋糕很關鍵嗎?」綠燈亮起,他在車潮稀少的八線道龜速前進著。

    「不是關鍵,而是多余,因為遺留在現場的任何物品都是有跡可尋,如果不想遺留在現場,要讓一個大蛋糕變不見太麻煩了,就犯罪心理學來說,身上愈輕便愈簡單是大多數犯人的選擇,不過這也牽扯到是隨機殺人或是闖入搶劫抑或者是私怨了結,照目前看來,財物沒有短少,隨機殺人而闖屋也頗少見,因此恐怕只剩下私人恩怨這個方向了。」

    「學妹認為當時死者打給方仲和時,說的內容全都是假的,但他為何要說謊?」這一點一直讓他覺得很突兀。

    佟乃頊撓了撓鼻子,「就方仲和的說法是……方仲與有吸毒的習慣。」

    「是嗎?」

    「嗯,反正法醫到時候會解剖方仲與的大體,一樣會知道他有吸食毒品的習慣。」

    「你的意思是死者是吸食毒品後產生幻覺?」

    「這是有可能的,尤其當我去到會館時,會館內確實有大麻味,雖然方仲和趕到後啟動了空調,但警員到達現場時應該還是有聞到味道,學長可以去向第一時間趕到的警察求證。」

    李杰生輕點著頭,對于這一點稍稍抱持懷疑,但這個解釋確實說得過去。

    「換句話說,他有可能是吸毒後產生有人要殺害他的幻覺,所以拿了十字弓防身……」李杰生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著,問︰「有沒有可能是十字弓反彈射進他的頸項?」

    她沉吟了下,「有可能,但現場無法推算射程與反彈程度。」

    「所以也有可能非意外,而是有凶手潛伏在暗處。」而當她進入會館時,凶手有可能正好作案完離開?

    眼看著私人會館已經出現在下一個路口了,他忍不住抓緊時間再問︰「學妹,你認為這位凶手是怎樣的心理狀態?」

    「學長,我怎會知道?」

    「學妹可以三年內通過特考,從警佐一路升到市刑大偵查副隊長,那可不是運氣好,而是有真材實料的,尤其據我所知,學妹的犯罪側寫相當了得。」他說得已經夠含蓄了,當初犯罪防治學系的教授對她可是贊不絕口。

    「學長,我現在是偵探所所長,學長如果想借助我的長才,必須按照規矩計鐘點費,同意嗎?」

    「學妹當初為什麼離開警界?」

    佟乃頊解開了安全帶,笑意不減地道︰「因為警界找不到我要的真理。」

    「什麼是學妹要的真理?」

    「學長,前面停車就好。」佟乃頊笑了笑,朝他眨眨眼,在他將車停妥後,隨即下車。「哪天有緣,我就跟學長報告。」

    瞧她栗子色的波浪長發在夜風里劃出美麗的弧線,李杰生按下車窗,問︰「學妹,珍奶妹最近好嗎?」

    他的雙眼緊盯著她被黑色套裝包裹住的身材線條,當然沒漏掉那雙三吋以上的高跟鞋,恰如其分地露出她玉白的腳踝。

    唉,沒辦法,他是腳踝控,看女人通常是看腳踝的。

    修長縴美的身形微頓了下,她微微回頭,像是有些埋怨地道︰「我跟她已經很久沒聯絡了。」

    「你跟你妹感情那麼好,怎麼可能很久沒聯絡?」

    七年前,因為他與國際刑警連手破獲了一宗跨國毒品交易案,警大邀請他回母校演講,當時的接待生便是她。在演講之前,他們稍稍聊過天,當時他瞧見收到妹妹簡訊的她,唇角揚起的笑說有多燦爛就有多燦爛,可見她妹妹能左右她的情緒。

    佟乃頊托著額,又踅回車邊,略彎下腰,道︰「學長,我覺得你與其問我妹的事,倒不如多留意一下身體。」

    李杰生揚起濃眉,「什麼意思?」這話他雖然是笑著問的,但心頭卻是一驚,他可不認為杜有為會將他三天前昏倒送醫的事告訴她。

    「字面上的意思,去看醫生吧。」她收回目光,不再看蜷縮跪坐在他肩上那個半透明的鬼魂。「謝謝學長送我一程,路上小心。」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坐上一輛紅色的跑車,隨即發動離去。

    李杰生就著後照鏡,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麼也不覺得自己的氣色差,更不認為同事會將自己的糗事道出……嗯,改天問問學妹吧,把這當成搭訕的借口應該不賴。

    鑒識科里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嚴重低氣壓。

    原因無他,只因調了私人會館的監視器查看,就見在十一月十日當天出入過私人會館的只有死者和佟乃頊,死者是在晚上九點多進私人會館,順便讓會館里的保全、酒保先離開,而佟乃頊則是在十一月十一日的凌晨十二點進入,與手機上的通訊時間比對,完全吻合。

    想當然耳,蛋糕都沒出現在兩人手中,也就是說,死者打給方仲和的那通電話內容,極有可能是假的。

    但就算是吸毒產生幻覺而撥出電話,也不代表這樁案子里沒有凶手,可偏偏從現有的證據顯示,根本沒有第三個人進出會館,以至于鑒識科里形成了悶鍋現象,眼看著就要炸鍋了。

    慶幸的是在一個小時後,法醫證實了死者體內確實有毒品反應,整件案子峰回路轉,幾乎從凶殺轉成了意外。

    「目前看來,恐怕也只能以意外結案,而我聯絡了死者的兄長,死者兄長對于意外結案表示接受。」杜有為攤開手邊的資料講解著。

    李杰生輕點著頭,目光落在現場拍攝的幾張照片。

    「那麼這件案子就這麼結了,你不要再插手,放個長假好好治療身體。」杜有為語重心長地道。

    李杰生還是輕點著頭,修長的手指開始移動照片,看似無意義的排列,卻又像是看出什麼端倪。

    杜有為微惱地往照片一按,強迫李杰生正視自己,一字一句地道︰「李杰生,我剛剛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听進去?」

    李杰生微皺起眉,「你剛剛說了什麼?」

    杜有為一臉要掐死他的表情,「反正你不要再辦案,馬上給我住院治療!」

    李杰生雙手環胸瞪著他,「你最好吼大聲一點,讓整棟樓的人都可以听見。」他沒好氣地罵道,又像是想起什麼,問︰「對了,那天你偵訊佟乃頊的時候,有沒有跟她提起我的身體狀況?」

    「你有毛病浮,我跟她又不熟。」他知道佟乃頊曾經是市刑大偵查副隊長,之前他們也因為業務而連手過,但也僅只于工作而已。

    「是喔,那她是從哪得知我身體不好?」那天回家後,他照了好久的鏡子,他的氣色好得不得了,她沒道理看得出來他的身體有狀況呀。

    「你問我我問誰?」

    「你沒跟其它人提起我的病情吧?」

    「廢話,這是你的個人隱私。」杜有為一雙虎眼狠狠地瞪著他,大手將桌面的照片掃進資料袋里。「但我警告你,你是我的下屬,你如果執意不住院治療、執意要出勤務,到時候卻因為病情而影響勤務,我是絕對不會對你客氣的。」

    「你想太多了好不好,你到底是把我想得多嚴重?」李杰生不禁發噱,跟他搶資料袋里的照片,「資料再給我看一下,我覺得那幾張照片有點奇怪。」

    「你把我剛才說的話當放屁就是了?」杜有為額際冒青筋。

    「不是嘛,辦案不就是這樣嗎,不要輕易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就算這個家伙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貢獻,但死者為大,替他找出凶手也是咱們的義務跟責任。」李杰生將照片又倒回桌面上,在杜有為發火之前,將幾張照片拼在他面前,「瞧,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我覺得你比較奇怪,為什麼人明明就不舒服,卻不肯接受治療?」

    李杰生翻了翻白眼,不睬他,徑自比著照片,「老杜,假設說死者是意外身亡,那麼我們只能推斷他是因為毒品產生幻覺,拿十字弓當武器,卻不慎因為反彈而射中頸部,是吧?」

    「有空說廢話,要不要干脆去醫院?」

    「你……這麼關心我,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李杰生一臉凝重地問。

    杜有為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再吐出,勉強才能控制住掐死他的沖動。「李杰生,才剛吃飽,沒必要說這種話把咱們都逼吐吧。」

    「那你就輕松一點,不要這麼緊迫盯人,害我會錯意。」李杰生咂著嘴,又繼續解釋道︰「問題是,你看這是死者倒下的方向,代表他就是在這個位置被反彈的箭射中,而以拋物線計算,這是一面玻璃櫃,早已經被他射得亂七八糟,假設這個距離這個角度會產生反彈,那麼請問,為什麼反彈的箭就只有一枝,而且還不偏不倚地射中他的頸部?」

    杜有為听完,垂睫瞪著照片。

    「還有,死者收藏的十字弓全都是高磅數,屬于中長射程,而他倒下的位置距離玻璃櫃頂多七、八公尺而已,所以有的箭是直接嵌在木牆上,而玻璃櫃里陳列的大多是酒,你認為有哪一個角度和哪一種物品可以讓白鋼制的尖銳箭頭反彈,還那麼筆直地射進他的頸部?」

    杜有為想了下,指著照片中玻璃櫃的木邊條,「這個角度有可能,但恐怕要借儀器到現場測量,畢竟他頸部的傷痕是呈兩點鐘方向射入。」

    「有道理,不管怎樣都必須到現場一趟,這樣才能確定各種可能性的結果。」

    杜有為懶懶睨他一眼,「說了這麼多,你就是要到現場一趟。」

    「當然。」

    杜有為嘖了聲,朝他擺了擺手。

    「謝啦。」李杰生滿面笑容地拍拍他的肩。

    「但是,我要你跟我保證,這件案子結案之後,你會到醫院報到。」杜有為一把扣住他的手。

    李杰生緩緩地垂下目光,表情非常凝重,「有為,你就承認吧,我對同志沒有偏見,只是我無法接受男人,因為男人的腳踝不可能讓我一手就能掌握,所以你還是……」

    「滾出去!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李杰生從善如流,走出杜有為的辦公室後,正打算回自個兒的辦公室,就在走廊上先遇到了包宗憲。

    「組長,這是我從資料室調出來的,等一下你看過記得還回去。」包宗憲將手上一小迭的數據袋直接遞給他。

    「謝了,阿憲。」

    「組長,副隊長不都說了,私人會館那件案子已經結案,你還找跟兆盛集團相關的案子做什麼?」

    「參考。」他隨口應著,翻開數據夾瀏覽,睨了包宗憲一眼,「這是額外的案件?」

    他只是想拿之前兩樁富二代的案子來研究,誰知道里頭還夾雜了一件兆盛銀行經理侵佔公款,畏罪自殺的案子。

    「對呀,組長說要這三年內有關兆盛集團的案子,我全部找完總共有五件。」說完,他忍不住補了一句,「兆盛集團是不是流年不利啊,要不然怎會年年出事?」

    「年年都出事,感覺比較像是被詛咒,畢竟太歲君是年年不一樣的嘛……」在翻開下一份數據時,帶著幾分輕佻的笑意瞬間凍結,只因他瞧見了佟乃頊妹妹與男友的照片,上頭寫著——

    兆盛銀行投資專員沈潮輝性侵佟乃珍後將其勒死,因心生愧疚自殺身亡。

    「阿憲,這是我們偵一經手的案子嗎?」時間是三年前,可他怎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沒有,學長,上頭有寫是市刑大的案子,我只是從計算機里把三年內跟兆盛有關的檔案都叫出來而已。」包宗憲很好心地指著上頭印著的市刑大幾個大字。

    市刑大……李杰生垂斂長睫,直瞪著資料,心狠狠地痛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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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當最後一根蠟燭點亮時,女子吹熄了火柴,笑問著對面的男子,「我點上蠟燭了,那麼,你是不是可以準備許願了?」

    女子有張姣美的面容,一頭栗子色的長波浪卷發窩在優美的頸項上,稜角分明的唇勾著笑,然而笑意卻未及那雙秋水杏眼。

    男子看著她,笑瞇一雙猥瑣的眼,「我要開始許願了,第一個願望就是……我要得到你。」

    女子笑意更濃,眸色愈冷,問︰「第二個願望呢?」

    「我要得到你。」他看著那張被燭火映亮的美麗面容。

    女子忍不住垂眼低笑,托著腮道︰「第三個願望不用說出口,你可以準備吹蠟燭了,方仲與。」

    「叫我仲與就好,這麼生疏做什麼?」方仲與嗤笑了聲。「喏,第三個願望給你,看你想要什麼,我都能滿足你。」

    「真的?」

    「當然。」

    她笑了笑,「我許好了,你吹蠟燭吧。」

    方仲與吹熄了燭火,才剛要說這蠟燭的煙霧是不是濃了些,他的腦袋就晃了下,整個人倒進了沙發椅背里,他勉強穩住自己,閉了閉眼……再張眼,坐在對面沙發的佟乃頊已經不見蹤影。

    他不禁微皺起眉,環顧四周,覺得大廳似乎有些煙霧彌漫。

    「佟乃頊?」他試著站起身,想打開剛才為了點蠟燭而關上的燈,然腳下像是踢到什麼,教他失去平衡地往前撲去,雙手按在一個微涼順滑的物體,下一瞬,他听見了清晰的嘶嘶聲,嚇得整個人往後彈,手腳並用地爬回沙發上。

    他緊抓著椅背,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竄上腦門,確定在听見為數不少的吐信聲時,整個人幾乎崩潰。

    方仲與二話不說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撥出,全身緊繃得像是快要崩裂的弓,布滿紅絲的眼圓瞠著,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還是梭巡著大廳里的每個角落,直到手機那頭有人應聲——

    「干麼?」那聲音頗不耐煩。

    「哥,會館里有蛇。」他摀著手機,嗓音放得很輕,怕會驚動潛伏在黑暗中的冷血動物。

    「你神經病浮,會館哪來的蛇?」

    「哥,我說真的!會館里真的有蛇,而且很多很多……雖然我什麼都沒看到,可是真的有很多蛇!」

    手機那頭的方仲和頓了下,問︰「什麼叫做你什麼都沒看到,卻真的有很多蛇?」

    「大廳里沒開燈,我剛才要去開燈卻被蛇給絆倒,我還撲在牠們身上……哥你快過來救我。」

    「保全呢?」

    「沒有保全,這里一個人都沒有。」方仲與身形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方仲和咂了咂嘴,「方仲與,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會館里怎麼會一個人都沒有,公關咧?調酒師咧?」

    「哥你听我說,今天我生日,約了佟乃頊到會館,因為不想被打擾,就讓其它人先回去了,剛剛她帶了蛋糕來幫我慶生,可我才吹了蠟燭,她人就不見了,然後會館里就出現一堆蛇……哥,我不說了,牠們離我好近,你趕快過來,快!」

    方仲和咒罵了幾聲後,怒道︰「你這個混蛋,我說過幾次了,要你不準再嗑藥,你為什麼就是講不听?!」

    「哥,我沒嗑藥,你要我戒我就戒了,我真的戒了!」方仲與整個人縮在沙發上,抖成一團。

    他痛恨所有的爬蟲類,畏懼那冰冷又帶著鱗片的微妙觸感,知道他這個秘密的人不多,就只有與他最親近的家人。

    「你他媽的若沒嗑藥,怎會說佟乃頊剛剛和你在一起?」

    「哥,我說真的,她幾分鐘前……不,不到兩分鐘,甚至不到一分鐘,我才剛吹熄蠟燭她就不見了,我可以發誓!媽的,是不是她在玩我,故意放蛇嚇我?最好別讓我逮到她,否則——」

    方仲和不耐地打斷他未竟的話,「佟乃頊十分鐘前才剛從我這里離開而已,你他媽的到底看到誰?你這樣還敢跟我說你沒嗑藥?!」

    方仲與怔住,他呼吸急促,冷汗直冒,「不可能的,她剛剛真的還在這里……」他一雙大眼不住地左右望著,總覺得黑暗之中有人在注視著自己。

    「我不想再跟你說了,你給我滾去睡覺!」

    「哥!」

    手機斷了訊,方仲與立時感覺到冷汗從額間滑落的冰冷感。

    他無法理解,不過是眨眼時間,人怎會消失不見,而哥又說佟乃頊在他那兒……哥不會騙他,那麼與他踫面的佟乃頊是誰?

    他想靜心思考,可逐漸變大的蛇信聲讓他神經緊繃,他最終只能抓起手機再次撥出號碼,下一秒,他听見了手機鈴聲。

    方仲與吸了口氣,頓時明白了——今天是他生日,大哥才聯合佟乃頊給了他難忘的生日驚喜!

    「媽的!佟乃頊,我哥是給你多少好處,讓你跟他一起整我!」電話一接通,他怒聲咆哮,這一瞬間怒氣幾乎將恐懼給蒸發。

    然,也只有這一瞬間。

    「啊!」好像有什麼冰涼的物體爬上他的後頸,方仲與嚇得跳下沙發,直沖向壁爐邊,一連打開幾個開關,卻只見幾盞泛黃壁燈亮起,映照出地面有團物體正在蠕動。

    他直瞪著那團物體,像是個人,可是手腳卻極其不自然地在地上顫動,他拔腿沖過迷你吧台,毫不猶豫抽出擺放在壁櫃上的十字弓,一回頭正要瞄準,又不見了。

    身後突然傳來窸窸窣窣聲,將手機按掉一拋,他轉身舉起十字弓不由分說地射出、架箭、再射出,轉眼間空間里充斥著各種碎裂聲,好半晌才停下動作,氣喘吁吁地掃視每個角落。

    「佟乃頊,你給我出來!」他架上箭,大眼殷紅著,「別想給我裝神弄鬼!」

    一切都是幻覺,什麼蛇什麼蠕動的鬼東西全都是幻覺,唯一真實的只有他跟她!

    突地,他的手機響起,嚇得他猛地一顫,手中的十字弓朝地上閃動亮光的手機迸射出去,精準地射中螢幕。

    一陣冰冷的低笑聲傳來,他快速地回頭,就見佟乃頊站在牆邊,他毫不猶豫地射出箭,卻只听見玻璃碎裂的聲音。

    「怎會連鏡子都分不清呢?」

    方仲與驀地又回頭,架箭的瞬間,他听見了某樣東西破風而過的聲音,整個人頓了下,伸手輕觸著頸項,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的佟乃頊。

    他想問為什麼,卻無法開口,逐漸變窄的視野里只能瞧見斂去笑意、變得冷若冰霜的她來到面前,嗓音無波的道︰「雖然已經過十二點了,我還是盡點心意跟你說聲——生日快樂。」

    他直瞪著她,感覺自己失去平衡倒地,在失去意識之前,他听見她用著萬分焦急的聲音說︰「方總,不好了,令弟這兒出了事,你能不能趕緊過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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