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東離宮
「……奴才依照王爺的吩咐,將補品送去順心園,不過夫人正在歇著,沒能見到人。」安公公來到靜心軒,朝正在看書的攝政王稟告。
季君瀾「嗯」了一聲。「下去吧。」
「是。」他無聲地退下。
原本想親自送去,順便看看陳氏,抱抱她、親親她,再听她說一堆令人哭笑不得的歪理,旋即又想到那天提出的條件,季君瀾不禁搖了搖頭。
「不該再這麼由著她……」可若不答應,那個女人就不肯生,而且連分開的話都說出口了。
不行!得冷落冷落她,讓她明白本王不跟任何人談條件。
他是堂堂大周朝的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不畏懼自己,卻得被一個女人威脅,這還有天理嗎?
對,就這麼辦!
尋思至此,一道黑影悄然進來,高均單膝下跪。「見過王爺!」
「說。」
「王爺之前命屬下調查戶部侍郎張晉全的事。」他低聲稟明。「張大人除了和右相以及其他官員密會,商討如何在逼宮時,幫皇上保住皇位一事之外,私下又派親信和……工部尚書劉大人聯系。」
季君瀾低嗤一聲。「果然是株牆頭草,想要兩面討好,與舅父攀交也是擔心逼宮一旦事成,為求自保,當然要留一條後路,這些都在意料當中。」
「另外,」高均又說。「前天一早有人上冀天府知府衙門狀告張大人的獨子張叔寶始亂終棄,不過張大人請來右相施壓,知府大人最後判決敗訴。」
他眉頭一攏。「有這種事?原告是什麼人?」
斑均回道︰「是有‘天璣先生」之稱的羅永昌三女。」
「這個羅家不就是當年曾幫父皇授課解惑的羅太傅?後來從朝堂上退隱,便辦了一間‘天璣書院」,不止一次受到朝廷獎勵,當年文武百官可都是將子孫送到里頭讀書,十分風光。」季君瀾沒想到原告還有這層身分。
「回王爺,就是那個羅家沒錯,原告羅三姑娘便是羅太傅的曾孫女,自從羅太傅亡故,家中便再無人入朝為官。羅永昌雖是個舉子,但無意入仕,只在書院中教課,不過近兩年身子不好,書院也跟著沒落,與妻子生下三女,並無男丁,過去羅太傅在朝堂上建立的人脈也早就斷了,如今發生這種丑聞,也無人主動出面幫忙。」
他說完幾個重點,相信主子明白個中轉折。
季君瀾嗤哼了聲。「難怪張晉全有恃無恐,膽敢請來右相暗中施壓,把這件官司硬攔下來。」
「還有傳聞張叔寶在公堂上大聲咆哮,說他們張家有皇上護航,誰敢動他一根寒毛。」高均口氣平淡,不帶感情,但心中卻極為不齒。
季君瀾放下手上的書,起身走了幾步。「張晉全有胡惟德當靠山,胡惟德這個老臣又扛著擁立皇上的旗幟,自以為皇上會站在他那一邊,打的全是如意算盤,可真的會如他們所願嗎?」
說完,他考慮是由自己出手整治,還是讓皇上知道此事,再看看他會有何反應?是會秉公處理,還是袒護親近的大臣?
「羅家敗訴之後就認了嗎?」
斑均想了想。「屬下只是听說羅三姑娘在母親的陪同之下,帶著兩個月的身孕,在公堂上哭得聲淚俱下,又被張叔寶嘲笑妄想攀上枝頭當鳳凰,故意把其他男人的種栽贓到他頭上,得知敗訴後就暈倒在地,其他便不得而知。」
「繼續派人監視羅家,若他們有進一步的行動,立刻回報。」季君瀾不急著處理張家父子,這事還是由皇上出面才有趣。
待高均離去,又換齊硯進來。
他坐下來啜了口熱茶。「去探過永壽宮了?」
「是,屬下觀察了好幾個晚上,太貴妃娘娘潛心向佛,鎮日關在佛堂內,不曾踏出半步,還有……」
季君瀾擱下杯子看向他,等他說下去。
「永壽宮每到入夜之後,氣氛就多了些陰森,只要有一點異聲,宮女們就嚇得直嚷有鬼。」齊硯也知不該怪力亂神,但說的都是實話。
他嗤笑。「佛堂有神明庇佑,何來的鬼?」
「屬下也這麼想,但那些宮女的反應卻是不假。」自己可不敢亂說。
「盧太貴妃確實在佛堂內?」他突然有些懷疑。
齊硯頷了下首。「屬下親眼見到太貴妃娘娘身邊的江嬤嬤送過好幾次飯菜,以及隱隱約約傳出的頌經聲,只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門外都會有兩名宮女值班看守,實在很難接近半步。」
「不過是間佛堂,卻如此戒備森嚴,反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季君瀾沉吟了下。「趙秀此刻人在哪兒?」
听到「趙秀」二字,齊硯心頭一震,她的兄長也在宮里當差,而兩人不只是鐵心營的同僚,彼此之間也互有情意,听到主子提起對方,想必有要事交辦,整個人頓時繃緊。「趙秀一直在宮外等候王爺差遣。」
「就讓她扮成宮女混進永壽宮。」他淡淡地囑咐。
聞言,齊硯立刻餃命去找六局的女官,因為里頭有王爺安插的人,可以馬上做好安排。
直到靜心軒內只剩季君瀾一個人,才重新拾起書,屋內除了翻閱書頁的細微聲響,沒人敢進來打擾。
同時,在甘泉宮那一頭——「回皇上,派去宮女李桃老家的人剛剛回來了,才知她的家人無故失蹤,下落不明。」趙亮進御書房面聖。
季昭愣怔了好幾下才反應過來。「怎麼失蹤的?問過當地父母官了嗎?」
「已經問過了,听說是鄰居報的案,官府也派人找過,可李桃的雙親、兄嫂和幾個孩子在一夜之間消失,沒有人看見。」
「這到底是被殺了,還是怕事跡敗露先逃了?」季昭跌坐回椅子上。「那麼刺客身上掉落的腰牌,就真的是這名宮女借出去,卻沒有歸還的那一塊了。」
別公公也相當不解。「李桃若是被迫,又是被誰要脅的?」
「……趙金桂!」
被連名帶姓地喊,讓桂公公猛地回過神來。「奴才在!」
「去仔細訊問跟李桃平日交好的宮女,她生前可有說過什麼,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管多深都要往下挖。」季昭握緊拳頭。
他必須長大!關須變得比任何人都要強大!
「是,皇上。」桂公公看著急速成長的小皇帝,心中悲喜交加。
十二月初,外頭下起大雪。
方怡的身體調養得差不多了,既然無法出門,也只能在書房練練毛筆字,照著字帖臨摹一篇,手指都快抽筋了。
「……原子筆的發明真的是造福所有人類。」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揉到一半,又拿起今天的小龔,上頭是戶部侍郎張晉全之子有意與忠義伯之女聯姻的新聞,害她真想把它揉成一團,再扔進字紙簍。
「也許我是在等那位羅三姑娘來請我幫忙,可現在問題是她不來,我總不能自己找上門,說要幫她告官吧?難道羅家已經放棄了?」
雖然這位羅三姑娘真的好傻好天真,人家說會娶她,就當真什麼都給了,之後有了孩子,才曉得被騙,可看到那個渣男居然想娶貴族的女兒為妻,所有的便宜全都讓他佔盡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她嘆了口氣。「不過如果羅家都認命了,我又能怎樣?」
這時門被人推開,彩霞走了進來。「夫人歇一會兒,吃碗桂花糯米藕吧。」方怡看了看窗外的雪。「這種天氣,應該也不會有人上門。」
「下這麼大的雪,誰都不想出門,夫人就老老實實地在屋里練毛筆字吧,別再胡思亂想了。」彩霞把小龔收起來,不讓主子再看。
「好、好,不看就不看。」她現在被盯得很緊,哪里也去不了。
她正想拿點心來吃,碧玉冷到縮著脖子推門進來。「夫人,柳伯說外頭來了個乞丐,開口就說要見‘第一女訟師陳娘子」,他一定是沖著夫人的名號來騙吃騙喝,夫人又怎麼可能會認識那種人,奴婢去拿些吃的給他,打發他走?」
「你說乞丐?我確實認識好幾個。我出去看看!」方怡旋即從椅子上起身,繞過書案往門口走,心里想著會是誰。
听主子這麼說,碧玉張著嘴,趕緊和彩霞跟上。
方怡跨出垂花門,問向守門的柳伯。「人在哪兒?」
「就在外頭。」柳伯沒料到她會親自出面,連忙開了大門。
只見大門外頭,有個衣衫襤褸、正用雙手抱住身體取暖的身影縮在角落,方怡一眼就認出對方。
「老沉!」這個街友是她最早認識的,幾次打官司勝訴,買了饅頭出去分送,都多虧有他幫忙。
「陳、陳娘子?」老沉抬起灰白的頭,睇著眼前身穿石榴紅長褙子、發髻上插著銀簪,比之前見到時多了幾分貴氣的少婦。
她馬上漾開笑臉招呼對方。「真的是你!沒想到你會找到這里來,是有什麼急事嗎?啊!桂站在外頭,先進來再說。」
「不、不方便,我在外頭說就好。」老沉不好意思地道。
「沒什麼不方便的,就在門屋而已,不要羅嗦,快點進來!」方怡一面嚷著,一面招手。「碧玉,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熱湯,再把桂花糯米藕拿過來。」
老沉走進門屋,彩霞請他在桌旁坐下。
「不、不用……」
方怡橫他一眼。「你不坐下,我就不听你說了。」
「那就……多謝陳娘子。」老沉只好照做。
方怡也在他對面坐下。「說吧!」
「本來這事也不該來麻煩陳娘子的,可是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天氣也更冷,大家……已經好一陣子討不到吃的東西,有好幾個人病倒……」他越說,頭垂得越低。「因為找不到人幫忙,我才想到陳娘子,萬不得已,只好到處跟人打听,終于打听到陳娘子住在這兒,便來踫踫運氣……」
听到這兒,方怡也有些慌了。
上輩子的她,從來沒有捐過錢給慈善團體,也不會想去當義工,在路上遇到街友,也是跟一般人同樣的反應,都是當作沒看到,反正不關她的事,全丟給地方政府去煩惱就好,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既然已經起了頭,和這些街友不再只是陌生人,再望著面前這張眼巴巴等著她救命的臉孔,她真能兩手一攤,說沒辦法嗎?
老沉見到她的表情,連忙搖手。「如果陳娘子很為難,就當作我沒來過。」
「我不是為難,只是在想自己能做什麼。」方怡才這麼說,碧玉正好端著熱湯和桂花糯米藕進來。「你先吃點東西暖暖胃,我等一下就回來。」
于是,她沖進廚房,先打開米缸,看見里頭幾乎是滿的,點了點頭。「就先用這些米來煮。」
接著她再去把徐嬤嬤找來,將之前和街友結下的緣分,以及此刻的想法告訴她。「目前我就只想到這個。」
徐嬤嬤再次感到驚訝,想不到他們的主子不但沒有瞧不起那些落魄街頭的乞丐,還願意與他們結交,甚至伸出援手。「夫人想幫助那些人沒問題,可是王爺若是問起……」
「自然有我頂著,不會連累到你們的。」方怡把廚房里要準備的東西都交給她和兩個廚子張羅,很快地回到門屋。
「夫人……」老沉見到她連忙起身,滿眼期待。
「你們目前有暫時落腳的地方嗎?」她問。
老沉說得很尷尬。「咱們找到一間空了好多年的舊宅子,听說屋主搬到外地去了,就想說先進去避避風雪。」
「我知道了。」方怡沒有責怪或是嘲笑的意思。「彩霞、碧玉,你們出來一下,有事要做。」
見她們都走了,老沉局促不安地坐在屋內等待。
花了半個時辰的工夫,兩個廚子將白米和各種煮食工具都放在推車上,又叫來大發及阿泉兩個奴才,把之前這間宅子的屋主留下的舊被子搬出來,當時方怡想著丟掉太可惜,幸好剛搬進來時有拿出來曬過太陽,霉味不至于太重,于是一人背一條,只要身上能扛的、提的都不要浪費。
方怡把老沉叫出來。「走吧!趁著沒有下雪,快帶我去你們住的地方!」
「陳娘子,這……」老沉看著這一切,眼眶都濕了。
她挽著一只竹籃,里頭放了老姜、蔬菜,廚房有什麼就拿什麼。「好了好了!什麼都別說,快走!」
老沉用破舊的袖口抹了抹淚水。「是!」
于是,柳伯留下來看家,其他人都跟著方怡出門,一行人頂著寒風來到朱雀五街,鑽進一條小巷弄內,來到一間年久失修的四合院前面。
「就是這兒。」老沉指著半掩的門說。
「阿泉,記住地方了嗎?」
阿泉用力點頭。「奴才記住了。」
「這十兩銀子你帶著,快去把大夫請過來。」方怡囑咐。
「是。」阿泉接過銀子,迅速去請大夫了。
老沉熱淚盈眶。「多謝陳娘子!多謝陳娘子!」
「我能幫的也只有這麼多,快點進去吧!」被別人這麼感激,也只會讓她不好意思,因為她能做得真的不多。
進了四合院,兩個廚子便將煮食工具搬下推車,準備生火,屋里的街友全都圍了過來。
突然,廚子大叫一聲。「糟糕!忘了帶水!」
「水?」方怡打量四周,看到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白雪,想到曾在電視上看過野外求生的節目,就是利用雪水來煮東西。「大家快找干淨一點的雪!」
一些沒有生病的街友拿著鍋碗瓢盆幫忙舀了干淨的雪過來,當火生起,雪也很快地融化成水。
徐嬤嬤她們將帶來的幾條舊被子分給大家,然後開始煮姜茶、幫忙切菜,好放在白粥里頭。
餅了好半天,大夫才提著藥箱,氣喘吁吁地被阿泉拖了過來,幫那些生病的街友把脈。要不是听說出錢的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他根本不想在這種天氣出門。
方怡看著一張張喝著熱粥露出滿足表情的臉龐,根據和街友打交道的幾次經驗,這些人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還有更多人不知躲在哪個角落挨餓受凍,憑她一個人雖然救不了全部的人,但總要有個人帶頭,才能引起朝廷注意,尤其是小皇帝本人,若不知民間疾苦,可是當不了明君。
直到當天很晚,他們才帶著滿身疲憊回到順心園,吃著簡單的辣油小餛飩。最後躺在床上,方怡都在想這件事。
「要能上達天听,讓朝廷願意關心這群最弱勢的人,就得花錢……」她起身從衣櫃里抱出小更袱,里頭有三百多兩銀子。「錢再賺就有了,只是光這些應該還不夠,加上需要很多人力,我要上哪里去找義工來幫忙……有了!」
她沖到隔壁書房,寫了封信,把腦中的計劃告訴開陽書肆的蘇老板,對方的人脈應該比她多,如果肯幫這個忙就太好了。
翌日,方怡派人把信送去,就等對方的回應。
又過了一天,巳時左右,開陽書肆的蘇老板親自前來拜訪。
「請坐。」方怡在門屋接待對方。「是我有求于蘇老板,應該是我過去才對,沒想到還麻煩你走這一趟。」
蘇老板拱了拱手。「陳娘子善心,願意幫助有難之人,實屬難得,鄙人走這一趟路根本不算什麼。」
「蘇老板客氣了。」她打量著眼前的中年書生,想要讀取對方的心里話。「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他有禮地回道︰「請說。」
「蘇老板該不會……是穿過來的?」方怡盯著他問。
「穿……穿過來?」蘇老板听了一頭霧水。「陳娘子的意思是……?」
方怡讀取鴿天,對方確實相當困惑,不像是在說謊,難道她猜錯了?「我的意思是,我每次讀‘開陽小龔」,總覺得上面的內容……過于尖銳直白,口味偏重,不像是蘇老板這樣的讀書人寫得出來的。」
聞言,他溫文地笑了笑。「不瞞你說,其實鄙人不過是代理老板,開陽書肆背後還有個真正出資的老板,就連‘開陽小龔’的內容也都出自對方之手,只是由于種種原因,不方便透露身分。」
「原來是這樣。」她一臉恍然大悟,那麼穿過來的人應該就是那位幕後金主了。「既然不便透露,我就不多問了,但請幫我轉達一聲,希望將來有機會見面。」
「鄙人會代為轉達的。至于施粥一事,陳娘子打算如何進行?」蘇老板導入正題。「可有想過施粥的地點?」
「地點必須足夠容納一、兩百個人,也不能太過偏僻,那麼就只有朱雀三街口了。」想來想去,只有那里最適蘇老板愣了愣。「那里不是……陳娘子的想法果然和常人不同。」
「就因為是刑場,一直給人有血腥殺戮的觀感,如果能用來施粥助人,可以扭轉不好的印象,也許大家不會再覺得它可怕了。」方怡干笑一聲。「不過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地方夠大。」
他捻了捻下巴的胡子。「但現在問題是它屬于大理寺管轄,依照朝廷規定,不能做其他用途使用,光是主簿那一關就過不了。」
「這個就交給我,令我頭痛的還有要在那兒搭個棚子,以免遇上下雪,那麼就需要木匠,搭建的材料以及其他人力——」
「人力方面倒是可以對外征召,鄙人的老板也說願意以‘開陽小龔」之名捐出五百兩銀子。」
「我這里有三百兩,那麼加起來共八百兩,最後可能還會不夠,只有靠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兩人開始討論,將事項——列在紙上,一天不夠,隔天又繼續討論細節。
接著,「開陽小龔」刊登征求各類義務志工,還特別標明不支薪,以及有意加入施粥善舉的米糧店家,另外也歡迎各界踴躍捐款贊助,有意者可以前往開陽書肆報名,由于是免費發送給每個人,傳播的力量更大。
當百姓們得知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和「開陽小龔」聯合施粥七天,一天三百碗粥,紛紛冒著寒風出門報名,當然最多的是「開陽小龔」的忠實讀者,以及「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擁護者。方怡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也有大批粉絲,而且以婆婆媽媽居多,她們一生受苦,終于等到有人出面專門替婦女打官司,而且還不忘把賺得的銀子拿來做善事。
在短短兩天之內,就有三十多名木匠報到。
這天早上,方怡帶著兩個婢女前往大理寺求見主簿,對方听說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才破例一見。
「……你再說一遍?」
方怡口氣放軟了些。「民婦想要申請借用刑場七天,打算要用來施粥助人,還望大人允許。」
「你要借用……刑場?」主簿從來沒听過這種事。
她行了個禮。「是,還望大人幫這個忙,俗話說善有善報,一定能保佑大人將來升官發財。」
「這……不是本官不幫,而是作不了這個主。」听個嬌滴滴的婦人這麼說話,主簿也凶不起來。
「那麼要找哪位大人才能作主?」方怡甜笑。
于是,主簿把她帶到大理寺丞面前,可惜對方很明顯就是個不知變通、只會墨守成規辦事的官員。
「什麼?你要借用刑場?不管有什麼理由,不行就是不行!咕官可是听過你的名號,一個婦道人家不要太強出頭地當什麼訟師,要是在本官面前,你的狀紙寫得再好也沒用。」大理寺丞馬上拒絕她的要求。
「大人,這是做善事……」她嘴角抽搐,忍著不罵人。
他鼻孔朝天。「管你要做什麼,不準就是不準!」
「大人真的不準?」
「本官說不準就不準!」大理寺丞耍著官威。
方怡收起笑靨,眼底浮現冷意。「既然大人這麼不肯通融,民婦只好這麼做了……」說著,就把那塊銅鎏金腰牌拿出來給他看。
認出攝政王的腰牌,不只大理寺丞,連主簿都倒退三步,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滿臉驚恐地瞪著她。
方怡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這塊腰牌的主人已經同意,還請大人允許。」這麼好用的東西當然要適時地拿出來亮相。
大理寺丞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當然是透過一點關系才拿到手。」方怡避重就輕地回道。「大人若擔心它是假的,不妨進宮,或是上攝政王府問問本人。」
「不用、不用!」他連揮著手。
「那麼大人的意思……」
他很不甘願地道︰「就七天,不能再多了。」
「還有,必須要封路,轎子和馬車請繞別條路走。」方怡追加要求,這些都是來自上輩子參加大型活動或演唱會的經驗。
「封、封路?」大理寺丞一臉傻樣。
方怡福了個身。「先謝過大人了。」
地點的問題解決,接下來就可以動工了,木匠們開始在刑場上蓋起一間大型茅草屋,雖然四面沒有牆,但至少不必擔心下雪。由于有許多百姓自願幫忙,大家通力合作,只用一天的時間就完成了,歡呼聲傳到好幾條街外。
不過方怡又提出一個要求,就是要蓋兩間茅房,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就得用上它不可,最後決定在角落挖兩個約莫五、六尺深的坑,再搭成簡易茅草屋,事後再把泥土回填掩埋。
翌日下午,大理寺少卿林驊得知昨天有人拿了攝政王的腰牌借用刑場,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決定進宮求證。
當他來到東離宮,想到要見的是當今攝政王,不免緊張。
這時安公公來到他面前。「林大人請進。」
「有勞了。」
踏進靜心軒,林驊深吸了口氣,上前見禮,不必抬頭,也感覺得出兩道冰冷的目光朝他投了過來。
「什麼事?」季君瀾將書合上,口氣冷淡。
他吞了下口水。「昨日有位陳娘子拿了王爺的腰牌前來大理寺,雖然腰牌的確不假,但對方的要求還是第一次听到,因此下官斗膽前來請示王爺。」
季君瀾俊臉閃過一抹錯愕。不用問也知道這位陳娘子是誰,心里不禁猜測她又干了什麼好事。
「那塊腰牌確實是本王給的。」他總不能說不知情,雖然確實是不知情,但在這節骨眼又不能承認。
「是。」林驊松了口氣。「那麼王爺應該也清楚陳娘子提出的要求實在前所未聞,但既然是行善,相信皇上不會降罪才是。」
行善?他越來越好奇。「林大人說得是。」
林驊點了點頭。「那麼大理寺這就同意把刑場讓陳娘子借用七天,另外她還要求封路,看在她是要施粥助人的分上,大理寺才會破例。」
借用刑場?封路?要不是季君瀾平時面癱慣了,真的會驚訝到下巴都掉到胸口。虧她想得出來,還有怎麼突然決定施粥助人,這得花上多少銀子?難道是自掏腰包,連每個月撥給她的例錢也用上?
「王爺?」見攝政王似乎在發愣,林驊納罕地喚道。
他清了下嗓子。「因為是在做善事,本王才會同意她的要求,沒有事先跟大理寺說一聲,是本王的疏忽。」
「王爺客氣了,不過下官倒是沒想到王爺和‘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是舊識。」若非關系熟稔,又怎麼可能輕易將腰牌交給對方?
季君瀾跳過這個話題。「還有其他的事嗎?」
林驊听到這句話,知曉自己問太多了。「那麼下官告退。」
待對方走後,季君瀾氣悶地起身來回踱步。「沒有事先跟本王說一聲就先斬後奏,本王真的太寵她了。」
一直沒有出聲的安公公用袖口掩住上揚的嘴角,心想這真像陳氏的作風,更沒想到才一陣子沒去順心園,就搞出這麼大的事來。
「……本王非得好好教訓教訓她不可。」原本打算冷落她一段日子,這下不去見她也不行。
安公公听了,有些不以為然。依照攝政王對陳氏的寵愛程度,頂多口頭上念個幾句,也不會真的拿她怎麼樣。
當天深夜,一頂轎子悄悄來到順心園後門,敲了半天都沒人回應,季君瀾臉色更難看了,最後還是讓人翻牆過去開門才得以進門。走後門也就罷了,還得像小偷一樣,想想就覺得憋屈。
不過這順心園里的人全都睡死了,萬一賊人闖進來,恐怕無人會察覺到異狀,他正打算嚴懲一番,誰知才從後門進入,就見大發和阿泉已經縱身來到面前,見是攝政王,馬上單膝下跪見禮,他的怒氣才稍解。
待他推開方怡的房門,就見屋內還點著燭火,且桌上、地上散落了許多紙張。
他隨手拿起一張,念著上頭的字。「糙米、小米、小麥、薏米、綠豆、五谷粥……豬大骨和雞骨頭熬成高湯,加入碎肉……」
這該不會是菜譜?他看了看縮在被窩里、只露出一截長發的女人,將菜譜放回桌上,然後在床沿坐下,伸手掀開錦被。
方怡幾乎是立刻被冷空氣給凍醒。「哇……好冷!」
「醒了?」季君瀾涼涼地問。
她眯著眼看清眼前的男人。「王爺要來也不說一聲。」
「你要動用本王的腰牌,有事先說一聲嗎?」
知道事跡敗露,方怡一面笑,一面鑽進他懷中。「王爺生氣了?」
「大理寺少卿進宮來跟本王求證,本王事先卻一無所知……」季君瀾應該推開她,擺臉色給她看,但雙臂彷佛有自己的意識般,自然而然地摟住柔軟嬌軀。「又怕問太多會露餡,只能趕緊把人打發了。」
「王爺辛苦了。」她摟住他的脖子笑道。
季君瀾哼了兩聲。「施粥助人?你何時有這麼大的能耐了?」
「當然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還有許許多多的百姓,他們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真的很令人感動。」方怡說出真正的目的。「也希望那些平日養尊處優、吃香喝辣的文武百官睜大眼楮看看,跟那些底層的百姓相比,他們是多麼渺小,還有年幼的皇上,我更想讓他知道外頭有多少人在挨餓受凍,他是一國之君,有責任照顧百姓,否則不用逼宮,光是民怨就可以消滅整個大周朝了。」
季君瀾被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
方怡在他懷中抬起頭。「我可不是為了自己,也是想幫王爺達到教育小皇帝的目的,所以別生氣了。」
「原本是想來罵罵你的,現在本王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季君瀾也不禁大為折服。「不過以後還是跟本王說一聲,先套好招再說。」
她噗嘯一笑。「王爺的意思是打算跟我狼狽為奸?」
「你認為自己做的是壞事?」季君瀾險些忍俊不禁。
「當然不是壞事,但也許有人會覺得太多管閑事,女人只管伺候丈夫和生孩子就夠了。」方怡有自知之明。
季君瀾撫著她的發絲。「但你還是決定做了。」
「是誰規定女人什麼事該做、什麼事又不該做,我就是我,只要是對的事就去做,嘴巴長在別人身上,隨他們說去。」上輩子的她肯定不會這麼想,因為沒有任何事情需要她去努力和拚命,可是死過一次,又重生過來,她的想法慢慢地改變,開始尋找自我價值。「王爺那塊腰牌還能放在我這兒嗎?」
明知不該由著她,可季君瀾還是敵不過眼前這張略帶戲譫的盈盈笑臉,終是輕咳一聲。「就先放在你那兒,不過下次要拿出來用之前,先知會本王。」
「多謝王爺。」她湊上前親了下。
他目光一沉,旋即將她壓在身下,用力吻上那張好辯又愛笑的小嘴。
「不行,我明天還要早起,有很多事要忙……」感覺到男性大掌摸向自己的**,方怡連忙伸手推拒。
季君瀾哼了哼,並沒有停止,而是繼續掠奪。
見狀,方怡翻了個白眼,也只好舍命陪攝政王滾床單,畢竟是因為他的腰牌,才能讓整件事順利進行,就當是回報吧。
當前戲做足,冰山也變得熱情如火,方怡抬起雙腿夾住虎腰,引誘著、催促著,只想趕快做完好睡個回籠覺。
「……王御醫說你的身子都調養好了?」季君瀾嗓音粗啞地問。
才輕輕嗯了一聲,她就感覺到推進的力道比往常來得更猛烈,不禁叫出聲,彷佛同時按到某個開關,讓身上的男人火力全開。
因為很累,所以今晚的方怡沒有太多力氣回應,只能任由男人擺布,在高/潮之後更是有些昏昏欲睡,不過某人還沒解放,不肯就這麼放過她。
可以不要這麼持久嗎?她迷迷糊糊地想著。
像是听見她的腹誹,季君瀾決定來一場延長賽,非得方怡軟聲求饒、又親又摟的,才甘願將珍貴的種子全數奉獻。
「……順娘?順娘?」季君瀾喚了兩聲,可惜本人早就睡死了。
也只有這個女人敢無視自己,總是比他先睡,就算他好一陣子沒來看她,也完全不在意,連問都不問,彷佛就算被拋棄了,也可以過得很好。
季君瀾一直有種感覺,自己才是最有可能先被拋棄的那一方。
「可別以為招惹了本王,就能隨時拍拍**走人,想都別想!」季君瀾發誓非把她抓牢不可。
不過隔日一大清早,他才掀開眼皮,就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扔下,俊臉像是罩了層寒霜,光是用眼神就能把人活活凍死,讓此刻正捧著洗臉水、站在床邊等著伺候的齊硯,恨不得奪門而出。
「夫人已經出門,只剩門房留守看家,所以由屬下伺候王爺。」早知道就讓高均跟來了。齊硯背脊發涼,不敢直視主子的目光。
「她走多久了?」
「天還沒亮就出門了。」齊硯擰了條濕布巾遞上。
季君瀾擦了把臉,眼角余光瞄到銀簪和珍珠耳飾被隨意丟在鏡台上,別的女人小心收藏的飾物,那個女人卻毫不在意。
「王爺要用膳嗎?」說著,齊硯又補充。「夫人特地留了一碗五谷粥,說是明天要施的粥,想讓王爺先嘗一嘗。」
季君瀾點點頭。「呈上來吧!」
于是,齊硯馬上去廚房將放在蒸籠里保溫的五谷粥端到房里。「這碗粥里頭似乎加了不少東西,有糙米、綠豆還有碎肉……」
「本王原以為施的是白粥,看來並非如此。」季君瀾眉頭皺了皺,拿起白瓷湯匙舀了一口送進嘴中,想不到意外得滑順可口,還帶著濃郁的香氣,猛地想起昨晚看到的菜譜,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用豬大骨和雞骨頭熬的湯,能讓這碗粥更添美味。」
齊硯看了都快流口水了。「夫人說若是白粥,上一趟茅房就餓了,但五谷粥則不同,能夠撐得久,對身體又有好處,而且豬大骨和雞骨頭原本就要丟掉,可以不用花一文錢,還能讓這碗粥變得更好吃,一舉兩得。」
他一臉沒好氣。「她不管做什麼都有歪理。」
雖然覺得陳氏設想周到,不過齊硯可沒膽子說出來。
吃完粥,季君瀾又坐上轎子離開順心園,發現天空飄起小雪,沉吟片刻,便刻意繞到朱雀三街,想要親眼瞧一瞧。
當轎子來到朱雀三街,就見原本陰森森的刑場搭起一座用茅草當作屋頂的建築物,如今人潮穿梭,許多婦人在八口爐火前揮汗熬湯,還有不少人搬著一袋又一袋米過來,一下就堆成了座小山,每個人都在為明天開始連續七天的施粥善舉做準備。
季君瀾從掀起的轎簾往外看,可以覷見方怡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說話,還不時地朝對方微笑,讓他覺得刺眼,心里也頗不是滋味。
「去查查那個男的是誰。」他吩咐齊硯。
「是。」
他用力放下轎簾。「回宮!」
而這一頭的方怡,正忙到不可開交,為了規劃排隊動線,就傷透腦筋,因為人數無法預估,要是一個沒弄好,可是會發生暴動。
「第一天肯定一片混亂,就有勞蘇老板多費心了。」想到上輩子看到有人為了一百元的免費早餐,願意花三個小時排隊,讓她體認到人類貪小廣宜的本性有多強。
蘇老板點頭。「鄙人會把手下派出來,全听夫人吩咐。」
「希望明天一切順利。」方怡由衷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