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已是二更天,該是萬籟俱寂的時刻,無數的火把卻照亮了璟王府,王府總管領著一班手腳俐落的護衛在後院搜羅。
王府裡的丫鬟全被集中起來,等著副總管按名冊點人,她們緊挨著彼此,偷偷交頭接耳。
“喂喂,聽說了沒?”
“什麼?”
“前兩天鈺兒不是頂撞了總管,遭一頓狠打,躺了一天都沒能下床,總管也真是夠心狠的,那麼小的丫頭,打成那樣也不給請大夫,聽說跟她同房的小翠嚇都嚇死了,一整宿都在探她的脈搏。”
“死了?”有人抖著聲音問。
“要是死了也不會有今天這麼大陣仗。”
“什麼意思?”
“聽說今早小翠起來時沒看見鈺兒,以為她去府裡的醫務間找藥了,也沒在意,結果到了傍晚還是不見人影,找遍了後院還是沒下落,就趕緊報上去了。”
“難不成是逃了?”有人驚呼。
“肯定是了。”
“這個鈺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賣身契還在王府,就算逃出去又能怎麼樣?”
“那丫頭性子倔,老愛跟總管頂嘴,看也知道是個不老實的,我早猜到她會幹出這種事。”
副總管聽見她們議論紛紛,兇惡地斥道︰“你們幾個少在那裡嚼舌根,叫什麼名字,一一報上來。”
一群女人這才住了嘴,恭敬的輪流報上名字。
此時,與王府相鄰的暗巷裡,一道瘦小且傷痕累累的人影正伏在牆邊不敢有任何動作。
此人正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璟王府裡逃出來的鈺兒。
她一臉驚惶還發著高燒,身子四處都是皮開肉綻的傷痕,但她情緒勉強還算鎮定,否則也沒辦法順利的逃出璟王府。
外頭忽然有騷動,她屏住呼吸更往暗巷裡縮,露出一雙骨碌碌的大眼觀察大街上的璟王府人馬。
“快點找!一定要把那個賤丫頭找出來!”王府總管帶頭吆喝著,後頭浩浩蕩蕩跟著一群身穿青色便衣的王府護衛以及手握火把的家丁。
暗巷裡的鈺兒縮了一縮,將背完全緊貼著粗糙的牆面,仰臉看向黑壓壓的夜空,直至此時她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明明是孫楠鈺,怎會突然成了璟王府的丫鬟鈺兒?
剛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沒死還變成了另一個人,真的是嚇得半死,而最重要的是,她人竟然在璟王府裡!
人人都知璟王府是京城中最招惹不起的存在。璟王赫連桓是皇帝的同胞弟弟,此人個性不羈,雖然是皇家子弟卻不受皇室規矩所拘束,總是獨來獨往,行事作風難以捉摸。
照常理說,對於這樣性情無法捉摸的兄弟,皇帝應該是很忌憚的,但事實並不然,相反的,皇帝還相當疼愛這個相差了十多歲的弟弟。
原因在於兩人是同母所生,且赫連桓無心於政治,自小就喜好金石古玩又善於管理財政,對於賺錢之事的興趣遠遠大過於政事,因此皇帝對這個弟弟相當放心。
不但如此,由於赫連桓在稅賦上極有見解,皇帝索性將戶部交由他掌管,就連戶部尚書也得聽令于璟王,京城中的許多官販之事,諸如嚴令規定只得由官方販賣的鹽、鐵礦、某幾類酒等,這些利益調配等事全掌握在赫連桓的手上。
民以食為天,這些與生活息息相關的賦稅官鹽等大權落在赫連桓手中,對老百姓來說,璟王儼然就是官民極欲巴結攀交的民間皇帝。
京城中有無數的富賈鉅賈前仆後繼想巴結他,只是此人性子本就難以捉摸,豈是說巴結就巴結的。
素聞,璟王府治下頗嚴,過去曾有丫鬟行為不檢妄想爬上璟王的床,結果被打一頓扔出璟王府,雖保住了半條小命,只是從此這個丫鬟也沒人敢收留,就這樣消失了。
孫楠鈺皺了皺眉,不禁覺得老天爺還真是捉弄人,在死前讓她被劇毒折磨,重生後又成了璟王府的丫鬟,而且這個鈺兒還帶著一身皮肉傷,一定是幹了什麼惹人厭的事,如果她頂替鈺兒的身分,日後在璟王府還有活路嗎?
思及此,加上她本來就不認為自己該留在璟王府,因此孫楠鈺才毅然決然的逃出了璟王府。
此時,孫楠鈺感覺身子的高燒越來越猛,她扶著額慢慢滑坐在地上,身子一陣冷一陣熱,意識也開始模糊不清。
不,不成,不管眼前是什麼情形,總歸她是活了,上天既然賜給她一條新生命,她絕不能白白浪費,她要撐下去!
靠著僅存的力氣,孫楠鈺站起身確定外頭沒有璟王府的人馬後,努力打起精神,朝著與相反的路線迅速離開。
已近三更天,天色黑得嚇人,她嬌小的身影走在杳無人跡的街道上更顯得單薄可憐。
她身上裹著一件從某個丫鬟房裡偷來的素面披風,正好掩住一身丫鬟服飾,因此也不怕被人撞見。
在京城打滾了這麼久,她對城裡的街道瞭若指掌,不過這一帶是酒樓林立之地,她雖然來過幾回但也沒這麼熟,怎麼說她都是女人家,對於這些聲色場所自然是有所回避。
“喂,你受傷了?”驀地,一道女人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孫楠鈺心頭一緊,先是防備的抓緊披風,而後才轉過身順著發聲處看去。
那是一個長相豔麗,穿著卻相當樸實的年輕女人,看上去約莫二十出頭,可是眉宇間卻有著跟年紀不相符的沉穩。
她不敢隨便出聲,就怕這女人也與璟王府有關聯,稍有個不慎,她很可能就會被抓回璟王府。
雖然現在借著鈺兒的身體活過來,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是孫楠鈺,她沒有理由留在璟王府,因此死活她都不想回那兒。
“是啞巴嗎?”豔麗的女人朝她走來。
孫楠鈺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站在原地,兩眼戒備的盯著那女人的一舉一動。
許是瞧出她的防衛心,豔麗女人對她釋出善意的笑容,滔滔不絕的說︰“你別怕,我是一品天香樓的老闆娘,我叫謝孟芝,不是什麼壞人。”
“一品天香樓的老闆娘?”孫楠鈺愣住。
這兩年一品天香樓的名號在京城炒得風風火火,一間原本快要倒掉的破酒樓被老闆以脫手爛攤子的心態隨意盤給了一名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年輕姑娘,在那姑娘的巧手經營下,酒樓從此聲名大噪,無論是富商巨賈或是販夫走卒,人人競相來此一嘗酒樓名菜,一睹傳奇老闆娘的風采。
眼前這模樣豔麗的女人,就是名動京城的一品天香樓老闆娘?
“相信你也聽說過我的名字吧?這下你應該可以放心了。”謝孟芝見她臉色蒼白,兩頰卻泛著不尋常的紅暈,心想她應該是發燒了。
孫楠鈺不敢大意,即便對方是個女人又主動釋出善意,但是連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都信不得,一個無親無故的陌生人又怎麼能隨便相信。
思及此,孫楠鈺往後縮了下。“謝謝你,不過我得走了。”
“這麼晚了,你要上哪兒?你病了,是不?”
“我……我有急事,得走了。”
就怕自己的身分洩漏會惹來更多麻煩,孫楠鈺轉身就想走,不料,她視線一花,身子頓時搖搖欲墜的往後倒。
見狀,謝孟芝立即上前扶住她。
這一扶可不得了,她的身子燙得令謝孟芝心中一驚。“小丫頭,你身體都燙成這樣了還想去哪兒?”
孫楠鈺高燒得厲害,已經支撐不住,但是聽見謝孟芝那句小丫頭,她下意識就低喃著反駁,“我不是什麼小丫頭……我是孫楠鈺……”
謝孟芝靠得很近,自然也聽見她的話,心中不禁又是一驚。
孫楠鈺?是那個“百寶行”古玩店的孫楠鈺嗎?可是那個孫楠鈺前兩天因為得了急病已經發出了惡耗,這兩天酒樓裡都有人在議論這事呢。
謝孟芝端詳起懷裡的小丫頭,她容貌清秀,身形瘦小,怎麼看都只有十五六歲,而孫楠鈺聽說今年已經二十出頭了,這小丫頭怎麼可能會是她。
想著,她掀開披風,發覺小丫頭竟然穿著綠梅粉衫的丫鬟服飾,當下大愣。
她是璟王府的丫鬟?
眾所周知璟王府是何等的富貴人家,即便是下人,吃穿用度也好過尋常百姓,加上璟王府治下頗嚴,人手又繁多,為了便於管理,璟王府的丫鬟奴僕們都有嚴格的衣飾規定,哪怕這些人出了府也能一眼辨認。
稍早酒樓正要打烊時才聽說璟王府今兒個很熱鬧,內宅裡似乎出了什麼事,弄得人仰馬翻……
莫非這事跟這個小丫頭有關?
無論如何,既然讓她謝孟芝碰上了,總歸就是有緣,她不能見死不救,先把人帶回酒樓,等人清醒了再說。
心中打定主意,謝孟芝趕緊喊來了掌櫃與跑堂,三人一起合力將小丫頭扛回酒樓。
“青嵐……你快走……別管我了……你快走……”
夢見了貼身丫鬟慘遭毒手的惡夢,孫楠鈺忽然驚醒過來,一睜開眼就看見一張陌生的女子臉龐。
她愣住,好一會兒回不了神,只能瞪著那女子充滿關心的臉。
“你醒啦,正好,這藥也熬好了,趁熱趕緊喝了吧。”謝孟芝幫她端來了湯藥。
“你是……一品天香樓的老闆娘?”她有點呆滯的接過藥,緩緩的一口喝下。
“你還記得啊,看來高燒是真的退了。”
“是你救了我?”
“是我請來的大夫救了你。”謝孟芝打趣地說。
“謝謝你。”孫楠鈺真心的道謝。
“我已經聽說了,璟王府有個丫鬟私自逃出府,你就是那個丫鬟吧?”
孫楠鈺一愣,立刻搖頭。“不,我不是。”
“可是你穿著璟王府的丫鬟服飾,身上又全是被鞭打的傷……”
“老闆娘,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璟王府的丫鬟。”她的態度十分堅定,神智清明,兩眼也炯炯有神,怎麼看都不像是胡言亂語。
“那你是誰?”
她咬住下唇,遲疑地看著謝孟芝。能告訴這女人實情嗎?死而復生這種事,會有人相信她嗎?
“你別怕,既然我救了你就不可能會害你,也一定會幫到底。”
似是看出她的擔憂,謝孟芝斬釘截鐵的做出保證。
孫楠鈺望著她,雖然心中有所顧慮,可最後還是決定如實坦白,“我是孫楠鈺。”
沒想到,謝孟芝居然不驚不訝,只是順著她的話往下問︰“百寶行的那個孫楠鈺?”
她點了點頭,心底開始忐忑。
“但是你長得跟她不像,你確定你自己是孫楠鈺?”謝孟芝非常冷靜的問。
孫楠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似乎可以信任這個人,於是她將自己死前所發生的事以及醒來時變了個人的經過,源源本本的說出來。
謝孟芝面沉似水的聽著,從頭到尾沒露出半點驚訝或是不信的表情,鎮定得連孫楠鈺都暗暗感到愕然。
素聞一品天香樓的老闆娘是個奇人,原以為是訛傳,沒想到謝孟芝本人真的如此奇特。
“原來是這樣啊……”聽完她重生的故事,謝孟芝連一句懷疑的話也沒有,就這麼信了,還露出同病相憐的表情。
同病相憐?
在對方臉上看出這麼奇怪的情緒,孫楠鈺不解地心想,難道謝孟芝也曾經遇過這麼離奇的事?
“也難怪你要逃了,怎麼說你都不能再用這個身分繼續待在璟王府生活了。”
瞭解了前因後果之後,昨晚的事也就全兜上了。謝孟芝點點頭,一臉恍然大悟。
“你真的相信我?”孫楠鈺忍不住問。
“當然相信,為什麼不信?”
見謝孟芝的態度率真又大方,反倒是問話的孫楠鈺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
“你的遭遇實在太慘了,這樣吧,不如你就先留在我這兒。”
見謝孟芝一再伸出援手,她不由得紅了眼。“這怎麼可以,你已經幫了我太多,我怎能白吃白喝……”
“不是白吃白喝。”謝孟芝早料到她會這麼說,笑咪咪的插話。“你就留在我的酒樓幫忙吧,正好酒樓缺人手很久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就用工作來回報我吧。”
孫楠鈺當然求之不得。
糊裡糊塗的變成了另一個人,眼前又遭璟王府的人追捕,如果能有一個容身之處,她說什麼也要留下。
“謝姑娘,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
“別這麼客氣,我們算是天涯淪落人,有一樣的遭遇,所以你的心情我特別能瞭解,雖說我們原本的年紀差不多,不過眼前你這身體應該只有十五六歲,以後你還是喊我一聲姊姊吧。”
謝孟芝不只對她好,還願意主動拉近關係以姊妹相稱,如此貼心的做法讓孫楠鈺感動得熱淚盈眶。
只是,她不懂那句天涯淪落人究竟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謝孟芝也是死後複生?
心中雖然有疑問,但畢竟還不是很熟,孫楠鈺也不好意思多問,只能再三道謝。
“你就好生待下來吧,以後不管出什麼事都有我罩你。”
“謝謝孟姊。”雖然不明白什麼是“罩她”,不過應該就是照顧之意吧。
臨走之前,謝孟芝彎下身拍了拍她的肩頭,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已經充分表達安慰之情。
等到房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孫楠鈺才允許自己流下淚水,並非因為傷心,而是喜極而泣的淚水。
不管怎麼說她都已經活過來也逃出了璟王府,眼下先安頓好自己,再慢慢去想接下來的事吧。
想到未來還有許多事等著她,孫楠鈺感覺自己充滿了新生的希望,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什麼事都可以改變。
她閉上眼,打算好好睡上一覺,等恢復了精神才能為死去的“孫楠鈺”討回公道。
晌午時分,一品天香樓內人聲鼎沸,座無虛席。
“刁大哥,麻煩幫我炒兩盤麻辣肚絲,兩盤佛手金卷,三盤糖醋荷藕,一盤辣白菜卷。”
“小武哥,麻煩幫我弄三盤金糕卷,兩盤蓮子糕,四盤蜜餞麻花酥。”
廚房裡熱氣沖天,一群由謝孟芝親自帶出來的年輕廚子各司其職,整齊劃一的待在自己專屬的爐灶前,腳不沾地的幹著活兒。
孫楠鈺負責統籌客人點的菜,整理出來後一併點菜好讓廚子們好做事,出菜速度也能加快。
“小鈺,你真的太厲害了,才看一次就能將客人點的菜全都記起來。”
負責跑堂的小段又送來新的單據,聽著孫楠鈺有條不紊的指示出菜,他都快聽傻了,畢竟酒樓上上下下最起碼也有近三十桌的客人,他送完單子再出個菜,剛才哪桌客人點了哪些菜早就忘光光了。
但是孫楠鈺卻是過目不忘,幾乎將三十桌客人點了什麼菜一樣不落的背下來,再按照客人點單的先後次序安排出菜。
酒樓裡的人對此都嘖嘖稱奇,覺得老闆娘真是挖到寶了,對孫楠鈺更是敬仰有加,絕不因為她年紀是酒樓裡最小的就瞧不起她或欺負她。
如今孫楠鈺來酒樓已有個把月了,她的個性外向不畏生,做起事來井然有序,深得大家的喜愛。
從前酒樓的出菜順序混亂,偶爾還會重複出菜,這一直是謝孟芝最頭疼的事,自從孫楠鈺來了之後,出菜速度與順序就不曾出過亂子,一切處理得妥妥貼貼,眾人簡直把孫楠鈺當成救星了。
“小段哥,這是八桌和十二桌的菜。三桌與二十一桌的菜,沈哥已經送了,今天這麼忙,雅間的酒菜就由我負責,小段哥就負責二樓的。”
“我知道了。”小段接過託盤,又歎了一聲,“小鈺啊,酒樓有你真是太好了。”
孫楠鈺被他誇張的口吻逗得直笑,也沒停下手邊的動作,端起已經擺好酒菜的託盤,踩著小碎步上了三樓。
一二樓的桌次都是開放的,三樓則是用屏風與布簾隔成數間雅間,讓一些不喜熱鬧或是不能抛頭露面的客人能在此用膳。
雅間的價格自然也比一二樓來得高,因此客人相對比較少,往往是一二樓已經客滿,雅間還有空桌。
不過,隨著酒樓的名氣越來越響,花得起銀子的大有人在,如今包下雅間的客人也是越來越多,有時還真是一間難求。
孫楠鈺端著一盤酒菜走向最末端也是最隱密的雅間,那間是專門留給達官貴人的,能進得此間的人絕對是非富即貴。
“王爺,您是何等高貴的身分,小的怎敢用不入流的次等貨來污辱您,小的願用性命保證,這纏枝蓮紋的筆筒還有描金牡丹的墨匣可都是鄭國開國帝王仁康帝在位時用的文房寶貝……”
正要掀開簾子時,裡頭傳出的男子聲音讓孫楠鈺當場停住了腳步,握住託盤的手也跟著一緊,手指關節微微泛白。
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認得那聲音。
那是柯泓謙的聲音,也就是她“前世”的丈夫,那個與嫡姊一起聯手害死她的白眼狼。
“王爺,鄭國的仁康帝都已死了上百年,可是他留傳下來的字畫,相信您比小的更清楚,至今還是無人能敵啊,在古玩市場不知要有多珍貴,更何況是仁康帝用過的文房之物,相信有了這些寶貝,王爺不僅能瞻仰仁康帝之遺風,在字畫的造詣能更上一層樓。”
聽見柯泓謙滔滔不絕的說著話,孫楠鈺必須用盡力氣才能壓下想沖進去暴打他一頓的衝動。
真的是冤家路窄,她還在盤算該怎麼走下一步,該怎麼報仇並將她一手打造的百寶行搶回來,這個白眼狼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他口口聲聲喊著王爺,看來他是透過關係找上了個貴人想攀交,再透過這個貴人打進貴族的圈子,好讓更多有錢爺兒們將銀兩送進百寶行。
就不知他攀上的這個王爺是哪一位……
“聽你這麼一說,這些玩意兒倒真是些不得了的寶貝?”
一道似醇酒般醇厚的男子嗓音傳來,無預警的撥動了孫楠鈺的心房。
因經營古玩店的緣故,她閱人無數,與凡夫走卒或富貴人家都曾交手過,她能從一個人說話的音調乃至於口氣,多少推斷出對方的性子,雖然還不到十成十的精准,不過至少能中了六七分。
畢竟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性格以及後天的涵養,透過說話就能知其一二。
這位不知是什麼名號的王爺,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玩味,雖不顯輕佻,像是很認同柯泓謙的話,但又好像是嘲諷的反問,反而讓人弄不懂他的真意。
此人肯定是個善於隱藏心思,又不會輕信於人的高傲之徒。
孫楠鈺沉下心,單憑男子那句話,她能肯定此人絕非泛泛之輩。京城中的王爺頗多,大多是些閒職王爺,能讓柯泓謙這麼自以為是的人鞠躬哈腰,送上這麼風雅的寶物急著巴結的人物,究竟是誰呢?
這一刻,孫楠鈺對於前世夫君的憤怒已經全數轉移到那未曾謀面只聞其聲的男子身上。
無論此人是誰,既然是柯泓謙想巴結的人,她就不能不管,她一定要想辦法讓柯泓謙巴結不成!
“爺兒,上菜了。”她揚起低柔的嗓音,端好烏木託盤,單手掀開簾子,目光往裡邊探去。
與此同時,雅間裡的兩個男人也看了過來,一個是她深惡痛絕的柯泓謙,另一個則是……
孫楠?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那男子有一張溫潤如白玉的俊臉,長眉入鬢,眼若秋星,挺鼻薄唇,配上一身貴氣不凡的氣質,一看就知是非等閒之輩。
再說,他的年紀如此輕,長相又忒俊俏,帶著幾分玩味笑意的眼神,使他全身散發出一股不羈的氣質,莫非此人是……
璟王?!
推敲出這個可能性,孫楠鈺暗自抽了一大口氣。
同時,那兩個男人也正望著她。
見她年紀頗輕,但是眉目沉穩,目光尤其清澈有神,腰杆子又挺又直,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她這年紀的女子不可能會有的氣度。
正是這不尋常的氣度以及她那慧黠的眼神,讓兩個男人同時停住了交談聲,雙雙將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
“兩位爺兒,酒菜正熱,還請小心慢嘗。”她垂眉低首,壓低了身子,刻意放慢速度將酒菜——端上桌。
赫連桓那一雙美目直直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注意到她端酒菜時面色淡定,手不顫不抖,上菜手勢流暢又靈巧。
京城裡傳言一品天香樓裡臥虎藏龍,果真如此,就連女子也能抛頭露面送酒菜,而且還是年紀這麼小的女子。
年紀小不打緊,重點是此女氣度不凡,見著了兩個大男人也不臊不赧,剛才她抬眼瞧見他身後的暗衛時也只是眼神微詫,並沒有太多表情。
直覺告訴赫連桓,眼前這個女子不簡單。
柯泓謙一雙眼也直直打量起她,雖然容貌與身形都不像,但是剛才這女子端著酒菜進來時,有一瞬間他竟然覺得自己看見了已經死去的某人。
他已死的前妻。
柯泓謙自己也覺得這想法很荒唐,怎會無緣無故想起她,還是因為眼前這個正在張羅酒菜的女子。
話說回來,這一品天香樓也太不象話,就算是缺人手也不該讓女人來送菜啊。
孫楠鈺張羅完畢,抱著託盤正要起身,轉頭時假裝不經心的瞄見柯泓謙手裡的墨匣,登時訝異的低喊一聲。
正注意著她一舉一動的赫連桓見狀,頗是玩味的挑高一道眉,靜待著她的下一步。
“爺兒,小女子能否說句話?”孫楠鈺垂下了眉眼。
“送好酒菜就退下吧,胡鬧什麼。”柯泓謙覺得莫名其妙。
“你以為爺兒是什麼人,璟王爺面前也敢放肆。”
孫楠鈺垂下的目光微微一動。
果真是璟王!
真沒想到不久之前她才逃出璟王府,今日就在一品天香樓遇見璟王,命運當真是捉弄人。
“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擾著了王爺的雅興,當真該死。”孫楠鈺作勢準備退下。
“且慢。”赫連桓喊住了孫楠鈺,目中笑意更濃。
“王爺?”柯泓謙不敢大意,睜大了眼觀察他的表情。
“你想說什麼?”赫連桓一臉笑意,同時目光銳利的端詳她,就像閃動著冷冽光芒的刀。
她忍不住暗暗打了個寒顫,這個璟王真如同外界流傳的,看似隨興不羈其實高深莫測,讓人無法捉摸。
“方才我看你一直瞅著柯兄手裡的墨匣,還不是普通的瞅法,難道你也懂古玩?”
好敏銳的觀察力!剛才她是故意替自己鋪路才會對著那墨匣喊了一聲,但是他怎麼知道她一直悄悄細細琢磨著墨匣的外觀與細節處?
她這些小動作,完全逃不過他的眼。
不過,他這一問,反倒給了她大好機會,一個讓柯泓謙在貴人面前狠狠被打臉的機會。
孫楠鈺心一定,慢慢抬起頭,臉上堆滿笑意的說:“小女子斗膽,剛才進門時聽見那位爺兒說這墨匣是鄭國仁康帝用過的文房用物。”
“你個賊眉賊眼的,居然敢偷聽!”柯泓謙生氣的指責。
賊眉賊眼也好過你這只人面獸心的白眼狼!孫楠鈺冷冷的橫了他一眼,意外震住了柯泓謙。
赫連桓也察覺到她的眼神變化,他不動聲色的笑著。“往下說。”
得到了赫連桓的同意,孫楠鈺如吃了定心丸,她腰杆打直,挺起胸,臉上有著讓男人也不敢小覷的自信,笑盈盈的開口。
“請恕小女子大膽說上一句,雖然不知道那位爺兒是從哪兒得來的,不過這墨匣是仿冒品,絕對不是仁康帝用過的文房用物。王爺,這不是寶貝,而是只值幾兩,隨便的文房鋪子就能找著的墨匣。”
見她清秀的臉上帶著笑,話裡卻咄咄逼人,甚至暗指墨匣不過是隨處可見的便宜貨,她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與從容,讓兩個男人同時想起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便是孫楠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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