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市,十二月的某個午後,首波寒流來襲,讓原本還算宜人的氣候,一下子下降到冷死人的十二、三度低溫。
盡管天氣冷到教人不想出門,也不是星期假日,但大賣場里依然涌入不少采買的人潮,而呂靜冠忙碌的一天,也正式進入後半階段。上午她基本上得待在公司開會以及處理一些文書工作。
在大賣場的結帳出口處附近,設置了許多臨時攤位,有賣吃食的、有賣飲品的,也有招攬辦信用卡的,當然也有像呂靜冠這樣,為了開發新客戶而來此擺攤做問卷調查的。
呂靜冠今年二十二歲,初入社會,自詡是保險業界的小尖兵,擁有滿滿的工作熱忱以及不屈不撓的奮戰精神,入行近半年來,她認為自己表現得還不錯,至少沒有讓帶她的前輩謝雅馨丟臉。
呂靜冠面帶微笑的坐在攤位後方,耐心等待說會晚到幾分鐘的謝雅馨,她並不急著上場沖鋒陷陣,因為比起主動出擊,她更喜歡被動等待,再者,攤子沒人顧也不太好。
她一身深藍色的制服套裝,里頭搭配一件白色襯衫,脖子上系著一條淡紫色領巾,左胸前別上一個金色名牌,在在彰顯出她專業經理人的形象。
再仔細一瞧,她有一張很漂亮的鵝蛋臉,肌膚粉嫩粉嫩的,水汪汪的大眼楮,小而挺的鼻子,還有一張彷佛無時無刻不帶著笑意的櫻桃小嘴,唇上涂著薄埂的粉色唇膏,烏黑亮麗的長直發扎起一個高馬尾,額前的長瀏海很自然的旁分于兩側,給人感覺十分清爽且親和力十足。
等著、等著,一個恰似父親的背影,讓呂靜冠不由得聯想到昨夜父親警告她的話,一直掛在臉上的陽光笑容倏地消失——
如果你還要繼續做這個工作,那你就不要回來了!
大學就讀財經系的她,畢業後依照意願與興趣很順利地進入一間保險公司工作。她知道自己這樣的選擇,讓一路辛苦栽培她的父母很失望,父母也不止一次向她明確的表示他們不喜歡她的工作,尤其父親更直接告訴她——
你和佩穎、小嬋一樣,去銀行工作。
柯佩穎和邱嬋是她的大學同學,目前都在銀行工作,只是分屬不同公司。
「唉……」呂靜冠低頭輕嘆了一口氣,去銀行工作多無聊、多沒自由啊,爸為什麼就不能依她一次呢?
「冠冠,怎麼了,干麼低著頭嘆氣,心情不好嗎?」見呂靜冠不似往常那般笑臉迎人,終于趕到的謝雅馨放下皮包坐下來,關心的詢問道。
謝雅馨今年二十八歲,未婚,人美能力又強,由于呂靜冠前天出了一場小車禍,她不放心,所以特地騰出時間來陪呂靜冠擺攤。
呂靜冠抬起頭,可憐兮兮的道︰「唉,還不是我爸。」
帶她這個老是藏不住心事的新人快半年了,謝雅馨怎麼會不知道她心里頭唯一的煩惱。「你爸又在催你換工作嗎?」
呂靜冠搖搖頭,一副宛若嚴重受虐的小媳婦模樣。「更慘,是逼,我爸說,我如果繼續做這個工作,就不要回家了。」
謝雅馨有些錯愕。「這麼嚴重?」
呂靜冠無力的點點頭,又道︰「這個玉飯碗我原本就快捧不住了,偏偏前晚我又不小心摔車,這下子可真把我的玉飯碗給摔破了。」
謝雅馨听了忍不住揚起嘴角,都火燒**了,她居然還有心情搞笑,真是敗給她了。「所以你要放棄你的玉飯碗了嗎?」
她雖是這麼問,但她心知呂靜冠不是一個那麼容易就放棄的人,要不然她也不會在父母反對的情況之下,仍堅持做這份工作。
「不想。」呂靜冠老實回道。
「那你要怎麼向你爸交代?」
「不知道。」
這時,一名年約七旬的老婆婆,提著一個裝得滿滿的購物袋朝她們的方向走近,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前方有兩張空椅子、兩位漂亮的小姐,丁蕙蘭依著自己的偏好,朝呂靜冠走去,並且和藹地問道︰「小姐,這里可以借我坐一下嗎?」她沒細看這個攤位是賣什麼的,只是逛累了想休息一下,而這兒正好有空位,不過她對呂靜冠的一秒鐘變臉倒是看得很清楚。
「當然可以嘍,婆婆請坐。」這是呂靜冠今天招呼的第一位潛在客戶,而且還是她最愛的婆婆級客戶,因此她早早便收起愁容立正站好,同時綻放出千萬伏特的陽光笑容。
呂靜冠對婆婆們特別偏愛、用心,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她剛出生時很愛哭,她的父母又忙于工作,無法專心照顧她,不得已只好把她托給住在同縣市的外婆帶,直到她國小瓜業,所以對她而言,外婆如同她的第二個母親,是這世上她最愛的人。就是因為這樣,對長輩們她都很敬愛。
丙然和她猜想的一樣,是個活潑開朗又可愛的小姑娘呢!丁蕙蘭欣喜地坐下,順勢將手提的購物袋放在腳邊地上。
等丁蕙蘭坐好了,呂靜冠才跟著坐下,接著拿來一杯杯水及一根吸管,問道︰「婆婆,我幫你插上吸管,好不好?」見丁蕙蘭沒反對,她立刻撕開吸管的封膜,將吸管插進杯水里,將杯水遞過去。「來,婆婆,小心點慢慢喝,請不要客氣。」
見呂靜冠如此貼心熱情,丁蕙蘭也就不客氣了,她拿起杯水用力的吸了一大口,逛了一、兩個小時的賣場,她一滴水也沒喝,真的有些渴了。
謝雅馨則是向丁蕙蘭輕輕的點頭問聲好,再與呂靜冠有默契的交換個眼神後,便逕自離開座位,做自己的工作去了。
「你在這里做什麼?」丁蕙蘭看了看滿桌子紙筆的攤位,好奇的問道。
「我是新邦人壽的保險業務員,這是我的名片。」說著,呂靜冠恭敬的呈上一張名片。
新邦人壽是一間老字號的保險公司,幾年前由于投資不善,被伍聯集團並購,經過伍聯集團整頓,重新出發之後,如今經營得有聲有色。
伍聯集團的創辦人伍政沛是從貿易行起家的,他過世後,由長子伍承勛接班,短短五年時間,伍承勛便讓伍聯集團的聲勢更上層樓,進入國內前三大財團之列,而今第三代也漸漸嶄露頭角,堪稱商界最令人注目的一尾巨龍。
丁蕙蘭接過名片,眯著眼楮看了半天。「字太小,看不清楚。」
呂靜冠一听,立刻自我介紹道︰「我叫呂靜冠,雙口呂,文靜的靜,冠軍冠。婆婆您呢?」
「我姓丁。」
「我可以喊您丁奶奶嗎?」
「好啊,那我叫你冠冠。」才這麼一會兒光景,丁蕙蘭已經對這個善解人意又不矯揉造作的小丫頭相當有好感了。
「丁奶奶,您好厲害哦,怎麼知道大家都叫我冠冠呢?」呂靜冠適時的狗腿一下,她最愛和老人家聊天了,都不用花腦筋,只要嘴巴含糖就可以了。
「小嘴這麼甜,是想哄我買保險嗎?」丁蕙蘭雖然年紀大了,但腦子還清楚得很。
「丁奶奶如果願意跟我買保險當然好嘍,不過我想您應該不需要。」呂靜冠說得老實,完全不怕得罪老人家。
「什麼意思?」是嫌她太老還是嫌她窮?
「您的家人一定幫您買了啊,何必再浪費錢?」呂靜冠就著自己的經驗回道。
依照她的觀察,以丁蕙蘭的年紀,不太可能年輕時便為自己投保,如果她的兒孫有保險的觀念,肯定早幫她買全了。
「既然你都這麼想了,干麼還那麼熱心的招呼我?」丁蕙蘭心忖,看她的樣子,頂多大學剛畢業,該說她還太天真還是太不精光?
「這是兩回事,丁奶奶想來我這兒坐坐,喝杯水、聊聊天,我求之不得呢!」
只要出了公司大門,不論是工作的地點、時間、內容都不會被制約,就算她想一整個下午都在坐在這里和丁蕙蘭聊天,也不會有人盯著她,或是警告她說以後不可以這樣。
「是嗎?」丁蕙蘭笑盈盈的瞅著她,更加篤定她是個沒心機的小丫頭,對她的喜愛又加深了幾分。
「是啊!」
「但我佔著這個位子,不就會耽誤到你的工作了嗎?」
「那有什麼關系,反正老板又不在這里,罵不了我。」說完,呂靜冠俏皮地吐了吐小舌,那模樣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你喔……」丁蕙蘭搖搖頭,又喝了口水,然後放下杯水站了起來。「我還是快走吧,免得害到你。」
呂靜冠跟著站起來。「丁奶奶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嗎?」她聊得正開心呢!
「舍不得呀?」
呂靜冠嘟著嘴猛點頭。「嗯。」難得遇到一個這麼有智慧又風趣的老奶奶,她想和丁蕙蘭再多聊一會兒。
丁蕙蘭被她的反應逗得更樂了,一時起了玩心,開玩笑道︰「那你送我回家啊。」她就住在附近。
呂靜冠認真的道︰「好啊,您等等,我去跟雅馨姊說一聲。」
她快步走向正在附近做問卷的謝雅馨,跟她說了一聲後,又快速踅回攤位前。
「丁奶奶,我送您回家吧,東西我幫您提就好了。」說完,呂靜冠馬上穿起羽絨外套,背起自己的「戰斗背包」,走上前接過丁蕙蘭手上的購物袋。
所謂的戰斗背包,其實就是她的公事包,因為她要裝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一般手提的公事包根本裝不下,所以她才會決定用大一點的後背包。
雖然她的上司與前輩們對她的戰斗背包有很多意見,老叨念著她這樣看起來很不專業,但她個人認為,反正又不會影響到她的工作,有什麼關系,大不了她從別的地方把專業形象補回來就是了,況且用後背包的好處多多,像現在,她就可以一手扶著丁奶奶、一手幫丁奶奶提東西,多好啊!
「哇,瞧瞧你這身材,可以去當模特兒了。」丁蕙蘭由衷的贊美。
依她看,呂靜冠沒一百七,也有一六八,臉小身材又縴細,活脫脫是天生的衣架子。
「對啊,好多人都這麼跟我說,可惜我對當模特兒沒興趣,要不然……」
兩人的談話聲逐漸遠去,謝雅馨遠遠看著,嘴角泛起笑意。冠冠真不愧是婆媽殺手,才幾分鐘的時間而已,就已經俘虜老奶奶了……
「小姐,我填好了。」
聞聲,謝雅馨趕忙拉回心思。「是,謝謝,這是一點小禮物……」
丁蕙蘭就住在距離賣場不到十五分鐘路程的地方,是一個三層樓別墅型老社區。
別墅呈長方形,佔地約三十坪,窄的那一面對著一條約六公尺寬的馬路,正前方是一道約一公尺高的矮牆,中間靠右開了一扇小鐵門,除非必要,丁蕙蘭通常不會鎖上,推開小鐵門走進去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再往前幾步爬上三個小階梯就是別墅的大門,大門的左邊有一扇大窗戶,玻璃擦得亮晶晶,若是不拉上窗簾,屋里的一舉一動肯定會讓有心人士看光光。
打開大門走進去,最右邊有一道L形通往二樓的樓梯,客廳的裝潢簡單、樸實,放眼望去清一色都是木制家具,家具雖然看起來都有些年代了,但是並未斑駁掉色或是歪斜欲散,可見當初是用上等的木材做的,而且做工精良,才能使用了數十年還像新買的那麼堅固、美觀。
再往內部走,是一間與餐廳並排的房間,最後是廚房,二樓以上的格局就只有衛浴和房間。
在來這里的路上,呂靜冠已大略關心過丁蕙蘭的生活概況,知道她的丈夫已經過世,她也不想搬去跟兒子一起住,所以她現在是一個人獨居;丁蕙蘭對呂靜冠當然也有了多一點的了解,例如她今年幾歲、從哪所大學畢業、目前有沒有男朋友等等。
「好了。」呂靜冠按照丁蕙蘭的指示將手上的購物袋放到茶幾上。「那丁奶奶,我改天再過來看您?」
認識丁奶奶愈深,她愈覺得丁奶奶跟外婆好像,不過外婆不只有兒子、媳婦近身孝順,還有孫子、孫女常伴膝下,丁奶奶卻孤身一人,她其實很想留下來再多陪丁奶奶一會兒,可是她實在不好意思把雅馨姊一個人丟在大賣場里,所以只能和丁奶奶約了下次再見。
「嗯,路上小心。」
「好。」呂靜冠不放心的又交代道︰「丁奶奶,有什麼事您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名片上有我的手機號碼……」她話鋒一轉,問道︰「我給您的名片呢?」
丁蕙蘭彎身翻了翻放在桌上的購物袋。「在這里。」
呂靜冠早準備好一枝筆等著,她迅速在名片上的空白處再寫一次自己的名字與手機號碼,寫好之後她拿給丁蕙蘭看。「這樣字夠大嗎?」
「夠了。」丁蕙蘭接過名片後,順手收進口袋里。
「丁奶奶方便給我您家里的電話號碼嗎?」
丁蕙蘭二話不說念出八個數字,呂靜冠立刻輸入自己的手機里。「好了,這樣我就可以安心回去工作了,丁奶奶不用送我了,拜拜。」
「拜拜。」
呂靜冠才剛走出丁家,便看見一輛非常昂貴的名車從遠處緩緩駛來,左邊一輛高級進口房車、右邊一輛頂級進口休旅車,這里應該是高級住宅區吧?
丙然人不可貌相,看丁奶奶的穿著一點也不像個有錢人,所以說,做人真的不能狗眼看人低……
嚇!人車交會之際,呂靜冠下意識緩下腳步靠邊暫停,正好看見開車的男人冷冷的瞪著自己,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轉了念頭,哪來的冰山男呀?天氣已經夠冷了,他是想凍死她不成?
媽呀,真的好冷!她縮了縮身子,再度邁開步伐,試圖讓身體暖和起來,忍不住又暗罵,可惡的冰山男,她又沒擋到他的路,干麼用冷凍光束掃射她呀,害她現在冷到牙齒都在打架了,好冷,用跑的吧,用跑的……
踩下煞車,伍默磊透過車內的後視鏡,將那個跑遠的陌生身影收進眼底。
她是誰?為什麼從奶奶的家里走出來?他疑惑的松開煞車,將車子靠邊停妥,然後熄火下車。
「奶奶,我來了。」伍默磊進門後高聲喊道。
丁蕙蘭聞聲,快步從廚房里走出來。「默磊,今天怎麼這麼早?」
她會這麼問,是因為孫子除了不定時會過來探望她之外,每個月的十五號他都會固定過來陪她吃晚餐,而只要他有空,便會像今天一樣提早幾個小時過來,因此她也早養成習慣,在這一天到大賣場買些高級一點的魚肉蔬果,養一養他三餐老是在外的胃。
「公司沒什麼事就提早過來了。」
「這樣啊。」丁蕙蘭迫不及待和他分享今日在大賣場的奇遇,「默磊,我跟你說,我剛剛去大賣場買菜的時候,遇到一個很可愛的小丫頭。」她一邊說一邊拉著孫子坐下來。「她讓我坐在她的攤位前休息,請我喝水、跟我聊天,還很好心的送我回來。」說到這里,她的表情顯得有些惋惜。「她剛剛才離開,早知道你會這麼早過來,我就請她多留一會兒,讓你們認識認識。」
「我看見她了。」
「你看見她了?」
伍默磊點點頭,不動聲色的又問︰「她在那兒賣什麼?」他擔心平常深居簡出的奶奶被詐騙集團騙了。
「保險。」丁蕙蘭順口回道,急急地又問︰「你看見她了,怎麼樣?是不是長得很可愛、很討人喜歡?」
「有嗎?」他不客氣的潑出一桶冷水,他哪里不知道奶奶在動什麼歪腦筋。
聞言,她立即斂起笑容,板起臉來。「明年你就三十了,也不見你帶女朋友回來給我看看,你說,你是不是存心想害我當不成曾祖母?」整個社區的好女孩他沒一個喜歡的,再這樣下去,怕是等到她都作古了他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又是這套說辭!伍默磊暗嘆了一口氣,決定不再和奶奶打啞謎,「奶奶,你不用擔心我,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沒想到心思會被孫子看穿,丁蕙蘭趕忙裝傻。「你這孩子,胡說什麼?」
二十二年前,她為了讓年幼又失恃的他可以遠離家族的紛爭,開口讓他搬來和自己住;十一年前,她為了維持家族的和諧,明知他已做好了人生規劃,她仍然狠下心腸告訴他,希望他能出國讀書;七年前,她又為了求全而要求他自立,不準他再回來與自己同住。
這三個決定,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她並不後悔,只是她現在很擔心他身邊一個紅粉知已也沒有,若是她突然兩腳一伸,沒有人能夠陪他走出悲傷,如同他七歲他母親因病過世時那樣,那她的罪過就更大了。
「奶奶,我沒有沒胡說,你心里明白。」伍默磊不打算讓奶奶這樣含糊過去。「至于那個女孩……」他搖搖頭。「你還是少跟她來往比較好。」才第一次見面,那個女的就對奶奶這麼熱情,誰曉得是不是在打什麼壞主意?
一听,丁蕙蘭更不開心了。「你別亂說,人家冠冠很乖、很優秀,你不喜歡,我喜歡。」
壁冠?听奶奶這麼熱情的喊一個剛認識的女孩,他不由得在心頭冷哼,對呂靜冠的印象更差了。「奶奶,你……」
「不听、不听、我不听。」她像個孩子一般耍賴的捂住耳朵,起身走向廚房繼續準備晚餐。
伍默磊不死心的追進廚房。「奶奶,她一定會拐你買保險……」
「冠冠才不像你說的那樣!」丁蕙蘭打斷他的碎念,拿來一旁的青菜清洗著。「她說我的家人已經幫我買了,要我不要浪費錢。」
「那只是話術,一旦讓她知道你很有錢,她……」
「我相信冠冠,就算她知道我很有錢,她也不會叫我跟她買保險。」她再度截斷他的話,覺得他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見奶奶對陌生人如此不設防,伍默磊更為擔憂了。「奶奶,我看你還是搬來跟我一起住好了,我……」
「不要。」不等他把話說完,丁蕙蘭立刻拒絕。「我才不要去住那種高樓大廈,出入都要坐電梯,麻煩死了。」還是這兒好,無聊就去附近的大賣場逛逛,再不然就在社區散個步,還可以和鄰居聊聊天,日子過得多輕松、多愜意呀!
「那我請一個人來陪你……」
「不要,我都這麼老了,還要被人管東管西的,那我干脆去找你爺爺好了。」她洗菜的手不停,話愈說愈不客氣,「還有你,你也不要妄想搬回來跟我住,我不歡迎。」
「奶奶……」
「你真的很煩耶,一直念念念的,你的曾外祖母都沒你這麼會念。」丁蕙蘭的嘴動個不停,手也動個不停,菜洗好了,她開始切菜,動作之迅速俐落,教伍默磊看了也不禁大感佩服。
既然勸不動奶奶,他只好把話題轉向另一個當事人,「她什麼時候會再來?」他肯定呂靜冠還會再來,因為她還沒達到目的。
聞到不尋常的味道,丁蕙蘭停下動作,微眯著眼望著他,有些防備的問道︰「干麼?」
「讓她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他也不諱言地直說了。
「我本來就不是好欺負的,不用你特別來警告冠冠。」說完,她又繼續切著菜。
當作沒听見,伍默磊再問︰「她到底什麼時候會再來?」
「不知道。」
「她沒和你約時間嗎?」
「她說改天再來看我。」
伍默磊一怔。「就這樣?」她是想放長線釣大魚,還是她根本就是一個不及格的員工?
「你不要老是門縫里看人,人家冠冠真的只是很單純的想跟我做個朋友,沒有其他的意思。」丁蕙蘭必須為呂靜冠說句公道話。
「做朋友?」他怪叫一聲,「看不出來她今年七十多了。」
正好切下最後一刀,丁蕙蘭拿著菜刀轉過身面對他。「怎麼?我就不能和年輕人做朋友嗎?」
心知自己太口無遮攔,伍默磊抱歉的陪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得理不饒人。
「我看她的年紀應該……」
丁蕙蘭接口道︰「她叫呂靜冠,今年二十二歲,剛從大學畢業,目前單身。」她心里想著,雖然目前看來呂靜冠和孫子沒有什麼發展的機會,但以後的事誰知道,讓孫子先對她有初步的認識沒什麼不好。
才二十二歲?剛剛他在車上只掃了呂靜冠的正面一眼,並沒有看得很仔細,感覺她的年紀應該不會太大,但沒想到她這麼年輕。
「奶奶,你們之間差了將近五十歲,說做朋友,你不覺得太牽強了嗎?」
「哪會!」丁蕙蘭有她自己的想法。「交朋友就跟談戀愛一樣,年齡不是問題、體重不是壓力、身高不是距離。」
真的很難溝通,伍默磊按慣例舉雙手雙腳投降。「我還是想認識她一下,可以嗎?」
「再說啦。」她這才放下菜刀,看看時間還早,她決定先去小睡一下。「我回房間去眯一下。」
陪著奶奶回房間躺上床後,伍默磊才又回到客廳坐下。
壁冠?他撇撇嘴,再一次在心頭冷哼。才第一次見面,奶奶就喊人家小名了,奶奶是有多喜歡她啊?他不禁有些吃味,也更加懷念以前奶奶喊他小磊的時候,那個時候奶奶眼中只有他,也只愛他一個人。
奶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喊他默磊的?好像是從他升高三那年開始,在那之後,奶奶就一直嚷著希望他能出國讀書,他們原本的計劃不是這樣的,是什麼原因改變了奶奶的想法,到最後奶奶竟然連家也不讓他回了?想到這兒,他因為看到奶奶而回溫的眸光,再度降到了冰點以下。
應該是那邊的人又在作怪了吧,那邊的人……他冷冷的嗤笑一聲,沒一個好東西!幸好他已遠離那里,如今他死也不會再回伍家。
雖然他非常不願意承認,但他身分證上的父親欄位確實印著伍承勛的名字。
對、沒錯,他父親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伍聯集團的伍總裁伍承勛,只是他絕口不提,所以除了親人,只有他的至交姚琮浩一家人知道他是伍承勛的兒子,而他,並不是一個因為愛而誕生的孩子。
早在母親因病過世之前,父親在外頭便另有家庭,母親過世之後,父親迫不及待的將已為他生下一兒一女的小三扶正,完全不顧他的心情與感受,而就在他即將成為家族之間爭權奪利的工具之時,是奶奶及時伸出手解救了他。
他至今仍深深記得,那是一雙有如朝陽般溫暖的手,此後,他的世界里不再只有冰雪,他的生命里不再只有寒冬,他不再是一個沒人愛的孩子,他終于能夠擁有一個安全又溫馨的家;盡管這個家里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無論旁人怎麼看待他、怎麼評論他,他的親人由始至終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奶奶。
沒再想下去,伍默磊閉上雙眼,試著讓自己休息一下,他不會再讓任何人左右他的生命,他更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奶奶,他發誓!
伍承勛隱身在窗簾後頭拿著望遠鏡看了好一會兒,解了些許思念之情後,這才有心思關心其他的事情,他開口問向守在一旁的特助洪國興,「不久前離開的那個女孩好像沒見過?」但他視線仍然緊盯著伍默磊。
伍承勛一直希望大兒子能再回到自己身邊,不僅是想彌補對他的虧欠,也是想提早栽培他接班,所以打從大兒子回國,他就命令洪國興派人二十四小時盯著大兒子。
三個月後,他終于重新掌握了大兒子的生活,于是,大兒子每個月十五號固定過來陪丁蕙蘭共進晚餐的日子,也變成他唯一可以好好看看大兒子的日子,而由于大兒子的生活太規律、太簡單,送到洪國興那兒的調查報告也從原來的每周一份,變成每個月一份,而日期就選在十四日,突發狀況不算。
這六、七年來,只要伍承勛有空,就會趁母親出門采買之際,偷溜來這間被他稱為「影築」的房子里守候。
影築就位在丁蕙蘭家的正對面,這里曾經是他第二任妻子吳雪霜的娘家,說來也是老天爺可憐他,當時他就在想,這房子是他觀察大兒子時最理想的地點,正好他的丈人因為膝蓋出了問題,想把房子賣掉,換到有電梯的大樓去住,他便暗中托人為他買下這棟房子。
「是,那個女孩在昨天以前未曾在老夫人的身邊出現過。」
「查。」伍承勛貪戀地注視著坐在客廳里閉目養神的大兒子,覺得自己真的好悲哀,每次想看看大兒子,都得這樣偷偷摸摸,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窩囊的父親嗎?
「是。」
媽去午睡了吧?伍承勛在心底問。
他雖然喊丁蕙蘭一聲媽,但她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他的親生母親是伍政沛以丁蕙蘭無所出為由娶的二房,後來父親又作主將他這個長子過繼給丁蕙蘭做養子。
再瞧瞧大兒子,他閉著眼楮在想什麼,為什麼一直皺著眉頭?問號再一次在伍承勛的腦海中盤旋,讓他不禁感嘆,這樣的日子他到底還要過多久,會不會沒有盡頭?
又默默的看了大兒子好一會兒,伍承勛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望遠鏡轉身離開窗邊,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國興,我不想再等了。」
一步錯步步錯,他好後悔當年沒有堅持把七歲的伍默磊留在身邊,而是答應把他交給媽照顧,才會讓他們父子的感情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遲遲尋不回來。
「但是夫人那邊……」
「雪霜會諒解的。」
洪國興卻不這麼認為。「總裁,為了大少爺好,您還是再等等吧。」
洪國興和伍承勛同齡,今年都是五十五歲,他從伍承勛一進入伍聯集團就跟在伍承勛身邊做事了,說他是伍承勛最信任的人也不為過,也因此,他可以說是最了解伍氏家族的外人。
「不過就是個孩子,有這麼難以接受嗎?」伍承勛無法理解。
都快三十了,哪還是個孩子啊?更何況大少爺不只年紀最長,更是同輩之中最優秀的,自然更容易成為箭靶。
洪國興再次勸道︰「事關二少爺的權益,夫人難免……」他點到為止。
「那我到底還要等多久?」伍承勛難掩心煩,對于亡妻,他只能到地下去向她賠罪,那大兒子呢?該不會也要他到地下去他才能補償吧?
「會有機會的。」洪國興心忖,十一年前,大少爺會高中一畢業便出國讀書,就是夫人在背後搞的鬼,而當時總裁沒問,他也就沒多嘴了,但他相信,總裁心里有數,至于大少爺回國後為什麼沒與老夫人同住,他認為應該也和夫人脫不了干系。
「會有機會、會有機會,這句話你說了多少年了?!」伍承勛不禁有些動怒了,懷疑洪國興的良心根本就是被狗吃了,才會那麼無情又無義。
簡直像一個討不到糖吃的孩子在鬧脾氣。洪國興其實很想笑,十分清楚伍承勛只有在提到伍默磊時才會這麼情緒化。
見洪國興不說話,很明顯又偷偷在心里取笑他,伍承勛更氣惱了。「國興,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麼?」
「我真的很想請你回家吃自己。」說完,伍承勛再度走到窗邊,拿起望遠鏡偷看大兒子。
他就干脆讓洪國興笑個過癮,免得他得內傷。
洪國興揚起一臉笑,非常開心能有一個這麼了解且體恤自己的好老板,但看著伍承勛望眼欲穿的模樣,他的笑意消逝了,天下父母心,就算他是一個人人敬畏的大總裁又如何?一遇到大少爺,他還是只能變成軟骨頭,低頭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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