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後
雁國皇宮里,金碧輝煌,花團錦簇。
一行人往皇帝居住的天元宮步去,為首的是個一身素白的女子,她梳著簡單的發型,身上沒有任何珠光寶氣的飾物,只插了一根碧綠玉釵,任由烏黑的長發貼順著背,直落臀際。
在她後方的是一群訓練有素的大宮女,顯示出來人身分不凡。
「皇上在嗎?」到了天元宮,她輕聲問道。
「稟公主,皇上剛回來。」駐守殿外的侍衛總長必恭必敬道。
這名女子可是雁國最尊貴的長公主孟德曦,也是皇上最信賴、最尊敬的長姊,誰敢怠慢?
說起來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在五年前,這個雁國最不受寵的長公主,帶著由宮女所出,同樣不得寵的十二皇子,打敗其它處心積慮想登上寶位的皇子,以十三歲之齡成為少年君王。
孟德曦也因為皇弟的登基,一躍成為雁國最尊貴的長公主。
尚未出嫁的她芳齡二十八,是個大齡公主,但大齡並沒有為她惹來閑言閑語,輔佐雁王有功的她受到了眾臣的信賴,以及百姓的愛戴;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溫婉清秀的容顏依舊,只是氣質更為沉靜,還添了幾分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
「本宮要見皇上。」孟德曦說道,然後徑自領著宮女們踏入天元宮,遇上從里頭走出的林公公。
林公公見到公主立即恭敬問安,往旁讓了路,她是雁國唯一不用通傳就能直接覲見皇帝的人,她將宮女留在門外,獨自進入西暖閣。
雁王孟德軒正專心處理朝政,一看到她,喜出望外的將殿內伺候的人都撤下。
「皇姊,我正巧想跟你說……」
孟德曦凜容,劈頭就道︰「為什麼要替我興建新的宮殿?」
听見這番話,孟德軒俊秀的臉龐顯得有點心虛。「因為皇姊素來怕冷,新建的宮殿冬天有保暖作用,不需要再用暖爐。」
「要多少銀兩?」
「兩百萬兩。」孟德軒垂下眼,似能猜到她接下來的反應。
孟德曦果然揚高聲嗓,「用暖爐就足夠了,何須動用國庫的銀子,勞民傷財?」
「皇姊的生辰快到了,我想給皇姊一個驚喜……」
「國庫里的錢都是百姓們征賦的血汗錢,應該要用在對百姓有幫助的事上,不是給我們奢侈享樂用的。」孟德曦在冷宮住過,深知無錢可用的困苦,幾次出宮看到太多貧苦的人,更不容百姓受苦,數落起皇帝來可沒有一點委婉,坦直言明。
要是別的君王,早受不了她這番言詞了,但孟德軒向來把這位大他十歲的長姊看得很重,非常尊敬她,萬事都以她的意見為首,所以僅是受教的乖順道︰「如果皇姊不喜歡,那就算了。」
孟德曦嘆息,「軒兒,我沒有責罵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多為百姓著想。」
「我知道,皇姊希望我成為仁君。我一定會遵從皇姊的教誨,將百姓的血汗錢運用在該用的地方。」孟德軒溫文儒雅的笑道。未及弱冠的他已有身為君王的氣勢,但在長姊面前,難免會流露出他這年紀該有的稚氣。
孟德曦欣慰道︰「你一定要記得,有顆體恤百姓的心,國家才會強盛。」
孟德軒點點頭,深深記在心里,又道︰「那皇姊生辰時想要什麼呢?」他還是念念不忘皇姊的生辰賀禮。
孟德曦淡淡微笑。「我有你去年送我的羊毛裘衣就夠了。」
「那不值錢……」孟德軒咕噥。
「可是很保暖呢!只要是軒兒送的,我都喜歡。」孟德曦眸底溢滿著對弟弟的疼愛。
在這世上,孟德軒最重視的就是這位長姊了,偏偏她什麼都不向他要,只要件普通的裘衣,讓他有些失落。
孟德曦打趣道︰「現在該關心的不是我的生辰吧,你已經決定要立哪家的千金為後了嗎?」
孟德軒臉上一陣尷尬,顯然在這方面不太拿手。「這個……我還在想。」立後納妃在朝野上都有互相制衡的考慮,是一大難題。
看到弟弟的反應,孟德曦故意問道︰「有喜歡的姑娘嗎?」
孟德軒怔了下,嘆氣道︰「不能娶唯一喜歡的人,又何必喜歡?」
因為軒兒總在她面前流露出真性情,孟德曦總以為他還是個孩子,如今听到這番話,不禁令她有些心酸,身為君王該舍棄的東西他看得比她更透徹,或許,早在她不自覺中,軒兒已經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君王了。
孟德曦回想起過去熬過的日子,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和母妃就住在冷宮了,父王的龍顏她一直沒有太大的印象,在她十歲時,一個嬰孩被丟來,據說是父王和宮女生下的孩子,因為那名宮女身分太低賤,不能留在宮里,也沒有嬪妃願意撫育這個孩子,因此寄養在母妃這里,那孩子就是軒兒。
也因為母妃長年身子不好,軒兒幾乎是她拉拔長大的,在母妃和軒兒的生母過世後,他們姊弟倆的處境更是刻苦,月錢變少便罷,起碼還不至于挨餓,可他們無法忍受的是父王的遺忘,以及同為手足的皇子公主們的嘲笑欺負。
當然,不受寵也不全然沒好處,例如她和負責服侍他們姊弟的宮女、侍衛感情特別好,她可以自由出宮,在軒兒生母未去世前他也可以偷偷到民間探望生母,逢年過節,他們也會被賞賜幾套衣裳和禮物,可以拿去換錢買需要的物品。
最幸運的,莫過于遇見那個人,他叫鄭熙泰,是御史之子,他們意外相識進而兩情相悅,她受人欺壓的生活也因為有他而變得沒那麼難以忍受,他還為她勇敢取得父王的認可,成為她的準駙馬,那時候,可說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時刻吧,可惜他死于一場重病,他們無緣結為夫妻。
他的死為她帶來很大的打擊,當時要不是軒兒還需要她,她早就支持不下去了。
那時候的她完全沒想到,有一天軒兒會成為雁國的君王。
那年軒兒十歲,他們這對受冷落已久的姊弟竟獲準參加父王的壽辰,軒兒靠著一直以來的努力自學在席間展露才華,受到父王的贊美,之後,父王便讓他們和其它皇子公主一塊學習,軒兒十分聰明,能舉一反三,表現遠比幾個年長的皇子還要好。
但也因此樹大招風,軒兒被眼紅的六皇弟陷害,受到父王責罵。
軒兒找上六皇弟理論,在混亂中,她為了保護軒兒被花瓶砸中,手臂上至今還留有一條明顯傷痕。
那之後,軒兒就哭著對她說,他要保護她,要當上雁王,只要成為至高無比的王,他們就不會再受欺負了。
或許就是這股不服輸的傲氣讓脾氣古怪的王叔看上了,竟支持軒兒當儲君,還成為他最強而有力的靠山,在歷經幾次陰謀算計之後總算奪得太子之位,在父皇駕崩後,成了年僅十三歲的少年君王。
當然,除了旁人的擁護外,軒兒本身也很努力,登基的這五年來,他認真學習為君之道,不急功躁進,謙虛的吸收王叔和朝臣們的諫言,讓他得以穩坐王位,邁向明君之路。
而她,能做的只有盡全力保護他罷了,在他尚未登基之前,曾經遭遇許多次危險,讓她不敢掉以輕心,因此有刺客來時,她會成為保護他的盾,他用膳前她會先試吃,以防止有心人在食物里下毒,在他做錯事時教導他正確的態度,或在他迷惘時幫助他明辨是非,以免日後成為剛愎自用的昏君。
只不過她這些作為,在臣子和百姓眼里都被放大了,將她捧上天,成為輔佐雁王功不可沒的功臣,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看到長姊久久不語,孟德軒怕姊姊在想立後的事,刻意轉移話題道︰「皇姊,黎國的黎王再過幾天就要造訪雁國了,咱們得好生準備,招待這位遠道而來的國君,我打算……」
聞言,孟德曦立刻回過神,發表她的想法。
在這塊肥沃、寬闊的中原土地上,除了雁國,還有黎國、唐國、衛國、千柳國、雲出國、黑相國等六國,彼此獨立,表面上和諧,但都互相戒備,奉行鎖國政策,北方還有幾個落後的蠻夷外族,虎視眈眈著中原的豐美。
黎國是七國里,兵力最強盛的國家,若能與其結盟,對物產豐富,但兵力稍弱的雁國具有保護作用。
黎王多次派使者洽談結盟細節,這次甚至親赴雁國簽下盟約,更是讓人感受到他的誠意,不管如何,都要讓黎王待在雁國的這段時間盡興才行。
事實上,現任黎王的二皇弟曾被策封為太子,差點登上王位,那個人有著一統天下的野心,樂于征戰,要是打起來,鄰近的雁國首當其沖,所以雁國上下都很慶幸由現任黎王繼位,他不僅宣揚和平,還提出與七國結盟的政策,在農業與貿易上互相交流,互惠互利,他的睿智遠見著實讓人贊賞。
對于兩國的結盟,孟德軒非常期待,認為這將為雁國百姓帶來更祥和、富裕的生活。
「對了,據說黎王曾經流落民間當過乞丐,有‘乞丐皇子’的稱號。」不知聊到什麼,孟德軒忽然說道。
孟德曦疑惑出聲,「乞丐皇子?」
「這傳言也不知道是怎麼傳出的,但黎王因為這個稱號,在百姓心里奠定了刻苦耐勞、體恤民心的形象,意外獲得百姓支持。」
「或許是故意的吧,為了順利登上王位,總需要一些傳奇色彩。」孟德曦一笑置之,像王叔也有替弟弟營造天人般的形象,讓百姓對他心懷敬畏。
「不管傳言是不是真的,我都迫不及待想和黎王見上一面。他信上寫道,之所以第一個找雁國結盟,是因為他中意雁國的某位公主,想借著結盟跟那位公主聯姻。可他中意的公主是哪位,信件上一個字都沒提,可真令人好奇哪……」
「會是哪個公主呢?是剛滿十六的十公主,或是才剛及笄的十四公主?」孟德曦接著道,沒听見響應,一抬眼,就見皇弟露出復雜的表情。
「皇姊,你就沒想到你自己嗎?」
「我?別說笑了,堂堂黎王怎麼會看上我這個大齡公主。」孟德曦笑了笑,並不認為她適合嫁人,而且她也沒見過黎王,怎麼會是黎王心儀的對象呢?
听長姊自嘲自己是大齡公主,孟德軒心里更是萬分內疚。「皇姊,要不是為了我,你可能早就嫁人,孩子都不知生幾個了……」
「不是你的錯,是我不想嫁人,我忘不了熙泰哥……」她淡淡擠出笑,就算過了這麼多年,她仍記得當初照亮她的那抹和煦笑容,仍懷念著他。「而且不嫁人,當個自由自在又受人敬重的公主不是更好嗎?」
她確實是為了扶持軒兒走向君王之路而耽誤了婚事,但她從沒後悔過,在她最愛的那個男人死去後,她就了無心思談情愛了。
孟德軒直瞅著她,不說話。
這些年來,皇姊為了保護他,不只一次遇到危險,她不但替他擋劍、為他試毒,好幾次都差點把命給丟了,現在又說不嫁人,想自由自在過日子這種話,他怎麼能接受得了?他想看她得到幸福啊!
「怎麼了?」孟德曦知道弟弟是在心疼她,希望她有好的歸宿,但是對她來說,能看到他將雁國治理好,她就心滿意足了。
「肩膀很酸……」孟德軒沒將內心的話說出,只緩緩地埋怨道。
孟德曦露出溫婉微笑,將他推上椅子坐著,幫他按摩起肩膀。「都是一國之君了,還像個孩子撒嬌……」
孟德軒不否認他在撒嬌,他敬愛他的皇姊,在皇姊面前,他無須偽裝。「反正又沒人看到。」
孟德曦彎起菱唇笑了笑,覺得這個弟弟還真可愛,好一會兒才斂起笑,說起正經事。「軒兒,我打算在黎王抵達雁國前到寺廟祈福,祈求結盟順利。」
寺廟里,香火鼎盛,香客絡繹不絕。
孟德曦並不想擾民,遂做了平民打扮,和幾個宮女、侍衛前往廟里祈福。
有個矮胖的中年男子拿著香差點撞上她,侍衛見狀想將那人斥退,但在孟德曦的眼神警告下只客氣的要那人小心點。
祈求完後,她無比虔誠的深深三鞠躬。
她曾經在這里為熙泰哥祈福,他過世後,為了幫助皇弟登上寶位,她有好幾年都沒有再出宮,後來皇弟的位置穩固了,她才又想起這間廟。
之後,她每個月都會來這里捐香油錢、替皇弟和國家祈福,因為不想大肆聲張,廟里也只有幾個師父知道她的身分。
上完香,孟德曦發現周遭起了變化,原本喧鬧擁擠的百姓們竟紛紛退到兩旁,讓一群人踏入了廟里。
為首的是個穿著黑袍、修長挺拔的男子,他的五官十分好看,斜飛入鬢的濃眉,狹長漂亮的星眸,高挺的鼻,薄厚適中的唇,唇畔還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為他添了幾分桀驁不馴。
他有著不怒而威的氣勢,尊貴不凡,絕非池中之物,難怪人們見到他都自動退開了。
黑袍男子無視四周打探好奇的眼光,上香行禮後,命人搬來一口箱子,打開後竟是黃澄澄的金子,財大氣粗到許多人都看傻了。
孟德曦也看得有些吃驚,這人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以黃金充當香油錢。
但她並沒有像其它人一樣對他指指點點,臆測他的身分,她不作聲的和宮女、侍衛從側門踏出,沒發現那男人別有深意的瞄了她的背影一眼。
孟德曦本打算馬上回皇宮,過兩天黎國國君將光臨雁國,宮里還有一些事要忙。
但當她走到馬車旁時,天公竟不作美的下起大雷雨,孟德曦不得不跟廟方借了一間禪房歇息,打算等大雨停後再起程。
「公主,喝點熱茶吧。」
孟德曦跪坐在木頭地板上,接過貼身侍女桃香遞來的熱茶,探向窗外,仍是雷雨交加,更糟糕的是天氣變冷了。她素來怕冷,忍不住搓揉雙手。
桃香見狀急喊,「奴婢把公主的裘衣放在馬車上了,奴婢這就去拿……」
「不必了,要是淋濕著涼可不好。」孟德曦淡然道。
這時候,有名師父進了禪房,表情很是為難。「啟稟公主,有一行約莫二十人的香客遇雨無法離開,剛好這兩天廟里的空房都已有人入住了,沒有多余的房間,可否讓他們進來歇著等雨停?」
桃香立刻先發難道︰「我們公主身分尊貴,怎麼能與一般百姓同房?」
「師父慈悲為懷,不忍有人吹風受涼,我們就別為難師父了,讓那些香客進來吧,這禪房那麼大,多二十人也很寬敞。」孟德曦臉上沒流露一點不悅。
「謝公主。」師父大喜,松了口氣,因為對方看起來身分不凡,還捐了為數驚人的香油錢,廟方自然是不願得罪,加上朝曦公主素來親切好說話,他才大膽詢問。
「可是公主,要是那些香客是粗俗之人……」桃香仍覺得不妥當。
孟德曦板起臉孔,嚴正的說︰「桃香,怎麼能隨便說人粗俗呢?」
桃香在她還待在冷宮時就服侍她了,為了她始終沒有嫁人,對她忠心耿耿,只是常因太維護她而說出不得體的話,讓她很傷腦筋。
「桃香知錯了……」桃香被說得愧疚,低下了頭。
不久,師父將那些香客帶來了,孟德曦聞聲抬頭,便和前頭那名氣質尊貴又狂放的黑袍男子四目相對,竟是用黃金捐香油錢的那些人。
「打擾了。」
他的聲音渾厚低沉,十分吸引人,近距離看到他,那俊美絕倫的五官總讓她覺得在哪兒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便客氣的朝他點了點頭。
兩方人馬各據禪房一方,耐心的等著雨停。不到一刻,孟德曦又磨蹭起手臂,她冷得直打顫,想叫桃香跟廟方要件被子。
黑袍男子原本盤腿坐著,看到她的動作,毫無預警地站起身,喚來一名隨從,那人旋即遞給他一件披風,然後他邁開長腿朝她走去。
一旁的侍衛以為他想做出什麼冒犯之舉,紛紛警戒的提起劍。
孟德曦揮了揮手,要他們少安勿躁,然後緩緩站起,鎮定的與男子面對面道︰「請問公子有何貴干?」
「在下只是看姑娘冷得發抖,想借你一件披風御寒而已。」黑袍男子說得毫無威脅性,但孟德曦身旁的人可都嚇壞了,姑娘家怎麼能輕易穿上陌生男人的衣物,這可是于禮不合的事,何況孟德曦又貴為公主。
「不必了,謝謝公子的好意。」孟德曦溫聲拒絕。
黑袍男子被拒絕了也不惱,只是將披風交給身旁的人,他深深地、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看得孟德曦心里一陣疑惑,他才從懷里掏出一塊翠綠色玉石。
「給你,這塊暖玉放在手心上會很暖和。」
他攤開掌心,孟德曦霎時被那翠綠美麗的色澤奪去呼吸,下一刻,她毫無設防地被拉起手,手心因暖玉溫暖的熱度驚呼出聲。
在她後方的侍衛以為出了什麼事,立即拔劍,團團包圍住黑袍男子;黑袍男子沒一點驚慌亂調,穩穩的站立著,任由身後的人拔刀相向,雙方劍拔弩張的對峙著。
桃香將孟德曦拉到侍衛後方,以為那暖玉是害人之物,緊張不已,「公主,這人給了您什麼?快扔了!」
孟德曦因桃香這聲喊回過神,這才發現雙方人馬正陷入一觸即發的對峙。
「沒事的,只是塊暖玉罷了。」她淡淡帶過,蓋過了這暖玉帶給她的驚奇,然後越過前方護衛她的侍衛,朝黑袍男子攤開掌心,直接拒絕道︰「這暖玉真暖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我們素昧平生,我不便收,請公子收回吧。」
黑袍男人望著她白玉掌心上的玉石,沒一點取起的意思,反盯住她,張狂揚唇道︰「就當是我借給姑娘的。」
孟德曦顰眉,他在說什麼?竟厚臉皮的要她收下他的東西,他不知道這種行徑對姑娘家很唐突無禮嗎?
「不必,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她再一次拒絕,雙眸迸出了強勢且不容分說的精光,隨著她一個跨步,猝不及防地將暖玉塞還他手中。
黑袍男子沒想到她會拒絕得如此徹底,唇畔勾起富有興味的笑。
孟德曦沒多加理會他的反應,很快地往後退,探向窗外,看到雨勢變小後,立即決定道︰「我們回去吧!」
黑袍男子一听到她說要回去,語氣里又是巴不得離他遠點時,狂笑出聲。
笑什麼?孟德曦凜容望向他。
「我今天是來祈求姻緣的,希望能求得好姻緣。」他斂起笑,頗有深意地對她道。
對她說這個做什麼?
孟德曦一頭霧水,但還是很認真給他意見。「公子想求姻緣,應該去拜月老。」說完,她轉身踏出禪房,沒看到那雙定在她背後的眼眸蓄滿深情。
回程途中,孟德曦很快將廟里發生的事拋諸腦後,在吃了點小零嘴後,閉上眼休憩,離皇宮有半個時辰的路程,她可以睡一下。
一旁的桃香許是太無聊,拉起後方的簾子看風景,卻發現有輛馬車跟在後頭,「公主,有輛馬車一直跟著我們。」
孟德曦仍閉著眼,不以為意道︰「這里只有一條山路,沒什麼好奇怪的。」
才一回答,右方冷不防傳來重物砸下的聲響,孟德曦拉起簾子一看,駭然看到馬夫被巨石砸中摔出車外,山壁上還不斷有落石砸下,顯然是受到滂沱大雨沖刷所致。
「公主,山崩了!」桃香蒼白著臉道。
孟德曦還來不及說些什麼,馬車便一陣顛簸,她和桃香往左方傾倒,跌在一塊。
她心驚的想到一件事——馬夫摔下車了,現在無人駕駛馬匹!
「公主,這馬瘋了,停不了的,路上也隨時會有落石,您得馬上離開馬車!請把手交給屬下!」騎著馬在孟德曦周圍保護的侍衛好不容易追上疾行的馬車,對著窗口大喊。
孟德曦看桃香怕得直發抖,毅然決然將她推到門邊,讓她先離開馬車,見她被侍衛拉上馬,她再朝後方的侍衛伸出手,沒想到馬車一個不穩,她失足摔了出去,險些被侍衛的馬踩個正著,接著又往山谷方向滾去。
「公主!」桃香和侍衛見狀焦急大喊。
孟德曦以為自己會墜下山谷摔死,衣裳卻有驚無險的被樹枝勾住,她才稍稍松了口氣,勾著的衣料竟不堪負荷,漸漸撕裂,她往下一沉。
糟了!她臉色慘白,想起她唯一掛念的親人,心底一淒。
就在千釣一發之際,有道黑影極快的一掠而至,環住她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著她飛出山谷。
孟德曦感覺自己被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抱起,萬幸自己還留有一條命在,可真感激極了。然而她一站穩,轉頭正想道謝,卻在看清對方容貌時心口一震。
是他!在廟里的那個男人……
「哪里傷著了?」他問道,忙不迭檢查她的手腳,在發現她僅是些皮肉傷後,松了口氣。
孟德曦該揮開他的手,罵他放肆的,但因為他救了她一命,令她錯愕得說不出話。
怎麼會那麼巧,莫非跟在後面的馬車是他的?他為什麼要跟著她?
而且,他看起來像是真的很擔心她……
突然間,前方傳來馬兒的嘶鳴和巨大的轟隆聲,兩人同時望去,剛好看到馬車摔落山谷里。
「你的馬車毀了,看來非跟我借馬車不可了。」
「我又沒說要跟你借……」孟德曦微蹙秀眉,不喜歡他擅自替她作決定。
看她似乎不樂意,他笑了笑,對上她略微不悅的眸,略帶嘲諷的埋怨,「德曦,你果然把我忘了。」
孟德曦倒抽了口氣。「你認識我?!」
是這樣嗎?所以他是刻意出現在廟里,還跟在她馬車後頭?
「我們曾經……馬車我是借定你了,下回再聊。」他似想跟她談談「舊情」,卻在看到她的婢女、侍衛朝他們跑來時改口,轉身離開,和那些人擦肩而過。
「公主,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所有人圍住她急問,桃香更是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孟德曦怔然,耳邊听不見其他聲音,只充斥著那個男人充滿謎團的話。
他是誰?到底是誰?一副他們早已熟識的樣子,親昵的喚她閨名,理直氣壯的責怪她忘了他,但如果他們真的相識,為何她會對他毫無印象?
她凝望著他逐漸走遠的背影,沉默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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