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重回嶸郡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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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這一生生死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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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再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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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爹娘的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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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寶慶王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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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相似的父女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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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失明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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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才是你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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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縣侯府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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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留字條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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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多年期待原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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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去鎬京找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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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美貌惹來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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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美貌惹來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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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與眾不同的白子

  有句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句話在多年後的今日看來,舒恩羽自然認同,只不過隨著年齡增長,她更體會到此話的另一層真理——一份對她來說是福氣的日子,對另一個人或許代表著不幸。

  夕陽西斜,暈黃光芒曬在小小的身板上,年紀不大卻已看得出好模樣的她低著頭,雙手背在身後,踢著地上的小石頭,耳裡聽著倦鳥歸巢的啾啾叫聲,一旁圈養著的小雞也不甘示弱的啼叫,一切如昨日的平靜,但又有些不同。

  聽到面前的木屋大門被拉開,她怯怯的抬起頭看了一眼,在那道殺人於無形的嚴厲目光底下,緩緩縮回踢著石頭的腳,站直身子。

  「姨母,」終究捱不住這窒人的瞪視,她囁嚅的開了口,「我娘的身子如何?」

  看著小丫頭一臉內疚的模樣,冉伊雪冷冷一哼,「天底下就你舒恩羽最出息,能夠直接把自個兒的娘給氣暈過去!現在知道難受了?死丫頭,你動手打人時,怎麼不想到你娘?」

  舒恩羽縮著脖子,扭著手,想開口解釋,偏偏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動手打架是不對,說再多都是辯解……想起自己的娘親暈倒在面前,她的眼眶紅了,「姨母,我娘是不是會死?」

  冉伊雪雖想再多責怪幾句,但看她快哭的樣子,沒好氣的說道:「說什麼鬼話,有我在,你娘不會有事。」

  舒恩羽聞言心頭一松,眨了眨含著水霧的眼,把眼淚給逼回去。她長大了,要保護娘親,不能像個娃兒一樣愛哭。

  「娘沒事太好了。這幾日我娘親睡不好,我本就在擔心她,誰知道這時不知哪個混蛋把我打了虎子的事告訴她,才會害我娘一口氣沒喘過來就突然暈過去。姨母,我看我娘暈過去,都嚇壞了。」

  冉伊雪聞言,伸手戳了戳她的太陽穴,又氣又惱的教訓,「嚇壞了?!怎麼不索性把你嚇死算了!有臉說別人混蛋,你舒恩羽才是真混蛋,成天除了闖禍之外,你還會什麼?」

  「姨母我一時氣不過——」

  「氣不過?!氣不過就能動手,這是誰教你的規矩?真不知你娘親性子這麼好,怎麼就生出你這德性的閨女?」冉伊雪心頭實在糾結,不知這個任性的丫頭到底像了誰。

  舒恩羽被數落也不敢有一絲怨言,只能討好的拉著冉伊雪的手輕晃了晃,「姨母別生氣,先進屋去喝口茶歇歇,時候不早,我這就去生火煮飯,一會兒就有好吃的了。」

  壓根不吃舒恩羽獻殷勤這套,冉伊雪反手拉住了往屋裡走的她。「你先別忙,把話先說清楚。」

  舒恩羽立刻聽話的停下腳步。

  冉伊雪沉默的看了她好一會兒,遲疑了下,才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她的發上有些黏膩,染髮是小丫頭每日必做之事,若沒有乖乖照做,她便連家門都不能踏出半步。

  雖然常被她氣得半死,但也知道這個丫頭不容易,想當初第一眼在破廟裡見到她時,她被打得渾身是傷,一身雪白——不單衣服白,連頭髮也近乎銀白,身旁還守著她著急的娘親。

  這對母女好運氣的遇上了她,她同情母女倆孤苦無依,善心大發,甚至不惜打破杏花村不收外人的傳統,將這對母女帶回這個風景氣候皆宜人且民風純樸的村落。

  一轉眼數年經過,日子算是平靜,但這份平靜得要是小丫頭安分的時候。

  「你爬樹、泅水也就算了,現在還打架?!出咱們杏花村去打?!」冉伊雪原想忍著氣,但越講火氣就越大,「雖然我答應過你娘,以後不再動手打你,但你今日若不給我一個好理由,我也不得不破戒,狠狠的抽你一頓!」

  「姨母……」舒恩羽的聲音一低,咕噥著說:「你不是最常掛在嘴邊說,頭可斷,血可流,士可殺,不可辱。他人若不敬我,我也無須客氣,自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虎子對我不客氣,那我動手打回去,這可是天道之理。」

  冉伊雪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說這什麼鬼話?動手打人還扯上天道之理,還說是老娘教的?!敢情你這性子長歪了還怪到我頭上不成?」

  舒恩羽暗暗躲開冉伊雪揮舞的手,杏花村裡的人口不過一百多人,彼此感情好,就像個和樂的大家族似的,大夥兒三天兩頭聚在一起說說笑笑,確實有不少人私下說她的性子跟冉伊雪像了七八分。

  畢竟她娘親在這村子裡是人見人誇的美人兒,講話輕聲細語不說,還燒得一手好菜,信手拈來就是一盤美味點心,繡功又了得。她也很想像她娘親,但就真的沒半分相似……至於姨母,她長得是不錯,醫術也好,就是脾氣不好,連救人也是端看她心情。

  看得順眼的人,不收半毛銀子,她倒貼藥材也要救下人,但若是對方讓她看不順眼,就算把全副身家都捧到她跟前,跪上三天三夜,她也不會心軟半分。

  如此古怪又任性,確實跟她挺像。

  冉伊雪見她想跑,眼明手快的拉住她,伸出食指用力的又戳了戳她的額頭,「真是個沒腦子的丫頭,你這次真闖了大禍!」

  舒恩羽被戳得痛到嘴扁了起來。

  「當年你娘帶著傷重的你,沒個安身立命之地,幸虧遇上了我。這些年,你們孤兒寡母好不容易在杏花村安定下來,今日你卻動手打了隔壁村村長的兒子,兩村若為了你一人起爭執,我看你拿什麼謝罪!」

  一個小小的村長,冉伊雪也不是真怕得罪對方,只是不想惹是生非,畢竟自巴蜀遷村至雍州甯安,已平靜過了二十餘年。

  杏花村向來以和為貴,與鄰近幾個村子相處起來還算愉快,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杏花村數裡外的俞陽山山頭挖出了鐵礦,一下子令原本稱不上富裕的甯安縣熱鬧了起來,來往的人多了,原本看中此地純樸才定居於此的悠閒也不復見,反而多了偷拐搶騙、人民失蹤,甚至路有屍骨等等的凶案。

  離杏花村最近的一個村落叫長順村,走路不過半個時辰,一村幾乎以姓崔的為大宗,村長原本也算老實,但人一有了銀子,心思就不正,暈暈然的忘了自己是誰。

  這種狗仗人勢的傢伙,冉伊雪向來沒興趣相交,反正杏花村從來就獨立於世俗之外,她不需也不用巴結任何人,但也不會沒事找事的去得罪。

  因為舒恩羽異于常人的特別,為了讓她出外時不要太惹眼,她花了些時間鑽研,將黑豆泡在醋中,加熱煮爛,熬成膏狀,讓舒恩羽塗在自己一頭銀絲上,若不近看不會察覺她異于常人。

  只是幾個月前,長順村裡有戶李姓人家的媳婦半夜產子,一時找不到產婆,竟急匆匆的跑到了杏花村求救。

  舒恩羽入睡前才沐浴洗去那一切的偽裝,聽大門被敲得緊,沒多想就開了門,嚇了來人一大跳,自此杏花村裡有個白子的事就悄悄傳了開來。

  長順村村長的獨苗叫做崔南輝,名字聽著氣派,長得五大三粗,有個小名叫虎子,他是長順村村長的心頭肉,也一時好奇來杏花村瞧過幾次。

  冉伊雪原以為他不過就是個無須放在眼裡的小子,沒料到卻跟舒恩羽打了起來,而她回村時,還沒得及去問虎子被舒恩羽打成什麼模樣,就聽到舒恩羽的娘暈了過去,連忙趕回來瞧瞧。慶倖診察過後,瞧出舒恩羽的娘這陣子應是累極,一時體力不支才昏了過去,休息會兒便沒有什麼大礙,這才松了口氣。

  「長順村的村長家是你能惹的嗎?你也不想想那位村長夫人,別的本事沒有,碎嘴長舌的功力卻是一等一,平時無事就愛一群女人湊著說閒話,一人一口口水就足以把你和你娘淹死。這幾個月,他們村子裡不論是當面或私下議論肯定不少,雖說你娘親鮮少出村,但肯定多少耳聞,她疼你,聽你被說閒話,心裡肯定難受。

  「你倒好,不知安分也就算了,還盡往麻煩裡鑽。好了,現在打傷人,對方再拿你的外貌作文章,說你不祥,要把你趕得無處可去,讓你娘跟著你四處漂泊,你就樂了?!」

  說到不祥,舒恩羽心頭一刺,她的容貌始終是她的痛,她至今還想不通她到底犯了何錯?微斂下眼,她語氣不平,「我不過就是白子症,除了頭髮比常人白、皮膚比常人白、雙瞳色彩比常人淡之外,一切與常人無異。

  娘親總說我長得特別,是上天給我的珍寶,我沒有一星半點輸人,我沒有錯,錯的是那些無知又對我指指點點、全然不瞭解我的人。我不是故意要打人,真的是虎子欺負人。」

  冉伊雪一時啞口,意會到自己氣急脫口而出的話不經意傷了舒恩羽,在她這個習醫之人眼中,舒恩羽確實只是白子症,只可惜未開化的人多,不過是長相特別,便人云亦云的歸成非我族類,拿異樣眼光看待也就罷,更糟的是有不少人將此視為毒蛇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想起當年舒恩羽被打得那一身傷,雖然母女倆沒多提,但她也大概知道就是為了一句「不祥」。

  「我不是數落你的容貌,」冉伊雪的唇一抿,不自在的想要替自己脫口而出的傷人話語解釋,「你也不小了,行事實在不該衝動。甯安最近不平靜,去年來了個新縣令,心術不正,我是擔心你娘親——」

  「娘!」一個圓滾滾的身子從屋外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

  冉伊雪因為自己的話被打斷,不由眉頭一皺。

  舒恩羽一見冉伊雪的神情,立刻很有眼色的抓住了跑進來的紀修齊,偏偏這小子的伙食太好,雖然只有六歲,個子不到她肩膀,但是重量卻是自己的兩倍不止,一時之間她沒將人沒拉住,還因為扯得太用力,讓他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前一撲,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在地上跌成一團。

  「好疼。」紀修齊被舒恩羽一壓,眼中聚集了淚。

  「別哭,讓姊姊瞧瞧。」舒恩羽連忙從紀修齊身上爬起來,小心翼翼的哄著他,「齊哥兒別哭,沒事兒。回頭姊姊給齊哥兒你最愛的蜜棗糕,晚上再殺只雞給你補身子。」

  冉伊雪看著他們一副姊弟情深的樣子,忍不住翻著白眼,「補?!他都胖成這副德性,還補?!」

  舒恩羽抱著紀修齊有點吃力的站起身,「不是補齊哥兒,是為了娘親和姨母。姨母累了幾日,今日才回來,娘親身子也不好,正好殺只雞,燉個湯,讓娘親和姨母一起補補氣血,齊哥兒不過只是順便吃些。」

  這番說辭令冉伊雪覺得好氣又好笑,要不是舒恩羽年紀太小,生不出自家這個小胖子,不知情的人還真會以為舒恩羽才是紀修齊的親娘。

  「說得好聽,只怕最後我和你娘親才是順便吃些的那個,不論是什麼東西,只要是吃的,哪一次不是全進了這小子的肥肚裡了?」冉伊雪的手不客氣的拍了拍自己兒子那一圈胖肚子。

  「娘。」紀修齊見娘親的神情稍霽,討好撒嬌的湊到了冉伊雪的面前,伸手抱著她。

  「走開!我才回來,還未來得及梳洗,身上髒,你別盡往我跟前湊。」冉伊雪口氣不耐煩,但也沒將人給推開。

  「齊兒想娘了。」紀修齊說著,一顆眼淚就掉了下來。

  冉伊雪看到那滴淚,原本才消去的火氣突然又往上直沖腦門,她不知道是走了什麼狗屎運,生的兒子性子比女子還要嬌弱不說,打小看到大的舒恩羽卻像個漢子,每每看著姊弟倆極大的反差,她只覺得頭一抽一抽的痛。

  「想娘?!好啊!下次娘進雍州城去找你紀二伯母的時候就帶上你,到時咱娘倆也別坐馬車,你就跟我走個一天一夜,擔保以後你就情願待在家裡想我,不會掉眼淚了。」

  紀修齊委委屈屈的哽著聲音說:「不會的!齊兒想要跟娘親一起出去。」

  「好!話可是你說的,算算日子……後天娘要去雍州城的開國縣侯府,給府裡的老夫人問疾,你若跟著去,路上可別抱怨,若你抱怨一句、掉滴眼淚,我就把你給扔在路上。」

  紀修齊看到自己娘親惡狠狠的眼光,不由脖子一縮,不敢吱聲,他有點後悔,但又害怕因此又被娘親數落。

  舒恩羽倒是護得緊,「這可不成,這一趟路得走個大半日,齊哥兒還是待在家裡的好。」

  冉伊雪淡淡瞄了舒恩羽一眼,「怎麼,捨不得?」

  「不是捨不得,」舒恩羽一本正經,「只是齊哥兒還小。」

  冉伊雪捏了捏紀修齊胖胖的臉,「你別總寵著他,他已經六歲,也不小了。他這性子太軟,不能放任下去,你是姊姊,疼他、愛他可以,但將來合該由他來護著你,而非你事事擋在他前頭。」

  「姨母,」舒恩羽揚了揚下巴,「我沒關係。」

  冉伊雪好氣又好笑的瞧她一眼,「你是沒關係,但我可不能由著他。被這小子一攪和,都忘了你為何要動手打虎子,是不是他拿你是白子的事作文章?」

  舒恩羽微斂下眼,長長如雪般的白睫毛輕覆而下。

  看她神情,冉伊雪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想想這個地方似乎越來越不能待了,連個小小村長的兒子都能欺負到他們頭上來。

  「娘親,」紀修齊在一旁小聲的開口,「虎子說,要姊姊去他家做奴才。」

  冉伊雪聞言一怒,聲音一揚,「他要你姊姊去他家做奴才?!」

  紀修齊點頭。

  冉伊雪的臉冷了下來,甩開自己的兒子,一把拉過舒恩羽,「跟我說清楚,怎麼回事?」

  「前幾日我帶著齊哥兒要去山上採桑果回來給娘親釀甜果子,卻在路上遇到了正好也要上山的虎子,他帶著幾個人擋著我們的路,跟我說,他娘告訴他,我長這副模樣沒人敢要,因為怕娶回家晦氣。但他喜歡我,所以替我去求他娘,終於讓他娘點頭同意,說要娘親和姨母說個價錢,把我賣給他們家當奴才,若是我奴才當得好,再過幾年,興許還能給他做個通房。我聽了之後氣不過,才會趁他落單的時候動手修理他。」

  冉伊雪氣得一張臉漲得通紅,「該死的小鬼,毛都還沒長齊就想著女人,也不想想自己那長相,套上個犁都能去耕田了!你打得好,那小子活得不耐煩,你就該狠狠的死命打他一頓。」

  舒恩羽看著姨母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心中也生起了一絲的雀躍,果然自己沒做錯!只是……她眼中的光彩一暗,「可是我娘被我氣病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親性子好,」冉伊雪輕揮了下手,要她不用放在心上,「聽到虎子的話,她肯定心裡難受,總之讓她休息幾日,身子就沒事了。至於虎子……這不長眼的小子,就不要落在我的手上,不然看老娘怎麼教訓他!」

  紀修齊見狀,連忙開口邀功,興奮的說道:「娘親、娘親,這次的事兒齊兒也有功勞,我也有替姊姊出氣。」

  「你?」冉伊雪打量了下自家的小胖子,這德性,她真沒指望他能幫上什麼忙,但是……她目光炯炯的看向舒恩羽,就見她正跟紀修齊使眼色,她的神色立刻有些陰鬱,嘴邊則泛起一絲危險的甜笑,「乖!齊哥兒,跟娘親說,除了打人之外,你們還做了什麼?」

  紀修齊一派天真,傻笑著據實回答,「我跟姊姊趁機在他喝的茶里加了京大戟的粉末,讓他腹部急痛,整個山頭跑著如廁,趁他拉得虛脫,再聯手姊姊打他一頓。娘親,我跟姊姊很聰明對吧?」

  「是啊!聰明。」看著紀修齊一臉得意,冉伊雪的怒火一下沖天,起身拿下掛在牆上的藤條,在小胖子還一臉懵懂、搞不清楚情況時,不留情的朝他的大腿一抽。

  紀修齊一痛,跳了起來,「好痛!」

  他委屈的扁起嘴,躲到舒恩羽的身後,「娘親,不要打我……娘親,我痛!」

  「就是要打得你痛!」

  「姨母,」舒恩羽連忙護著紀修齊,「你別生氣,齊哥兒也是為了幫我才下藥,你別打他,要打就打我好了。」

  冉伊雪聞言,也不客氣的抽了舒恩羽一下,「你們倆倒是姊弟情深,一個護著一個,弄得老娘像是後母似的,我幾天不教訓你倆,你們都要上天了。下藥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也做,一個不好可是會出人命,你們姊弟倆出事無妨,到時可會拖得一整個杏花村陪葬,你們真是混帳!」

  舒恩羽的眉頭因為痛而緊皺,但抿緊著唇,硬氣的沒吭半聲,被護在她懷裡的紀修齊卻哭得好像天要塌了。

  「小胖子,給我過來!」冉伊雪揮著手中的藤條,這小子哭得她更是一肚子的火,這軟弱的個性,出去不給外人一口吞了。「閉嘴,不許哭。」

  紀修齊搖著頭,哭得更大聲,圓圓的身子更往舒恩羽懷裡縮。

  舒恩羽抱著他的手一緊,也緊緊護著不願放手。

  看著兩人看她的眼神,冉伊雪猛翻著白眼,「小胖子,你給我過來,別以為你躲在你姊姊身邊就可以少挨幾下,過來!」

  「姊姊——」紀修齊搖著頭,圓圓大眼睛滾下的淚水像是不要錢似的,祈求的看著舒恩羽。

  「紀修——」

  「妹子,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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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生死相隨,如夢盡散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跟著自己的爹相依為命,父女倆住在江南的一個小鎮郊外,附近有個很大的莊園,但旁邊只住了他們這戶人家。

  莊園的人不少,但都沒了呼吸——說白了,這個大莊園就是存放棺材的義莊。

  當然義莊裡的棺材不會是空的,裡頭的屍體有的是一時未來得及尋得風水寶地安葬,暫時借放;有些是客死異鄉,等著家人領回故土,但也有些是無名屍,甚至根本就窮得無法入殮,便放在義莊之中。

  她爹是個小小的提刑官,手底下管理著兩、三個仵作,地位不高,薪餉也不多,好幾年前她娘親帶著她從老家到這個小鎮要與她爹一家團圓,可惜在路上病倒,抵達小鎮後拖了幾個月,幾乎花光了家中錢財,人還是走了。

  她爹帶著她一個女娃兒,身上沒積蓄,總是心中不踏實,便想要多賺點銀子,正好看管義莊的老伯老了,就順勢接了看管義莊的工作,和她一起住在義莊旁的小屋裡。

  住在這裡多年,她接觸冷冰冰的屍體的機會比活生生的人還多,不過她爹是個正氣凜然的北方漢子,教導她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因此就算縣衙事多,她爹幾天不見人影,她也懂事的自己照顧自己,絲毫不覺害怕。

  她這輩子永遠記得,遇到他的那天。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一早起來地上都結了霜。

  半夜,她爹被官府的人叫出去,這種時候,她就知道鎮上肯定發生了不小的事。

  等到天色微亮還不見她爹回來,她乖巧的生火煮飯。窮苦孩兒早當家,在她的個兒都還沒爐灶高時,就已經做慣了家裡的大小活計。

  簡單的吃了飯,她走到義莊去上炷清香——這是她爹多年來的習慣,她爹若不在家,就由她來做。

  日子一如過往的平靜,除了這一天真的冷,是冷到骨子裡去的冷。上完香,她本要離去,卻聽到了義莊深處有些奇怪的聲音。

  腳步微頓了下,她記得昨兒個傍晚她來上香時,還特別將門關好了,所以不至於有小動物跑進去。她斂眉想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踏入了有些陰暗的莊子深處,最後在眾多棺木的間隙中,找到了個衣衫破損、額頭受傷的好看娃兒,他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張臉已凍得沒有血色,一雙漂亮的眸子正警戒的盯著她。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不由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她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男孩,看年紀不過六、七歲,她蹲在他的面前,對他伸出手。

  這附近因為靠近義莊,平時人煙罕至,她不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但肯定需要她説明。

  看他動也不動,以為他怕生,她只好柔聲安撫,要他跟著她。

  他沒半點反應,但她才起身,他竟飛快的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角,彷佛怕她走開似的,她不禁一笑——真是個好看又彆扭的孩子。

  於是她就讓他拉著自己的衣角,回到溫暖的屋子裡,細心的打熱水給他擦了臉,包紮傷口,端給他一碗熱粥,像她生病時娘親照料她的方式一樣照顧他,她一口一口喂著他吃粥,讓他暖暖身子,看他的臉色慢慢變得紅撲撲的。

  一開始他不太說話,她向來習慣照顧人,既然他不想說話,她也沒逼他,更不曾對此生氣。然而她發現,不論她走到哪裡,他就拉著她的衣角跟到哪裡,像條甩不開的小尾巴。

  她猜他是害怕了,只是不想承認。她沒有點破,只是更有耐心的跟他說話,他沒有反應也沒關係。

  原本做了點甜糕要給爹回來時吃,發現他很愛吃甜食後,為了讓他高興,把甜糕給他以外,她還做了不少各式各樣的甜品。

  她終於讓他笑了,他的笑很好看,看著他的笑容,她也嘴角上揚,任何人都沒法子抗拒這麼一個好看的孩子。

  幾天之後,她爹一臉疲累的回來,見到他驚奇不已,她才知道這幾日她爹忙得無法回家,就是因為要找他。

  這個小她兩歲、才滿六歲,有些驕氣、任性,愛吃甜食的漂亮孩子,原來來頭不小——他是鎬京城來的嶸郡王小世子。

  一個提刑官之女和一個郡王世子,在任何人眼中看來都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她已經懂事了,知道兩人身分懸殊,即便她真心喜歡他,可惜他終究得走,偏偏他驕氣又任性,像只小獸似的掙扎,不願離開她身邊。

  嶸郡王得知後迫於無奈,勉為其難在京城給她爹安插了個位置,從那一年起,她的生命裡多了他。

  他以世子之尊拜她爹為師,成日與仵作和屍體為伍,還替她尋來宮裡的教養嬤嬤,教她讀書、識字,讓她變得知書達禮,並在她爹打算給她尋門親事時,以還一飯之恩為由,不顧一切定下與她的親事。

  他的任性與霸道將嶸郡王府鬧得天翻地覆,終於在他十五歲時,他如願成為她的夫君,她也更清楚嶸郡王府中的暗潮洶湧——世子爺的生母在生下侯府嫡長女後多年未孕,大度的將自己的麼妹迎進郡王府當側妃,兩姊妹共事一夫。老天垂憐,在妹妹產下庶子隔年,她自己也有了身孕,多年來總算盼到後嗣,可惜運氣不好,世子爺不到三歲時人就去了。

  嶸郡王喪妻,念在世子年幼,原打算將身為世子親姨母的側妃扶正,但因嫡長女撒潑拒絕,嶸郡王煩不勝煩,最後不了了之。不過縱使嶸郡王妃的位置空懸,側妃在照料世子爺上也是盡心盡力,嶸郡王府一家和樂。

  自己與世子無所不談,因此不像外人只看到嶸郡王府表面的和樂。兩人相識在他下江南遇險時,要不是遇上她,他早已殞命。一切看似意外,但郡王府暗地裡波濤洶湧的日子過久了,小夫妻都深刻明白這世上沒有太多所謂意外。

  世子自小聰慧,明白自己羽翼未豐,只能隱其光芒,他自小便立誓,就算賠上一切也要手握權勢,此生唯一失算便是遇上了她——一個身分低下的提刑官之女,讓他甘願冒著可能失去世子之位的風險也堅持要娶她為妻。他對所有人冷漠,獨獨對她狠不下心。

  她是世上唯一知道他深藏心中苦的人,她立誓此生與他相守,何況他不顧一切娶她為妻,她也為他義無反顧、傾盡所有。

  只是恩愛的日子在她生下一個雪膚白髮、雙眸閃著琥珀光亮的孩子時便變了樣。一個異于常人的白子被世人認定為不祥,她不相信自己的骨血不祥,偏偏倒楣的事一件接一件,最後夫君竟然被派離京城,至水患多年、百姓怨聲載道的南方為官,加上嶸郡王府接連遭難,嶸郡王忍無可忍,要夫君在孩子與妻子之間,選擇去留……她明白夫君從小積壓在心中的恨,心知他一心等著有朝一日奪回所有,她想助他,可惜一個不祥的孩子不見容于嶸郡王府,他選擇留下她,決定將閨女送養。

  在權勢面前,有舍才有得,但她無法像他一般心狠,她無法眼睜睜送走自己的骨血,迫不得已動了自請下堂的念頭。相互扶持多年,她第一次看到總對她像個孩子似撒嬌的男人怒火滔天,最後氣憤的甩頭而去,天還未亮就孤身離京。

  她知道他怒了,原本不顧一切想帶著孩子去追,她爹卻突然一病不起,最後撒手人寰,等她打理好一切,他早已遠在千里之外。

  因為她爹的死,嶸郡王府更加盛傳的不祥之說令她幾乎無法喘息,慶倖老天垂憐,讓她得以以盡孝為由,帶著孩子在她爹的墳邊守孝三年。

  守墳三年,嶸郡王府無人聞問,但日子平靜。她也慶倖外派離京的夫君因禍得福,到南方後不單治了水患,還讓百姓過起了安居樂業的日子,三年的時間就讓一個死氣沉沉、看不到明日的水患之地一步步變成繁華的魚米之鄉。

  他立下大功,被召回京,他證明了自己無須嶸郡王府庇蔭,也能擁有自己的一片天。

  在嶸郡王府為他所辦的洗塵宴上,她帶著閨女不請自來,原以為終是等到他回來一家團圓,誰知前來郡王府慶賀的護國公世子失足落湖時,她的閨女就在一旁。這場意外,使得她原本以為的一家團圓場景,只剩眾賓客竊竊私語,盡是充斥著那句「不祥」。

  她的夫君沒問原由,一怒之下,決定將孩子送往家廟領罰,她沒來得及開口求情,向來戒備森嚴的嶸郡王府卻出現刺客,他因此身受重傷,在生死之間徘徊。她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直到天明,總算等到大夫一句脫離險境。

  只是在她一心記掛著夫君生死時,沒留心向來被她緊護在身邊寸步不離的孩子不見了,那夜孩子被嶸郡王和郡王側妃帶走,承受了一切責難,被狠狠打得遍體鱗傷。

  看著倒在嶸郡王府大堂前的院子裡、冷冰冰石板上那個滿身是血的孩子,一瞬間,她失了神,心想或許這孩子真如旁人所說的不祥,死了也好……一聲微弱的「娘親」,是孩子的呼喚,她回過了神,不知何時,這個富貴的嶸郡王府已一點一滴磨去她本性中的良善,為了保住夫君的權勢,她得變得跟畜生一般,對自己的骨肉冷眼旁觀,只是她畢竟身為人母,無法狠下心。

  她像是瘋了似的抱著傷重的孩子奪門而出,帶著終究不見容於嶸郡王府、只剩下一口氣的女兒走了,從今以後,她的女兒自有她來守護,她只要女兒,不再需要或等待另一個人。

  成親那時的一句生死相隨,如夢盡散。夫妻多年,當年的一飯之恩早該兩清,從此夫妻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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