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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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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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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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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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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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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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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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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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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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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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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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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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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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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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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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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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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零零八年六月。

       豔陽高照,臺灣的六月天熱得讓人連一分鐘都無法待在戶外。
      
       蟬鳴唧唧,震耳欲聾,紅燦燦的鳳凰花佔滿枝頭,把耀眼的綠排擠到焦點外。

       不過,這麼熱的天,操場上還是有不少學生在拍照,年輕的臉龐帶著不解世事的燦爛笑靨,各種搞怪的表情動作,一陣一陣的YA、笑聲、尖叫聲不時傳來。

       今天是莘辰高職的畢業典禮,這個學校最有名的是服裝科和餐飲科。

       每年的畢業典禮過後,緊接著會有兩個展,一個是在禮堂表演的設計展,一個是在餐飲大樓辦的金廚展。

       金廚展會由應屆畢業生當場製作糕點、甜食,以及中西餐點,因為規模盛大,往往吸引不少五星級餐廳到此徵選新進員工。

       設計展的目的和金廚展一樣,除替學校增加知名度之外也有幫助學生順利進入職場的意思,因此每屆的畢業生都會卯足全力籌備這重要的展演。

       而閔鈞之所以出現,理由是——他的父親是莘辰高職的校董。

       陸家是辦教育出身的,從閔鈞祖父母那代就是,但比起教育業,下一代更喜歡從商,因此現在提起陸家,大家只會聯想到億新百貨。

       打不打算挖掘新人進公司?當然!否則幹麼浪費時間坐在這裡?

        不過閔鈞並沒有抱持太高期待,畢竟這只是高職畢業展,對於設計這種能力,短短的三年培養不出成熟度足夠的設計師。

       更何況現在的臺灣年輕人,比起能力更看重學歷,恐怕這批畢業生有八成以上會繼續升學。

       展覽尚未開始,手機叮一聲響起。

       有信?閔鈞打開郵件瞄一眼,是父親寄來的,他不耐煩地關掉。

       三秒,電話鈴響,他直覺認為是父親打來確認的,看一眼來電名字,發現不是,他笑了,接起電話。

       「喂,哥,我找到適合的辦公室,你什麼時候過來看?」陸閔泱興沖沖說道。

       「多大?」

       「扣掉公設還有二十坪。」

       才二十坪?閔鈞皺眉。

       電話那頭急忙解釋。「哥,我們的資金不多,公司剛開始,五部電腦、五張桌子,再加上一個小會議室就夠用。」

       「知道了,把照片、地址傳給我,我找時間過去。」

       「要快點決定,不然會被人搶走。」

       「好。」閔鈞剛掛掉電話,禮堂的燈光瞬間暗下。

       表演開始了,音樂從四面的立體音響中傳出,幾秒鐘後,舞臺燈亮光起,八名表演者已經在舞臺中央站定。

       第一個主題是「睡衣」。

       首先登場的學生戴著髮箍、大眼鏡,眼鏡遮掉半張臉,手裡抱著一只玩偶,她穿著一件用各種深深淺淺的黃色布料拼接剪裁的睡衣,船形領、七分袖、長度到膝上十五公分處。

       照理說這樣的衣服穿起來不會舒服,但不知道為什麼,整件衣服看在閔鈞眼裡就是感覺舒服。

       女孩笑得很開心,走到舞臺前端時,她拿下眼鏡把眼鏡架玩偶的鼻子上,對著臺下觀眾眨右眼嫣然笑開,這一笑,臺下所有人都用力鼓掌,拚命叫好。

       陸閔鈞清楚,為什麼指導老師把她排在第一個出場。

       這麼漂亮的女生,全場的年輕男孩當然會為之瘋狂,就算將來她不做本行,當模特兒也能紅。

       她是校花吧,他沒猜錯的話,走過開場,她還會再走壓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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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堂外面搭出一個很大的休息室,學生的包包和表演服裝都擺在裡面,隨著表演越接近尾聲,裡面的人和物品就越少,大家都急著跑到外面拍照。

       莊語萱坐在化妝鏡前,身上穿著純白色的婚紗,這是她最後一套表演服,她已經上臺四次,為製作這套禮服,她把高中三年賺的錢全燒光了。

       很貴,但很值得,指導老師看到她的作品後,說:「一定會有廠商對妳感興趣。」

       認識的老師都誇她有天分,但語萱不打算唸大學,她想先賺錢,洗過履歷、磨好技術後再申請國外的設計大學,她認為時尚流行這門專業應該多看、多走、多認識不同的文化。

       不過,表演都快結束,陳立嘉怎麼還沒出現?

       語萱有些不愉快,接連打二十幾通電話還是沒有人接,怎麼搞的,不是老早就約好要來看她的嗎?

       媽沒來,陳立嘉也沒來,辛苦那麼久的事,突然間覺得……唉,她很想和最親近的人分享成就呀。

       陳立嘉是她的男朋友,從國中二年級他們就是公認的一對,媽不同意她交男朋友,但陳立嘉對她實在太好,好到就算是暗渡陳倉,她都想和他在一起。

       陳立嘉很帥、很溫柔、講話很幽默,雖然有點慵懶、有點驕傲,雖然有不少女生包圍在他身邊,雖然有一些些的小氣……不過她從沒有變過心。

       原則上她是個很執著的女生,凡是認定了就很難改變,所以兵變這種事,她大概沒有能力實行。

       「有沒有看到凌珊珊的肚子?腰圍繃死了,我聽說她跟小楚借錢要去夾娃娃。」

       一陣耳語傳進語萱耳裡,她心臟一提,珊珊?怎麼可能?

       凌珊珊是語萱最要好的閨蜜,語萱欣賞她的積極進取,欣賞她想要什麼都會用盡全力去爭取,她但願自己能夠和珊珊一樣,勇敢一點、說話大聲一點,不要那麼害怕得罪人。

       其實她們的本質很像,一樣驕傲自負,一樣堅持固執,一樣對成功有高度想望才會成為好朋友,只不過兩人表現出來的大相逕庭,語萱是乖乖派,而珊珊是聰明圓滑派。

       聽見凌珊珊的名字,莊語萱豎起耳朵仔細聽。

       「怎麼可能,小楚是Gay。」A同學說。

       唸服裝設計科的男生,十個有九個是Gay,但也十個有九個否認自己是Gay。

       「Gay就沒有精蟲嗎?Gay就不能酒後亂性?」

       「妳的意思是說,小楚把凌珊珊當成男的……上了?」

       「啊不然呢,她不跟別的男生要錢,幹麼跟小楚要?是小楚天性犯賤喜歡到處撒錢?」

        「凌珊珊是有多醉啊,連小楚都可以搞?」

       「芳心寂寞嘛,又沒有正常男生追。」

       「誰讓她一天到晚和某人黏在一起,人家是校花、她是笑話,男生看不見她是理所當然的事啊。」

       「真屌!凌珊珊和小楚有孩子,以後小孩要喊小楚爸爸還是媽媽?」

       莊語萱憤怒,她握緊拳頭卻不敢站起來叫她們閉嘴,只敢死命瞪住鏡子裡的女同學。

       不久,凌珊珊和小楚表演完畢,兩人手牽手走下來,一面走、一面說笑。

       語萱看見小楚,衝上前,很想一巴掌往他臉上巴去,但手停在半空中,臉上糾結無比就是打不下去。

       她痛恨自己的膽小!

       「妳幹麼?想打人哦,瘋嘍?」小楚盯著她停在半空中的手掌,皺皺鼻子,平常文文靜靜的語萱在發哪一國的神經。

       「你怎麼可以酒後亂性,珊珊看起來像男的嗎?她還那麼年輕,有了孩子,你要她怎麼辦?你真的很、很渣男!」

       隨著最後一聲「渣男」,她的手還是朝小楚身上打下去,雖然她的打和罵基本上不具威力,但她終究跨出一步。

       凌珊珊聽懂了,臉龐浮上羞愧,她抱住語萱急忙解釋,「語萱,妳弄錯了,孩子不是小楚的,不關他的事。」

       小楚也明白了,語萱是在替凌珊珊討公道,看在凌珊珊面子上好男不跟女鬥,就當自己運氣背被狗咬一口。

       小楚瞪語萱一眼,從旁邊走過準備離開休息室。

       但語萱快步擋在小楚面前,伸開兩手。「不可以走,你到底要不要負責任?要不要和珊珊結婚?」

       語萱從小到大,被強力灌輸「要乖、要懂事、要聽話」的觀念,她根本不會吵架,與人對峙只有挨罵的分,但是今天她不可以視而不見,珊珊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必須講義氣。

       「我為什麼要和珊珊結婚?」小楚睞她一眼,一臉莫名其妙。

       「你做的事當然要你負責,你要是敢不負責,我就去告訴老師,讓老師找家長出面處理。」天曉得,要她說出這種話有多困難,但是為了珊珊她豁出去了。

       「妳哪隻眼睛看見我做了什麼?倒楣!」呸,小楚朝旁邊吐口水去楣運。

        「敢做就要敢當,除非你不是男人。」

       眼見語萱執拗起來,凌珊珊一把抱住她,說:「小楚,你快走。」

       但那句「你不是男人」把小楚惹毛了,他挺胸走到語萱面前,指著她的鼻子說:「這些話妳應該去告訴陳立嘉,沒錯!敢做敢當,敢弄大珊珊的肚子就要敢當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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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臺燈光再度亮起,一個美得驚人的新娘站在舞臺中央。

       她穿著一身簡裁簡單卻很有設計感的衣服,沒有蕾絲、沒有珠珠,只有用手工縫製出來的玫瑰點綴在領口腰間。

       很難想像這麼簡單的款式,竟可以將新娘的優點通通表現出來,那麼年輕的女孩在婚紗的烘托下,看起來典雅高貴,像個真正的公主。

       這樣的衣服不像高中生的作品,如果她不是有槍手,就是有驚人天分。

       閔鈞本打算中途離席的,高中的成果發表會雖偶有佳作,但不多。

       促使他留到最後一分鐘的原因,是想看看自己猜得對不對?他猜對了!壓軸確實是她,校花出場,滿場的男同學都歡呼尖叫起來。

       這是表演,穿著新娘禮服的她應該表現出幸福甜蜜,語萱明白,所以努力把笑容撐住,只是眼淚不受控制……

       珊珊肚子裡的孩子是陳立嘉的,是她相戀五年的男朋友搞大的,並且他……選擇在今天和她分手。

       方才電話終於通了,不是用自己的手機,而是用珊珊的手機打通的,這才曉得原來陳立嘉拒接她的電話。

       聽見她的聲音,在短暫的震驚與沉默之後,他說:「我早已經到場了,我會看完妳的表演,我很感激妳陪我五年……」
五年?語萱不自覺地任淚水滑下。

       她選擇婚紗,是想藉由表演告訴立嘉:我想穿上它嫁給你,和你一起生活五十、六十年、八十年。

       她手上甚至拿著他最喜歡的白玫瑰,可是……

       她和他,只有五年,而且今天就是句點。

       語萱走著、笑著也哭著,她努力維持幸福表情,卻讓哀傷洩露。

       閔鈞坐在最前排正中間,他看得清清楚楚,淚水折射出來的光芒閃了他的眼。

       他們是陌生人,留下只是想證實猜想正確,但是語萱的淚灼了他的胸口,悶悶的,說不出的煩躁。

       語萱像彩排時那樣走到舞臺正中間,一個公主式的行禮,然後將捧花往臺下拋去。

       她本來打算遠遠地拋到觀眾席中央,引發一陣尖叫、爭搶,可是她沒有力氣了,所有的力氣在聽見分手那一刻被抽光,因此捧花只製造出一個小小的弧線,掉落在舞臺前方,第一排正中央的男人身上。

       但燈光集中在語萱身上,她看不見誰接到花束,只在屈膝行禮後,轉身繞回舞臺後方。

       她不見了,消失在舞臺上,而那束白玫瑰靜靜地躺在閔鈞膝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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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語萱啞聲問,她忘記要乖、要溫順,只覺得胸腹間有一座火山正在爆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凌珊珊哭得眼淚鼻涕直流。

       表演已經結束,多數的同學們已經離開休息室,只剩下十幾個動作緩慢的同學還在整理東西,發現兩人爭執,連忙跑過來勸架。

       「搶我男朋友,不是故意的?挑逗他,不是故意的?和他上床,不是故意的?那什麼是故意的,懷孕嗎?」語萱氣瘋了,她恨不得抓起所有能丟的東西全往珊珊身上砸,只不過她太膽小,太畏懼爭執。

       「是妳一直嫌他,既然嫌棄他,為什麼還要和他在一起?」

       事情掀開,同學們都聽見了,凌珊珊覺得很沒面子,她惱羞成怒,索性豁出去也對語萱大吼大叫起來。

       「嫌不嫌棄他、要不要和他在一起是我的事,妳憑什麼插手?」

       「就算我不插手,他也不愛妳了。」找到說詞,凌珊珊理直氣壯。

        「他不愛我,也不可以愛妳,妳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嗎?」她以為好朋友是用來相挺的,好朋友是用來分享喜怒哀樂的,沒想到她的好朋友想要分享的,是她的男友?

       「莊語萱,妳好自私,自己得不到就不許別人得到,妳口口聲聲說我是好朋友,為什麼不能成全我?」

       語萱被堵得說不出話,什麼歪理啊,明明是珊珊背叛,怎麼會變成她自私?

       她氣瘋了,揚手恨不得狂打凌珊珊一頓,但凌珊珊哪肯?比起語萱,她是大膽珊,從不吃虧的。

       於是左手抓住語萱手腕,右手反甩她巴掌,啪!一聲清脆聲響,瞬間語萱臉頰出現一片通紅。

       疼痛讓她反射地推凌珊珊一把,凌珊珊不甘示弱,用力抓住語萱的頭髮,語萱被扯得頭往後仰,慌亂中,語萱也拽住凌珊珊的馬尾,兩個人拉拉扯扯、推推擠擠,再加上勸架的同學,場面亂成一團。

       這時候,被凌珊珊急Call過來的陳立嘉衝進休息室,看見混亂場景,他大喊一聲,「不要打!」

       他快速撥開眾人,拽住穿著長禮服的語萱一甩,導致語萱沒站穩摔倒在地,他卻只顧著飛快把凌珊珊護進懷裡,怒問:「語萱,妳在做什麼?」

       屁股上的巨痛,謀殺了她的自尊心。

       她在做什麼?很難理解嗎?她在質問「好友」為什麼搶走「男友」?她在捍衛自己的愛情啊!

       可是他卻推倒她……護住凌珊珊?

       像被一桶冰水澆下,語萱冷透了,身體冷、心更冷,這個男人居然是她想要走過一生一世的男人?

       見陳立嘉護著自己,凌珊珊有底氣了,她抬頭挺胸指著跌坐地上的語萱說:「愛情的規則不是先到先贏,而是更被愛的那個贏,立嘉愛我、我愛立嘉,我們為什麼要為一個不被愛的莊語萱放棄?

        「莊語萱,妳可以知足了,第一名是妳的、冠軍是妳的、天才是妳的……所有的幸運都是妳的,我們這些人是用來陪襯妳的嗎?妳有什麼了不起?」

       「我沒要妳陪襯我,成績是因為我捨棄所有玩樂得來的,妳當了我三年的好朋友,難道看不見我多努力?」

        「只有妳努力,我們都在混?只有妳是天才,我們都是蠢材?莊語萱,我要糾正妳,我從來就不是妳的好朋友,我憎恨妳,是妳自己一廂情願對我好。至於,妳為什麼要對我好?妳不過是希望我當綠葉來陪襯妳這朵紅花。」

       綠葉?紅花?原來……「妳在嫉妒我?」

       「沒錯,為什麼男生只看見妳?為什麼老師只誇獎妳?為什麼我暗戀陳立嘉,他卻是妳的男朋友?為什麼只有妳才能得到好男人?」

       「這是妳搶走他的理由?」

       「哼,笑話,如果他愛妳,我怎麼搶得走,問題出在妳身上,妳卻不反省,只會批評別人,立嘉就是這樣才受不了妳。」越說,凌珊珊越咄咄逼人,沒有罪惡感、沒有羞愧,只有理所當然。

       所以,全是她的錯?語萱扶著地板站起,緩緩走到陳立嘉面前凝聲問:「她是對的嗎?你受不了我才移情別戀?」

        陳立嘉痛苦地望住語萱,說:「妳不要這樣,珊珊已經懷孕,我媽要我跟她結婚。」

       「回答我,我做了什麼讓你受不了?」語萱非追出答案不可。

       凌珊珊看看陳立嘉,再看看語萱,插話。「立嘉,快告訴她,她的計劃、她的完美主義、她的夢想……通通讓你受不了!」

       「是嗎?我的計劃、我的完美主義、我的夢想通通讓你受不了?」她重複凌珊珊的話,冷冷的目光迫著陳立嘉。

       陳立嘉不斷閃躲,低頭沉默。

       見陳立嘉不講話,凌珊珊越俎代庖。「莊語萱,妳聽清楚,他是男人不是機器,不必為了妳的夢想拚命壓抑自己,妳大可以去找個機器人當男友,不需要浪費這麼優秀的男人。」凌珊珊鄙夷地輕笑。「賺錢計劃?升學計劃?結婚計劃?育兒計劃?創業計劃?妳那一堆計劃可以停止了,沒有任何男人受得了這種壓力,只有白癡才會娶妳!」

        「妳確定?」

       陌生男子的聲音傳進休息室,所有人紛紛轉頭。

       在發現進來的是閔鈞時,眾人集體倒抽氣,是陸閔鈞耶!

       莘辰的多數師生都認得他,幾個月前閔鈞曾經到學校演講,他是校董的兒子,也是億新百貨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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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演講的題目是「你敢或不敢」。

       他談國外與國內的學生對於學習、人生和面對問題態度的異同。他的演講在學校造成一股旋風,成為不少學生心目中的偶像。

       在演講中,他承諾推動公司內部成立基金會提供獎學金,給莘辰優秀的畢業生出國深造,這對有出國夢的語萱和凌珊珊而言是天大的吸引力。

       閔鈞走到一群人當中,側眼望住語萱。

       語萱呆了,凌珊珊更傻,她們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麼難堪的場景中。

       淡淡的笑意劃過閔鈞眼底,舞臺下的莊語萱沒有舞臺上的氣勢,她有點可憐、有點慘,被眾人尖叫吹捧的校花被風吹打得有些殘破,戰鬥力不強嘛!還以為天下的校花都是一樣的,一樣驕傲、一樣自負,一樣睥睨天下,無人能夠欺負。

       他同情弱者,於是伸手把語萱拉到自己身邊,再問凌珊珊一次,「妳確定只有白癡才會娶她?妳確定躲在後面讓兩個女人為自己決鬥的男人,叫做優秀?」

       閔鈞的問題讓凌珊珊無法回答。陳立嘉當然是優秀的,已經有經紀人看上他,他早晚會在演藝圈發光發熱,但比起陸閔鈞……他怎麼還優秀得起來?

       不過,她被高高在上的陸閔鈞討厭了嗎?獎學金她沒分了嗎?

       悔恨交加、澀意湧上,她怎麼這樣倒楣,為什麼好運都輪不到她?她無法接閔鈞的話,只能恨恨瞪著語萱,都是她害的,是她的錯,是她讓自己變得這麼尷尬!

       難道語萱就不尷尬?人生第一次被拋棄卻被自己崇拜的男人當場撞見,如果有可能,她更希望有朝一日光鮮亮麗地站在他眼前,向他自我推薦,但是現在……她想挖洞改行當田鼠。

       低頭沉默著,語萱並沒有因為閔鈞站在自己這邊感到得意。

       氣氛相當詭異,圍觀者都噤聲不語,但更詭異的情況出現了——

       閔鈞轉頭,笑著問語萱,「妳有帶身分證出門嗎?」

       身分證?當然有!學生證也有,語萱點點頭。

       閔鈞又問:「那……今天嫁給我好嗎?」
眾人又集體倒抽第二口氣,他、他、他……王子在跟語萱求婚?!那她不就成了……王妃?

       大家都傻了,語萱傻得更厲害。

        這不是歌詞嗎?為什麼變成生活中的問句?

       難道說,這只是一場夢境?等天亮醒來,她會發現畢業發表會還沒有開始,珊珊沒有懷孕,立嘉沒有提分手,她人生中的無數計劃依舊可以推行?

       一哂,如果是夢的話,有何不可?

       語萱笑開,雖然看起來有點呆呆的,但她喜歡這個嚇人的夢,所以她點頭回答,「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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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牽手,跟我一起走,過著安定的生活。

       昨天已來不及,明天就會可惜,今天妳要嫁給我。

       相同的歌詞不斷在腦中播放,語萱不清楚自己怎、怎麼會……這樣子……把自己嫁掉了。

       她嫁給陸閔鈞了,為什麼?

       因為想讓凌珊珊和陳立嘉難看?因為要反駁凌珊珊那句「白癡才會娶她」?還是因為知道陸閔鈞是凌珊珊的白馬王子?

       她嫁給陸閔鈞了,已經在法院公證,陳立嘉和凌珊珊是見證人,公證後她的「丈夫」還請他們吃一頓大餐,結帳的時候,語萱發現那筆錢是她一個月的生活費。

       如果報復是她結婚的理由,那陸閔鈞呢?她不會自大到相信自己擁有讓人無法拒絕的美貌,令陸閔鈞怦然心動、一見鍾情。

       語萱轉頭看向正在開車的閔鈞,他有一雙漂亮的手,光是握著方向盤的動作就讓人覺得他自信滿滿,這樣的男人,有什麼理由娶一個高職剛畢業的女學生?

       他長得沒有陳立嘉好看,陳立嘉不太高約一七五左右,但是學校的明星人物,五官相當漂亮,是那種花美男的美,所以經紀公司才簽下他,所有人都相信他會紅,她也認同。

       而陸閔鈞相當高,身高至少有一八五,看起來乾淨斯文,才二十三歲卻有一股成功人士的自信沉穩,他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眼睛,深邃、睿智,彷彿什麼話都不必說就能說服人。

       她是被他的目光說服才簽下結婚證書嗎?語萱不確定,但她確定自己已經嫁給他,並且即將面對一場家庭風暴。

       車子在語萱家門口停下,這是一條小巷子,不在市區,巷子不大,無法容納兩部車並行,語萱的家佔這幢五層樓公寓的一、二樓,很小,兩層樓加起來不到三十坪。

       很晚了,一樓的鐵門已經放下,活動看板被拉到鐵門邊,活動看板有兩面,一面寫著「阿華麵店」,一面寫著「阿語服裝修改」。

       麵店是語萱媽媽的事業,另一面是語萱的兼差打工。

       看看手錶十點多,語萱沒有這麼晚回來過,是下意識逃避,也是還沒想到足夠藉口解釋自己的已婚狀態。

       所以那頓晚飯在陳立嘉和凌珊珊離開之後,她又坐了將近兩個鐘頭。

       「後悔嗎?」關掉引擎,閔鈞問。

       兩人視線對上,語萱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反問,「你呢?你後悔嗎?」

       閔鈞篤定搖頭,回答,「不後悔。」

       於是她又被他深邃的目光說服,追隨著他的回答。「不後悔。」

       她知道這句話說謊的成分佔八成,但驕傲逼迫她、憤怒也在逼迫她,她不允許自己後悔。

       想起凌珊珊的嫉妒與掩飾不了的怨恨,語萱咬牙發誓,她會努力讓自己過得很好,一直、不斷、持續地讓凌珊珊嫉恨。

       「很好,把手機給我。」閔鈞說。

       語萱把手機交給他,閔鈞打上自己的號碼、撥通,他發現有三十幾通未接來電是「阿華」打來的。

       他看見未接來電,語萱也看見了,下意識深吸氣,戰事升級,她不知道自己的子彈夠不夠用,會不會一進門就是馬革裹屍,血濺沙場?

       「我什麼時候過來接妳?」

       「我需要一點時間讓家人接受我結婚的消息,你知道的,沒有太多人會在畢業典禮當天……」她對他點點頭,意思是「你懂的」。

       閔鈞失笑。

       確實,沒有人會在畢業典禮當天、在滿十八歲的隔天、在和男友分手當下,和一個陌生男子結婚。

       「妳準備好之後,打電話給我,我過來接妳。」

       「謝謝。」

       這種對話不大會發生在新婚夫妻身上,但……所有老師都誇語萱有創意,所以在婚姻上頭,她的創意也讓人震驚吧。

       推開車門,語萱有點心急,因為手機聲又響了!

        匆匆跟閔鈞說過再見,她提著大包小包的表演服,慌慌張張在背包裡尋找鑰匙,這時候鐵門緩緩升起,語萱下意識抬頭,看見母親站在陽臺上,心臟一陣強烈收縮,她可以看見媽媽眼睛裡射出兩道青光。

        等不及鐵門開到頂,她把東西一提,彎腰屈著身體進屋,東西一丟衝上樓梯,還來不及進門,木門唰的一聲從裡面打開。

       「開車送妳回來的是誰?」莊茵華冷厲的目光射在語萱的身上。

       她抿著唇,還沒想出好的說法。「媽,我有點累了,明天再談好嗎?」

       但莊茵華擋在門前不肯退開,嚴峻的表情讓語萱心臟狂跳不已,她知道些什麼了?是嗎?

       「再累,也要先把話說清楚。」

       「媽,就是個朋友,沒什麼。」她垂下眼瞼,不敢直視莊茵華。

       「妳說謊!」

       「媽,這件事有點複雜,我們明天再談好嗎?」她一臉求饒。

       「不就是為金錢出賣自己的靈魂,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哪裡複雜?」

       語萱驚詫,猛然望向母親,她怎麼知道?但……她知道了,是凌珊珊!

       媽媽恨爸爸,就把天底下有錢男人都恨上了,媽媽用自己的切身經驗教育她,不許她在二十五歲之前交男朋友。

       所以媽媽不知道陳立嘉這號人物,但媽媽知道珊珊,知道她努力上進、積極追情成功,是女兒最好的朋友。

       凌珊珊是媽媽歸類在「益友」區塊的人物。

       果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知道「男人」是她們家的禁忌話題,尤其是「有錢男人」,珊珊知道什麼話最能挑起媽媽的敏感神經,也知道什麼話能讓母女反目。

       這就是她的反擊?

       可笑,她有什麼資格反擊?如果不是她搶走立嘉,不是她懷孕,不是她背叛友誼卻反控她不懂得自省,怎麼會招來陸閔鈞?又怎麼會有接下來的事?

       「媽,我沒有為金錢出賣靈魂,妳不要聽凌珊珊亂講。」語萱焦慮,媽媽對她相當嚴格,她愛女兒卻是以虎媽的姿態來表現愛護之情,多年建立的威嚴讓語萱戰戰競競、戒慎恐懼。

       「是嗎?把身分證拿出來,我看看妳的配偶欄。」掌心向上,莊茵華堅持的目光瞪著女兒。

       深吸氣、抬起頭,她正眼迎視母親。「媽,妳一定要在今天討論這件事?」

       「對。」莊茵華說得斬釘截鐵,沒有轉圜餘地。

       語萱輕咬唇,半晌後回答,「我是結婚了,我已經嫁給陸閔鈞,他是個條件不錯的男人,有工作、有車、有房,也許能夠為我圓夢。」

       這是她在簽下結婚證書之前從沒想過的,這是她用盡腦汁、絞出來說服母親的說詞。

       「夢想?出國唸書?妳為了學費把自己賣掉?」越講聲音越高昂,莊茵華恨死自己了,她有讓女兒過得那麼不堪嗎?

       生下女兒後她從早到晚都在工作,她努力攢錢,買房、買店面,她甚至想過等女兒準備好要出國唸書就拿房子去貸款,她可以親自完成語萱的夢想,不需要靠外面的男人!

       「媽,我知道妳在擔心什麼。放心,我不會讓自己受傷,我會努力讓自己過得好。」她試著安慰母親。

       「妳不知道我在擔心什麼!那樣一個高不可攀的男人為什麼要娶妳?他背後一定有妳不知道的原因,他不會讓妳好過,莊語萱,妳不會幸福的。」莊茵華說得斬釘截鐵。

       「媽,妳不要聽凌珊珊胡說,她嫉妒我,如果能夠,她更希望嫁給陸閔鈞的是她自己。」提起凌珊珊,語萱憤然不已。

       她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分享所有祕密,到頭來她卻用背叛來回饋自己。這樣不夠,還要離間她和母親,選這種人當朋友?她的腦袋一定被撞過!

       望著女兒美麗卻倔強的臉龐,莊茵華嘆氣。「沒錯,凌珊珊嫉妒妳,但是妳有沒有想過,一個校董的兒子、百貨公司的接班人,條件這麼好的男人,想嫁給他的女人滿街跑,他為什麼選擇妳?」

       因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因為他喜歡她的設計天分?因為她對他的事業有幫助?因為……她的「因為」相當薄弱,找不出更強而有力的原因。

       但她已經嫁給他,這是不爭事實。

       「想不出來嗎?很簡單,他一定有說不出口的毛病,說不定他是同性戀,需要一個妻子幫他製造婚姻和諧的假象,說不定他會對女人性虐待,說不定他有精神疾病,說不定……」越推論越恐慌,她怎麼能夠讓女兒嫁給這種男人?

       「媽,不會的,他很正常,不是妳說的那樣。」就算他是,她也已經嫁了,只能硬著頭皮去承受,人生總會犯錯,如果這場婚姻是錯的,那她就要在錯誤當中學習成長。

       見女兒反駁自己,莊茵華氣急敗壞。「不行,打電話給他,你們離婚,現在、立刻、馬上!」

       她搶走語萱的包包,從裡面翻出手機逼她打電話。

       語萱雙手背在身後猛搖頭,不肯接下手機。「媽,他是個好男人,我會和他好好相處,經營完美夫妻關係,妳不要擔心我。」

       「生活不是妳想過好就能過得好,有錢的男人最擅長什麼?他們擅長粉碎女人的美夢!難道妳要和我走相同的路?妳要帶著女兒當單親媽媽?妳想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每天都在惡夢裡輪迴?嫁給他,就是妳不幸的開始。」

       「對媽而言,我的存在是惡夢?」

      語萱受傷了,她以為她跟媽媽是相依為命,是誰也不能缺了對方的關係,沒想到自己竟然是媽媽的惡夢。

       「不要曲解我的話,我指的是趙常山!」那個愛上她卻又拋棄她的男人,那個對她的生命狠狠揮刀的男人,她的人生已經悲慘至此,怎能允許女兒重蹈覆轍?

       「媽,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趙常山,妳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李叔叔對妳不好嗎?張叔叔對妳不好嗎?妳大可以放下過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妳之所以不幸是因為妳不放過自己,是妳杯弓蛇影把所有人都當成趙常山,是妳不肯從惡夢裡醒來,是妳的性格太驕傲孤僻,是妳拒絕所有人的善意卻埋怨這個世界對妳不公平!」話說完,語萱想踹自己兩腳,天曉得她吃錯了什麼藥竟敢這樣對母親說話,她瘋了,她一定是瘋了!

       「妳的意思是……所有的不幸全是我自找的?」莊茵華雙眼冒出火光,她的犧牲對女兒來說居然是自找的?

       「我的意思是,媽媽可以讓自己脫離不幸,不必天天在惡夢裡輪迴。」她試著解釋,但顯然母親聽不下去。

       冷眼看女兒,莊茵華口氣充滿嘲諷。「我脫不脫離是我的事,至於妳,我不允許妳陷進去。」

        咬牙,語萱說:「愛情是妳的惡夢,不是我的,我的人生不會和媽相同。媽,放手吧,我已經長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陸閔鈞是個好男人,我和他會一起努力把婚姻經營好。」

       「意思是,妳打定主意要和陸閔鈞在一起?」

       「對。」

       「給妳最後一次機會選擇,妳要陸閔鈞還是要我,如果妳選他,我們就斷絕母女關係。」心冷了,莊茵華不想再跟女兒爭執,她已經用自己的人生給她當前車之鑒,如果她依舊堅持,那就……當她從來沒有生過這個女兒。

       「媽,妳不要逼我!」語萱哽咽。

       媽不懂,她和媽一樣驕傲。

       媽因為驕傲,寧可帶女兒過苦日子,也不願意尋求男人的幫助;而她因為驕傲,不讓凌珊珊得意,她寧願賭,即使這場婚姻的輸率很高,即使她將為這個錯誤付出重大代價。

       「我要逼妳,在妳還沒有犯下更大的錯誤之前。」莊茵華恨哪,語萱分明清楚自己的爸爸是誰,清楚是誰造成她們的不幸,她都知道,怎麼還能允許自己犯錯?

       她知道女兒倔強,但這件事情她必須比女兒更倔,她無法眼睜睜看著女兒埋葬一生。

       母女對視,一眨也不眨,誰也不肯低頭。

       「說!妳選誰?」莊茵華再逼她一句。

       深吸氣,語萱想起凌珊珊得意的表情,想起她撫著肚皮勾住陳立嘉,一臉勝利者的驕傲姿態。

       如果她退縮,凌珊珊會編出什麼謠言來毀謗自己?不要,光是想像她就害怕。

       「我已經嫁給陸閔鈞了。」語萱說。

       這句話已經做出選擇,莊茵華猛抽氣,腦子一陣眩暈。

       這就是她養出來的好女兒,為男人可以捨棄媽媽,和自己……一模一樣?!哈哈,太好了,這就是她人生的原貌,忘恩負義的自己養出忘恩負義的女兒,現世報啊!

       眼淚不受控地掉下來,她揚手往語萱臉上打去,啪地一聲,輕脆的耳光在女兒白皙的臉龐印上五根指印,打得語萱臉歪到一邊。

       她承認自己對女兒很嚴厲,她怕語萱行差踏錯毀掉自己,她要求女兒乖巧聽話、勤奮上進,要她潔身自愛,別像時下女生那樣浮華虛榮,沒想到……她的苦心通通白費……

       狂怒之下,她隨手抓起旁邊的衣架一邊怒罵、一邊狂打。

       「我是缺了妳吃的還是缺妳穿的?妳有窮到要去賣身?妳以為嫁給陸閔鈞就能夠過好日子?錯!我敢預言妳會一輩子不幸,妳的人生已經毀了……

       「妳有什麼好的?除了一張臉外,有什麼能耐勾引陸閔鈞那種男人?內涵?才幹?知識?閱歷?妳能給他多久的新鮮感?

       「妳為什麼允許自己這麼下賤,給錢,妳就什麼都能做了嗎……那和妓女有什麼不同,早知道妳這樣,我何必把妳養大,乾脆生下來就把妳掐死……」

       莊茵華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她語無倫次,在攻擊女兒的同時也攻擊了自己。

       語萱咬緊牙關、強忍疼痛,望著母親狂怒的臉龐,滿腹委屈。

       媽媽不知道她承受多少傷心,不知道自己今天過得多不容易,她應該支持她,不應該用話一再傷害她。

       媽媽難道不懂她?不知道她不下賤、不拜金,不知道她若不是痛得昏了頭,不會去做這種傻事。

       她是媽媽,不是敵人啊!她怎麼可以和凌珊珊站在同一邊?

       隨著衣架不斷揮下,語萱的手臂出現一道道紅痕,所有的委屈與憤怒在此刻爆發。

       她揚聲反抗,「對,我就是下賤,從我出生那刻,從我被叫私生女那刻,我就是個下賤女人,我的人生早就毀了,不是因為我嫁給陸閔鈞,而是因為我沒有父親。

       「我渴望爸爸、渴望被男人疼愛、渴望一個完整的家庭,妳以為陸閔鈞是我第一個男人嗎?錯!我國中就有男朋友,我打算一找到工作就和他結婚,可是他弄大凌珊珊的肚子,不得不跟我分手。

       「就算陸閔鈞會性虐待,就算陸閔鈞是同性戀,我也非當他的妻子不可!因為他跳出來解救我,因為他用一紙結婚證書讓凌珊珊嫉妒到眼紅!

       「妳不要拿他和趙常山比較,趙常山只給得起妳一個虛幻的愛情,陸閔鈞給我的卻是有實質意義的婚姻。放心,我不會像妳,我會放下驕傲自尊,我會盡全力維護婚姻,我會努力愛上陸閔鈞,我會讓自己過得無比幸福,最重要的是,我絕對絕對不會讓我女兒被人家叫做私生女!」

       語萱的哭喊讓莊茵華震驚,衣架墜地。她無法置信地望著女兒,這是她乖巧聽話、她說一就不會做二的女兒嗎?

       原來,她也看不起自己?原來她這麼痛恨自己是私生女?原來她渴望男人?原來……衣架不在了,莊茵華抄起門邊的掃把往語萱頭上打下去。

       「妳給我出去,我沒有妳這種女兒,出去、出去……就當我沒生過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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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車速將近六十,陸閔鈞握住方向盤的手背冒出幾道青筋,沉著氣,他面無表情。

       身邊的女人眼眶紅紅的,手上還有半包M&M巧克力,仰頭,她把巧克力全倒進嘴巴,兩顆沒有滑進嘴的巧克力豆掉在車上,她故意不撿,因為他有潔癖。

       打開車窗趴在窗框上,呼嘯而過的熱風在莊語萱臉上灑下些許灼熱,她用力咬著巧克力豆,像在跟自己拚命似的。

       閔鈞瞥語萱一眼,眉頭皺得老緊卻沒有說話。

       這次是母親做得太過分,她把媳婦關在廚房裡做菜洗碗,當成鐘點女傭指使得團團轉,卻拉著盧欣汸的手到處跟朋友介紹「這是我未來的媳婦」。

        他不會娶盧欣汸的,就算他和語萱離婚。

       盧欣汸聰明、幽默、能幹,卻也強勢、霸道。

       和她共事是件很愉快的事,因為她反應夠快、做事夠積極,拿她當對手很有挑戰性,但如果兩人結婚,婚姻無法維持太久,因為他要的從來不是一個女強人。

       生氣的女人像饑餓的獅子,丟給她一塊生肉會比安撫她更有用。

       「時間還早,要不要去哪裡逛逛?我聽說永樂市場新開一家店,進了不少高價蕾絲。」閔鈞說。

        「不必。」她掐掐紙包,裡面的巧克力豆被消滅了,她打開手提包翻來翻去,試著尋找漏網之魚。

       找到了!拆開包裝袋倒出一把,又恨恨塞進嘴巴。

       連吃三包了?看來真的非常生氣,能把乖巧柔順的語萱逼成這樣,爸媽恐怕是下了重本。

        閔鈞伸手,放柔嗓音。「也給我一些M&M。」

        語萱深吸氣,假裝沒聽見。過去他們都不吃糖的,但她學會用巧克力壓抑怒氣,而他學會用巧克力來傳達低頭的意思。

       但是今天這種事,低頭就可以解決嗎?

       她瞠大眼睛,讓窗外吹進的熱氣蒸掉眼底的淚滴。

       她想,她是真的做錯了,婚姻不能靠一時意氣,再多的喜歡都敵不過天差地別的身分背景,再多固執都鞏固不了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她……應該認輸嗎?

       紅燈,他停車,轉頭對她說:「我不會娶盧欣汸的。」

       「現在當然不行,我們的婚姻還有法律效力。」她冷冷嘲笑,笑他、更笑自己。

       若不是因為法律問題,公公婆婆何必給她這種小人物難堪,怕是不小心踩到她一腳都會覺得骯髒吧。

        「需要我幫忙嗎?簽簽名字,我還辦得到。」她偏過頭又補上兩句。

       「語萱,不要胡鬧。」

       她突然想笑,因為……到頭來居然是她在胡鬧?

       婆婆說:妳再委屈求全,我都不會承認妳,陸家子孫不能讓一個身分低賤的女人生出來。

       公公說:身為妻子不能為丈夫加分,有什麼資格霸佔位置?

       盧欣汸說:我不知道妳哪裡來的自信,他不過是拿妳當擋箭牌,妳真的以為他愛妳?

       連陸家的下人看她的目光都帶著濃濃鄙夷,她的驕傲被撕得支離破碎,她連一分鐘都無法在陸家待下去。

       但是她咬牙強忍了,因為閔鈞的面子,因為今天是公公的生日,因為就算沒有人承認她的存在,她也不想讓陸家上新聞版面。

       但,這並不代表他可以用「不要胡鬧」來打發她。

       她發過誓絕不離婚,她要盡最大的力氣來維護這段婚姻,但是她的力氣快要用光了,原以為可以換到幾句安慰,沒想到換得的是「胡鬧」。

       蒸發的淚水湧出新伙伴,語萱吞下哽咽,說:「好吧,我不胡鬧,我們離婚。」

       此話一出,閔鈞握在手中的方向盤像突然失去控制似地用力偏開。

       這是條小巷子,勉強可以容納兩部轎車錯身,他企圖將方向盤拉回來,誰曉得巷口這時候闖出一個騎快車的年輕人。

       急著避開他,閔鈞雙手用力扭轉方向,瞬間,車子打滑……

       三秒鐘後,砰的一聲巨響,撞上巷邊人家的鐵門!

       巨大的撞擊力讓閔鈞漸漸失去意識,在閉上眼睛前,他看見語萱嘴巴一開一闔,輕輕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

       倒抽氣,閔鈞猛然張開雙眼,入目,是一片白色空間,這裡是……

       眼睛掃過周遭,白牆、長櫃、冰箱、小沙發、電視……病床?在視線接觸到床邊的點滴瓶時,他確定這裡是醫院。

       「醒啦?哇哇哇……睡王子終於醒了,可惜不是白雪公主吻醒的,有沒有很失望啊?」

       一個陌生女人站在他床邊,彎著身子細看他的臉。

       她很矮,絕對不到一百六十公分,臉很小、只有巴掌大,但頰邊肉呼呼的,有些嬰兒肥,她的眼睛又圓又亮,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笑容很甜,表情很明媚,是個可愛討喜的女生。

       她伸出剛做的水晶指甲戳戳他的手,再戳戳他的腳。

       痛!閔鈞皺眉,瞪她一眼。

       「會痛?恭喜,你脊椎沒有受損,末梢神經很……正常。」

       女人坐到他的病床邊,臉上的笑容沒有半分稍減,一雙靈活的眼睛骨碌碌地盯著他猛瞧,好像他是剛出土的古文物。

       閔鈞無心研究她,他扶著床另一邊的鐵架企圖坐起來,可惜氣弱體虛加上頭暈目眩,他試過幾次都沒成功,最後只能氣喘吁吁地躺回床上。

       女人憐憫的眼神,份外礙眼。

       別開眼,閔鈞再度打量周遭。

       這是間單人病房,打掃得整潔光亮,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麼沒讓語萱和自己在同一個病房?是媽的主意,還是爸?閔鈞不想和眼前的女人打交道,但能夠回答自己問題的,除了她別無分號。

       「語萱傷勢怎樣,嚴不嚴重?」

       他的聲音相當微弱,不過很正常,剛從昏迷中醒來的男人,不能期待他中氣充沛,聲如洪鐘。

       「語萱是誰?」她鼓起腮幫子,疑惑的表情非常可愛,看不出說謊痕跡。

       「妳是護士還是志工?麻煩妳幫我查查莊語萱住在哪個病房,出車禍時我們在同一部車上,她是我的妻子。」

       護士?志工?陸閔鈞發瘋了嗎?怎麼會問她這麼荒謬的問題?

       趙初蕾退開兩步,歪歪頭研究他的行為,他……不會是想用「失憶招」和陸伯父、陸伯母對戰吧?

       如果是的話倒不失為好招數,不過至少和她這個「合夥人」商量一下吧,她也好充份配合。

       不過前提是,得先弄清楚他是真失憶還是真演戲。

       「出車禍的時候,轎車裡只有你一個人,你被大卡車從後面追撞昏迷了三天,陸伯父、陸伯母不在國內,陸閔泱去公司處理一點事,我被抓公差來照顧你,你……現在、認得、我……嗎?」最後一句她講得分外慢。

        閔鈞不耐煩,認不認得她重要嗎?重要的是語萱她傷得重不重?醫生怎麼說?語萱清醒看不見自己,會不會心慌?

       等等,腦袋突然停頓三秒,對方的話倒帶似地在他腦中倒轉。

       車子裡只有他?大卡車追撞?不對,狀況不是她說的那樣,他確定語萱在場,他記得她眼底的悔恨,記得她向自己說對不起……

       深吸氣,他搖頭搖掉腦中對方的話,說道:「我不認得妳,妳快幫我找找語萱,如果妳不願意幫我就去叫護士過來!」閔鈞必須用很大的力氣才能把話說得齊,他急得額頭冒出青筋,汗水淋漓。

       「你真的不認得我?」

        音調揚起,趙初蕾細細觀察閔鈞的表情,確定高傲的他正處於暴風狀態,所以是真的心急?真的不認識自己?

       莊語萱是誰?妻子?指的是前妻嗎?也不對,他的前妻是叫盧欣汸,怎會冒出一個連聽都沒有聽過的女人?

       莫非是靈魂附身?附身的是惡靈還是善靈?要不要試著問問,他……還是不是陸閔鈞?

       一陣寒意往頭頂竄上,趙初蕾急忙拿起手機下意識地退到病房門邊,只要他有動作,她就要逃之夭夭。

        閔鈞沒好氣地盯著她的動作,這女的腦袋有問題嗎?

       他的濃眉栓成一根粗繩,心急火燎地痛著,他擔心語萱,非常非常擔心,要不是沒有力氣下床,他早就衝出病房。

       「陸閔泱,你在哪裡?」嘴巴對著手機,手握住門把,趙初蕾的視線死死盯在閔鈞身上,隨時隨地做好落跑的預備動作。

       「我在醫院大廳了,馬上到。」

       「你快來啦,你哥失憶了啦,不對,也許是穿越、也許是附身,他居然急著找一個我聽都沒聽過的女人,天!他的眼睛在冒火,他的眼神好像雷射光,他會不會被外星人附身?!」

       講到外星人時,趙初蕾整個背貼到門板上,聽說外星人有超能力,只要手一抬,她整個人就會飛到天花板上。

       她的運氣不好、桃花運更是差到爆,肯定碰不到都教授,碰到都禽獸的機率比較高。

       這時,走廊傳來一陣奔跑聲,下一刻,病房門連同趙初蕾一起被推開。

       看見陸閔泱,趙初蕾像找到救星般一把握住他的手,可愛的小圓臉皺成胖包子。

       看見陸閔泱,不只趙初蕾感覺得救,閔鈞也鬆一口大氣,總算來個可以溝通的。

       他對著陸閔泱問:「語萱呢?語萱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他問問題,陸閔泱卻像被隔空點穴,好半晌才遲疑地走向床邊,舔舔嘴唇,片刻才開口。「哥,你怎麼會突然問起語萱?」

       「我們出車禍了。」他難道不應該問問妻子狀況?「別的不重要,先告訴我,她在哪裡?」

       陸閔泱嘆氣,輕聲回答,「哥,你和語萱離婚已經六年了。」

       離婚?六年?怎麼……可能?兄弟兩人互看對方,似乎都想從對方的表情裡找出對方說謊的痕跡。

       「你們兩個有病嗎?他的前妻明明是盧欣汸,怎麼會是莊語萱?」趙初蕾突然插話,但是手還是緊緊拽住陸閔泱不放。

       「前妻?盧欣汸?」閔鈞眉頭打上死結,他不明白這個女人在講什麼。

       陸閔泱終於找到問題所在。「哥,現在是什麼時候?」

       「二零零九年九月十三日。」閔鈞想也不想,直覺回答。

       「二零零九年九月十三日?哥指的是大伯生日那天?我記得,那次哥和大嫂確實出了車禍,但那次你們只受輕傷,嫂嫂身上有多處瘀傷,醫生讓哥住院觀察有沒有腦震盪現象,兩天後就出院了。」

       對於那天陸閔泱印象深刻,在醫院裡大伯母無視旁觀者的存在,怒指語萱鼻子痛罵她一頓,語萱強忍眼淚,吞下委屈還頻頻向伯父、伯母道歉。

       病床邊,她握著哥的手,眼底滿是歉疚。

       那兩天,垃圾桶裡都是M&M的包裝袋。

       「哥,現在是二零一六了。」

       二零一六?怎麼會?一覺醒來,他竟然丟掉整整七年……閔鈞開始感到恐慌,他轉頭望向陸閔泱和陌生女子。

       趙初蕾聽明白了,真的是失憶?

       還好不是穿越或附身,也和外星人沒關係,她微微一笑,鬆開陸閔泱重新坐回病床上。

       她對閔鈞說:「所以你真的不記得我?沒關係,我叫趙初蕾,二十八歲,職業是公主,工作內容是吃喝玩樂、逛街瞎拼,我的身分呢,是你爸媽替你相中的第二任媳婦。哦,這樣講不對,如果你確實有個叫做語萱的前妻,加上盧欣汸,我應該是第三任,至於什麼時間結婚,要看我的配合度和我家國王爸爸的意願。」

       閔鈞腦袋裡一團亂,趙初蕾的話讓他心頭悶悶的,像被誰憑空刨掉一塊。

       「她的意思是,到最後我還是娶了盧欣汸?」閔鈞對著自家弟弟發問。

        「對,你和盧欣汸的婚姻維持五年。」陸閔泱點頭。

       事實上對這件事陸閔泱一頭霧水,他不懂那樣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會突然離婚。

       他記得事情發生的前幾天,哥還發訊息問自己回國的丈夫要給妻子帶回什麼禮物,才能讓女人欣喜若狂。

       陸閔泱的答案像一把錘子狠狠地砸爛了閔鈞的認知。他錯失了什麼?丟掉了什麼?為什麼他有萬劫不復的感覺?

       閔鈞的落寞令陸閔泱心痛,他很清楚語萱對哥的意義,他曾經以為哥終於得到幸福,自己可以少一點罪惡,但是……

       搖搖頭,他輕拍堂哥的臉及肩膀,問:「哥,你還好嗎?」

       「語萱還好嗎?」閔鈞問。比起自己好不好,他更在乎語萱好不好。

       「她留下離婚證書後就離開了,沒有人知道她去哪裡。」

       「你知道我們離婚的理由是什麼嗎?」

       陸閔泱搖搖頭。「哥對不起,我不知道。」

       「是我爸媽嗎?」

       他還是搖頭,但……「伯父、伯母對哥的人生,有很縝密的規劃。」

       一絲苦笑從閔鈞嘴角逸出,是啊,縝密規劃,而他的快樂、幸福是他們規劃中的意外,怎能不傾全力撲滅?

       「哥,我去請醫生過來,好嗎?」

      閔鈞沒有回答,他轉頭望向窗外,

       天很藍、太陽很大,他想起和語萱初遇的那個夏天,那個蟬聲唧唧、熱鬧喧囂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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