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一家旅游雜志社的小會議室里,有人發出了贊嘆的聲音。
「亦薇,你這次拍的照片好生動喔,讓人有身歷其境的感覺,真的好棒!這是我這輩子看過拍得最贊的照片了,以後我得叫你蔣大師了!」說話的人是董其蔚,身為雜志社編輯的她,同時也是蔣亦薇的大學好友。
「其蔚,我知道你喜歡我拍的照片,但這樣講有點太夸張了。」大師?她才不敢當呢,而且感覺那是年紀很大的人的稱呼耶。
因為好友的推薦,蔣亦薇成為雜志社的約聘攝影師至今已經快三年了,雙方合作愉快。
「哪有夸張,真的拍得很好,不然你看我們總編,從剛剛到現在看得目不轉楮的,總編,你是不是也覺得亦薇這次照片拍得很好?」近年來,他們雜志社跟國內最大的旅行社做異業結盟,推廣國內外旅游景點,反應很不錯,而這次主打的是有著東方夏威夷之稱的大陸海南島的三亞市。
江仲濤仔細看著每張照片,剛毅的臉龐因為戴了眼鏡,多了分文藝氣息,此刻他臉上也露出了滿意表情。
「拍得很不錯。」
「對吧,總編也覺得拍得很好。」董其蔚甚是得意的說著,有個這麼厲害的好友,她與有榮焉。
大一時,她和亦薇完全不熟,因為亦薇很少參加活動和聯誼,是在大二運動會時,她從喜歡拍照和收藏不少相機的父親那里,拿了台舊相機到學校拍照,吃東西時一個不小心相機差點掉到地上,是亦薇幫忙接住,還因此撞傷手肘的,後來她听亦薇說,那台相機已經停產,相當珍貴,她這才知道自己錯拿她阿爸的昂貴古董相機,但也因為這段插曲,她和亦薇建立起了友誼。
「對了,下次的拍攝景點出來了,是大陸東北,資料都在這里。」江仲濤將資料拿給蔣亦薇。當年雜志社要征聘攝影師時,有不少人來應征,他之所以選擇和蔣亦薇合作,除了她的攝影技巧不錯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需要她來幫他完成任務。
蔣亦薇看著旅行社方面要求拍攝的重點,以及出發時間是下星期三……此時,她的手機突然傳來簡訊聲,她拿出手機看了下,不禁微笑。
「你在笑什麼?孫曜傳簡訊給你?」董其蔚問著。
「嗯,春宵酒吧晚上不對外營業,因為有人要上演求婚記,他讓我早點到。」
其實他已經跟她說過了,只是再次提醒她早點到看好戲。
「總編,其蔚,你們也一起去吧,其蔚,你就邀請你老公晚上也一起來嘛。」
「欸,感覺好像很好玩,可是我老公晚上要加班,再加上我挺了個肚子,看來是不能跟去玩了,只能乖乖回家休息,你們去吧,玩得開心點。」董其蔚結婚一年半,目前懷有六個月身孕。
既然孕婦需要多休息,蔣亦薇轉問江仲濤。
「那總編呢?晚上要一起去嗎?」
偶爾雜志社的人也會一起去孫曜所經營的春宵酒吧,因此大家還算熟。
「謝謝你的邀請,但晚上我已經有約了。」他收起了照片,眼鏡下的黑眸有著一抹讓人無法看透的深奧。
「亦薇,你和孫曜現在到底是什麼關系?」
蔣亦薇先是愣了下,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問她這個問題,但她大方回答,「以前我不是說過了,我跟孫曜是好朋友,是麻吉。」
「但你們不是已經同居了?」
「同居?這誤會大了,同住不等于是同居,我只是暫時借住在他家而已,之後等有時間找到房子就會搬走。」
「你們真的不是情侶?」江仲濤盯著她問。
「當然不是,都說了是麻吉,又怎麼會是情人呢。」蔣亦薇答得直率。
江仲濤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之後因為他約了客戶見面,因此先回辦公室。
董其蔚在送走總編並將會議室的門關上後,馬上開口說︰「總編對你和孫曜之間的關系,會不會太過在意了?他之前也問過我,現在又問你,真的很奇怪耶。」
「有嗎?」蔣亦薇向來不去揣測他人想法。
「當然有,我看總編對你好像沒有那個意思……難道他在意的對象是孫曜?!喔天啊,總編該不會是那個圈子的人吧!」
「喂,你想太多了。」
「不是我想太多,你還記得嗎?當總編第一次去春宵酒吧見到孫曜時,一整個晚上視線都緊盯著孫曜,就算當年我老公對我一見鐘情,都沒總編那麼夸張,我看總編準是去煞到孫曜了,所以才會那麼在意你和孫曜是什麼關系。」她到雜志社工作多年,沒听說過總編有女友。
「其實對于別人的愛情選擇,我沒有任何意見。」這是個開放的世代,同性之愛不足為奇,因此就算江總編真的喜歡男人,對彼此在工作上的合作不會有任何影響。
「你的意思是,就算孫曜被搶走了,你也不痛不癢?」
「我怎麼覺得你話中有話呢?」好姊妹當了許多年,很了解彼此個性。
「好吧,不拐彎抹角,我問你,你對孫曜除了麻吉的友情外,真的沒有男女之間的愛情嗎?」
談到愛情,蔣亦薇的神色不由得沉重起來。
「你知道的,很早以前我就已經決定這輩子不戀愛也不結婚。」
「是啊,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孫曜也跟你有同樣的想法嗎?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哪天他交了女朋友或結婚,你們還可以當麻吉嗎?我想應該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大方到允許老公身邊有那種內衣褲都能晾在一起的女性麻吉存在。」
「我怎麼覺得你說的好煽情。」
「我有說錯嗎?你和孫曜的內衣褲不是晾在一起?」
蔣亦薇不跟好友辯,她嘆了口氣,再次強調,「我跟他是麻吉。」
「我知道你們是麻吉,只是,你覺得你們可以當一輩子的麻吉嗎?你決定不結婚,難道孫曜也會一輩子都不結婚嗎?」見好友沒有說話,這次換董其蔚嘆氣了。
「好吧,不逼你改變想法,只是最後再問你一次,如果孫曜身邊有了其他女人,你真的無所謂嗎?」
她很希望好友能好好思考她所說的這番話,畢竟她們不是十八歲了,而是已經二十八歲,像剛剛,為什麼她能猜到是孫曜傳簡訊給亦薇的?因為也許連亦薇自己都沒有發覺,她在看孫曜傳來的簡訊時,一向淡然的表情,不知道有多麼的柔情似水。
「春宵」酒吧今晚的招牌是熄燈的,盡管沒有對外營業,但店內氣氛很High,熱鬧無比。
身為酒吧常客,同時也是老板孫曜好友的李立揚,今晚包下場子要向交往一年的空姐女友夏敏姿求婚,至于為什麼要在這里求婚呢?那是因為他們兩人就是在這里認識對方的。
而身為老板的孫曜也很夠意思,不收場地費。今天的他一如往常,白色潮T加上牛仔褲,高大健壯的身材有如美式足球員那般,肌肉結實得恰到好處,是男人都想要的那種完美猛男體格,話說回來,他在美國念大學時,還真的是學校美式足球隊的隊員。
蔣亦薇一走進酒吧,一眼就看見孫曜,因為在人群里,他總是最耀眼的那個,身邊始終圍了不少女人。她突然想起高二那年,她跟他開了個帶點小小惡作劇的玩笑,不料隔天,他竟一反常態,臉上沒有了眼鏡,頭發上了發膠,然後穿了一邊耳洞……
她跟班上所有同學一樣震驚不已,他本人倒是一副自在模樣,然後朝她笑了笑說著「現在我跟你是同一掛了」,她不是很確定他為何會乖乖听她的指示去做,當真是好學生做久了想搞叛逆嗎?她不清楚。不過,盡管引起軒然大波,卻讓他在學校更受歡迎,特別是女同學,因為他變得更帥氣有型了。
那之後,他常常來找她說話,做什麼都選擇和她同一組,她跟他就那樣莫名其妙的變成同一掛的好朋友了。
她父親是個生物學家,母親是知名鋼琴家,看似學術與藝術結合的美好婚姻,但在她的印象里,父親待在學校研究室的時間遠超過待在家里,母親也不遑多讓,沒有外出演奏時,幾乎都是待在有隔音設備的鋼琴室里練琴,近百坪大的房子,陪伴她的永遠都是保母。
她的父母在她八歲那年離婚,懷有得到諾貝爾獎夢想的父親,馬上飛去美國知名大學繼續深入研究,至于她母親則是在一年後前往歐洲各地表演,而她從九歲那年開始,過著輪流在親戚家寄宿的日子,什麼時候可以見到爸爸媽媽是沒有時間表的,有時一整年都沒有見面,她是個被遺忘,甚至可說被丟棄的孩子。
有一次她生病躺在醫院里,听到親戚長輩私下說她是個麻煩;而同學們知道她爸媽都在國外,她住在親戚家時都覺得她很可憐,其實她一點也不想要被同情,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因此上了高中她選擇住校,結束寄宿生活,也習慣獨來獨往,但沒想到會在高二那年多了個「同一掛」的伴。
斑中畢業後,孫曜拿著綠卡前往美國留學,而她則是留在國內念大學,平時以E-mail聯絡,待寒暑假他回台灣時會相約見面,想想那幾年,她和他見面的頻率遠勝過和她爸媽見面的次數。
孫曜大學畢業又留在美國一年多,約四年前才回台灣,然後說他想經營酒吧,待她喝過他所調的酒後,她立刻全力支持他,還打趣問她去光顧會不會有折扣,他點頭,還說會留特別位置給她,隨時歡迎她到店里來……
孫曜轉過身,看見蔣亦薇出神地不知在想什麼,他露出微笑,從旁邊拿了杯果汁朝她走過來。
「不是讓你早點到的嗎?你錯過求婚戲碼了。」他將果汁遞給她。
「啊?已經求完婚了?」蔣亦薇吃驚。傍晚離開雜志社後,她先去書店買了些關于下次拍照景點會用到的書籍,然後立刻搭車過來,現在也才快八點而已,她以為求婚時間應該會晚一點。
「對,現在要請新人說話,晚餐吃了嗎?」
「我午餐比較晚吃,所以現在還不餓。」她喝著果汁。
此時前方的一對新人拿起麥克風開始致詞,彼此說出對方做過最讓自己感動的事以及兩人甜蜜的戀愛過程,期間兩人數度熱吻,大方曬恩愛,最後,新娘突然說她想要抱怨一件事。
「當初我之所以會和朋友來春宵酒吧,是因為听說這里的老板長得英俊性感又有猛男身材,親眼見證後,果然名不虛傳,結果沒想到咱們的孫大老板根本就是個冷淡的家伙,甩都不甩我,幸好當時有我老公安慰我,所以我就愛上了他的溫柔,過去的事就算了,可是,今晚我是女主角耶!我向孫曜提出要坐那個‘特別座’,他居然拒絕了,你們說,孫曜他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真的太過分了。」李立揚護妻心切地猛點頭,老婆大人說的都對。
孫曜額頭冒出黑線,若不是李立揚是跟他一起到美國留學的好友,他有可能會轟他們出去,而站在他身旁的蔣亦薇,此時面對大家投射而來的視線,不禁有些不自在,因為那個座位正是孫曜為她特地預留的。
夏敏姿不吐不快的繼續說道︰「孫曜說那個位置只有他的麻吉才能坐,而他也只有在蔣亦薇來的時候臉上才會有笑容,在我看來,他們之間根本就是關系曖昧,那還當什麼麻吉,直接在一起不就好了,省得打出單身招牌傷了一堆女人的心。」
「沒錯,我老婆說得對,男人和女人之間哪會有什麼純友誼!孫曜,你就直接宣布和蔣亦薇在一起,終結單身這個假象。」李立揚附和老婆。
「是啊,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
酒吧內頓時響起了一片鼓吹孫曜和蔣亦薇在一起的聲浪,這讓蔣亦薇一臉的尷尬,不知道為什麼別人的求婚記,最後話題會轉到她跟孫曜身上,但她和孫曜真的只是好朋友而已,正當她不知所措時,忽地「砰」一聲,身旁的孫曜開了瓶香檳,泡沫向上拋物線噴了出來,成功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又不是校長在致詞,不需要說那麼多廢話,難道你們看不出大家已經等不及要飲酒狂歡了嗎?」店長阿杰接著開啟第二瓶香檳,將泡沫射向賓客們,現場所有人開心得驚叫聲四起,宣告狂歡派對正式開始,音樂響起,大家舉杯慶賀。
蔣亦薇看向孫曜,淺淺一笑,明白他是故意轉移大家的焦點,她猜他也不想被追問這個話題,甚至會覺得很無聊,畢竟他們真的只是好朋友。
她沒和大家在酒吧中央狂歡,而是拿起小盤子取了幾塊蛋糕後,坐到吧台前那個特別座,享用美味的起司蛋糕。
然後她看向孫曜,此刻他正和一位高眺美女說話,她見過對方幾次,那人是新娘的好友也是店里的常客,音樂很大聲,只見她為了方便和孫曜說話,身體貼得很近倚在他耳邊說話,那樣子好不親密。蔣亦薇怔怔看了一會,然後收回視線。
她知道因為他是酒吧老板,而且很受到歡迎,和女客人之間偶爾也會有像這樣親密的舉動,有時女客人還會直接擁抱他,這沒什麼的,但,為何此刻她會感到胸口有些悶悶的?她不是看慣了嗎?
懊不會是受了好友下午說的那番話影響吧?
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哪天他交了女朋友或結婚,你們還可以當麻吉嗎?
我知道你們是麻吉,只是你覺得你們可以當一輩子的麻吉嗎?妹決定不結婚,難道孫曜也會一輩子都不結婚嗎?
孫曜他會想要結婚嗎?她不知道,雖然她跟他是好朋友也無話不談,但還是有許多話題是從來不聊的,像結婚這種事就是。
如果他身邊有了女友,他們就不能再是好朋友了嗎?他的女友不會接受她這個好友的存在?蔣亦薇突然沒有胃口吃蛋糕了。
小時候母親曾跟她說過,說她和父親兩人是熱戀結婚的,可是戀愛和結婚是兩回事,相愛的人不一定會永遠在一起,母親請她諒解父母親離婚的決定,而當時她才八歲。
之後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接受了被父母親丟棄的事實,不去愛就不會感到傷心難過,也不需要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不要結婚就不會有離婚,也就不會去傷害任何人,她是這麼想的,與其相愛後分開,倒不如不要去愛。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這麼熱鬧快樂的場合,她卻想起了不愉快的事,看來她還真的不適合這樣的群居活動,也許是小時候寄宿的關系,讓她習慣別去打擾人、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要不是某一次她下課後經過照相館,被櫥窗里一張美麗的風景照給迷住,從此愛上了拍照,她現在應該還是喜歡獨自躲起來吧。
「蛋糕不好吃嗎?」
「很好吃。」蔣亦薇看了眼來到她身旁的孫曜,見他臉上有著無奈。
「你怎麼了?」剛剛不是和大美女在聊天?
「女人吃醋真的很無聊,就不能好好相信自己的男人嗎?」
她猜他之所以這麼說,可能跟剛剛和大美女說話的內容有關,他的個性灑脫,一看就知道不想被束縛,不想被管太多。想想,她該慶幸他們只是麻吉,如果她是他女朋友,見到他和女人那麼親密說話,肯定會沖上前來個扯頭發和叫罵,那絕對會被他所厭惡,真是太可怕了。
蔣亦薇沒答腔,只是靜靜的吃完蛋糕後,突然覺得不想繼續待下去,心情好復雜。
「孫曜,你不用在這里陪我,我覺得有點累,想先回去休息了。」
「是嗎?那我們一起回去。」他說著。
「你可以走了嗎?」她訝異的問,因為狂歡派對才剛開始而已。
「今天沒有營業,剩下的交給阿杰就行了。」染著一頭金發的阿杰,盡管才二十六歲,但是調酒經歷已經有十年了,外表很潮,但做事很認真,因此被孫曜提拔當店長。
「我們先到辦公室拿我的東西,再從後門離開。」
「不跟立揚他們說一聲嗎?」蔣亦薇跟著他一起走向後方的辦公室。
「剛剛被他和他未婚妻擺了一道,沒找他算帳已經算是給他面子了。」想起剛剛的事他仍有些不爽快,他們不該把亦薇扯進來。
她倒是不在意,畢竟他們不是第一個對他們兩人的麻吉關系感到質疑的人,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像江總編不也是?「他們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我怎麼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小家子氣。」
兩人一起進入辦公室,孫曜拿了外套和車鑰匙就走。
「看來你對我的了解還不夠深,我可是很會記仇的,我要取消那小子的店內消費折扣。」
瞧那張帥氣臉龐寫著認真,蔣亦薇笑了。
「你是小學生嗎?」
「對,我就是這麼幼稚!好了,我們回家。」
听到那低沉嗓音溫柔的說著「我們回家」,讓蔣亦薇心頭有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悸動,這是第一次有人對她這麼說,她點了點頭。
「好。」
蔣亦薇原本租了間小公寓,但半年前房東決定要賣掉房子,而那時候她又要出國拍照,根本就沒有多余的時間找房子搬家,孫曜提議她先搬到他的公寓,他的公寓約有五十坪,三房一廳,他獨自一人居住,客房一直是空著的,眼見出國在即,她便搬過來暫時借住,沒想到這一住就過了半年。
她是專業攝影師,所接的工作又是旅游雜志的外拍,因此每個月有超過一半以上的時間都不在國內,盡管工作很辛苦,但她熱愛她的工作,再加上她也沒有任何「家累」,一個人隨心所欲,有時想來,她還頗能體會父母當時那種不想被束縛的心境。
可能因為她待在國內的時間並不長,再加上兩人又是好朋友,因此和孫曜一起同住並沒有任何的不方便或不自在,她反而會擔心自己若不快點找房子搬走,有天會被孫曜給養成了大胖子。
因為,他很愛煮東西給她吃。
就像現在,他們才從酒吧回來沒多久,她剛洗好澡出來到客廳,一碗可口又美味的鮮肉餛飩面就擺在她面前,讓她口水直流,完全顧不得是不是會變成大肥豬,只能先坐下吃了再說。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被你養成大胖子。」嘴巴說胖,但餛飩面還是一口接著一口吃。
「胖一點才好,你每次出國工作回來,人都瘦了一圈。」她真的太瘦了,四十幾公斤,他想那大概是他國小三、四年級的體重吧。
「那都怪你,誰教你做的東西這麼好吃,把我的胃口都養刁了,害我到了國外就非常想念你做的菜,簡直就像得了孫曜蔚藝思念癥。」孫曜不只很會調酒也很會做菜,可說是完美到不行,有他這個麻吉,她還真是幸運,若是誰成為他的女朋友或老婆,一定也會很幸福……
只是到時候,他們還可以繼續當麻吉嗎?她心口微微揪緊著。
孫曜見到她神色有異的停下筷子,有點擔心的皺了下眉。其實早在她剛到酒吧時,他就發覺今晚她怪怪的,像是有心事似的。
「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孫曜,你會不會……」她頓時覺得,想問他會不會想要結婚的自己,真是太奇怪了!難不成她希望他也永遠都不要結婚?和她當一輩子的麻吉?
她微垂下臉,其實心里多少也是明白的,她跟他不太可能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他總有一天是會娶妻生子的,畢竟就他的家世來說,不可能一輩子都不結婚……
大手輕輕摸著她的頭,她抬眼,對上一雙溫柔的黑眸。
「有事你就說出來,這樣悶著不說,我不會知道的。」孫曜摸著她的頭,沒有染燙過的頭發,發質很柔軟。
蔣亦薇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心里的事,此刻她只知道自己喜歡他呵護般的撫觸,還有那教人感到很心安的溫柔眸光,讓她連動都不想動,但又怕自己會愛上這太過溫暖的感覺。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今晚的亦薇真的有點怪。
「我在想,立揚的未婚妻說你是個冷淡的人,真是錯得太離譜了,你明明就比任何人都還要溫柔。」
「他們只是我店里的客人,至于你那就不同了,我們可是有十幾年好交情的麻吉,我當然會對你很好。」孫曜笑得帥氣迷人。
是啊,他們是交情很好的麻吉,她真的不該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想法,好朋友就是好朋友。
蔣亦薇也跟著笑了。
「我覺得有你這個麻吉,我真是太幸運了,友情萬歲!」
「是啊,友情萬歲。」孫曜跟著她說道。
「不過,你剛剛好像有事要問我不是嗎?你想問什麼?」
「沒什麼,喔對了,我下個工作地點決定了,要去大陸東北,下星期三出發,這次因為要去的城市太多了,可能會待上個二十天左右。」提到工作,她一臉神采奕奕。
「是嗎?你自己小心一點,我會煮更好吃的東西等你回來。」
「謝謝你,我都要流口水了,只不過這樣一來,我又沒有時間找房子了。」
「我不是說了,你可以住下來,別說你都往國外跑,就算你在台灣,我們的工作時間也總是錯開的,還是說,你討厭住在這里?」
「我怎麼可能會討厭這里,這里的房間大、視野又好,還可以吃到很美味的食物,我只是怕會給你帶來麻煩。」
「我一點也不覺得哪里麻煩。」
「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兩個多月前,他母親來公寓找他,他正好外出,知道她住在這里,盡管只是暫住,但他母親要她盡快找房子搬走,這件事她一直沒有跟他說過,因為孫曜和他母親之間的關系不是很好,她可不想再添亂。
最後,蔣亦薇決定還是不要提這件事。總之,下次回台灣,她會盡快找到房子然後搬走。
當孫曜洗好澡從房間走出來時,看見蔣亦薇手上拿了本旅游相關的書,然後斜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晚上說自己很累,看來是真的累了。
他抽出她手中的書放到桌上,然後將她抱起來,走向她的房間。
真是的,還說什麼怕變成大胖子,抱起來就跟只小貓一樣輕而已,看來等她從東北回來,要好好幫她補一下,至少得再多長幾斤肉才行。
孫曜將蔣亦薇輕放在床上,然後替她蓋上被子,只見她微張開了下眼楮,有些含糊的向他說了謝謝,又繼續睡覺。
他打開旁邊的立燈,因為她睡覺向來喜歡開著燈。不喜歡暗的原因,是因為總是一個人嗎?
孫曜沒有馬上離開,他坐在床邊,看著那張睡得像嬰兒般毫無防備的臉。真是的,多少也該防著他點吧,再怎麼麻吉,他也是個男人。
可是他知道她對人就是少了防衛的心,因為她太單純了。
斑中的時候,為什麼會開始注意起她呢?
大概是因為她小小的一只,但意外的卻相當有個性也很獨立,幾乎所有活動都不參加,聚餐也沒來,獨來獨往的,也不在乎同學們說她太過我行我素;他只知道她中午都會跑到學校花圔那邊去拍照,有時對著一只蝴蝶,她可以拍上許久,拍到她想要的照片,她會笑得很開心,隨性又率直。
斑二上學期一次段考,老師撿到一張小抄,她跑去自首小抄是她的,從此,她更沒有朋友了,班上也幾乎沒有同學跟她說話,她可說是被同學徹底的瞧不起,可她還是每天中午依然故我的去拍照,與其說她活在自己的世界,倒不如說她是不在意旁人對她的眼光和看法,只專注做著她想要做的事。
後來他去老師辦公室,在老師桌上看見那張作弊小抄,老師並沒有將考試作弊一事向訓導處報備,老師說了,盡管蔣亦薇成績普通,但她的字體秀氣好看,小抄上的字卻不太端正,可她本人堅稱是她的,老師也拿她沒辦法。
明明不是她做的,為什麼要幫別人頂罪?他很納悶。
因此一次中午,見她又要去花園那邊,他在半途堵她,問她為什麼要宣稱自己作弊,當時她愣住了,也對,之前他們幾乎沒有說過話。
但後來她只是笑了笑的回答,因為有人哭著說,若被發現作弊的事,那個人就不要活了,反正她又不是什麼名媛千金,名聲對她而言不是那麼重要,再加上她又沒有要嫁入豪門,一個小忙救一個人,OK的。
就因為人家說不想活,所以她就傻傻跑去「承認」自己作弊,然後被排擠……
唉,她要不要這麼笨?想也知道被利用了,也許她本人也知道,但不管怎樣,到最後她都沒有供出那個拜托她的人是誰。
他在覺得她很傻的同時,卻又不禁羨慕起她的隨性自在,能夠自己決定自己要做的事。誰都不知道,其實那個時候的他,已經受夠了周遭生活的一切,壓抑許久的情緒正瀕臨爆發的狀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會做出什麼事來。
雖然他頂著孫氏集團少爺的頭餃,但是母親其實是父親的二房,大房那邊有兩個年長他幾歲的哥哥,他還有個相差近十歲的弟弟,是三房生的。
從小他生活上的一切都由母親一手安排,上課也好,補習也好,母親安排的路都是要他絕對要比大房那兩位哥哥還要更厲害,將來要當上集團接班人。
他並不喜歡這樣一直被比較,互相競爭,甚至到兄弟仇視的地步,一連串的補習更是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隨著年紀漸長,他常在想,他到底為什麼要過這樣的日子?壓力愈來愈大,負面情緒不斷涌上,他真的受夠了。
後來,他看著蔣亦薇,獨來獨往但自得其樂,也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讓他明白原來可以這樣過日子……是啊,母親想要得到的東西並不是他所想要的,因此他決定有所改變,隨心所欲,依著自己的想法過日子。
蔣亦薇對于他來說,可算是將他從牢籠里解救出來的人,讓他領悟原來依著自己的想法過日子是這麼快樂的事,那是活了十七年的他,首次感到原來日子可以這麼美好。
孫曜看著蔣亦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長期在戶外工作的她有著蜜色的肌膚,看起來健康紅潤,而一張比他手掌還要小的臉蛋,五官小巧精致,她很少化妝,笑起來自然純真又可愛。
斑中和她成為朋友之後,他常听她說想像鳥兒那般,自由自在的在天空飛翔,沒想到後來她真的從事飛來飛去的攝影師工作;當然,他也知道她父母親的事,了解她愈多,對她就愈感到心疼,不過他知道,她不喜歡被人同情。
如果說,他對她的感覺不只有同情和心疼呢?
晚上她那句「友情萬歲」,真是讓他心情悶極了,不過也讓他了解到,盡管她的心已經對這里有所眷戀,但若是鳥兒還想要繼續飛翔,那就飛吧。
等哪天飛累了,應該就會乖乖待在他的身邊了。
他在她的唇上輕點了下。我愛你,蔣亦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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