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旭王朝,樂平四年九月初八,康親王府。
午後時分,阮知熙走進迎雪閣,見到屋裡的情景有些意外,原以為他新納的側妃前日才摔傷,這會兒應當虛弱的躺在床榻上養傷才是,不想她竟坐在桌前做著針線活。
擺放在桌上那幾只顏色鮮艷的布偶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瞟了兩眼後,將眼神投向坐在桌前的葉含青。
屋裡的婆子婢女們在見到他進來後,個個都恭敬的福身請安,唯獨她仍低垂螓首專注的縫著手上的布,絲毫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有個婢女想出聲提醒她,被阮知熙阻止,他走過去,隨手拿起一只布偶垂眸細看,發現這只粉紅色的貓做得十分精致可愛,裡頭似乎是塞了棉花,鼓鼓的,捏起來軟乎乎。
他再拿起另外一只黃色的熊布偶,短短的耳朵配上圓滾滾的身軀,身上穿了件紅色的衣服,讓這只熊看起來嬌憨可愛。
他抬眸望向葉含青,見她嘴角微微翹起,長長的羽睫低垂,手裡拿著針線,一針一針又快又穩的縫著。
待縫完後,她頭也沒抬的伸手拿過桌上的棉花要塞進特意留下的缺口裡,其中一團被她不小心撥到地上,他彎腰撿起來遞給她,她仍沒發現異樣,低頭接過,將棉花塞滿後,便將那缺口仔細縫起來,大功告成。
葉含青綻開笑靨,張口便道:「冬竹,你看,這就是我說的貓熊。」抬起頭,這才發現站在她旁邊之人不是侍婢冬竹,而是另一名陌生的男子,她一愣之後脫口而出,「你是誰?」
阮知熙狹長的雙眸微微眯起。他的側妃竟問他是誰?
冬竹見狀,急忙開口解釋,「稟王爺,青夫人前日撞傷了頭,以至於忘了很多事,連人也認不得了。」康親王府有兩位側妃,為了區別,便稱葉含青為青夫人,稱呼另外一位側妃周思楓為楓夫人。
「連本王都不認得?」阮知熙眼神銳利的審視著葉含青。
聽見冬竹的話,葉含青才知道原來眼前這個五官精致如畫,面貌俊美陰柔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他那雙黑幽幽的眼睛看得她背脊發涼,趕緊指著還未完全消腫的前額,表明自己確實受了傷。
「我真的什麼都記不得了,王爺瞧我額頭這兒都撞腫了,把我的腦袋也撞壞了,我連自己的姓名、今年幾歲也不記得,就連爹娘是誰都不知道。」她緊張得瞠大圓圓的眼睛望住他。
她那雙圓亮的眼配上那張偏圓的臉龐,嬌憨的模樣有點像她才做好的那只布偶,阮知熙忖著。
他收回審視的目光,質疑的問:「那你還記得些什麼?」
她心直口快的回答,「吃飯、睡覺……」說到一半,見他眼神又像刀子一樣凌厲的掃過來,她顫了顫,立刻閉嘴。明明那張臉看起來那麼俊美,怎麼眼神偏偏這麼陰冷,活像自己欠他幾千兩似的。
「沒請太醫來看嗎?」這話阮知熙是問冬竹的。他前天不在王府裡,昨日回來時已晚,直到今天才得了空過來看她。
冬竹恭敬的回答,「回王爺的話,已請太醫來看過了。」
「太醫怎麼說?」先前因不待見他那位已過世的側妃,也就是葉含青的堂姊葉儀蘭,故而這些年也沒怎麼留意隨她嫁過來的葉含青。
事實上,若非葉儀蘭臨終前央求他在她身故後將她堂妹抬為側妃,葉含青不會再留在康親王府裡,更不會成為他的側妃。
對這位新納的側妃,阮知熙先前並不熟稔,甚至因另一位側妃的緣故,他尚未與她圓房。
「太醫說青夫人額頭的傷沒有大礙,敷幾天藥就能痊癒。」冬竹答道。
「那她忘了的事情能想起來嗎?」阮知熙睇向葉含青,她立時有些心虛的低下頭,閃躲他的眼神。
冬竹回答,「太醫說,也許休養一陣子青夫人就能想起來。」
阮知熙僅是微微頷首,沒再多說什麼,舉步往外走。
突然,葉含青脫口叫道:「王爺!」盯著他手裡拿著的東西。
他回頭,「還有什麼事?」
她被他那深沉的眼神給嚇得吞回了要說的話,「沒、沒事。」
阮知熙沒說話,步出了迎雪閣。
他走後,葉含青嘟囔,「怎麼辦?王爺把我要送給安安的貓熊給帶走了。」
冬竹沒安慰她,反倒一臉喜孜孜,「夫人,這可是好事,這表示王爺喜歡您做的貓熊,才會帶走它。」
葉含青秀眉輕擰,「可我答應了要給安安的。」安安是她已過世的堂姊葉儀蘭所生的女兒,今年才四歲,名叫阮盼安,這名字寄托了堂姊對女兒的期望,盼望她能平平安安的長大,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
冬竹拿起桌上另外兩只布偶說道:「這兒還有兩只,給安安小姐應當夠了。」她捏了捏那只粉紅色的貓,有些愛不釋手。服侍夫人這麼多年,她還是頭一回知道夫人會做這種可愛的布偶。
葉含青的爹娘很早就過世,從小便被接到葉府,卻因為性子淡漠不愛理人,不受府裡其他人待見,葉儀蘭憐惜她,故而五年前讓年僅十五歲的她跟著嫁過來,也好有個照應。
不想葉儀蘭自嫁入康親王府後,便因王爺寵愛另一位側妃而備受冷落,連帶地她所生下的女兒也沒能受到阮知熙的疼愛。
幾個月前葉儀蘭染了一場病,久久未能痊癒,臨終前擔憂在她過世後沒人照顧年幼的女兒,遂請求阮知熙將葉含青抬為側妃,以便她能名正言順的留在康親王府裡,替她照看女兒。
葉含青搖頭,「這只貓是要給你的,那只熊則是要給白櫻的。」白櫻是她的另一個侍婢,正好去找布料,這會兒不在院子裡頭。
聽見夫人說這貓是要送給她的,冬竹心中很高興,她摸著那粉紅色的貓,越瞧越喜歡,接著想到什麼,戀戀不舍的放下那只貓,「可惜黑白熊被王爺帶走了,要不這只貓就先給小姐吧。」
葉含青拉過冬竹的手,直接將貓布偶放到她手裡,「你拿著,我再幫安安做一只就是了,幸好剛才還剩下一塊黑色的布料,應該還能做只小一點的。」
聞言,冬竹也沒再推拒,欣喜的道謝,「多謝夫人。」
屋子裡其他三個丫鬟和一個婆子都羨慕的望著冬竹,葉含青察覺到她們的目光,笑咪咪表示,「我也會幫你們都各縫一只哦。」
幾人聞言,連忙歡喜的謝過。
冬竹將布偶小心收起來,見葉含青又准備裁布做玩偶,一邊幫她一邊說道:「夫人,奴婢猜王爺應當是想將那黑白熊送給瑞少爺。」
瑞少爺是楓夫人所生,才剛滿五個月,王府的下人暗地裡都猜測,依王爺對楓夫人的寵愛,這位瑞少爺日後八成就是康親王府的世子了。
原本依太後的意思,是要冊封蘭夫人為康親王妃,可偏偏王爺想迎楓夫人為王妃,太後不答應,於是王爺一怒之下也不娶王妃了,兩個女人全都成了側妃。
這五年來,王爺有多寵愛楓夫人,王府上下全都看在眼裡,如今她又為王爺生下了兒子,康親王府裡沒有王妃,這世子的名分自然就落在她兒子頭上了,甚至不少下人都在猜測,恐怕再過不久,楓夫人就能母憑子貴,被立為王妃了。
思及此,冬竹不禁有些憤憤不平,蘭夫人生前已備受王爺冷落,如今青夫人雖被抬為側妃,可她日後恐怕也將步上蘭夫人的後塵,終日獨守空閨。
葉含青聽她一直將貓熊叫成黑白熊,遂抬頭糾正,「那只是貓熊。」她心忖不知是不是這裡沒有這種生物,看見她做的貓熊,這裡的人全都不認得。
冬竹不解的問:「夫人,這又是貓又是熊的,到底是貓還是熊?」
葉含青歪著頭仔細想想後,回答她,「是熊,只是長得有點像貓。」她也不知貓熊為何會被命名為貓熊,隨口猜測。
「這世上真的有這種動物嗎?」冬竹好奇的問。
「當然有。」脫口說了這句之後,她再補上一句,「我也是聽人說的。」其實她不知道在這個像是中國古代的世界裡究竟有沒有這種動物。
前天醒過來後,發現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把她給嚇傻了,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接受自己意外穿越的事實。
前生她是死在手術台上,她自幼就有心髒病,聽媽媽說她十二歲那年,心髒病發,一度沒有心跳,沒想到後來竟奇蹟似的又復活了。
不過也不知為何,十二歲以前的事她都不記得,後來雖然活下來,她的身子依然還是很虛弱,不能從事太過激烈的活動,否則心髒會受不了,在她過世前沒少進出醫院,最後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只能進行手術來爭取那一線生機,可惜她沒能熬過去。
這樣也好,爸媽就不用再為她的病操勞擔憂,雖會為她的死而傷心,但她相信她兩個姊姊會陪伴他們度過這段時間。
以前她泰半的時候都只能待在家裡,因此喜歡上手作的小東西,上天沒有給她一顆健康的心髒,卻給了她一雙很靈巧的手,讓她學什麼都能很快上手。
昨天她在弄清楚自己所在的世界後,今天便開始做玩偶,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世界,只有憑藉著做熟悉的小東西,才能稍稍撫慰她還有些驚惶不定的心。
想到剛才的那個男人就是她的丈夫,葉含青拿著剪子剪布的手稍稍停頓了下,有感而發的說:「王爺好年輕哦。」
她猜他大概只有二十五、六歲,狹長的眼、細長的眉、深邃的輪廓、挺直的鼻梁和那張薄唇,組合成一張俊美陰柔的臉龐,可明明長得那麼好看,那眼神卻很陰寒,被他盯著看,她的小心肝都忍不住發顫。
不過排除他那恐怖的眼神,若是把他那張臉做成Q版造型,一定可愛斃了,嗯,等做好這只貓熊就來做一個Q版的王爺好了。
「王爺年二十六,自然年輕。」冬竹說道。
「才二十六呀。」她前生活到二十八歲,說起來他們這樣也算姊弟戀,呃,不對,他們根本沒戀。
思及剛才阮知熙臨走前那冷冽的眼神,葉含青暗自抖了下,想起了先前冬竹曾提過這位王爺寵愛的是另一位楓夫人,她只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側妃。
她覺得這樣正好,至少不用跟一個她一點都不熟的男人當夫妻,免得被人看出什麼異樣來。
這麼一想,她暗自高興的把阮知熙給拋到腦後,快樂的做起第二只貓熊。
離開葉含青的院子,阮知熙習慣性的就要朝周思楓所住的院子走去,結果走了兩步,他猛然停下腳步,臉色陰沉的轉往他的書房,卻在走向通往書房的廊道時,遇上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王爺,您回來啦。」那嗓音宛如鶯聲燕語,清脆悅耳。
望見出現在眼前那張傾國傾城的絕色面容,阮知熙眼裡沒有往日的柔情寵溺,浮現的是一抹凜冽的寒意,但只一瞬便消逝,他不動聲色,勾起嘴角望向她,開口道:「怎麼沒陪著瑞兒?」
「他這會兒正睡著呢,王爺這兩日忙著也沒空去瞧瞧瑞兒,他八成是想您了,先前還哭鬧了好一陣子,這才好不容易哄睡呢。」周思楓淺笑說著,瞥見他手裡拿著的玩偶,順手就從他手上接過,「王爺手上這玩偶,可是帶回來要送給瑞兒的?咦,這做的是什麼?怎麼以前沒見過?」
阮知熙覷了眼那只黑白相間的布偶,方才離開迎雪閣時,他沒發現自個兒竟順手把這只布偶給帶出來了,回想起先前離開時,葉含青叫住他的事,他這才明白過來,她那時八成是想讓他放下這布偶吧。
想起葉含青那時專注的縫制著這只布偶的情景,還有她那雙與這布偶一樣圓圓黑黑的眼睛,他從周思楓手上拿回布偶,「這不是要給瑞兒的。」
「不是嗎?妾身瞧著這挺可愛,摸起來軟綿綿的,挺適合給瑞兒玩。」周思楓抬眸,眼波流轉,一雙勾魂的桃花眼柔柔的望著他。瑞兒是阮知熙的第一個兒子,又是她所生,依他對她的寵愛,只要她想要的,他從來不曾讓她失望過。
然而阮知熙似乎是沒聽懂她話裡的意思,取回布偶後也沒打算再給她,伸出長指挑起她的下顎,嘴角明明帶笑,但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你若想要,不妨為瑞兒親手縫制一個,你這個娘親手做的,想必瑞兒會更喜歡。」
周思楓心頭一凜,還來不及開口說什麼,他便越過她逕自離去,她凝目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抿起的唇瓣流露出一絲嗔怒。
她回頭看向阮知熙適才走來的方向,那裡是迎雪閣,也就是說他方才去了葉含青那裡。
七天前他抬了葉含青為側妃,翌日,他就有些不對勁了,以往他總是留宿在她那裡,可這幾日他非但沒再上她那兒,對她也不再如昔日那般呵寵,甚至連同她多說幾句都不願意,且連兒子都不去看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何會突然變成這般?
是因為葉含青嗎?
她望向迎雪閣,眼神閃過一絲冷意。
來到書房,阮知熙將布偶擺在紫檀木桌案上,望著那只黑白相間的布偶,他長指輕敲著桌邊沉吟思索。
葉含青雖隨著葉儀蘭陪嫁到康親王府來,但因為他不待見葉儀蘭,連帶地也不怎麼待見她,故而也沒見過她幾次,只隱約記得她性子似乎偏冷,依先前見過的印像,她總是面無表情。
可方才在迎雪閣裡,她給他的感覺卻不是這般,且前生並未發生她去寺廟祈福撞傷腦袋之事……
阮知熙仔細回想前生,那時他仍受周思楓蒙蔽,獨寵於她,在應允了葉儀蘭臨終的請求而抬葉含青為側妃後,便同樣的對她置之不理,而葉含青也不吵不鬧默默待在府裡頭,僅有的幾次見面,她臉上的神情都清清冷冷,彷佛對什麼事都漠不關心。
難道是因為撞傷了腦子,才讓她性情遽變嗎?
不管是何原因,前生發生的事,今生他絕對不會讓它再重現!
閉起眼,阮知熙眼前晃過一間終年不見天日的牢房,看不見外頭的日升月落,他不知被囚禁在那裡究竟多久了。
依他所犯下的罪,本該被處死,可皇兄沒砍他的頭,只將他獨自一人囚困在牢房裡,他想皇兄必是想藉此讓他日日活在懊悔中,飽受悔恨和憤怒的折磨,這比殺死他更教他痛苦。
可他原以為即使全天下人都唾棄他、辱罵他,但只有周思楓不會這般對待他,當初他為了保住她,一人扛下所有罪責,甚至拋下尊嚴乞求皇兄饒恕她。
「你直到現下還對周思楓如此痴心,一心想保住她,可你知道她是怎麼對你的?在你事敗後,她便卷走了康親王府裡所有值錢的財物逃走了,她甚至連兒子都丟下不顧。」
他不相信她會這樣對他,試圖為她辯駁,「她這麼做只是不想留在京裡被你玷辱,為保全名節才逃走。」
「你在胡說什麼?她是你的側妃,朕豈會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沒錯,當年朕確實被她的美貌所迷,一度傾心於她,可在她嫁給你之後,朕便絕了對她的心思,更何況有了皇后之後,朕心中再容不下其他人,豈會對她生出那等齷齪之心,你這話不僅是侮辱了朕,也侮辱了皇后!」
皇兄疾言厲色的斥責宛如驚雷在他耳邊炸響,他不敢置信的問:「那皇兄為何屢次宣她進宮,又為何屢屢藉故賞賜她?還有中秋宴那天,皇兄又為何會在御花園裡摟抱她?」
「朕何時宣她進宮?是她自個兒一再遞摺子進宮求見母後,說是想向母後討教如何教導瑞兒之事,每次朕去向母後請安時,她便藉著各種理由向朕討賞,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好駁了她,這才允了。至於中秋宴那天,是她跑來纏著朕,刻意說起幼時咱們一塊長大的事,還藉機對朕投懷送抱……」
後面皇兄說了什麼,他已聽不見,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宛如被凌遲,絞痛得讓他幾乎撐不住。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生傾心相待的女人竟是這般用盡心機在離間他們兄弟,她編造了無數的謊話來欺騙他、利用他,讓他在憤怒之余起兵叛變,最後因消息走漏兵敗被俘,成為了階下囚。
他犯下這等大過,母後與皇兄對他寒透了心,皇兄將他囚禁於這暗無天日的牢房裡,要他用余生來懺悔他所犯下的罪行。
他日日被憤恨懊悔啃蝕著,他恨他怒他怨,竟瞎了眼愛上那樣一個陰毒的女子,才會落得這般眾叛親離、萬劫不復的下場。
他獨坐於牢房裡,最後懷著悔恨之情自縊而亡,沒想到竟重生回到了數個月前,他還沒聽信她的話,鑄下大錯之前。
阮知熙狹長的眼掠過一抹陰狠的冷酷。
前生欺騙他,害他落得那般凄慘境地之人,今生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安安,過來。」葉含青笑咪咪的拿著米老鼠,朝躲在黃嬤嬤身邊的小女孩招手,對這個沒了親娘,又不受爹疼愛的孩子,她格外的心疼憐惜。
昨天安安午睡醒來,她把剛做好的貓熊玩偶送去給她,她看著可愛的玩偶明明十分想要,卻害羞得不敢拿。
她將玩偶塞到她懷裡,蹲在她面前哄道:「喏,這就是姨說要做給你的貓熊,你看是不是很可愛?」
安安垂著小小的腦袋看著手裡的那只玩偶,輕輕的點點頭,然後小小聲的問:「這真是要送安安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是姨特地為安安做的,你看它就跟安安一樣可愛呢。」她笑著捏了捏那張粉嫩的小臉,「你要是喜歡,姨以後再做別的給你,好不好?」
安安抬起頭卻不是看向她,而是望向從小照顧著她的黃嬤嬤,葉儀蘭過世後,阮知熙又不疼她,便把黃嬤嬤當成親人了,比起葉含青還要更加依賴和親昵。
這黃嬤嬤是葉儀蘭從娘家帶來的人,在主子過世後,她一心護著小主子,見狀,笑著對葉含青說道:「青夫人,您瞧,安安小姐這是喜歡得不得了呢。」
黃嬤嬤臉上雖是笑著,心裡卻有些疑慮,不明白這葉含青怎麼突然關心起這個外甥女來了,先前她總是面無表情,對誰都一臉漠然,就連同蘭夫人也不怎麼親,這會兒怎會突然親近起小姐了?
葉含青看著安安,得意的彎起嘴角,「姨會做的花樣可多著呢,安安要是喜歡,我明天再幫你做一個。」
因為說下了這話,因此昨天一從安安那裡回來,她又陸續做了兩個玩偶,加上今早的一個,共做了三個,其中有兩個送給了她屋裡的丫鬟和婆子,手上拿著的這只米老鼠則是要給安安的。
安安那雙肖似她生母的美麗眼睛目不轉睛的望著玩偶,仍然沒動。打她出生起她與這位姨就不親,她長到四歲,姨沒跟她說過幾句話,論親近,比起她身邊伺候她的丫鬟和婆子們還不如,加上她生性羞怯,因此更不太敢親近姨。
葉含青漾著笑一步步靠近她,搖著玩偶輕聲對她說:「小美人你好,我叫米奇,今年五歲哦,你願不願意跟我做朋友啊?」
安安羞怯的縮到黃嬤嬤身後,露出一張臉小聲回答,「我不叫小美人,我叫安安。」
「安安你好,那你願不願意當我的朋友呢?你如果願意當我的朋友,我以後每天都來跟你玩哦。」
安安抬起小臉看向黃嬤嬤,眼裡流露出一抹渴望。
黃嬤嬤朝她點點頭,將她輕輕往前推。「小姐若想同它做朋友,就快過去。」
當初蘭夫人臨終前,雖將小姐托付給了青夫人,可依青夫人那性子,她原也沒指望她能多照顧小姐,如今見青夫人有意想與小姐親近,正是她所樂見,不過她心裡仍是提防著,畢竟青夫人先前壓根就不太管小姐,這會兒突然轉了性子,難免教她起疑。
安安怯怯的朝葉含青走過去,葉含青抓著玩偶的手朝她揮了揮,軟軟的嗓音開心的說道:「從今天開始,安安跟米奇就是好朋友嘍。」
安安大大的眼睛直盯著她手上的玩偶。
知道她想要,葉含青也不再逗她,將玩偶塞到她懷裡,「喏,姨把米奇送給安安,以後安安要照顧好米奇哦。」
安安眼睛亮晶晶的,稚氣的道謝,「謝謝姨,安安會照顧好它,讓它每天都跟小貓熊玩。」
「你還沒幫小貓熊取名字嗎?」葉含青問。
安安突然抱著懷裡的玩偶往房裡跑,很快帶著那只小貓熊出來,「它還沒有名字。」
「那不如我們一塊幫它想名字!」
安安點點頭。
葉含青蹲在她面前,托著腮歪著頭,「要叫什麼名字好呢?它圓圓的,不如就叫它圓滾滾好了。」見安安皺起眉,似乎是不太喜歡這個名字,她笑咪咪的捏了捏她的粉頰,「姨最不會想名字了,要不然安安也幫忙想好不好?」
她很小聲很小聲的開口,「小寶。」
多虧葉含青耳力不錯,才沒有漏聽那像蚊子一樣的聲音,她點頭鼓勵,「小寶這名字很可愛,好,就叫小寶,以後小寶和米奇就是好朋友了。」
安安抱緊懷裡的兩只玩偶,白嫩嫩的粉頰害羞得紅彤彤的,亮亮的眼睛流露出開心,看來她取的名字能被稱贊讓她很高興。
葉含青揉揉她的小腦袋,正要開口說什麼時,忽然聽見屋裡的丫鬟婆子們齊聲道:「奴婢見過王爺。」
她扭過頭,看見阮知熙走進來,想了想,也跟著丫鬟們一起朝他福身行禮。
阮知熙皺起眉,「你這是做什麼?」
她一臉莫名其妙。做什麼?她這是在向他行禮呀。
一旁陪著她過來的冬竹和白櫻見狀,驚訝得連忙輕聲提醒她,「夫人,您是側妃,不能行下人的禮。」
下人的禮?葉含青睜著一雙圓亮的眼,無辜的看向阮知熙,「我……忘了要怎麼行禮了。」
「你這一摔,忘的事情可真多。」他冷冷的瞟她一眼。
她用力點頭,「嗯嗯,幾乎全忘光了,連現在是什麼朝代、哪個皇帝在位,我都不記得呢。」
阮知熙眯起眼,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她心虛的垂下眼,瞟見他左手拿著她做的貓熊,不禁脫口而出,「啊,是昨天被王爺搶走的貓熊一號。」
聞言,阮知熙長眉微微一動,她剛好也抬起頭,瞥見他掃來的眼神,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說了什麼,她想了想,嬌憨的擠出一個笑容,試圖補救。
「那個……王爺能看得上我做的貓熊,那是我的榮幸、我的榮幸,王爺喜歡,直管拿去。」
「哼。」他回給她一個冷哼。
而這時站在葉含青身邊的安安盯著他手裡那只黑白相間的貓熊,來來回回的看了看,發現比她的這只還要大,稚氣的說出了兩個字——
「大寶。」
阮知熙看向女兒,瞅見她手上抱著一只較小的貓熊,頓時便明白昨日葉含青做的是要送給誰了。
他帶著這只貓熊過來,原是要還給葉含青,這會兒便直接遞給女兒。
安安愣愣的看著他手裡的那只貓熊,不敢接過,長這麼大,她沒見過幾次爹,對他不比陌生人熟悉多少。
黃嬤嬤急忙教導,「安安小姐,那是王爺給您的,您快接過來,謝謝王爺。」
她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伸手接過,稚氣的嗓音囁嚅的道:「謝謝爹。」
看著這個從出生到現在只被他抱過一次的女兒,阮知熙心中生起一抹愧疚,前生因不待見她親娘,連帶這個女兒也受到他的忽視,從沒關心過,沒有盡過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實在失職。
他抬手揉揉她的小腦袋,放緩了語氣,「你方才叫它大寶嗎?」
「嗯。」安安細細的應了聲。在她少少幾次記憶裡,爹從來不曾這般和顏悅色的親近過她,她心裡又高興又緊張。
阮知熙雖有心想彌補女兒,一時卻也不知該怎麼做,只好再揉揉她的小腦袋,稱贊了句,「好。」接著抬頭朝葉含青交代,「安安喜歡,你多做幾只給她。」
葉含青愣愣的點頭,想了想接著說:「王爺要是喜歡,我也給王爺做一只吧。」昨天他會把貓熊帶走,應當也是喜歡吧。
阮知熙瞅她一眼,忽然心生一念,有意想為難她,「要做給本王,起碼要這麼大。」他比了個大小,約莫有他半個人高。
葉含青蹙起眉,「要做那麼大只不難,怕的是找不到這麼多的布料和棉花。」白櫻說布料和棉花並不是要拿多少就能拿多少,每個月每位側妃都有一定分例,她手上剩下的布差不多只能再做幾只小玩偶,多的就沒有了。
阮知熙抬眉道:「堂堂康親王府豈會連這點布料和棉花都沒有,只要你做得出來,盡管去找李管事拿,就說是本王說的。」王府裡食衣住行都有專人掌管,李管事是其中一個,他負責布匹衣飾一類。
聽見他的話,葉含青登時眉開眼笑,迫不及待的吩咐白櫻,「白櫻,你聽見了沒,快去找李管事拿布料和棉花!」
「是,奴婢這就去。」
白櫻離開後,葉含青看向阮知熙,笑眯了眼,「王爺放心,只要布料和棉花足夠,不用兩天就能把王爺要的做出來,我這就回去做。」說完,也沒向他行禮,徑自跑回自己的院子。
冬竹見狀嚇得趕緊解釋,「請王爺恕罪,青夫人她傷了腦子,很多規矩也忘了……」
阮知熙擺擺手沒追究,囑咐黃嬤嬤好好照顧女兒後也跟著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