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顧大少爺,明日咱們如花出閣競價,您可一定要來啊!平時您那麼疼愛如花,要是被別人買走了,如花可就傷心死了!」怡紅院的鴇母張大了塗得艷紅的嘴唇笑道,那直搧動的絲巾飄來陣陣惑人的香氣,讓顧行朗頓時有些暈茫茫的,口中直說好。
在妓院裡所謂的出閣,就是正式接客,經過這一樁事後,所謂的清倌也就淪落為妓,這是在妓院裡躲不掉的命運。如花是怡紅院這幾年的頭牌花魁,出閣的競價自然要辦得盛大熱烈,少不了顧行朗這種揮金如土的紈褲子弟來捧場。
「唉呀,顧大少爺有了如花之後,可別忘了我們其他的姊妹,我們可也都盼著顧大少爺垂憐呢!」今日服侍顧行朗的牡丹酸溜溜地說著,一邊還緊抱著他的左手臂不放。
另一名叫芍藥的小妓也巴著他右手臂,像是要和牡丹爭寵似的。
「顧大少左擁右抱,羨煞我等,不愧是我們京城五大紈褲之首啊!」尚書府家的趙少爺笑吟吟地打趣道,但他也正摟著一名小妓呢!
「明日如花出閣競價,咱們幾個就不插手了,看顧大少你大展神威!」家裡開錢莊的錢少爺也追捧了一句。
「你這不是廢話?要比財力,誰比得過顧大少啊……」
其余兩名孫少爺及李少爺也跟著附和,哄得顧行朗龍心大悅,眾人笑聲不斷,妓院的花廳裡一陣和樂融融,淫靡浮華之氣四散。
說起顧行朗此人,從小接受父親栽培,文才見識其實算是頂尖的,可是為人卻是放浪形骸,流連花叢,京城人聽到他的名號,莫不鄙他一句紈褲敗家子。然而由於顧家是京城最大的布商,財力在整個王朝裡都是數一數二的,所以當真見了面,每個人對他也多是吹捧奉承,更造就他醉生夢死、耽於逸樂的性子。
或許,這世界上敢和顧行朗說真話的,也只有一個人。
一想到這個人,顧行朗原想再多喝兩杯的心思就淡了,無奈的由宴席裡搖搖晃晃地起身。
「如花的出閣是明日午時吧?本少爺也頗有醉意,我看今天就到此為止,這樣明日才能保持清醒啊!」
他的話引起一陣哄笑,眾人一下子做鳥獸散。
出了怡紅院,顧行朗在下人的攙扶下坐上轎子,搖搖晃晃的回府了。
天知道他會這麼早回府,只是因為一個小婢,而這個小婢便是他三年前買回來的穆探花。本來買她只是好玩,沒想到她照顧人還真有一套,也常有出人意料的巧思,織布繡花的手藝又巧,令顧家家主顧元鵬很是欣賞,因而顧行朗越來越依賴她,到最後都差點讓她騎到頭上去。
也只有她膽敢威脅他這個京城第一大富豪顧家的少爺,警告他如果不在亥時前回府,她就不再替他掩飾行蹤,屆時他肯定會被父親責罰或是軟禁,若是礙了如花出閣的大事就不好了。
顧行朗沒好氣地想著那囂張大膽的小婢,原本眉頭還微皺,不過想著想著,竟是眉目紓解,唇角甚至還微微地勾了起來。等會兒一回府,與她必然是一陣唇槍舌戰,對此他倒是樂此不疲,像這樣頑劣的小婢,能挫挫她的銳氣也是生活的樂趣之一啊!
回到顧府,顧行朗遠遠就下了轎打發走轎夫,不過他不是從正門,而是來到了側門,輕輕地在門上用奇異的節奏敲了幾下。
過了一會兒,門由裡頭悄悄地打開了,他快速閃了進去,便見到捏著鼻子倒退兩大步的穆探花。
「少爺,你又喝酒,渾身臭死了!」她毫不掩飾對他的嫌棄。
「嘿!小木炭,你這話可錯了,人家牡丹和芍藥可喜歡我身上的味道,黏得可緊呢!」顧行朗頗為自得地道。
「她們喜歡的是你身上銀兩的味道。」穆探花沒好氣地回嗆。
「至少本少爺有的是背景,總比你只有背影要好。」他很認真地看了她一下,才嘆息地搖搖頭道:「唉,我都養了你三年了,怎麼還是那麼醜,這木炭也沒長成碧玉啊……」
她對他的攻擊早就免疫了,淡淡的道:「我要是不醜一點,還真怕被你看上呢,看我多為大局著想。」
「你既然如此識大體,也不枉本少爺把這個重要的工作交托給你。」顧行朗突然一臉凝重地點了點頭。「明天,就靠你了。」
「什麼重要工作?靠我什麼?」穆探花有些提防地問。
「明天如花出閣啊!」他說得天經地義。「她平時對我情深意重,青睞有加,我怎麼可以令她失望呢?所以她出閣的競價大會,本少爺是一定要出席的……」
她聽了臉頰、嘴角忍不住抽搐。「少爺,我平時也對你情深意重、青睞有加,你也別讓我失望,不去行嗎?你都不知道我在老爺面前替你掩飾,什麼讀書睡覺、吟詩作畫甚至是上茅廁,光這幾天你就拉了十幾次肚子,我都掩飾到辭窮了。」
顧行朗深深地望著她,最後微微一笑。「別這樣,本少爺會給你好處的。你不是一直想用三百五十七兩來買回你的賣身契?如今你的月俸是三兩,原本要花十年的時間才能還得清,現在本少爺大發好心,只要你再幫我掩飾一次,別讓我爹發現,本少爺就把你的月俸加到四兩,扣掉這三年的銀兩,你只要再五年就能拿回你的賣身契了,如何?」
都說他放浪形駭、紈褲不羈,可他現在還是半醉的狀態,腦袋居然還能麼靈活,足見這家伙其實不笨,反之還精明得很,而且他的提議,還真讓穆探花陷入了天人交戰。
其實在顧府的日子不能說不好過,畢竟她只要服侍顧行朗,別的事都不用做,而且顧府又是富豪,她這個少爺的隨身侍婢還算是豐衣足食,最難的工作也就是替顧行朗掩飾行蹤了。
只不過她有著現代人的靈魂,賣身契握在別人手裡總覺得失去自由,而且為奴為婢像是矮人一截,讓她很不舒服。不管她未來有什麼打算,至少要先讓自己從這個困境解放才是。
詎料她都還沒想清楚,假山那裡突然傳來一道威嚴的聲線,令穆探花與顧行朗全身寒毛瞬間豎了起來。
「哼!你們主僕又在狼狽為奸,想瞞著我去哪裡?」顧家家主,也就是顧行朗的父親顧元鵬由假山後方走了出來,一臉鐵青。「早知你這不成材的兒子不可能天天讀書作畫早睡,最近居然還連拉了三天肚子,現在被我抓到了吧,喝得爛醉又晚歸,就是你這婢女為虎作倀,居然還敢加月俸明天你就給我滾出府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穆探花只覺得無辜至極,明明她的所作所為都是顧行朗逼的……好吧,基於和他的交情與默契,她不忍他活得不開心,所以屢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現在終於引火自焚,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家主的矛頭指向她了,她連自身都難保了。
或許顧元鵬的話很有威嚇力與權威性,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買他的帳,比如顧行朗就是個大反骨,特別是顧元鵬正在威脅他的人,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我說爹啊,你終於做了一件大好事,把這小木炭趕出去。」顧行朗突然笑了起來,只是這笑容顯然很不真誠。「爹你都不知道,我忍這小木炭多久了,成天叫我奮發向上,我覺都不夠睡了,哪有時間學這學那的,你把她趕走了,記得幫我換一個漂亮一點的,說話嗲一點的,最好胸脯和臉一樣大,看起來也賞心悅目……」
「你這孽子!孽子啊!」顧元鵬被兒子氣得渾身發抖。「聽聽你說的是什麼渾話!你這樣如何接下我們顧家偌大的家業?」
「我不是還有個弟弟嗎?」顧行朗彷佛看不出來父親快氣炸了,還一副好心勸慰的樣子。「爹,你放心,我看你和爺爺都還能再活個好幾十年,至少短期內不會那麼容易翹辮子,不必那麼早就擔心後繼無人的問題……」
「你給我住嘴!再跟你說下去,老子會氣死!」顧元鵬一拂袖便想走,但想到什麼,又突然轉回頭,凶狠地瞪著一臉無辜的穆探花。「你這小婢把少爺給我看好了!要是他再在外頭惹事生非,混到三更半夜才回來,我就唯你是問!下次誰都保不住你!」說完,他氣呼呼地走了。
穆探花只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被台風尾掃了一陣,到現在還頭昏眼花,不過她倒是聽出來了,顧行朗雖然和父親插科打諢,卻成功地轉移了顧元鵬要掃她出門的意思,即使用的方法極爛,惹來了一頓罵,卻是實實在在的幫了她。
「少爺,雖然你的激將法聽來真令人傷心,不過我也不是沒良心的人,知道你在幫我,還害你被老爺罵,所以謝謝你了。」她認真地道。
她的話對顧行朗似乎很受用,他點點頭道:「本少爺賞罰分明大家都知道,你也不必太過感激,反正我被罵習慣了,橫豎你在掩護本少爺這件事上做得不錯,本少爺懶得再培養一個人,所以只好勉強繼續用一用了。」
穆探花的臉黑了一半,她突然很能了解顧元鵬剛才拂袖而去的感覺,和這種孽子多說幾句話,真的會被他氣死。
「還有。」顧行朗突然直勾勾地盯著她,那目光幾乎要讓人誤會裡頭含著款款深情了。「你是我的人,誰都不能欺負我的人。」
她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他這張俊臉真的很唬人,即使她自認已經免疫了,但面對他刻意放電,還是會忍不住小鹿亂撞。
他邪邪一笑,又補充道:「因為只有本少爺可以欺負你。」
隔日一早,穆探花端著一碗醒酒湯,輕輕巧巧的來到顧行朗的房中,將碗放到桌上。
一如往常地,顧大少爺仍睡得跟死豬一般,如果她不來喚醒他,估計他能睡過午時,更別說他昨天還喝醉了。不過最近顧元鵬盯得緊,她也不敢讓他就這麼睡到自然醒,所以還是盡了為人婢女的職責,前來督促他起身。
走向床畔的沿途,她已順手打開了窗戶,掀起了床帳,突然侵入的刺眼光線,果然讓顧行朗皺起眉頭,呻吟了幾聲,接著勉強打開他的眼縫。
眼前,一個女人裝扮的身影在那兒晃來晃去,他沒想太多,伸手就是一攬。「如花……」
「我不是如花,我是探花。」穆探花早有准備,把一個玉枕塞到他懷裡,然後無奈地道:「少爺,起床了。」
「如花,別吵,本少爺還沒睡飽……」顧行朗滿足地抱著玉枕。
「我說過了我不是如花,我是探花。」她索性推了推他。「老爺要來了,少爺你快醒醒。」
「老爺算什麼,本少爺天不怕地不怕……」他半夢半醒,腦子一片漿糊,自然要在美人面前逞英雄了。
穆探花沒好氣的瞪著他,腦子一轉,想出了個大絕招。「少爺,你的如花今日不是出閣嗎?你再不醒,如花就變成別人的了!」
「變成別人的就別人的,我還有你啊,如花!」顧行朗俊臉對著玉枕磨蹭了兩下。
一聽就知道這家伙還在醉生夢死,她皺起了眉頭,把玉枕由他懷裡用力抽出。「少爺……」
「如花,你別跑!」他伸手一抓,玉枕沒抓到,卻抓到了穆探花的手臂,他使勁一拉,她整個人就落入他的懷裡,頓時一陣幽香沁鼻。「好香啊……」他滿足一嘆,大手居然神准地往她的胸前一握。
「啊!少爺你放手!」穆探花又驚又羞,放聲尖叫。
雖然顧府的人都懷疑好色的大少爺早就召她侍寢了,但只有她知道顧行朗其實連碰都沒碰過她,而且他也算是很有原則的人,窩邊草不吃,良家婦女不碰,因而今日這一幕只能算是意外。
她的尖叫聲刺痛了顧行朗的耳朵,讓他終於把眯眯眼張大了點,蒙朧之間看清他懷裡抱著的居然是自個兒的大牌女婢小木炭時,嚇得連忙放手,整個人由床上彈起,還差點摔到床下。
腦袋清醒了之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蠢事,連忙跳下床退了三大步。「小小小小木炭,這是意外,本少爺不是故意的……」
瞧他那緊張的樣子,坐在床上的穆探花突然覺得好笑,她是他的婢女,這大少爺想對她做什麼也不會有人置喙,遑論他還是妓院大戶,對女人應該很有一手。想不到今天只是誤抱了她一下,反應居然這麼大,臉上還隱約帶著歉意,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一種尊重,代表她在他心裡地位不同,不是可以隨便褻瀆的。
為了避免尷尬,她只好裝作沒事地道:「少爺,我原諒你,你不必躲得那麼遠。」
聽出她刻意轉移話題,不追究他的失手了,顧行朗聰明地打蛇隨棍上,馬上恢復原本那痞氣十足的模樣,故意調笑道:「我怕你非禮我啊。」
「少爺,我也是有格調的,不是什麼都好。」穆探花賞了他一記大白眼,懶得再和他說,起身把醒酒湯端給他。
在這保守傳統的古代社會,能接受她這般沒大沒小的婢女,也只有他這不拘小節的少爺了,所以即使他名聲不佳,她也覺得跟著他比跟著現代一些變態老板還好。
「現在什麼時候了?」他皺著眉,邊喝邊問。
「巳時……好幾刻了吧?」她到現在還是搞不太清楚這些古人怎麼看時間的,只能大概猜測。
「巳時……好幾刻?!」顧行朗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快快快,幫我梳洗換裝,我要出門!」
「不行!」穆探花連忙阻止。「老爺說你今天不能出門。」
「探花,你知道今天對我很重要。」他一臉慎重地道:「萬一我沒有及時趕到,屆時不僅我的名聲掃地,連顧家都要蒙羞。」
「你的名聲早就掃地了,我知道你要去怡紅院,你若真去了,顧家才會因此蒙羞。」她才不吃他那一套。
「唉,你們女人果然不懂男人,我是要拯救如花於水深火熱之中。」顧行朗知道說不動她,索性自己梳洗換裝。
「少爺,昨天老爺才警告過我,若讓你再在外頭惹事生非,便唯我是問。」穆探花拿他沒辦法,只好開始裝可憐。「你不會希望自己回來以後,我已經被踢出門了吧?」
顧行朗扣扣子的動作停了一下。「我當然希望你能一直在本少爺身邊服侍,畢竟像你這麼有趣的婢女已經很少見了。」他朝她點了點頭,一臉認真地又道:「所以你要好好保密,千萬別讓我爹知道我出去了。」
「你……」她無言以對,開始認真考慮把他打昏的可能性。
兩人僵持不下,此時房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叫喚——
「大哥,你在嗎?」這是顧行朗同父異母弟弟顧行朝的聲音。
「進來。」應了一聲後,顧行朗與穆探花對視一眼,皆是不解這個平時與顧行朗算不上親密的弟弟,怎麼會突然找上門來。
顧行朝推開門走了進來,相對於顧行朗的瀟灑不羈,他走的則是溫文儒雅的風格,雖然為人略顯陰沉,但勉強也算風度翩翩,兩兄弟可說各有千秋。
見到顧行朗的裝扮,顧行朝不由得笑道:「大哥,你要出去,對吧?」
「你有什麼事……」
顧行朗的話還沒說完,顧行朝便打斷他,「大哥,我知道你要去怡紅院,花魁如花的出閣競價在京裡可是傳得沸沸揚揚,我今天來,是想跟著大哥到怡紅院去開開眼界,大哥應該不會拒絕吧?」
顧行朗一聽,瞬間雙眼一亮,笑道:「好兄弟,你終於覺悟,不再天天之乎者也了,我說嘛,那孔老夫子都說食色性也了,你願意面對人性最真實的那一面,這是天大的進步啊!」
要是讓老爺知道,那就是天大的災難了,穆探花覺得自己都快昏倒了,居然連這種事都會發生,連忙跑到門口,兩手向左右伸得長長的,阻止道:「二少爺你千萬不能被帶壞了,怡紅院不是什麼好地方……」
顧行朗倒是胸有成竹地道:「小木炭,你就別再做垂死掙扎了,連行朝都想和本少爺一塊去了,有什麼事,二娘也會替我們擔著。」
他口中的二娘,便是顧元鵬的續弦妻子朱氏,也就是顧行朝的生母。
「再加個二少爺,我可是罪加一等啊!」穆探花哭喪著臉,死不讓道。
「咳咳……」顧行朗知道要過她這一關不容易,不過他也不是沒有談判本錢的。「你忘了,每個月加到四兩銀子?這樣可以讓我去了吧?」
四兩……穆探花頓時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五兩銀子?」顧行朗奸笑道。
「成交!」利益馬上讓她放棄了做人的原則,但職業道德多少還是有的,於是她堅定的看著他道:「不過前提是,少爺你得帶我去,我要看著不能讓你惹事生非。」
顧行朗心知這已經是她的底限了,只得聳聳肩,無奈地道:「好吧。」
穆探花直視著他,確信他真的不會突然放她鴿子,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門邊,左右張望後突然一溜煙的衝出門外。「少爺我先去探路,你聽到我的信號後快些到側門來。」
看著她離開,顧行朗那吊兒郎當的微笑才慢慢收了起來,突然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還輕輕地握了兩下,低喃道:「養了三年,其實還是有長大一點的……」
怡紅院是京城最大的妓院,裡頭的姑娘環肥燕痩,千嬌百媚。尤其近幾年的花魁如花,色藝倶全,光是唱首歌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要見到她沒點財力還不行,所以能夠接近如花的人不是高官權貴,就是像顧行朗這種錢多到花不完的紈褲子弟,而和他合稱京城五大紈褲的趙錢孫李,都是如花的常客,經常在她身上一擲千金,連眼都不眨一下。
如今如花也十七歲了,到了該出閣的時候,怡紅院培養了她這麼久,替她打出了偌大名氣,就是等著這一天將她推出去狠撈一筆,所以邀請來的賓客,莫不是有錢有勢,甚至連京城外的州郡,都有人特地捧著銀子趕來,看有沒有機會一親芳澤。
其中最有競爭力的,莫過於顧家布莊的大少爺顧行朗,以及岑大將軍之子岑飛了。平時他們就沒少在如花身上下功夫,遇到衝突時常常是顧行朗占上風,但今日情況不同,岑飛恐怕不會再輕易退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穆探花跟著顧行朗進到妓院時,已是人滿為患,她第一次見到這個每本小說、每個戲劇都會出現的場景,新奇地左顧右盼,只見裡頭裝潢沒有想像中俗麗,反倒稱得上別致,而來來去去的妓女雖是濃妝艷抹,卻也沒有像電視上演的那樣騷包,拚命往男人身上貼,只不過舉止親熱些罷了。
看得眼花繚亂之際,穆探花沒注意到顧行朗走遠進了花廳,等她回過神來,已經不知道要去哪裡找自家的大少爺了。
「咦?這是新來的丫頭嗎?」一個身材福泰、流裡流氣的華服公子突然朝她走來,一雙邪門的眼直在她身上打量。「長得還算入本公子的眼,只是這身板怎麼這麼寒磣?算了算了,膚色是黑了點,不過本公子還沒嘗過黑美人呢,你過來伺候本公子!」
穆探花警戒地道:「這位公子你誤會了,我不是怡紅院的人。」
「現在不是,等你伺候完本公子之後就是了,快過來!」華服公子可不管她說什麼,他平時頤指氣使慣了,伸手就想拉她。
只不過他的指尖都還沒碰到人,居然打橫冒出一個人影,嚇得他退了一大步,還因為身材太胖差點跌倒,幸而他身邊雄壯威武的隨從適時扶住他。
來人便是又回頭來找婢女的顧行朗,他見到自己在妓院裡的宿敵居然要對他的小木炭下手,便飛也似的奔過來,幸好沒讓對方得逞。
「岑飛,你想對本公子的侍女做什麼?」顧行朗一雙銳目瞪著岑飛,隱隱帶著怒火。
「什麼?這丫頭是你的侍女?」岑飛不由得一驚。
想不到自己居然差點動了顧行朗的人,而且還只是個侍女,這面子可過不去。
瞧瞧四周人見他與顧行朗又杠上,紛紛圍了過來,他無論如何都要壓過顧行朗一籌。
於是他態度一轉,趾高氣揚地道:「瞧你的侍女又黑又醜,也只有你會用這樣的人。怎麼,你顧家沒錢沒人了,要弄個這麼寒磣的侍女來侍候你?你在床上會不會作惡夢啊?哈哈哈……」
想不到顧行朗的怒氣並沒有直接發作,反而淡然地問道:「岑飛,難道你岑家的隨侍都是在床上侍候你的不成?」
說到這個,岑飛就得意了。「哼哼,本公子身邊的隨侍個個如花似玉,自然是在床上侍候我,這其中樂趣勝過做神仙,你摟著個又黑又醜的侍女,是不會明白的。」
顧行朗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突然又搖了搖頭。「本少爺當然不明白,岑大公子你的愛好既然如此異於常人,本少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明白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岑飛一愣,被他的反應搞胡塗了。
「你不是說你岑家的隨侍都是在床上侍候你的?」顧行朗指著他身邊那些個又高又壯又一臉殺氣的隨從,似笑非笑地道:「要讓這幾位仁兄在床上侍候本少爺,本少爺著實敬謝不敏,也沒這個喜好,看來只有岑大公子消受得起啊。」
此話一出,眾人全笑得東倒西歪,怡紅院本就不是正經的地方,大伙兒今天來這裡都是為了如花的競價,可說人人都是敵手,如今聽到顧行朗這麼消遣岑飛,誰不抓緊了機會跟著奚落一番。
「你、你……」岑飛氣得怒發衝冠,差點就衝上去和顧行朗打一架,不過他也不是沒注意到妓院的護院們虎視眈眈的盯著這裡,他若在競價前就和顧行朗起衝突,那可是會被趕出去的,壞了他得到如花的大計就不好了。「本公子暫時不和你計較。」要比口舌之利,他還差了顧行朗十條街,他也很聰明,不再繼續糾纏下去,只是冷哼一聲,「等會競價時,我要你哭著回去,哼!」
看著岑飛氣衝衝的離開,穆探花知道自己又讓顧行朗救了一次,而且他聰明的把眾人的注意力都轉到岑飛身上,沒人再繼續譏笑岑飛侮辱她又黑又醜的那些話,所以又再一次證明,這大少爺明明就很聰明,反應也夠快,為什麼就是不用在正途呢?
想到這裡,她幽幽嘆了口氣。「少爺,你又救了我一次,這感激之情就不溢於言表了。只不過這裡是妓院,你看看這個地方有多亂,我才踏進來就出事了,所以你還是少來為妙。」
顧行朗抬手輕輕地敲了她額頭一下。「要道謝就誠心一點,本少爺這英雄救了你這不算美的小木炭,已經很委屈了,至少你也要來個微笑,目露感激,知道嗎?」
聞言,穆探花硬是朝他擠出一抹干笑。
看起來就很沒誠意,不過感覺得出來她已經盡力了,顧行朗突然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愛,哈哈大笑道:「你也知道妓院亂啊,所以本少爺來這裡,就是來幫助別人的,等會兒本少爺會救下如花給你看,你好好看著如花是怎麼感激本少爺的,那才叫女人中的女人啊!」說完,他徑自大步地走進了花廳。
這一次她再也不敢亂看,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來到花廳裡,顧行朝已經入座,顧行朗坐到他身邊,穆探花也本分地站在兩人身後,取代了倒酒的小妓。
此時如花的出閣競價終於開始,鴇母先出來與眾人寒暄,她的口舌圓滑,八面玲瓏,滿室賓客都被她幾句話照顧到了,每個人都聽得心裡舒坦,這份功力果真不同凡響。
「……接下來,咱們如花的出閣競價就此開始,底價是五百兩銀子,請各位貴人出價吧!」鴇母笑吟吟地道。
「七百兩!」
「八百兩!」
「哼!幾百兩就想讓如花出閣?老子出一千兩!」
場上的競價無比激烈,很快的價錢就漲到了五千兩。
對穆探花來說,才欠個三百多兩就要賣身給顧行朗好幾年,五千兩無疑是天價,如果換算古今幣值,如花這個花魁搞不好比名畫《蒙娜莉薩的微笑》還貴,聽得她是目瞪口呆。
沒多久,出價熱度稍退,價格停在了五千七百兩,而顧行朗與岑飛這兩個正主兒卻到現在都還沒出價。
「五千七百兩,還有沒有要加價的?」這個價格已遠超出鴇母的想像,令她眉開眼笑。「岑公子、顧大少爺,你們兩位貴人平時不是最疼愛如花的嗎?還沒聽到你們出價呢!」
岑飛聞言,囂張的笑道:「六千兩。」
「七千兩。」顧行朗後發制人,一下子就加了一千兩。
在場眾人無不驚嘆,京城五大紈褲之首果然闊氣。
岑飛笑容微斂。「七千五百兩。」
「八千兩!」顧行朗氣定神閑地道。
「顧行朗,你……」岑飛一咬牙,又道:「八千五百兩。」
「九千兩!」顧行朗根本不理會他,反正老子有得是錢。
穆探花驚愕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她連忙彎身湊近顧行朗耳邊,像是由齒縫擠出聲音般顫抖的道:「少爺,你沒有那麼多錢啊!」
她不僅僅是顧行朗的婢女,依他對她的信任,所有錢財原則上也是交到她手中,他只要出一張嘴,她就得四處結帳撒錢,而此時她的兜裡不過六千多兩銀子,離九千兩還差得遠呢!
孰料顧行朗一點都不擔心。「沒關系,錢不夠本少爺和爺爺借就好,就算爺爺沒錢,難道他會看著我丟臉?肯定會去找爹拿的。」
顧行朗的爺爺名叫顧天雲,曾經在朝為官,到了四品才致仕回家,雖然官職不大,不過名聲不錯,落得了個兩袖清風的美稱,幸好他兒子顧元鵬很有商業腦袋,打下了顧家布莊的天下,顧天雲才得已安享晚年。不過雖然顧天雲為人嚴肅,剛正不阿,唯一的軟肋卻是顧行朗這個大孫子,顧天雲寵溺他的程度幾乎是有求必應,所以替他弄來數千兩確實不是問題。
「少爺,這妓院的競價是要當場付清的吧?老太爺如今不知在哪個寺廟裡參禪,要籌錢也需要時間,更不用說他若向老爺拿錢,老爺還不打斷你的腿?」穆探花有些緊張的提醒道,她方才可聽清楚了鴇母說的游戲規則。
顧行朗一聽,眉頭微皺,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要在這銀兩上輸給岑飛,他是絕對不甘心。
千難萬難之中,想不到一直默不吭聲的顧行朝居然開口了,「大哥,不必擔心錢的事情。」他一副輸人不輸陣的樣子,大方地道:「我認識一位黃公子,就坐在對面。以我和他的交情,借個幾千兩不成問題,現在我已經在布莊工作,向莊裡的錢管事調錢只是小事,瞧那岑飛態度高傲,對我們顧家諸多奚落,這口氣絕對不能吞下!大哥你盡管去借,這幾千兩我讓布莊替你墊了!」
黃公子?怎麼從來沒聽過京城有這號人物?穆探花總覺得這個平時總是笑臉迎人、謙和有禮的二少爺,今天這麼積極實在很有問題。
顧行朗卻一點也不懷疑弟弟會有什麼壞心眼,畢竟他平時與這個弟弟雖無往來,但兩人也從未交惡或不和。「行朝,我今天才發現你真是個好兄弟,以後你在京城裡的吃喝玩樂,哥哥我全包了!」
「那就多謝大哥了。」顧行朝含蓄地一笑,起身朝著對面某位公子走去,果然沒兩下那位公子就看向顧行朗,朝著顧行朗點頭微笑。
成了!顧行朗也回以燦爛的一笑,想不到這位黃公子如此仗義,他現在要放開手腳好好大干一場了!
這時候,氣勢被打壓得差不多的岑飛,突然一拍案,像是豁出去一般大喝道:「九千五百兩!」
「嘩——」群眾嘩然之聲四起。
連鴇母都聽得有些心驚膽跳,一個花魁出閣要花到九千五百兩,這要在別的地方,買下十個花魁都有剩了啊!
顧行朗如今底氣十足,更是囂張忘我地道:「一萬兩!」
這已經是天價中的天價了,岑飛終於敗下陣,於是如花的出閣以一萬兩成交。
每個人都圍了過來向顧行朗恭喜,巴結奉承的話滿天飛,頓時讓顧行朗一陣飄飄然。
穆探花第一次經歷如此刺激的場面,心跳快得怎樣都無法平靜,以現代的話比喻,就好比是拿一棟帝寶的錢去買一個女人,這對她來說簡直跟瘋了沒兩樣。
轉頭一看,顧行朝與岑飛早就不見了,而顧行朗猶自得意著,那什麼黃公子也在他身旁吹捧著,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這一幕很刺眼,心跳越來越快,一種莫名的不安油然而生,她只能默默祈求上天,希望不是什麼不好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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