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煙罕至的山區,空氣清新,環境宜人,翠綠的山巒連綿不絕,不時傳來清脆的鳥叫蟲鳴。白天可一覽碧海青天,夜晚可一賞皎月繁星,遠離塵囂猶似人間仙境。

    桑思棠隨意地環顧著,心想,此時的華媽媽想必是穿梭在花叢間流連忘返了吧,待會兒她可得喊大聲一點,否則華媽媽會聽不見。

    她試著樂觀地看待此事,嘴角浮現一抹幽幽的笑容。

    是的,或許在另一個世界中,華媽媽是快樂的,因為她可以不受制於軀體而暢遊在天地間,重新體驗那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感覺。

    她一步步地走著,學習釋懷的禪理,不絕於耳的梵唄,讓她不再那麼耿耿於懷,但是記憶仍不由自主地倒回了分離的那一刻——

    「思棠,妳來得正好,215號病房病人心跳突然停止,現在醫生正在急救。」一位年近五旬的護士拉著桑思棠到一旁急急地說道。

    桑思棠一聽,臉色驟變。「護士長,怎麼會這樣?我昨天來看華媽媽的時候,她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她慌亂不已,一顆心無法控制地直直往下沉。

    「我知道妳們感情很好,但是妳要有心理準備,她……應該是撐不了了。」護士長推了推老花眼鏡,也有些不捨地道。

    然而,死別的暗示卻像是一濤突起的巨浪,瞬間吞噬了桑思棠全身的力氣,她手上的花束掉落在地,癱軟的雙腿令她踉蹌的退了好幾步,而一直搖個不停的頭,則表示著她仍不願相信這個噩耗。

    不、不會的,她特地買了華媽媽最愛的秋海棠來看她,她怎麼可以一聲不響地就走了呢?她黯然神傷地在心里無聲抗議,耳畔仍不停傳來護士長的聲聲安慰。

    剎那間,桑思棠潰散的氣力因得知華媽媽的去處而重回身體,不待護士長把話說完,她連忙拾起地上的花束拔腿飛奔至215號病房。

    倚著病房的門邊,她任由椎心刺骨的痛蔓延全身,淚水悄然滑出眼眶,伴隨著時間無情的流逝,她的心墜入最深的海底。

    陽壽告終,再怎麼急救也是枉然,在桑思棠漫長的等待、祈禱下,所得到的結果依然是回天乏術。她痛哭失聲,撲倒在華媽媽的病床邊,綻放的秋海棠成了華媽媽的祭品,陪伴著她共赴黃泉。

    華媽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走了,沒有親人送葬、沒有盛大的超渡儀式,只在她的堅持下,火化之後由她親手捧著華媽媽的骨灰供奉在靈骨塔中。

    那日,當桑思棠上完香,含淚告別後,她以為她們的情分就此割捨,緣分到此結束,頂多日後想起,再到華媽媽的靈前祭拜一番聊表心意。

    怎知,當她一覺醒來,她的心緒竟無法回復到從前,原本平順、安樂的生活全被哀傷的追思取代,而她一向回蕩不息的愛心,也大受影響地擺蕩不起來。

    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如此放不開,為了當一個稱職的義工,她上過許多相關課程,心理建設已很健全,照理說不可能會發生這種狀況才對。

    再者,療養院里來來去去的病人太多了,以往,她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調適過來,可是這一次她卻怎麼也做不到,她真的不懂究竟是為什麼。

    今天,她會再次踏進華媽媽長眠的墓園,一則是因華媽媽的百日,另一則是為了自己。人生之路漫漫,她必須重新站起來掌舵自己的生命,面對既成的事實勇敢地走下去,逃避畢竟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

    思及此,桑思棠腳步一頓,閉上雙眼讓思緒沉澱。既然為解答而來,又怎可空手而歸?振作心神後,她張開雙眼,重新跨出步伐,試著從頭找尋病源。

    華媽媽是她成為義工後,學習照料的第一個病人,猶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情景,當時的撼動至今仍教她難以忘懷。

    五十歲不到的華媽媽,因為病魔的入侵而顯得蒼老許多,瘦如骨柴不說,行動也和臥病在床七、八十歲的老人無異。

    接著,當她走近仔細端詳著華媽媽的容顏時,一股憐惜之情更是油然而生,當下她暗暗告訴自己,只要華媽媽不嫌棄,她必定陪伴著她走完人生的旅程。

    之後,為了多了解華媽媽,她到處探聽有關華媽媽的消息,可惜十分有限。

    根據護士長所述,從華媽媽一進這個療養院開始,這十年來,她完全活在自己編織的幻境中,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意她說的是真是假。但在得知後,她寧願相信那些都是真的,是華媽媽清醒時最美的黃金時期。

    而華媽媽為什麼變成這樣是個謎,唯一可以知悉的是她嗜花如命,尤其是秋海棠。所以只要她的身體狀況允許,她便會到庭院中賞花,有時還會親手栽種,但這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她並無緣見到。

    雖然對華媽媽不甚了解,但這並不影響她盡義工之責,只是在完全沒有經驗的情況下,她唯有投注滿懷心血與熱情。兩人從陌生到熟悉,呈現出一種相互依存的關係,久而久之,情誼就像母女那般親密……

    咦?這就對了,她會對華媽媽產生無盡的追思,如今回想起來也是必然的,因為她早在相識的那一天就埋下了思念的種子,只是自己沒發覺而已,一定是這樣,當時的她不懂得情感的拿捏,一股腦地釋放出所有情感而無法回收,才會讓自己一直沉緬於回憶之中無法自拔。

    是,她是犯了錯,犯了愛太多、收不回的錯,可這樣的錯是值得被原諒、是可以改正過來的,她的眼眸里閃動著光芒,至此,她的心結已解。

    恍然明白後,桑思棠如釋重負,懸浮不定的心情豁然開朗,沉重的步伐也變得輕鬆許多,而空白已久的大腦也自動跳出許多之前尚未完成的計劃,這一連串的改變,驅走了她連月來的陰霾。

    一路上,她掛著笑意思前想後,直到巍然的靈骨塔聳立在眼前才停止。

    佇足在回廊間,桑思棠深吸了一口氣,停頓了半晌才鄭重的做出結論,思念可以繼續,但傷心到此為止吧。

    惱人的煩憂得到了紓解,悼念的心緒自然也不同於來時,她習慣性地甩了甩長至腰際的發,輕快地登上階梯,可當她走到門口時,一陣吶喊聲讓她的步伐倏地一頓。

    「我來看您了,您怎麼可以丟下我先走了呢?您應該等等我的,我……」

    男子真切的話語令她動容,也讓她下意識地臆測,這個男人是誰?為什麼對著華媽媽的遺照說話?莫非他……想到這兒,她不自覺脫口而出,「小健?」

    聞聲,男子的啜泣聲一頓,轉過頭,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瞅著她。「妳是誰?」

    盡管他的眼底仍是一片感恩的哀思,但他的問話卻像一道冷鋒直竄她的心窩,令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我……是桑思棠,在華媽媽待的療養院里當義工,你……是小健嗎?」她有些不安的道。

    兩人各據一方互相打量,見他遲遲沒有回話,直爽的桑思棠率先打破了僵局,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往靈前走去。

    他被動地迎接她突來的微笑,卻頓時看傻了眼。太像了,她的笑就像當年的母親一般,照映著陽光,投射著溫暖,讓他感受到有如天晴般的舒適與愉悅,也因為這樣,他的目光一直鎖在她身上無法移開。

    經過他身邊,桑思棠將花束在靈前擺放好,徑自說道︰「華媽媽,思棠來看您了,您過得好嗎?思棠很想念您,我帶了您最愛的秋海棠來,您一定很高興吧!我向您保證,只要有空,我會常常來看您的,我……」

    見她的舉動如此自然,沒有絲毫矯情,他倍感驚訝,這個女孩與母親之間的關係想必非比尋常。對了,昨晚護士長告訴他,在義工中有一個女孩和他母親的感情特別深厚,說的就是她嗎?

    這個吻合性極高的揣測,令他登時對她產生了好感,他靜靜地佇立在一旁,等著她再一次轉身面向他。

    當她追悼完後,她果然如他所想的轉過頭來面對他,瞧見她那雙澄澈的眼瞳及那對思念的愁眉,答案是再肯定不過了。

    或許,這世上有愛心的人還是大有人在,她看起來是如此的純真善良,在她的照料下,母親肯定過了一段美好的日子,身為人子,他至少該說聲謝謝。

    「桑小姐,謝謝妳。」沒有猶豫,多年來他第一次說出一句真心話,語畢,他隨即跨步離去。

    他走得很匆忙,令她不得不邁開步伐追上去,他的致謝之詞意味著什麼?他承認自己就是小健?如果是,她怎能讓他就此揚長而去?

    小健,這一年來她聽過不下萬次的名字,她對這個名字有一種莫名的情感,更對擁有這個名字的人感到好奇,她怎可錯失這個解謎、認識他的機會。

    「先生,請等一下。」桑思棠高聲呼喚,追著他直到一座休憩的涼亭。

    他不想停下來,但她的窮追不捨還是令他不得不停下腳步,他不耐煩地轉頭問道︰「有事嗎?」

    她紅著臉,氣喘吁吁地問︰「很抱歉,我知道自己的行為太唐突了,但可否請你回答我剛才問你的問題?」

    「我也很抱歉,無可奉告。」他朝她微微行了個禮,轉身又想走。

    情急之下,桑思棠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拉扯的力量逼得他不得不轉過頭,他皺著眉頭盯著她的手。

    「你是小健嗎?」她再次詢問,只見他的目光往上移,最後停留在她的臉上。

    兩人目光相接,他有些失笑的問︰「是不是,對妳真的這麼重要嗎?」

    桑思棠用力地點了點頭。「很重要。」

    她一臉認真,令他的心起了一絲波動,他並不想與她有任何交集,難道她感受不到他是一個危險人物嗎?

    他剛從監獄出來,已經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也學到了對凡事漠不關心的態度,而她,竟然要他破戒,她以為她是誰啊?

    兩人持續僵持著,她的執著考驗著他的耐心,他反復思量了一會兒,最終選擇妥協,也罷,告訴她也沒有關係,她只是個女孩,對他並不構成威脅,就當是回報她的恩情吧。

    「是,我是小健,妳可以放手了嗎?」說完,他扯了扯衣袖,暗示她該放手了,但她仍緊抓著不放。

    「你真的是小健?」桑思棠再次確認的問道,音調因為興奮而提高了幾分。

    她怎麼這麼囉嗦,同一個問題問那麼多次不煩嗎?

    「對,信不信隨便妳。」他勉為其難地再回答一次。

    「信,我當然相信,因為你的長相和華媽媽形容的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你看起來比較成熟,而你的身高……」她比了比高度。「你長高了喔?」

    她的話像是早就認識他一般,讓他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不過一聽到她提起他母親,思念壓抑住他想轉身離去的念頭,他向後輕輕靠著涼亭的柱子,專心聆聽她侃侃而談與母親的點點滴滴。

    見他不再急著走,桑思棠終於放開了抓著他衣袖的手。「你知道嗎?華媽媽每次提起你都笑得好開心,她常說小健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是她的寶貝,最會哄她開心了。她還說你很孝順,都不需要讓她操心……她好想你呢!」說著說著,她的笑容不見了。「你為什麼都沒有來看她?她天天都在等,等得好辛苦。」

    往事歷歷在目,令她難掩情傷,淚水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你為什麼現在才來看她?華媽媽好可憐,你怎麼這麼狠心,竟然把她一個人丟在療養院,太可惡了,虧華媽媽還直誇你孝順,你怎麼對得起她?」

    她將滿腔的怨懟化作實際行動,掄起拳頭捶打著他的胸膛,他則是沉默地接受她的批判,因為他確實如她所言沒有盡到孝道。

    拳頭的力量由重轉輕,控訴聲也由尖銳轉為嗚咽,直到發泄完怨氣後,桑思棠才赫然驚覺自己的失態,她連忙往後退了幾步,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對不起,我……」

    「沒關係,妳罵的沒錯,是我的錯。」

    「你……」她一時語塞。

    短暫的思緒飄流後,他重整回復冰封的他。「無論如何還是謝謝妳,再見。」語畢,他留下一臉錯愕的她快步離去。

    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她不禁感到有些落寞,他的眼神之中流露著孤獨,這是為什麼?他沒有來看華媽媽,難不成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苦衷嗎?

    桑思棠帶著重重疑惑開車下山,在迂回的山路上,她再次見到了他,連忙把車停下來,降下車窗。「華先生,我送你。」

    她熱情地對著他笑,令他又一次心神一閃,往前跨出的步伐也再度因她的出現而遲疑。

    呆望著她半晌後,他決定接受她的好意,讓她送他一程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打開車門,他暫時放下築牆已久的防衛心,鑽入車內,他高大的身軀在狹小的車內空間里顯得益發有分量。

    桑思棠輕踩油門繼續向前開,注意著前方路況時,她不時用眼角餘光偷瞄他,只見他斯文的調整座椅試著讓自己坐得舒適些,然而,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竟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且劇烈跳動著,雙頰也泛出淡淡的緋紅。

    這無形的變化令她不能專心開車,而他隱約透露出的滄桑不僅吸引了她,也把她熄滅已久的「愛心」之火重新點燃。

    助人的念頭既是被他所撩起,想當然爾,她的矛頭便自然而然地指向他,而一向不喜歡探查別人隱私的她,在這個時候也只得破除這項堅持,誰教她的直覺一再告訴她,他需要她的幫助。

    「華大哥,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桑思棠滿懷善意地試圖與他攀談。

    但他如先前一樣,冷傲以對。

    「你沒有拒絕我,就當作你答應嘍!」她微笑著自問自答。

    像這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她聽過也見過太多了,別忘了,練就一身無動於衷的超強忍耐力算是當義工的基本功,所以,他愈冷,她的溫度就愈高,這一點小挫折算得了什麼,對她來說簡直是小兒科嘛!想想,一般人她都願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更何況是華媽媽的兒子?於情於理她都得幫他一把的,不是嗎?

    她的輕鬆自若著實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下意識皺起眉頭,不懂得察言觀色也該有個限度吧,他不相信她是個少根筋的女人。

    從一開始,她就像個天使一般,有著純潔的心與純真的笑容,對待他的方式根本就不合常理,她不知道人心險惡嗎?還是她的腦子真的有問題,否則她怎麼會一點防心都沒有?

    或許他是因為在監獄待太久了,才會對人產生不了信心,即便是她,他還是覺得相應不理才是最佳應對之策。

    「華大哥,你住哪裡?」下了山,桑思棠又問。

    她就不相信他的口風能緊得滴水不漏,一旦讓她得知他的落腳處,她還怕幫不了他嗎?

    他冷冷的回道︰「我在這裡下車就可以了。」

    「這怎麼行?載人就要載到家嘛,反正我又不趕時間,我堅持要送你,告訴我地址吧。」她把車暫時停到路邊,轉頭望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面有難色,本想著隨便編個地方騙她好了,但一轉頭望著她那張無邪的笑顏,想說的話梗在喉嚨,怎麼樣都說不出口。

    「不會吧華大哥,你連你家的地址都記不住,這太誇張了啦,我才不信呢!」他的支吾令她猜測到他可能有難言之隱,但她並沒有拆穿,而是用說笑的方式帶過去。

    他在心底咒罵自己,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被一個小女生逼到無話可說,事到如今,既然謊言說不出口就實話實說吧,反正他倆又沒啥關係,這一別將是永遠。

    「我剛回來,還沒有找到住所,所以……」他避重就輕的說道。

    「哦,早說嘛,剛回來啊,這簡單,正好我認識的一個朋友有房子要出租,我這就帶你去看。」桑思棠說完,徑自將車子再次駛上車道,興匆匆地要載著他前往。

    「桑小姐,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就行了,謝謝妳的好意,我心領了。」他急忙拒絕,不想與她牽扯不清。

    「你就別推託了,我只是做個順水人情而已,你若是不自在,我也會不好意思的,因為我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這樣講你應該明白吧。」為了不讓他懷疑她別有用心,她故意乾笑了兩聲,加重話語的可信度。

    她說得這麼白,他能不明白嗎?朋友為要而他次之,但不知怎地,他忽然覺得有些失落,她還真是個面面俱到的義工啊!

    車子在市區中行駛,漫長的路途兩人各有所思,都沒注意到時間過了多久,直到車子駛進一間車庫,兩人才回到眼前的事件上。

    下車後,桑思棠領著他往屋子走去,他則亦步亦趨地跟著,直到進到客廳他才開口,「桑小姐,這個地方是不錯,但是我住不起。」這是藉口也是事實。

    「住不起?」她瞠大了雙眼,一副吃驚的模樣。「華大哥,你怎麼會住不起,房租很便宜耶!」說話的同時,她腦中也在想著解決之道。

    「有多便宜?雖然這裡離市區是遠了點,但交通便利而且又是獨棟別墅,少說也要好幾萬。」對於各地區的價位,他昨日已大略查過了。

    「本來是這樣沒錯,但房東條件苛刻,所以租金自動一落千丈。」桑思棠設下了一個陷阱,等著他自動跳進去。

    「什麼條件?」他本能地反問。

    「主臥室不能使用,這麼一來就只剩下一個房間可以住人,而且不可以隨意更動這裡所有的擺設及家具,簡單來說,只有客房裡的東西可以變動,你想想,有誰會願意租這樣的房子?如果你不介意,你一定租得起的。」她東指指、西指指,加油添醋地道。

    說謊是一件令她極為不齒的事,但為了取信於他,她只得編造出一套真的會令人望而卻步卻可引君入甕的條件騙誘他。沒辦法,誰教她太想幫助他,當務之急先引他上鉤再說,若到時被他發現,大不了再向他道歉。

    他感到好笑地道︰「是嗎?這個房東還真奇怪,規定這麼多,說不定有什麼怪癖。」

    聞言,桑思棠尷尬的笑道︰「是、是啊,她是有一點怪怪的。」她垂下了頭,沒想到他的嘴巴這麼毒,只不過是要求高了點,竟然就被他說是有怪癖,真可憐。

    望著她有些頹喪的表情,他這才驚覺自己一時口快,連忙更正自己的態度。

    「喔,很抱歉,我不該在你面前說你朋友的不是,請你別見怪。」

    「不、不會,這是人之常情嘛,否則怎麼會租不出去呢?」她陪著笑臉小聲地說,好人還真難當,被罵還不能抗辯,窩囊極了。

    他沒有留心她說什麼,四處看了看,雖然他極不願意由她做中介,但這裡確實是個不錯的住所,正好適合他重整旗鼓,當然,價錢才是他最後取決的重點。「租金多少?」

    桑思棠豎起右手食指。「一萬。」夠便宜了吧,她就不相信他能拒絕這麼誘人的價位,她滿心期待地等著他的應允,但他卻手撫著下巴,在客廳裡走走看看,遲遲不給答案。

    等待果然是一種煎熬,她不知道他究竟在考慮什麼,若不是沖著與華媽媽的情誼,她才不會將自己的房子讓出與人共享,這人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不過雖然心中頗有微詞,但她仍酌量著是否該做出更多的讓步。

    此時,她不禁對父親升起了滿心的歉意,這房子是父親送她的,家中三姊妹各有一棟且相鄰不遠,若是父親知道她將房子用來做發揮愛心的工具,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因為他曾經再三叮嚀房子只能私用……

    他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什麼時候可以搬進來?」

    「啊?什麼?」

    「我說,什麼時候可以搬進來?」

    「哦,隨時都可以。」哈,羊兒上鉤了!桑思棠心中一陣竊喜,父親的交代瞬間被她拋諸腦後。

    「那租賃契約呢?」

    「不必了,我信得過你。」別傻了,和他簽約不就露出馬腳了嗎?

    「押金多少?」

    「不用了。」

    「桑小姐,什麼都不必,這是你可以作主的嗎?」他不得不懷疑,租房子是這麼租的嗎?

    「可、可以,因為房東已經移民了,她委託我全權處理,真、真的!」她有些心虛,以至於回答得有點結巴。

    「這麼說租金也是交給你就行了?」

    「對、對啊!」

    她演得破綻百出,他卻沒有當場揭穿,她是在玩游戲嗎?如果是,他倒是樂意奉陪,反正事已到此,他倒要看看她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錢,算了十張一千元鈔票遞給她。「這是一個月的租金,還有,我的名字是華健吾。」他主動報告,也伸出了友善的手。

    桑思棠有禮地回握,一直掛在臉上的笑意也因而愈發僵硬。她竟然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就要把房子租給他,這世上還有比她更胡涂的房東嗎?她不露痕跡地在心中咒罵著自己,事成的喜悅消失殆盡。

    事情進展至此,可算是完成了階段性目標,因此,心中有鬼的她哪還敢再繼續待下去,收下了租金,將別墅的備鑰交給他後,她二話不說逃之夭夭。

    幸好平常她大多時候都是和家人住在老家,很偶爾才會到別墅來窩著,他應該不會發現什麼吧。

    她並不是個膽小鬼,會不知該如何應對而急著走,是因為今天的所作所為全是臨時起意,開始得很突然,結束得更突然,所以為免前功盡棄,還是回家從長計議為上。

    目送她離去,華健吾的心中百感交集,今天他恢復自由的第二天,竟然就遇到一個這麼奇特的女孩,她的善心確實令他十分感動,但這未必是件好事,因為世事難料,誰能保證這一段緣是良緣呢?

    或許是他的心還不夠硬吧,否則他怎麼會答應她承租呢?明知道她是有所為而為,但他卻仍心甘情願地自投羅網,這究竟是為什麼?

    他不能解釋他為何會對她的好意來者不拒,他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而一個上午的光景,她竟然就躍身成為他的房東,真是太詭異了。

    再者,兩人年紀相差懸殊,若他的猜想無誤,她應該還不到二十歲,一思及此,他才赫然驚覺,年紀尚輕的她,代步工具卻是輛轎車,家境想必是不錯吧,她……

    他站在客廳,滿腦子都是有關她的種種揣測。

    為了對她有所了解,在稍事休息後,他戴上面具,演了一出敦親睦鄰的好戲,一個小時不到,他就將她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

    如同她的個性,她果然是個好鄰居,左鄰右捨皆認識她這個如天使般的女孩,不只對她疼愛有加,更對她讚賞不已,不需要多說什麼,鄰居們自動向他闡述她的光榮事跡及待人處事,相對的,也對他十分禮遇。

    桑昱儒,一個他一生都無法忘懷的名字,在他未入獄之前,他是他最敬佩的老師,當時的桑老師,執教的時間雖不長,但在教育界已享有不小的盛名,可卻執意在一所中學任職,只為了回饋母校的栽培之恩。

    而他,是受惠者之一,在桑老師的教導下,他對文學有著特殊的情感,只可惜他並未完成學業,不能拿著畢業紀念冊請他簽字留念,這是他就學時唯一的遺憾,至今偶爾想起仍難以釋懷,沒想到桑思棠竟然是桑老師的女兒,命運可真奇妙,父女倆皆有恩於他,他該如何回報?

    俯瞰著玻璃窗外一對嬉戲的父女,他不禁笑得有些詭詐,燃起了一根煙,惡念逐漸地擴大。

    十年的鐵窗生活磨掉了他所有的正氣,年近三十的他,只想一步登天,因為他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而且他又有案底,想出人頭地更是難上加難,利用家世不凡的她,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黑暗的那一面佔滿了他的心田,父母的婚姻讓他得到一個結論——貧賤夫妻百事哀,另一個廣義的說法便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有了名利、金錢、權勢,他就不會被人看輕,哪怕他曾經是一個殺人凶手,也不會有人在乎或看不起。現實就是這麼殘酷,他有著切身之痛。

    既然他已做過一次死神了,繼續當個惡魔又何妨,所有的幸福、快樂都只是假象,一旦失了金錢做後盾,很快的就會煙消雲散,所以,擁有花不完的錢,才是追求幸福、快樂的不二法門。

    華健吾並未察覺這樣的想法過於偏激,只因他受過太多的傷害,讓他迷失了方向。失去母親之後,他甚至忘了這世上還有愛這個字,對他來說,愛是看不見的,是不值一提的,更別說他會了解愛的真諦。

    捺熄了煙,他立刻將想法付諸行動,第一件事便是出門添購行頭,獵艷必須先有所付出,一個天使需要的是什麼呢?除了外表,就是虛情假意吧。

    華健吾帥氣地將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信心滿滿的出門,誰說愛情是用錢買不到的,他偏要破除這個魔障。裝瘋賣傻、逢迎諂媚誰不會,她是一個清純到不能再清純的女孩,能逃得過他的魔掌嗎?

    她還會再來找他的,因為她將自己視為救星,而她判定他極需被她解救,這由她的行為就可以看出端倪,她謊稱朋友的房子要出租,不就是為了能掌握他的行蹤嗎?然後更進一步完成她當天使的信念,太天真了。

    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堅奉這個信條,是她那種捨我其誰的大無畏精神害了她,與他無關。換作別人,做法肯定和他如出一轍,既然如此,他不善加利用怎麼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她呢?

    這是一個扭轉他一生的契機,是老天補償他的,他怎麼能白白錯過呢?況且,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如果天注定要他下地獄就下地獄吧,反正人世間也不過爾爾,與地獄沒什麼不同,只為了減輕心中忽明忽滅的罪惡感,盡管那個聲音來自靈魂的最深處,但他仍將之壓抑,因為他早已泯滅了良心。

TOP


 楔子

    一九九七年,夏末。

    黃昏,滿天的彩霞映照著一間紅磚屋,西折的光線將屋影拉得又斜又長,一旁靜立著幾棵老榕樹,樹干上停了好幾只小麻雀。

    從外觀看起來,它像極了民國五、六○年代,大戶人家所居的三合院大厝,古意盎然且貴氣逼人。然,在八○年代的今天,它所代表的意義卻已大不相同,除非是在鄉間或是獨霸一方的大地主,否則它便是貧窮的象徵。

    這間古厝時常會傳出踩動裁縫車咯拉、咯拉的聲響,此時聲音戛然而止,原本停在樹枝上憩息的鳥兒,也各自飛散。

    「把錢給我!」一踏進家門的華廷風將手伸得長長的大吼著,他滿臉胡碴、滿眼血絲,表情猙獰的一步步向前逼近。

    「不,這是要給小健的學費,不能給你!」齊藤虹慌忙拿出抽屜里的錢,緊緊護在胸口,站起了身,本能的往後退,恐懼霎時籠罩心頭。

    「拿來,不要逼我!」小健這個名字雖然讓他產生了罪惡感,但他很快就把這種感覺抹去,惱羞成怒地恫嚇著。

    「不,你休想!」她退到牆角,為了兒子她勇敢的拒絕他。

    「靠,妳這個臭女人,我叫妳把錢給我,妳聽見了沒有」華廷風拿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摔,發出清脆的鏗鏘聲,又猛力踹向椅子,老舊的椅腳立刻斷了一隻。

    齊藤虹害怕得全身發抖,但仍死命搖頭,淚水不斷自眼眶湧出,從她蒼白的臉頰滑落。「不……不要啊,我求求你……不要啊……」她跪了下來,如往日般苦苦哀求。

    然而此刻毒癮佔領了他的理智,除了鈔票外他什麼都看不到,於是,他發了狂地衝上前去搶。「給我……放手!」

    「廷風不要啊!求求你……」

    見她死守著不肯給,他氣極了,刮了她好幾巴掌,又踢了她好幾腳。

    她痛苦的蜷縮著身子,任他無情的摧殘。

    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放棄了美好的一切,換來的竟是不見天日的煉獄,不,這不是真的,他還是愛著她的……

    在拳腳之下,她再一次說服自己相信這段早已變調的戀情,他們曾經甜蜜過,不是嗎?雖然時間並不長,但那確實存在過的,她有照片為證,有記憶為證,是不容磨去的。

    但,這樣的日子她還要過多久,她還能夠撐多久?她自問卻不能自答。瘦弱的身軀已無法承受他的再三蹂躪,這會兒她心神游離,眼前一片漆黑,可他卻仍未放過她。

    費盡了力氣卻依然不得其願的華廷風,氣喘吁吁地休息了片刻,他索性抓著她的頭髮將她的頭往牆壁撞,她的額頭因此磕出一道傷口,溢著鮮血,盡管如此,她的雙手仍緊抓著錢不放。

    這般血淋淋的景況讓剛進門的年輕人倍感震撼,他握緊手中的球棒,不假思索地向前衝去,往男人的後腦杓狠狠一敲。

    華廷風轉過頭,瞠目結舌。「小健……你……」

    雪白制服上血跡斑斑,年輕人的眼底有著明顯的恨意,憎惡的道︰「去見閻王吧!」語畢,他帶著一抹冷笑,丟下手中的球棒,繞過了走向死亡邊際的男人,仔細探視躺在地上的女人。

    今日,他多年來的夢想終於成真,為了結束這個男人的生命,他不惜化身為死神,一個引領男人通往幽冥之路、地獄之門的使者。

TOP


 序曲

    秋海棠,別名︰斷腸花、相思草;花語︰親切、誠懇、單戀、單相思。在我國,秋海棠是一種出道很晚的花卉,一直到明朝,文獻上才有關于它的記載。

    據說,東海海邊有個小鎮,是個水路通商的碼頭,客商雲集,好不熱鬧。小鎮上每戶人家都喜歡種花,鎮上有個名叫貴棠的人,家有娘子、孩子和年邁的母親,靠種花、賣花養一家子,日子過得相當困苦。

    斌棠娘子除了幫貴棠種花,還剪得一手好花樣,她見到什麼花,就能剪什麼花,而且一剪就像,左鄰右舍無不夸贊她手巧。

    這天,她在街上賣花樣,一個海外來的客商對她說︰「大嫂啊!您剪的花樣好是好,不過您如果能做個紙花、絹花,那就更好啦,我可以給您好價啊!」貴棠娘子听了客商的話,高興的說︰「好啊!我做做看,要是好的話,您就買。」

    斌棠娘子回家後就做了起來,大約有一籃各式各樣的紙花和絹花。客商一見,高興的拍手叫好,當場付了好價錢,後來都賣到海外去了。只不過就算如此,貴棠一家的生活仍舊過得清苦。

    有一天,貴棠對娘子說︰「娘子啊,你做紙花、絹花被客商帶到海外賣得好價錢,我想,倒不如讓我拿到海外去賣,日子也許會好過些。」

    斌棠娘子一听,不禁眼眶泛紅,她縱然舍不得丈夫出遠門,然而為了家計,只好點頭答應。

    斌棠娘子白天做花、晚上也做花,又做了一批紙化、絹花,貴棠就帶著這些花,搭船到海外去了。

    當菊花盛開的時候,貴棠出門;而當山茶花吐露芬芳時,貴棠卻還沒回來。貴棠娘子每天倚著北窗,朝海邊張望,眼淚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北窗下。

    花神憐憫貴棠娘子,就在她灑滿淚水的北窗下,長出一株花草來,葉子正面是綠色的,背面是紅色的,盛開的花朵就像貴棠娘子滴下的點點淚珠一般,晶瑩剔透,惹人憐愛。

    另有一說,這花是貴棠娘子因思念過度所喀出來的血凝成的。

    人們說貴棠是秋天出海,這花兒也是秋天盛開,就以此花來紀念他,于是稱它為秋海棠。

TOP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About Us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Our Service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Expected Quality System Certification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Contact Us Our Partners – Sai Fung Electronics L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