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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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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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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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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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到底是哪一間不是做了記號嗎?」

  說話的是個胖女人,很胖很胖很胖,胖到任何人的眼睛接觸到她的腰圍,會忍不住嚇得倒抽氣的那種女人。

  她發怒,胸口急喘,連帶地帶動全身贅肉不斷抖動。

  這婦人姓呂,夫家姓杜,丈夫是縣衙裡的主簿大人,官很小,不過是從九品,可他做人八面玲瓏,與上司關系良好,地方上的商戶都要透過他來巴結縣太爺,所以即使只是個小小的主簿,卻是當到富得流油。

  呂氏胖得跟頭母豬似地,偏要穿著大紅灑花褶裙,讓她的腰圍在視覺上,更粗上好幾寸,臉已經夠大了,卻還涂得紅紅綠綠的,更加擴大了版圖,她的頭上戴著金銀珠翠,一圈繞過一圈,這樣子,當別人盯著她看的時候,她就可以理所當然解釋對方的眼神是羨慕而不是驚嚇。

  龐大的呂氏,今兒個是來抓丈夫外室的。

  那個死沒良心的男人,也不想想要不是自己給他生了五個兒子,會變得這麼松胖嗎?且她也夠賢良的了,把自己的貼身丫頭給他做妾,還讓小妾給他生下三個女兒,讓他多子多孫多福氣。

  這樣的妻子,打著燈籠往哪裡找,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居然還養外室,聽說連孩子都生了,這、這教她怎麼心平氣和?

  「回夫人,昨兒個奴才確實在門板做了記號,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兒記號怎麼會不見?」小廝撓撓頭,實在不曉得是哪裡出錯。

  跟隨的幾個家丁四下張望,老爺性子謹慎,他們跟蹤好幾天,才跟到這處,偏偏這裡的屋子每間都長得一模一樣,才特地做上記號,可記號怎麼會平空消失?這讓他們怎麼交差才好。

  「給我找!今兒個沒把那賤女人給抓出來、活活打死,絕不罷休!」

  巷弄那頭,一個小小的身影怒氣衝衝地往巷裡走來。

  宋懷豐……不!他已經改名字了,他從母姓,改名換姓叫方雲豐,既然宋家不要他們母子三人,他們也不要姓宋。姓宋很了不起嗎?不過是商賈家族,有幾個臭錢就以為自己高高在上了?呸!

  方雲豐恨恨地朝地上吐口水,卻不料呂氏的豬蹄恰恰往他跟前一湊,口水竟落在那雙大得驚人的紅色繡花鞋上頭。

  呂氏見狀,二話不說,一巴掌便往他臉上招呼過去。

  「你作死啊,哪兒不好吐,竟往我繡花鞋上吐口水,你這個死小孩!」

  瘦瘦的方雲豐,怎麼禁得起碩大肥胖的熊掌,這巴掌落下,他連轉過兩圈才摔倒在地,瞬地,五根手指印烙在他小小的臉龐。

  他抬起眼、瞪著凶惡的胖女人,一瞬不瞬。

  呂氏被他充滿憤恨的目光給驚嚇住了,卻也因此認出他是誰,他可不是兩個月前剛死的宋老爺庶子嗎?

  他娘下賤,宋老爺屍骨未寒呢,就勾搭上府裡的管事,被宋夫人給活逮,這等行徑本是該浸豬籠的。

  可兩個庶子死活不讓,硬是誣告嫡母耍手段,要謀害姨娘性命,還到處大聲嚷嚷,說嫡母嫉妒父親生前對姨娘寵愛,才會使出這等泯滅人性的惡毒詭計,污辱姨娘清白。

  這一鬧、二鬧,宋家族長不忍心一口氣殺三個,何況那名勾搭姨娘的管事,在事後便不知所蹤,最後只能將母子三人除籍,趕出宋家大門。

  這事在泉州鬧得沸沸揚揚,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呂氏冷笑兩聲,傲慢道︰「看什麼看,沒臉娼婦生的狗雜種,宋老爺真是倒霉,又疼又寵竟寵出三只白眼狼,要不是宋夫人精明能干,找到證據,兩個野種還想分宋家財產一杯羹呢!」

  「胖女人!你閉嘴!」方雲豐握緊拳頭怒視於她。

  胖女人!這個死小孩居然叫她胖女人?!

  她最痛恨別人說她胖,這個不要命的雜種居然敢……怒火起,她的嘴下更不留情。

  「你娘就是下賤,到處勾引漢子、給宋老爺沒臉!我就說,那些自甘墮落要嫁給別人當小妾女人,天生就是賤骨頭,就是狐媚子投胎,一天沒有男人就會癢,難怪宋家男人一死,你娘就干下這等齷齪事,那骯髒**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當正妻的,哪個不痛恨姨娘小妾,要不是她們賣弄風騷、勾引男人,天底下的男人豈會不安分?

  說到這裡,呂氏又想起丈夫那個不要臉的外室,恨得幾乎咬碎一口牙,她眼底閃過陰戾,暗地發誓,遲早有一日,她要讓她死在自己手上。

  「我娘沒有做骯髒事,她是被姓宋的那家子給坑害的,我爹若九泉下有知,一定會替我們討公道。」

  哈,公道?都被趕出宋家大門了,還敢說公道?要是個有臉皮的,早就該跑得遠遠的,別待在泉州丟人現眼,偏偏是個沒臉皮的!

  「這就是公道!一個沒臉的下作貨兒,總算老天爺開眼,你們被轟出宋家大門理所當然……」

  呂氏話沒說完,方雲豐已經忍受不住,一頭往她身上撞去。

  她的身子肥碩,兩條腿本就撐不太住身體重量,又猝不及防地被這個小子給一頭撞上來,幾個踉蹌,肥大身軀給撞倒在地上,屁|股好死不死往旁邊那坨剛落下的、還帶點溫熱感覺的狗屎上頭一坐……

  她緩緩伸出圓滾滾的手往身後一摸,看見金黃色的大便在掌心出現,該死!

  她狂吼一聲︰「給我打!」

  一聲令下,找不到外室門庭的家丁恰好戴罪立功,一下下往方雲豐身上招呼,小小的孩子哪禁得起幾個大男人的拳頭,三兩下功夫,就把人給揍成豬頭,他的嘴角流血、全身青腫,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

  見他那副狼狽狀,呂氏方才解氣,說道︰「行了!咱們家老爺還是個官兒呢,打死人官聲不好聽!」

  家丁聞言,上前扶起龐大的呂氏,快步離開,看也不看躺在街角的男孩一眼。

  半晌,一扇黑色的小門輕輕推開,小小的丫頭從門後探出頭來,左右看了看、轉頭道︰「娘,沒事了,那個惡婆娘走了。」

  一聲長嘆,二十幾歲、容貌頗為秀麗的女子走到小丫頭身邊,打開門,兩人看向躺在街角的男孩,略微猶豫後,對女兒嘆道︰「他是為咱們受的氣。」

  女子走出門,彎腰背起昏迷的方雲豐走進自己家裡。

  迷迷糊糊間,他只聽見女子婉順柔和的聲音道︰「娟娟,去燒點熱水……」

  娟娟躺在床上,眼睛盯著被風吹得微動的輕紗帳,一動不動。

  第幾天了?有七、八天了吧?

  從那個古怪的山區房子穿越而來,已經七、八天過去,她每天都在等,等自己睡著,眼睛再度張開後,又回到下著大雨的山區,回到GPS不靈的汽車裡。

  可是她並沒有等到想要的結果,沒等到佩佩那張天塌下來也不打緊的天真笑臉,卻等到原主的生平事跡,一件件進到她的腦子裡,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原主的十五年生命很貧乏、空洞而無趣。

  唉……千哀萬嘆,無能為力的感覺很難捱……

  涂娟娟,一個和她同名同姓,卻整整小她十歲的小丫頭。

  膽小乖巧聽話溫柔沒見識,可是……充滿愛心,她愛護小動物、愛護娘親、愛護左鄰右舍、也愛護那個不良爹爹。

  她的爹叫杜明,在衙門裡當主簿,貪污貪得很厲害,人老成精,連新來的縣太爺也不敢和他對著干,他經常在背後批評新來的縣太爺,還有縣太爺聘的小書吏,把他們說成沒見識的小牛犢子。

  後來縣太爺被召進京城,他還想栽個罪名,把人家給告上去,好教以後接任的縣太爺明白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

  不料人家有才,上頭長官看上眼,這下子他只好裝弱,低聲下氣,虛與委蛇。

  照理說縣太爺不在家,主簿最大。

  理論上如此,事實卻不然,縣太爺竟把事委托給小書吏、讓她負責,氣得杜主簿直跳腳,不過讓她感到興趣的倒不是東風壓西風,而是那個小書吏居然是個女的,叫作邵關關。

  這點挺讓人驚艷的,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社會,女人居然可以當書吏、可以委以大任,她想,邵關關定不是平凡人。

  不過,為什麼娟娟姓涂,她的爹卻姓杜?

  說到這個,娟娟有打人的衝動。

  娟娟的娘叫做涂玉娘,當年她的親哥哥偷了東西被逮捕入獄,涂老爹想把唯一的兒子救出來,卻因為家裡太窮、沒有錢可以打通關節,只能把長相清秀的女兒送給杜主簿當外室。

  當初說好,一生下孩子會立刻把涂玉娘帶回去當姨娘,誰知杜主簿懼內,再加上五個兒子年紀漸長都支持自家老娘,杜主簿遂不敢再納妾,給涂玉娘一個名分。

  涂玉娘性情溫柔乖巧,說話不敢大聲,更別說替自己爭取權利,杜主簿怎麼說、她怎麼應,幸好杜主簿在用錢上還算大方,從小到大,吃食、衣著上頭倒沒讓母女吃過苦頭。

  光憑這點,涂玉娘就對杜主簿感恩戴德、婉意伺候,讓杜主簿在被呂氏欺壓得受不住時,有個地方可以享受溫柔。

  這讓娟娟看不過眼,要是換成自己,肯定恨爹恨娘恨哥哥,想盡胳法要逃走,怎麼能死心塌地跟著一個老頭兒?還像條哈巴狗似地,人家給一塊狗餅干,就哈哈哈盡耍把戲、娛人娛己。

  至於她為什麼能夠霸佔原主的身體,事情發生在娟娟穿越而來的前一天。

  呂氏心腸惡毒,把小妾生的三個女兒全送進高門大戶當妾室,換權、換錢、換人脈,以利杜家在泉州站穩腳步,前陣子趙知州想娶個小妾傳宗接代,可自家女兒全嫁光啦,總不能嫁媳婦吧,在呂氏懊惱不已的時候,趙知州竟派媒婆上門,求娶杜家四小姐,還道︰「如果兩家肯結下這門親事,知州大人樂意推薦杜家公子到知府衙門當書吏。」

  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喜事吶,問題是杜家哪裡來的四小姐?

  在呂氏的追問之下,杜主簿不得不招。

  他的確養了外室,當年妻子曾聞訊找上門,他一知道此事,立刻將涂玉娘和娟娟給挪地方,後來呂氏又派人四處尋訪,再也尋不到人,只能作罷。

  外室的事捅破,呂氏捺下怒氣,親自上門,要將娟娟帶回去備嫁,涂玉娘不舍,多方探聽之下,探得趙知州好色,一年之內已經虐死兩、三個姨娘通房,這讓涂家母女怎能同意?這不是喜事而是喪事吶!

  那天,呂氏終於受不了她們的拖拉,帶人上門強搶,原主的性子雖然柔順,卻也在親事這上頭發了一回狠,七尺白綾、斷卻一生。

  她死去後,二十一世紀的涂娟娟穿越而來。

  此時,門悄悄被推開,娟娟側過臉,看見紅著雙眼的涂玉娘,無聲哀嘆,原主怎麼就攤上這樣一個娘?不都說為母則強的嗎?她怎不強悍一回?

  唉,在娟娟穿越後的第三天,杜主簿終於露面了,劈頭就是一陣怒罵,罵涂玉娘不會教養女兒,罵涂娟娟有種上吊怎麼沒種出嫁,連死都不怕了,何不豁出去替自己的親哥哥謀一個官位。

  還說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盤古開天闢地後,哪個女兒的婚事可以自己作主?

  當時娟娟沒吭聲,因為她還滿腦子混沌,沒想到涂玉娘被杜主簿一個吼叫,竟也不敢吭聲,原主可是她懷胎十月、養育多年的女兒耶!不吭聲也就罷了,竟還委委屈屈轉過身、勸她服從自家老爹,這是什麼東西啊!

  因此娟娟下定決心逃跑!她已經趁涂玉娘不在時,收拾好細軟藏在床底下,只待一個時機!

  不管會不會成功,不管是不是對這個時代還太陌生,她都決意要逃,否則再待下去,她恐怕真得當趙色鬼一輩子的侍妾,只是這個一輩子有多久,還真難說,聽說他一年可以玩死三個女人呢!

  「娟娟,餓不餓?」涂玉娘緩行至床前,拉起帷幔,柔聲對女兒道。

  她很想罵人!但罵完之後,有什麼結果?除了惹得涂玉娘淚眼婆娑、引發哮喘之外,半點幫助都沒有。

  長嘆口氣,別過頭,她的穿越路千難萬難,不曉得佩佩是不是也穿了,以她那副迷糊性子,如果踫到自己這副景況,該怎麼辦?

  見女兒不肯看自己,涂玉娘把粥放下,忍不住又紅起眼眶。

  她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女兒的手,柔聲道︰「娟娟,不是娘不幫你,你爹說得對,那趙大人雖然好色,但如果你能攏住他的心,他自會一門心思偏向你,就像你爹對娘這樣。」

  杜老頭對涂玉娘這樣,活到死還是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叫做「一門心思偏向你」?見鬼了,她真想飆髒話!

  「你爹也說了,趙大人到現在仍膝下猶虛,倘若你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日後母憑子貴,你這輩子就有好日子過。」

  哈!趙色|鬼能生嗎?要不是不孕,女人一個換過一個,怎會連半只蟑螂都生不出來?

  「女子的終身大事終究攬在父母手裡,如果你肯好好出嫁,那頭夫人說了,會給你辦嫁妝、置丫頭,還會給你兩百兩銀子體己,趙大人再不好,手頭有銀子,你自然能夠過得好……」

  涂玉娘嘮嘮叨叨老半天,娟娟拉起被子把頭一蒙,啥話都不想聽。

  娟娟覺得憋屈極了,如果她有宅斗能力,就不會在二十一世紀當宅女,不會關起門來,在紙雕藝術裡尋找快意,她會KTV、PUB到處跑,以吃香喝辣,戴粉紅之星、背LV作為人生最高追求目標。

  送她去和一堆女人斗?爭取色老頭的青睞?砍了她比較快!

  涂玉娘無奈,可她能怎麼辦?老爺已經下定決心讓女兒出嫁,就算她打心裡想著讓女兒嫁個年輕務實的好男人,可這事兒不是她一個女人說了算……

  輕扯被子,她低聲道︰「娟娟,你別與娘嘔氣啊,娘知道,外頭傳了不少趙大人的小話,可你爹說了,那些是謠言,不是真的,何況你爹好歹是縣衙主簿,有官位在身,有他替你撐腰,趙大人自會對你高看幾分。」

  終於找到比佩佩更天真的女人!

  娟娟猛然扯下被子,無法置信古代女人可以蠢到這地步,男人幾句話就哄得她團團轉?

  硬吞下滿腹怒氣,她實在無法喊涂玉娘一聲娘,前世的母親不負責任已經夠可恨,但比起無知的涂玉娘,她突然覺得前世的媽可愛得多。

  「你還不明白嗎?如果杜老頭能夠替我撐腰或者願意替我撐腰,就不會有這樁婚事,他要不是一心替兒子謀位置,要不是畏懼趙知州,他就不會硬要我出嫁,成親前都是這副德性了,成親後呢?撐腰?笑話!」

  娟娟雖然沒有大吼大叫,可是臉上淨是諷刺與嘲弄,滿肚子冷笑。

  涂玉娘看著她,眼底滿布驚訝,這真是她那個溫柔乖順聽話的女兒嗎?

  不是,她的女兒不會口出惡言,她很孝順的,不會喊親爹叫杜老頭……

  那天,娟娟從白綾上解下來時已經沒有氣息,杜夫人才會嚇住,急急把下人全領回去,所以……她不是自己的女兒,是妖孽附身?

  眼淚從眼角滑下,怎麼辦?她的女兒呢?那個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女兒呢?

  淚水方形成,門外傳來砰砰作響的敲門聲,不多久聲音停下,是婢女去開門了。

  涂家母女沒用過婢女,是這門親事敲定之後,呂氏送過來的,三個婢女、兩個嬤嬤,都是手膀子粗壯、臉圓腰橫的孔武有力之輩,她們存在的目的是防止涂家母女跑掉。

  娟娟很後悔,早知道要穿越,她寧可去學國術,也不會浪費時間學紙雕。

  「姨娘、四小姐,夫人來了!」

  婢女低眉順眼,溫聲柔語,聽得娟娟想發笑,前兒個,她吼叫起涂玉娘可是中氣十足,氣勢驚人,原來不是只有夫人小姐得演戲,當丫頭的也得有一把好功力。

  婢女聲音才響起不久,門簾就被一把拉起,呂氏華麗麗登場了。

  這是娟娟第一次親眼看到呂氏,之前存在原主身上的記憶有些模糊,當視線接觸到呂氏驚人的雙下巴時,娟娟第一個想到的是腸繞道手術。

  「四小姐身子好些了沒?」

  呂氏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娟娟身前,涂玉娘見狀,立刻把位置給讓出去,乖乖站到另一邊。

  娟娟的回話是簡短的一聲哼!

  差一點點,呂氏的火氣就要點燃,要不是趙大人非要她不行,涂娟娟敢在她面前這般囂張?

  那天,她以為涂娟娟沒救了,逼老爺上門和趙大人商量。

  「小女身子虛弱,恐無法擔當開枝散葉大任,怕是不能為大人良配,要不,小人再為大人擇一風流美女?」

  結果趙大人二話不說,摔掉茶盞怒道︰「能生得嫁、不能生也得嫁,收下我趙家聘禮,誰敢退婚!」

  嚇得老爺回到家裡連喝三碗安神湯,方才消停。

  老爺說︰知州大人握有他貪瀆的證據,要是娟娟不嫁,事情鬧出來,革職查辦事小,怕是整個杜家沒有人能逃得掉伸頭一刀。

  話說到這裡,已經不是單純的婚嫁問題,涂娟娟想不想都得嫁,只要把人給抬進趙家門,要死要活就不干杜家的事兒,何況涂玉娘的命還握在自己手裡呢,她不信這丫頭能翻得過自己手掌心。

  忍氣吞聲,呂氏再擠一次笑臉。「今兒個奉老爺之命,來接四姑娘和涂妹妹回府,馬車已經準備好,就等姑娘洗漱一番,咱們立刻回去。」說完,她示好地握握涂玉娘的手道︰「妹妹,咱們杜家,家大業大、要忙的事兒又多,等妹妹回府後,得先幫著操辦四姑娘的婚事才好。」

  涂玉娘受寵若驚,連聲道︰「這事兒,本該夫人作主,有婢妾該做的,吩咐一聲便是。」

  她低眉順眼,雖然心裡對於女兒的改變驚疑不定,還有滿肚子的懷疑在心,可她看一眼呂氏,半句話不敢多說。

  聽著她們的對話,娟娟火氣更大。

  這算什麼?女兒被賣,娘親幫著數銀子?

  娟娟氣得一把坐起,怒道︰「杜夫人還是請回吧,一來這裡沒有四姑娘,二來杜家、趙家聯姻是大事,該忙的事多得很,就別淨往涂家磨蹭,要是誤了事可不好。」

  這話說得夠明白的,她涂娟娟沒把自己當杜家的四小姐,更沒當他們是一家人。

  呂氏倒抽一口氣,這輩子還沒誰敢給她氣受,沒想到這賤人……

  她強壓怒氣,捏緊了帕子,「四姑娘好大的氣性。」轉過頭,對涂玉娘道︰「妹妹,你怎麼沒好好說說四姑娘,好歹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呀。」

  涂玉娘急道︰「夫人,再給我幾天工夫,我一定好好說服四姑娘。」

  「哪還有幾天工夫,趙大人很注重這門親事,知道咱們四姑娘願意下嫁,願意以貴妾之禮迎娶呢,所以無論如何,今兒個都得把四姑娘給帶回府裡,裁衣做喜服,許多事都得趕著張羅呢。」

  意思是不論她樂意與否,今兒個都逃不過?該死!晚了一步,她應該早點下決心的!

  身為民主國家的現代人,誰可以被委屈逼迫?

  娟娟大怒,咬牙切齒,可她越是生氣,呂氏越是歡快,誰讓她就是嫡母吶,要一個小庶女往左她就不能往右!

  呂氏眉開眼笑道︰「四姑娘可別生氣吶,聽見你能得到這樁好姻緣,大家無不暗地羨慕,想想,那可是知州大人呢,眼下趙大人正妻剛逝世,滿屋子都是小妾,姑娘嫁過去又是個貴妾,立刻能壓她們一頭。

  「只要姑娘加把勁兒,生個兒子,趙大人能不抬舉你當繼室?趙大人年紀是大了些,可今年也還沒超過五十,雖然他滿臉麻子又身材粗短,可男人瞧女人,瞧的是臉蛋身材和青春,女人瞧男人,瞧的是能耐和家財,要不,你娘親怎肯這樣沒名沒分跟了我家老爺。

  「所以趙大人沒什麼好挑剔的了,姑娘要是聰明的話,乖乖嫁過去替自己謀個好前程,否則這樣鬧下去,誰也得不了好,要是趙大人知道姑娘嫌棄他,嫁過去後,把姑娘往死裡整,有什麼意思吶。」

  她就是要嚼心惡心涂娟娟,再挖苦涂玉娘幾句。

  還以為自己是什麼高貴貨色,我呸!她娘可是連外室都樂意當呢,有貴妾可做,可不是便宜她了?自殺!有本事就死透,沒本事才老是作戲,想讓老爺心疼嗎?再心疼也就是個庶女,敵得過嫡子嗎?

  「既然杜夫人這麼滿意這門親事,怎不讓孫女嫁過去,聽說杜家大哥有個十三歲的小女兒,年輕貌美氣質佳,趙大人肯定更滿意的吧。要不成……杜夫人也可以自己嫁啊,看杜夫人這身材定是個好生養的,保證嫁過去兩年抱三,正妻之位夫人肯定能坐得穩當。」

  娟娟的目光上下掃過呂氏一輪,教呂氏直想一巴掌拍死她。

  涂娟娟那是明目張膽的輕蔑,明知道大丫頭樣貌像極了自己,眼小臉闊嘴寬,走到哪裡都會惹來幾句刻薄話,還說什麼年輕貌美氣質佳,她就是算準了大丫頭嫁不出門。

  這也罷,她還敢諷笑自己的身材!

  呂氏再也假裝不了,一掌拍向床板,怒聲道︰「涂娟娟,要不是你自甘下賤、出門招搖,怎會勾引得趙大人心花怒放、求娶上門?貴妾是抬舉你了,否則你這等賤蹄子想都別想攀上大戶人家。」

  要不是趙大人被她迷得亂七八糟,什麼女人娶不得,需要她紆尊降貴同這個給臉不要臉的賤女人打交道?

  「說得好,門在您正後方,還請杜夫人另擇樂意被抬舉之人。」

  呂氏怒不可遏,轉頭看向涂玉娘,寒聲問︰「涂氏,你怎麼說?」

  涂玉娘被呂氏氣勢一壓,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再看一眼不像女兒的女兒……如果真是妖孽附身,她怎麼敢和她在一個屋檐底下生活?

  狠心咬牙,她說道︰「還請杜夫人作主。」

  聽見涂玉娘的回話,娟娟一顆心瞬間冷下,難怪原主除了上吊之外沒有第二條路,父親賣女求榮、母親無能無知,唯有求得一死,重返陰陽路。

  「你可聽清楚了,是生養你的娘讓我作主的。來人啊!稈四姑娘捆起來,送回杜府!」

  命令一下,幾個粗壯的嬤嬤衝上前來,娟娟無處可逃,她想往床裡鑽進去,長發卻被人往後一扯,頭皮痛到發麻,她來不及尖叫,手腳已經被人抓牢,一條結實的長繩將她捆得密密實實。

  此刻,娟娟後悔了,她終於理解,這個時代的行事法則與二十一世紀不相同,面對面、強踫強,根本行不通,難怪古人要耍心機、使詭計,因為迂回比直接來得好用。

  車輪轆轆轉動,震得娟娟全身發麻,她嘴裡被塞進破棉布,腳邊坐著兩個粗壯的中年婦女,手裡抓著木棒,沒說話,氣勢擺明︰你敢亂來,我就敢把你打暈。

  人在屋檐下的她學會低頭,她微微閉上眼睛,開始盤算,她一條條理清、一件件分析,於是混沌的腦袋慢慢地變得清明。

  馬車突然停下來,一連串的鞭炮聲響起、鑼鼓喧天。

  婦人甲打開窗簾,往外看,她是臉生的,是一直跟在杜夫人身邊的老嬤嬤。

  婦人乙問︰「怎麼回事?」

  娟娟對她還算熟,這幾天在涂家指揮東、指揮西的就是她。

  「新縣太爺來了。」

  「新縣太爺?上回那個不是才就任不久嗎?」

  「是啊,上回那個縣太爺叫方雲青,聽說進京城後受皇上看重,一口氣連升三級,從七品縣太爺升為五品知府,現在這個新的縣太爺,是今年四月才考上一甲進士的探花郎,名字叫做方雲豐,他們可是親兄弟呢,而且皇上還賜了他們的娘方雲一座貞節牌坊。」

  這些天大街小巷,人人嘴裡談論的都是這對兄弟,說來,方雲青可是個大好官,不但平反不少冤獄,還買下宅子安置沒人照顧的老人小孩。為防澇災他自掏腰包買地挖湖,今年春汛,泉州果然沒有淹大水,多少百姓都在背地裡喊他一聲青天大老爺。

  「方雲……這個名字好耳熟,在哪兒聽過的呀?」

  「不記得了嗎?就是十幾年前宋家老爺剛過世,因被抓奸在床,連同兩個兒子一起被趕出宋家大門的方姨娘啊!」

  「方家兄弟是被宋家大爺給趕出去的宋懷青、宋懷豐?」

  「可不是?現在宋家可炸鍋啦!人人都提心吊膽著呢,怕這對兄弟替過世的母親報仇,如果宋家夠聰明,就該趕緊把人給迎回去……」

  娟娟靜心細聽,她該把兩兄弟的身世當成勵志故事嗎?這真的是一個肯努力就能成功的時代?或者說……這種優惠只有男人可以獨享?

  眼底有些茫然,對於未來,她驚惶……可是能怎樣呢?緩緩深吸氣,狀況已經如此,娟娟只能鼓勵自己,別害怕、別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來她都是一個人往前衝,沒有父母幫忙、長輩看顧,還不是一樣過關斬將,所以這次,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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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入夜,黑色的BMW在山區道路上前進,車窗外風雨交加,雨刷飛快左右來回擺動,卻刷不清不斷襲向車窗的猛烈雨水。

  涂娟娟在心底暗罵一聲該死,她們怎麼會挑這種天氣出門?不是台風要來吧?

  「佩佩,妳確定GPS沒有問題?」她今天負責開車,不熟的路況跟糟糕的天候讓她手中緊握方向盤,放慢了車速。

  「當然沒問題。」

  鄭瑀佩是路痴,沒有GPS無法上路,長年的依賴,讓她愛上這個開車的好朋友。

  「可是我覺得路越開越窄。」娟娟皺起眉頭,看了一眼車旁的山壁。

  「山路本來就這樣的啊,一下子寬、一下子窄。」佩佩不以為意。

  娟娟和佩佩是大學同學,兩個人性格卻天差地別,一個冷漠精明,對誰都覺得懷疑;一個熱情傻氣,認為大家都是好人,這樣南轅北轍的兩個女孩之所以結下深厚友誼,除了佩佩那股令人無法拒絕的熱情之外,還因為她們都對紙雕藝術著迷。

  這些年她們一起尋找名家拜師學藝,從大學時期的平面剪紙到後來立體浮雕創作,手藝突飛猛進,然後她們一起比賽、一起參展,直到最近……她們被邀請參加一個國際性的紙雕展覽。

  天,那可是集世界名家的展覽呢,如果她們的作品能夠被肯定,說不定會成為台灣之光,在媒體上打響知名度後,她們就會一夕之間爆紅,佩佩興奮地想著。

  爆紅代表什麼?

  代表她可以完成年輕時的夢想開間紙雕教室,然後不必再當護士,不必輪班、不必抽血抽到手抽筋,不必一點小事就被護理長罵到臭頭。

  佩佩越想越開心,車子卻在這個時候,毫無預警熄火……

  「怎麼搞的?」娟娟試了半天,卻無法發動,她頹然垮下雙肩。

  「對啊,怎麼搞的,新車耶,才開兩個月,怎麼會壞掉!」佩佩不解問道。

  娟娟看一眼儀表板,突然間怒氣張揚,咬牙指著油箱指標,「大小姐,沒油了。」要命,現在山裡哪來的加油站啊!

  「不可能,我上個星期才加油。」

  「小姐,燒油的速度是看裡程數,不是看時間。OK?」娟娟無奈嘆氣,整個人趴到方向盤上。

  她受不了佩佩的迷糊,和她在一起,永遠都會發生小意外,就像上次兩人講好要調班,結果佩佩忘記了,護理長打電話把自己罵到臭頭,然後記自己曠職,害她的獎金全飛了!

  她和佩佩不一樣,佩佩有爸爸疼、有媽媽愛,還有兩個哥哥拿她當寶貝看待,不像她,爹有後妻疼惜、娘有前夫關愛,人家各有子女,她的出生純屬意外。

  「妳別著急嘛,我打電話叫我哥來救命。」佩佩笑眼瞇瞇,半點不在意。

  她就是這種人,天下無大事,只要有爸媽哥哥、一切都搞定。

  佩佩拿出剛換的新手機,撥出,半晌沒回應,娟娟轉頭望她,她傻傻笑兩聲說︰「好像是雨下太大了,沒有訊號耶。」

  娟娟二度被打敗,她放棄讓佩佩尋求解決辦法,從包包拿出自己的手機,接連撥出幾通,連110、119都撥了,還是沒有訊號。

  呃!下次如果再和佩佩出門,她就是豬!

  娟娟翻白眼,把手機往方向盤前一丟,望著潑天大雨的夜空長嘆。

  「不要急嘛,等雨小了,說不定會有人經過,就可以解救我們啦。」佩佩一臉自在天真的笑意,完全不因現在的險峻情況而擔心。

  娟娟憋著氣,轉頭看向好友。「佩佩。」

  「嗯?」她眨眨可愛的大眼睛。

  「告訴我,妳為什麼可以活得這麼樂觀?」娟娟更懷疑的是,認識這麼多年,自己怎麼沒有一個沖動將她活活掐死。

  「因為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啊!」

  這、這、這什麼跟什麼啊?娟娟想吐血,可是這裡沒有訊號、叫不到救護車,只好硬生生把心頭那口血給吞回去。

  「是嗎?不是天下無難事,只怕有錢人嗎?」

  佩佩解決問題的辦法是砸錢,車子被撞了,沒關系換新的;護理長發火了,沒關系買一大束鮮花攏絡;幫小孩打針找不到血管、一扎再扎,沒關系,給一根超大、進口、造型特殊的棒棒糖,小孩的眼淚還沒有掉下來,嘴巴先笑開!甫,這年頭有錢真好……

  她不介意娟娟想殺人的眼光,兩手纏上娟娟的手臂,臉頰往她手臂靠過去撒嬌。

  「娟娟啊,如果這次的展覽我們打下名聲,合開一間手工藝教室好不好?」

  「不好。」她直覺反對。

  「為什麼不好?」佩佩鼓起腮幫子,圓滾滾的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不滿的表情很可愛。

  「妳有沒有算過成本?有沒有想過招生情況?這年頭喜歡滑手機的人比喜歡拿雕刻刀的人多,賣游戲比教紙雕更有市場,紙雕藝術拿來玩玩就行了,別把它當成謀生工具。」何況她還有助學貸款要還,還真是沒勇氣借更多錢。

  「那是我們的夢想耶。」

  「夢想如果可以換飯吃,我每天都想。」

  「可是妳的作品越來越完美、越來越大師級了啊。」她嘟嘴小聲道。

  娟娟的手巧,學習力強,許多大師都說她好好努力,肯定會在這個領域發熱發光。名留青史耶,多不容易啊!

  娟娟何嘗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但藝術這種東西需要的運氣比能力多,有的人會畫善畫,卻一輩子闖不出半點名堂,有的人功力普普卻紅翻天,她這個人的運氣向來不佳,從出生到現在,她憑仗的全是努力而非運氣,所以這種需要運氣的行業,她沒勇氣踏進去。

  揉揉佩佩的頭發,娟娟嘆氣。「妳不喜歡當護士,和鄭爸爸說就好啦,反正醫院是妳家的,妳又不差這筆收入。」

  佩佩噘噘嘴,哪有那麼容易,爸爸是院長,媽媽是公關室主任,兩個哥哥都是醫生,她腦子笨,考不上醫學院,只好讀護理系,日後釣個醫生女婿,老爸老媽把所有的事都計劃好了,輪不到她說話。

  看見佩佩沮喪的表情,娟娟明白,這是她唯一用錢砸不開的事,於是轉移話題,「妳真的相信有單面剪紙、兩面不同圖樣這種事嗎?」

  為了能在這次展覽中脫穎而出,佩佩上網查資料,竟讓她找到一本秘笈,聽說那秘笈裡記載了一門古代技藝——單面剪、雙面圖。

  這樣的手藝太匪夷所思,娟娟壓根不相信,便是雙面繡,繡出來的圖樣也是兩面一模一樣,何況是剪的。

  偏偏佩佩還真聯絡上賣家,今天她們就是趁休假來這裡面交的。

  「當然有,天下無奇不有,老祖宗的智慧是我們無法想象的。」佩佩回答得理所當然。那是她的天性,天生容易信任。

  娟娟一聲長嘆,她怎麼看都覺得是詐騙集團,秘笈《蕥客鐫雕》?什麼跟什麼!

  「妳不要心急嘛,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沒問題的啦。」

  佩佩跪到椅座上,轉身往後座拿來大背包,在裡面翻翻找找,抽出巧克力笑著對娟娟獻寶,「我有帶巧克力,妳要不要?」

  「不要。」娟娟拒絕,待在家裡剪紙不好,跑來這裡吃巧克力,她瘋了?

  「鳳梨酥呢?」她笑咪咪的問。

  「不想吃甜的。」娟娟冷臉,擺明生氣,要是換了旁人就會噤聲不語,乖乖撤出風暴區,只有傻佩佩看不懂她的怒氣,繼續對她獻媚。

  「我還有泡面哦。」

  「拿什麼泡?」她的冷臉對佩佩從來都沒有用,也是啦,不然她們怎麼能維持多年友誼。

  「我有帶礦泉水啊。」佩佩從包包裡抓出兩瓶西班牙氣泡水,笑得沒心沒肺。

  「所以呢?要泡涼面嗎?」

  「妳就是這樣啦,都不體貼人家的善意。」她丟下背包,勾住娟娟的手,把頭靠在她肩膀,繼續小鳥依人。

  一嘆再嘆,就是這個樣子,娟娟個頭高、佩佩個頭小,念書時期兩個人老黏在一起,整整四年,蕾絲邊的傳言沒斷過。

  娟娟翻白眼。「我還不體貼?」真不體貼的話,早就一把將她掐死。

  「對啊,人家都說做紙雕的心很細,妳哪有啊,心比電線桿還粗。」

  這有天理嗎?她沒嫌棄她迷糊,她還嫌她心粗?她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我?舉例!」

  「比方說我大哥喜歡妳,妳理也不理,害他挫折到不行,只好去追別人,我二哥送妳花,想打動妳的心,妳居然說送花給對花粉過敏的女人,是二級謀殺。妳說,妳這種脾氣怎麼交得到男朋友?」

  娟娟無言,她是真的對花粉過敏啊,那束花害她吞了好幾顆抗組織胺耶。「妳的意思是,妳哥哥們喜歡我?」

  「不會吧,妳居然感覺不出來?涂娟娟,妳是女人嗎?我哥哥表現得那麼明顯……」

  難怪有傳言道︰涂娟娟有項獨門絕技——三秒鐘之內,把男人的愛慕之心摧毀……

  能夠感應紙雕靈魂的人居然感應不到男人愛的靈魂,這讓人怎麼相信?

  真的?不會吧!望著佩佩再認真不過的眼神,她緩緩搖頭,佩佩鄭重點頭,她又搖頭,佩佩再點頭,然後把五根手指高舉過頭,發誓。

  娟娟恍然大悟,抓住佩佩問︰「所以劉醫師告訴我鐘馗那件事,是想和我搭訕,並不是在批評我?」不能怪她啊,她把所有的醫生都當成長官,佩佩的哥哥是醫生,所以他們的話不是話,是指令吶。

  佩佩翻白眼、吐氣。「不,那件事不是搭訕。」

  該怎麼說啊,明明就是再聰明伶俐不過的人,踫到男女之間的事,怎麼會這麼遲鈍?

  前陣子,娟娟做了一幅立體的鐘馗紙雕,靈活生動、栩栩如生,看見作品的人,眼神無不為之一亮。

  在眾人的鼓吹下,娟娟把那幅作品表框掛在病房走廊上,本來的用意是想讓鐘馗把在醫院裡游蕩不去的鬼魂帶走,沒想到接連十幾天,每天都有病人在半夜的時候去世。

  如果是一次、兩次,就叫做巧合,接二連三的話……大家嚇得全身發毛,深怕輪值大夜班時出狀況。

  後來話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的,說那些病人的魂被娟娟的鐘馗給勾走了。

  身為主任醫生,劉醫師只好親自和娟娟談,讓她把那幅畫取下來。

  擔心傷害娟娟的善意與自尊,劉醫師沒有直擊主題,而是東繞西繞、誇足了她的手藝,才繞到正題。

  說也奇怪,自從鐘馗被取下來之後,半夜的死亡事件就此消停。

  佩佩無聲輕嘆,她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問︰「娟娟,妳真的看不出來男人喜歡妳是什麼表情嗎?」

  娟娟滿臉迷惑,什麼表情?微笑嗎?客氣嗎?

  佩佩終於理解娟娟沒人追的理由。「不跟妳說了啦,跟妳講這個會氣死。」

  她們天生就是截然不同的人,娟娟事事精明,偏偏對男女之間感覺胡涂透頂,佩佩卻完全相反,什麼事都胡涂粗心,就是對男人的心理和感覺抓得清楚明白。所以娟娟沒有男人緣,而佩佩的人氣滿分。

  娟娟不敢置信地看向佩佩,該氣死的人是自己吧,困在這裡,外面的豪雨下不停,照這種雨勢發展下去,誰曉得會不會山洪爆發?會不會明天社會版新聞就是某某醫院護士涂娟娟、鄭瑀佩被活埋在新北市山區……

  娟娟欲哭無淚,不知道自己是招誰惹誰。

  「娟娟,妳看!那裡有一戶人家!」

  突然間,佩佩像吃了興奮劑似地,猛拍她的手臂,娟娟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還真的有戶人家,可不對啊,剛剛她明明有朝那裡看過去,那個方向是一片漆黑,怎麼突然有了燈光?

  「行了、行了,我們去借電話找人幫忙吧。」佩佩滿臉笑,她就說吧,樂觀的人不會踫到絕境,艱辛的時候,一定會有轉彎處。

  五分鐘後,她們淋得像落湯雞,一雙布鞋沾滿泥濘,兩個人走過高高低低的崎嶇山路,終於走到磚屋前。

  娟娟在尋找門鈴時,佩佩指著門牌號碼、又叫又跳,「娟娟、娟娟,妳看啦,環山路七百三十七號!找到了、我們終於找到秘笈了!」

  還以為會無功而返的說,沒想到還是被她們找到了!皇天不負苦心人,她們的夢想就在不遠處等候!

  啊?娟娟看著佩佩手指的門牌號碼,還真的有這個地方?真的有秘笈?

  她沒來得及反應,佩佩已經砰砰砰,拚命猛敲人家的門,這在這樣的荒野郊區、大雨不停的深夜裡,有人用這等氣勢敲門,換成她是屋子主人,打死都不會開門。

  娟娟拉住佩佩,試圖用溫柔一點的方法告訴主人,來人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弱不禁風的小女子,絕不會對他們的生命安全帶來危機。

  這時,門呀地打開,出來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

  她滿頭銀發、臉上布滿細碎皺紋,佝僂著背、身形矮小,她抬起頭、張開下垂的眼皮,望向娟娟和佩佩。

  佩佩在看見她的眼睛時,驚叫一聲地躲到娟娟背後,拉著她的衣角不放。

  「婆婆她……」她扭著手,把娟娟衣服吸飽的水給擰了下來,她不敢看老婆婆,因為婆婆的眼睛一只綠色、一只灰的,和童話裡面的老巫婆一模一樣。

  娟娟無奈,拍掉還在絞自己衣角的佩佩,客氣地對婆婆說︰「對不起,請問岳先生在家嗎?我們想向他買紙雕秘笈。」

  婆婆面無表情、哼了一聲,用粗嗄的聲音朝裡面大喊︰「阿佬,有人找你。」說完話,再轉回頭,打量了娟娟一圈,說道︰「進來吧。」

  老婆婆走進屋裡,佩佩才敢從娟娟背後走出來,她壓低聲音在娟娟耳邊說︰「妳有沒有看見眼、眼……」

  娟娟在她額頭彈一栗爆。「虧妳還是當護士的,沒聽過虹膜異色癥嗎?」

  「哦,對厚!」佩佩松口氣、站直背,怎麼沒想到那個,唉,真是。

  「快點跟上,妳朝思暮想的岳先生在裡面等妳了。」

  她沒好氣地牽起迷糊佩佩往屋裡走,在玄關處脫掉濕透的鞋襪和外套。

  屋子干淨而明亮,沒有古式建築那種陰暗,她們走幾步,去而復返的婆婆丟給她們兩條干淨的粉紅色浴巾,娟娟趕緊道聲謝,老婆婆指指一扇門後,就走回自己的房間。

  抱著粉紅色浴巾,不知道為什麼,一陣溫暖而甜蜜的感覺竄進心頭,方才的不安焦慮彷佛都被關在那堵門外。

  佩佩把頭埋進浴巾裡,深吸一口氣,笑道︰「有戀愛的感覺。」

  娟娟也有這種感覺,只不過她不會將之解釋為戀愛,覷了佩佩一眼,無奈笑道︰「發春了嗎?一條浴巾也能讓妳聞到戀愛的感覺?」

  「人家就是聞到費洛蒙的味道嘛!」佩佩從她身邊穿過,一把扭開屋門。

  那屋子雖然不大,但什麼家具都沒有,看起來就顯得大了。

  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一張搖椅、一個小茶幾以及釘在牆上的活動書架……怎麼看都會讓人感覺不對勁。

  娟娟轉頭,看見牆邊那扇窗子,是木頭框的,瓖著透明玻璃,從玻璃望出去,外面有一棵小樹,那棵樹上面的葉子長得離譜,隨著風雨飄搖,更顯得詭異。

  那股說不出口的詭異感,讓娟娟直覺想把佩佩往外拉,要不是搖椅上那個斯文的男人讓人觀之安全、舒服,她真會這麼做。

  那男人長得很年輕,約莫二十歲上下,很瘦,十根手指頭白皙細長,臉上戴著一副眼鏡,身上穿著中山領的黑色長版外衣,有幾分徐志摩的味道,在她們進屋之前,他正認真地看著手中厚重的書冊。

  那本書約莫有四開白紙那麼大,紙頁泛黃、看起來有些歷史,書很重,但在他的大腿上卻像是沒什麼重量似地。

  搖椅旁邊有一張小茶幾,上頭擱著一大捆紅色絲線,在白花花的日光燈管下,透著金色光芒。

  佩佩卻絲毫不覺得奇怪,一進門就直接往人家身邊湊去,堆起滿臉笑意,她問得很客氣。「請問是岳先生嗎?我是昨天和你聯絡過的……」

  「鄭瑀佩。」男人接下她的話,抬起頭。

  他在笑,淡淡的,卻令人感覺親切溫暖,那一刻,連處於備戰狀態的娟娟都不由自主地放松肩膀上的緊繃。

  「你還記得?太好了,你可以叫我佩佩,請問那本紙雕秘笈我們可以看看嗎?」

  「行。」

  他把書闔起來放在搖椅上,娟娟的視線盯住那本厚厚的大書,《姻緣簿》?有這本小說嗎?失笑,看著褪色的紅色封面,不會是考古學家挖出來的吧,可不是嗎?連失傳的紙雕秘笈都有,搞不好這人是盜墓者呢?

  娟娟心裡還在搞笑,岳先生已經走到牆邊,從書架抽出一本書,看起來同樣很古老、紙頁同樣泛黃,不過版本小得多,他修長細白的指頭抓在那本書上,有說不出的好看。

  他把書拿到兩人面前,封面還真寫著《蕥客鐫雕》,佩佩急忙伸手,想把書拿過來。

  岳先生微微一笑,搖搖頭。「想看這本書,得付出代價的,妳們……」

  「要多少錢,你盡管說。」佩佩想也不想就回答,她習慣用砸錢解決事情的。

  「妳願意付?」

  「願意、願意。」佩佩迫不及待。

  「那這位小姐呢?」他的視線對上娟娟,那股詭異感覺又生出來了。

  什麼意思?難不成要雙重付費?娟娟懷疑。

  那人卻像看得出她心頭疑問似地,點頭回道︰「這書不賣,看一次得付一次代價。」

  又不是看電影,還要買票才能入場?娟娟在心底OS。

  岳先生再次猜出她的心思,回答︰「沒錯,和看電影買票的意思差不多。」

  這次,娟娟嚇到了,他會讀心術?娟娟抬眼質疑,岳先生給她一個輕淺笑容,像是在回應她的驚嚇似地。

  佩佩卻毫無所覺,一把將包包拿來,翻出皮夾把裡面的錢全抽光,大鈔加小鈔有八千三百塊,她巴巴地遞到岳先生面前,輕聲問︰「這樣夠嗎?可以兩個人都看嗎?」

  對方看一眼佩佩手中的鈔票,回答︰「只能一個人看。」

  佩佩噘嘴垂肩,她真的很想看啊,可是……她清楚得很,娟娟腦袋好、悟性高,讓她看,也許能學個七、八成,要是讓自己看,大概只能學個兩成,作品要參展、要脫穎而出,全得靠娟娟的技藝,她只能在旁邊敲鑼打鼓。

  所以她既掙扎又痛苦,但最後硬是讓理智出頭,一咬牙,佩佩心痛道︰「娟娟,妳看吧,看仔細一點,回去教我!」

  娟娟把佩佩的掙扎和岳先生的審視全看在眼裡,這人不會是惡作劇吧,想用這招離間她們的友誼?

  「還是妳看吧,看仔細一點、做個筆記,回去我再看。」娟娟搖頭,把機會讓給心癢難當的佩佩。

  佩佩感動得兩只眼睛大放異樣光芒,好朋友就是這樣做的啦!

  不過……理智戰勝感情,她壓抑心底的蠢蠢欲動,咬牙堅持道︰「妳看吧,錢要花在刀口上,妳來看肯定能比我領會得更多。」

  兩人推讓半天,最後還是決定由娟娟來看。

  然而岳先生在將書交給娟娟時,眼底閃過一絲猶豫,只不過,既然買方已經做出決定,他只能把書交到娟娟手裡。

  打開書,娟娟細細閱讀,裡面的圖和字像是有著無窮的吸引力似地,緊緊攫住她的心思,讓她別不開眼睛。

  可是,不對!她手指頭拔不開了……她想轉頭也辦不到……

  這時候,她聽見佩佩的驚呼聲,「娟娟,妳回來、妳要去哪裡?妳不可以消失……」

  她正在消失嗎?娟娟用盡力氣,想把頭轉向佩佩的方向,但是沒辦法……她一動也不能動。

  佩佩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她伸手撲向娟娟的方向,但是,摸不到她、踫不到她,眼底的娟娟,身影一點一點變淡、消失……

  年輕男子蹙眉望著昏倒在地的佩佩,雙手橫胸,凝神深思,是哪裡弄錯了?

  門在這時候打開,佝僂的婆婆走進來,他問︰「願意付出代價的是鄭瑀佩,為什麼帶走的卻是涂娟娟?」

  「試試看吧,看能不能把鄭瑀佩也送過去。」婆婆回答,她也不解,當月老婆婆多年,還沒踫過這種情況。

  「好。」

  岳佬把書打開,拉起佩佩的手擱在打開的書頁上頭,半晌不見動靜。

  「會不會那個男人已經不在那裡?」

  「妳的意思是……他在這裡?」

  「誰知道,動作快吧,時辰不早,咱們該走了。」

  岳佬點點頭,闔上書,《蕥客鐫雕》在他掌心越變越小,慢慢地變成拇指指節大小,他抽出幾案上的一根紅絲線纏在上頭,打開窗戶,輕輕綁在那棵小樹上。

  沒多久,書不見、紅線也不見了,只有一片綠色的葉子突然間飛快抽長,繼續在風雨中飄蕩。

  天大亮,趴在方向盤上的佩佩睜開眼睛、伸伸懶腰,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動作一頓,打開車窗看看左、看看右,咦……

  「奇怪,我怎麼會在這裡?」她喃喃自問。

  什麼時候迷上郊外踏青啊,不會吧,她一向只待在有空調的地方,所以應該是……是昨天Party太High,醉得迷迷糊糊的,車子亂開一通吧?

  那她也太幸運了,居然沒有出車禍?回去要去廟裡拜一拜,就拜月老好了?等等,沒事拜月老做啥?她的腦袋有病浮!啞然失笑,酒精果然不是好東西,會把人變笨。

  突地手機響起,她嚇一跳,急急忙忙從包包裡翻出手機。

  「大哥……我、我在朋友家啦,就我最好的朋友啊……就、就阿甄嘛……」

  等等,佩佩偏過頭仔細想,她最好的朋友是阿甄?不、不應該是阿甄,那麼是小李?不是哦應該是……

  唉,應該是吧,女性朋友除了阿甄以外,她好像和別人沒什麼交集。

  「好啦、好啦,我馬上回去……什麼?相親!厚……你老妹的行情很好的說,根本不需要相親啦……」

  她在電話這頭和哥哥盧上老半天後,嘆氣、妥協。「知道啦,我馬上回去。」

  打開GPS,定位回家路線,車鑰匙一扭,忍不住又嘆一口氣,她不是悲秋傷春的那種女人,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頭感覺……感覺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丟掉似地,讓她有點失落。

  到底丟掉什麼啊?任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

  看一眼儀表板,汽油還有一大半,開下山應該沒問題,咦,等等,那是誰的手機?她伸長手,把方向盤前的手機拿過來。

  天!不會吧,這世界還有不能滑的手機哦?打開通訊紀錄,是空的;打開電話簿……還是空的,所以是報廢手機?誰把報廢手機擺在她車上?

  把手機往後車座一拋,她聳聳肩,轉動方向盤,倒車往回程方向走,只是……她最好的朋友真的是阿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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