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到底是哪一間不是做了記號嗎?」
說話的是個胖女人,很胖很胖很胖,胖到任何人的眼睛接觸到她的腰圍,會忍不住嚇得倒抽氣的那種女人。
她發怒,胸口急喘,連帶地帶動全身贅肉不斷抖動。
這婦人姓呂,夫家姓杜,丈夫是縣衙裡的主簿大人,官很小,不過是從九品,可他做人八面玲瓏,與上司關系良好,地方上的商戶都要透過他來巴結縣太爺,所以即使只是個小小的主簿,卻是當到富得流油。
呂氏胖得跟頭母豬似地,偏要穿著大紅灑花褶裙,讓她的腰圍在視覺上,更粗上好幾寸,臉已經夠大了,卻還涂得紅紅綠綠的,更加擴大了版圖,她的頭上戴著金銀珠翠,一圈繞過一圈,這樣子,當別人盯著她看的時候,她就可以理所當然解釋對方的眼神是羨慕而不是驚嚇。
龐大的呂氏,今兒個是來抓丈夫外室的。
那個死沒良心的男人,也不想想要不是自己給他生了五個兒子,會變得這麼松胖嗎?且她也夠賢良的了,把自己的貼身丫頭給他做妾,還讓小妾給他生下三個女兒,讓他多子多孫多福氣。
這樣的妻子,打著燈籠往哪裡找,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居然還養外室,聽說連孩子都生了,這、這教她怎麼心平氣和?
「回夫人,昨兒個奴才確實在門板做了記號,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兒記號怎麼會不見?」小廝撓撓頭,實在不曉得是哪裡出錯。
跟隨的幾個家丁四下張望,老爺性子謹慎,他們跟蹤好幾天,才跟到這處,偏偏這裡的屋子每間都長得一模一樣,才特地做上記號,可記號怎麼會平空消失?這讓他們怎麼交差才好。
「給我找!今兒個沒把那賤女人給抓出來、活活打死,絕不罷休!」
巷弄那頭,一個小小的身影怒氣衝衝地往巷裡走來。
宋懷豐……不!他已經改名字了,他從母姓,改名換姓叫方雲豐,既然宋家不要他們母子三人,他們也不要姓宋。姓宋很了不起嗎?不過是商賈家族,有幾個臭錢就以為自己高高在上了?呸!
方雲豐恨恨地朝地上吐口水,卻不料呂氏的豬蹄恰恰往他跟前一湊,口水竟落在那雙大得驚人的紅色繡花鞋上頭。
呂氏見狀,二話不說,一巴掌便往他臉上招呼過去。
「你作死啊,哪兒不好吐,竟往我繡花鞋上吐口水,你這個死小孩!」
瘦瘦的方雲豐,怎麼禁得起碩大肥胖的熊掌,這巴掌落下,他連轉過兩圈才摔倒在地,瞬地,五根手指印烙在他小小的臉龐。
他抬起眼、瞪著凶惡的胖女人,一瞬不瞬。
呂氏被他充滿憤恨的目光給驚嚇住了,卻也因此認出他是誰,他可不是兩個月前剛死的宋老爺庶子嗎?
他娘下賤,宋老爺屍骨未寒呢,就勾搭上府裡的管事,被宋夫人給活逮,這等行徑本是該浸豬籠的。
可兩個庶子死活不讓,硬是誣告嫡母耍手段,要謀害姨娘性命,還到處大聲嚷嚷,說嫡母嫉妒父親生前對姨娘寵愛,才會使出這等泯滅人性的惡毒詭計,污辱姨娘清白。
這一鬧、二鬧,宋家族長不忍心一口氣殺三個,何況那名勾搭姨娘的管事,在事後便不知所蹤,最後只能將母子三人除籍,趕出宋家大門。
這事在泉州鬧得沸沸揚揚,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呂氏冷笑兩聲,傲慢道︰「看什麼看,沒臉娼婦生的狗雜種,宋老爺真是倒霉,又疼又寵竟寵出三只白眼狼,要不是宋夫人精明能干,找到證據,兩個野種還想分宋家財產一杯羹呢!」
「胖女人!你閉嘴!」方雲豐握緊拳頭怒視於她。
胖女人!這個死小孩居然叫她胖女人?!
她最痛恨別人說她胖,這個不要命的雜種居然敢……怒火起,她的嘴下更不留情。
「你娘就是下賤,到處勾引漢子、給宋老爺沒臉!我就說,那些自甘墮落要嫁給別人當小妾女人,天生就是賤骨頭,就是狐媚子投胎,一天沒有男人就會癢,難怪宋家男人一死,你娘就干下這等齷齪事,那骯髒**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當正妻的,哪個不痛恨姨娘小妾,要不是她們賣弄風騷、勾引男人,天底下的男人豈會不安分?
說到這裡,呂氏又想起丈夫那個不要臉的外室,恨得幾乎咬碎一口牙,她眼底閃過陰戾,暗地發誓,遲早有一日,她要讓她死在自己手上。
「我娘沒有做骯髒事,她是被姓宋的那家子給坑害的,我爹若九泉下有知,一定會替我們討公道。」
哈,公道?都被趕出宋家大門了,還敢說公道?要是個有臉皮的,早就該跑得遠遠的,別待在泉州丟人現眼,偏偏是個沒臉皮的!
「這就是公道!一個沒臉的下作貨兒,總算老天爺開眼,你們被轟出宋家大門理所當然……」
呂氏話沒說完,方雲豐已經忍受不住,一頭往她身上撞去。
她的身子肥碩,兩條腿本就撐不太住身體重量,又猝不及防地被這個小子給一頭撞上來,幾個踉蹌,肥大身軀給撞倒在地上,屁|股好死不死往旁邊那坨剛落下的、還帶點溫熱感覺的狗屎上頭一坐……
她緩緩伸出圓滾滾的手往身後一摸,看見金黃色的大便在掌心出現,該死!
她狂吼一聲︰「給我打!」
一聲令下,找不到外室門庭的家丁恰好戴罪立功,一下下往方雲豐身上招呼,小小的孩子哪禁得起幾個大男人的拳頭,三兩下功夫,就把人給揍成豬頭,他的嘴角流血、全身青腫,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
見他那副狼狽狀,呂氏方才解氣,說道︰「行了!咱們家老爺還是個官兒呢,打死人官聲不好聽!」
家丁聞言,上前扶起龐大的呂氏,快步離開,看也不看躺在街角的男孩一眼。
半晌,一扇黑色的小門輕輕推開,小小的丫頭從門後探出頭來,左右看了看、轉頭道︰「娘,沒事了,那個惡婆娘走了。」
一聲長嘆,二十幾歲、容貌頗為秀麗的女子走到小丫頭身邊,打開門,兩人看向躺在街角的男孩,略微猶豫後,對女兒嘆道︰「他是為咱們受的氣。」
女子走出門,彎腰背起昏迷的方雲豐走進自己家裡。
迷迷糊糊間,他只聽見女子婉順柔和的聲音道︰「娟娟,去燒點熱水……」
娟娟躺在床上,眼睛盯著被風吹得微動的輕紗帳,一動不動。
第幾天了?有七、八天了吧?
從那個古怪的山區房子穿越而來,已經七、八天過去,她每天都在等,等自己睡著,眼睛再度張開後,又回到下著大雨的山區,回到GPS不靈的汽車裡。
可是她並沒有等到想要的結果,沒等到佩佩那張天塌下來也不打緊的天真笑臉,卻等到原主的生平事跡,一件件進到她的腦子裡,沒有什麼印象深刻的,原主的十五年生命很貧乏、空洞而無趣。
唉……千哀萬嘆,無能為力的感覺很難捱……
涂娟娟,一個和她同名同姓,卻整整小她十歲的小丫頭。
膽小乖巧聽話溫柔沒見識,可是……充滿愛心,她愛護小動物、愛護娘親、愛護左鄰右舍、也愛護那個不良爹爹。
她的爹叫杜明,在衙門裡當主簿,貪污貪得很厲害,人老成精,連新來的縣太爺也不敢和他對著干,他經常在背後批評新來的縣太爺,還有縣太爺聘的小書吏,把他們說成沒見識的小牛犢子。
後來縣太爺被召進京城,他還想栽個罪名,把人家給告上去,好教以後接任的縣太爺明白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
不料人家有才,上頭長官看上眼,這下子他只好裝弱,低聲下氣,虛與委蛇。
照理說縣太爺不在家,主簿最大。
理論上如此,事實卻不然,縣太爺竟把事委托給小書吏、讓她負責,氣得杜主簿直跳腳,不過讓她感到興趣的倒不是東風壓西風,而是那個小書吏居然是個女的,叫作邵關關。
這點挺讓人驚艷的,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社會,女人居然可以當書吏、可以委以大任,她想,邵關關定不是平凡人。
不過,為什麼娟娟姓涂,她的爹卻姓杜?
說到這個,娟娟有打人的衝動。
娟娟的娘叫做涂玉娘,當年她的親哥哥偷了東西被逮捕入獄,涂老爹想把唯一的兒子救出來,卻因為家裡太窮、沒有錢可以打通關節,只能把長相清秀的女兒送給杜主簿當外室。
當初說好,一生下孩子會立刻把涂玉娘帶回去當姨娘,誰知杜主簿懼內,再加上五個兒子年紀漸長都支持自家老娘,杜主簿遂不敢再納妾,給涂玉娘一個名分。
涂玉娘性情溫柔乖巧,說話不敢大聲,更別說替自己爭取權利,杜主簿怎麼說、她怎麼應,幸好杜主簿在用錢上還算大方,從小到大,吃食、衣著上頭倒沒讓母女吃過苦頭。
光憑這點,涂玉娘就對杜主簿感恩戴德、婉意伺候,讓杜主簿在被呂氏欺壓得受不住時,有個地方可以享受溫柔。
這讓娟娟看不過眼,要是換成自己,肯定恨爹恨娘恨哥哥,想盡胳法要逃走,怎麼能死心塌地跟著一個老頭兒?還像條哈巴狗似地,人家給一塊狗餅干,就哈哈哈盡耍把戲、娛人娛己。
至於她為什麼能夠霸佔原主的身體,事情發生在娟娟穿越而來的前一天。
呂氏心腸惡毒,把小妾生的三個女兒全送進高門大戶當妾室,換權、換錢、換人脈,以利杜家在泉州站穩腳步,前陣子趙知州想娶個小妾傳宗接代,可自家女兒全嫁光啦,總不能嫁媳婦吧,在呂氏懊惱不已的時候,趙知州竟派媒婆上門,求娶杜家四小姐,還道︰「如果兩家肯結下這門親事,知州大人樂意推薦杜家公子到知府衙門當書吏。」
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喜事吶,問題是杜家哪裡來的四小姐?
在呂氏的追問之下,杜主簿不得不招。
他的確養了外室,當年妻子曾聞訊找上門,他一知道此事,立刻將涂玉娘和娟娟給挪地方,後來呂氏又派人四處尋訪,再也尋不到人,只能作罷。
外室的事捅破,呂氏捺下怒氣,親自上門,要將娟娟帶回去備嫁,涂玉娘不舍,多方探聽之下,探得趙知州好色,一年之內已經虐死兩、三個姨娘通房,這讓涂家母女怎能同意?這不是喜事而是喪事吶!
那天,呂氏終於受不了她們的拖拉,帶人上門強搶,原主的性子雖然柔順,卻也在親事這上頭發了一回狠,七尺白綾、斷卻一生。
她死去後,二十一世紀的涂娟娟穿越而來。
此時,門悄悄被推開,娟娟側過臉,看見紅著雙眼的涂玉娘,無聲哀嘆,原主怎麼就攤上這樣一個娘?不都說為母則強的嗎?她怎不強悍一回?
唉,在娟娟穿越後的第三天,杜主簿終於露面了,劈頭就是一陣怒罵,罵涂玉娘不會教養女兒,罵涂娟娟有種上吊怎麼沒種出嫁,連死都不怕了,何不豁出去替自己的親哥哥謀一個官位。
還說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盤古開天闢地後,哪個女兒的婚事可以自己作主?
當時娟娟沒吭聲,因為她還滿腦子混沌,沒想到涂玉娘被杜主簿一個吼叫,竟也不敢吭聲,原主可是她懷胎十月、養育多年的女兒耶!不吭聲也就罷了,竟還委委屈屈轉過身、勸她服從自家老爹,這是什麼東西啊!
因此娟娟下定決心逃跑!她已經趁涂玉娘不在時,收拾好細軟藏在床底下,只待一個時機!
不管會不會成功,不管是不是對這個時代還太陌生,她都決意要逃,否則再待下去,她恐怕真得當趙色鬼一輩子的侍妾,只是這個一輩子有多久,還真難說,聽說他一年可以玩死三個女人呢!
「娟娟,餓不餓?」涂玉娘緩行至床前,拉起帷幔,柔聲對女兒道。
她很想罵人!但罵完之後,有什麼結果?除了惹得涂玉娘淚眼婆娑、引發哮喘之外,半點幫助都沒有。
長嘆口氣,別過頭,她的穿越路千難萬難,不曉得佩佩是不是也穿了,以她那副迷糊性子,如果踫到自己這副景況,該怎麼辦?
見女兒不肯看自己,涂玉娘把粥放下,忍不住又紅起眼眶。
她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女兒的手,柔聲道︰「娟娟,不是娘不幫你,你爹說得對,那趙大人雖然好色,但如果你能攏住他的心,他自會一門心思偏向你,就像你爹對娘這樣。」
杜老頭對涂玉娘這樣,活到死還是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叫做「一門心思偏向你」?見鬼了,她真想飆髒話!
「你爹也說了,趙大人到現在仍膝下猶虛,倘若你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日後母憑子貴,你這輩子就有好日子過。」
哈!趙色|鬼能生嗎?要不是不孕,女人一個換過一個,怎會連半只蟑螂都生不出來?
「女子的終身大事終究攬在父母手裡,如果你肯好好出嫁,那頭夫人說了,會給你辦嫁妝、置丫頭,還會給你兩百兩銀子體己,趙大人再不好,手頭有銀子,你自然能夠過得好……」
涂玉娘嘮嘮叨叨老半天,娟娟拉起被子把頭一蒙,啥話都不想聽。
娟娟覺得憋屈極了,如果她有宅斗能力,就不會在二十一世紀當宅女,不會關起門來,在紙雕藝術裡尋找快意,她會KTV、PUB到處跑,以吃香喝辣,戴粉紅之星、背LV作為人生最高追求目標。
送她去和一堆女人斗?爭取色老頭的青睞?砍了她比較快!
涂玉娘無奈,可她能怎麼辦?老爺已經下定決心讓女兒出嫁,就算她打心裡想著讓女兒嫁個年輕務實的好男人,可這事兒不是她一個女人說了算……
輕扯被子,她低聲道︰「娟娟,你別與娘嘔氣啊,娘知道,外頭傳了不少趙大人的小話,可你爹說了,那些是謠言,不是真的,何況你爹好歹是縣衙主簿,有官位在身,有他替你撐腰,趙大人自會對你高看幾分。」
終於找到比佩佩更天真的女人!
娟娟猛然扯下被子,無法置信古代女人可以蠢到這地步,男人幾句話就哄得她團團轉?
硬吞下滿腹怒氣,她實在無法喊涂玉娘一聲娘,前世的母親不負責任已經夠可恨,但比起無知的涂玉娘,她突然覺得前世的媽可愛得多。
「你還不明白嗎?如果杜老頭能夠替我撐腰或者願意替我撐腰,就不會有這樁婚事,他要不是一心替兒子謀位置,要不是畏懼趙知州,他就不會硬要我出嫁,成親前都是這副德性了,成親後呢?撐腰?笑話!」
娟娟雖然沒有大吼大叫,可是臉上淨是諷刺與嘲弄,滿肚子冷笑。
涂玉娘看著她,眼底滿布驚訝,這真是她那個溫柔乖順聽話的女兒嗎?
不是,她的女兒不會口出惡言,她很孝順的,不會喊親爹叫杜老頭……
那天,娟娟從白綾上解下來時已經沒有氣息,杜夫人才會嚇住,急急把下人全領回去,所以……她不是自己的女兒,是妖孽附身?
眼淚從眼角滑下,怎麼辦?她的女兒呢?那個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女兒呢?
淚水方形成,門外傳來砰砰作響的敲門聲,不多久聲音停下,是婢女去開門了。
涂家母女沒用過婢女,是這門親事敲定之後,呂氏送過來的,三個婢女、兩個嬤嬤,都是手膀子粗壯、臉圓腰橫的孔武有力之輩,她們存在的目的是防止涂家母女跑掉。
娟娟很後悔,早知道要穿越,她寧可去學國術,也不會浪費時間學紙雕。
「姨娘、四小姐,夫人來了!」
婢女低眉順眼,溫聲柔語,聽得娟娟想發笑,前兒個,她吼叫起涂玉娘可是中氣十足,氣勢驚人,原來不是只有夫人小姐得演戲,當丫頭的也得有一把好功力。
婢女聲音才響起不久,門簾就被一把拉起,呂氏華麗麗登場了。
這是娟娟第一次親眼看到呂氏,之前存在原主身上的記憶有些模糊,當視線接觸到呂氏驚人的雙下巴時,娟娟第一個想到的是腸繞道手術。
「四小姐身子好些了沒?」
呂氏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娟娟身前,涂玉娘見狀,立刻把位置給讓出去,乖乖站到另一邊。
娟娟的回話是簡短的一聲哼!
差一點點,呂氏的火氣就要點燃,要不是趙大人非要她不行,涂娟娟敢在她面前這般囂張?
那天,她以為涂娟娟沒救了,逼老爺上門和趙大人商量。
「小女身子虛弱,恐無法擔當開枝散葉大任,怕是不能為大人良配,要不,小人再為大人擇一風流美女?」
結果趙大人二話不說,摔掉茶盞怒道︰「能生得嫁、不能生也得嫁,收下我趙家聘禮,誰敢退婚!」
嚇得老爺回到家裡連喝三碗安神湯,方才消停。
老爺說︰知州大人握有他貪瀆的證據,要是娟娟不嫁,事情鬧出來,革職查辦事小,怕是整個杜家沒有人能逃得掉伸頭一刀。
話說到這裡,已經不是單純的婚嫁問題,涂娟娟想不想都得嫁,只要把人給抬進趙家門,要死要活就不干杜家的事兒,何況涂玉娘的命還握在自己手裡呢,她不信這丫頭能翻得過自己手掌心。
忍氣吞聲,呂氏再擠一次笑臉。「今兒個奉老爺之命,來接四姑娘和涂妹妹回府,馬車已經準備好,就等姑娘洗漱一番,咱們立刻回去。」說完,她示好地握握涂玉娘的手道︰「妹妹,咱們杜家,家大業大、要忙的事兒又多,等妹妹回府後,得先幫著操辦四姑娘的婚事才好。」
涂玉娘受寵若驚,連聲道︰「這事兒,本該夫人作主,有婢妾該做的,吩咐一聲便是。」
她低眉順眼,雖然心裡對於女兒的改變驚疑不定,還有滿肚子的懷疑在心,可她看一眼呂氏,半句話不敢多說。
聽著她們的對話,娟娟火氣更大。
這算什麼?女兒被賣,娘親幫著數銀子?
娟娟氣得一把坐起,怒道︰「杜夫人還是請回吧,一來這裡沒有四姑娘,二來杜家、趙家聯姻是大事,該忙的事多得很,就別淨往涂家磨蹭,要是誤了事可不好。」
這話說得夠明白的,她涂娟娟沒把自己當杜家的四小姐,更沒當他們是一家人。
呂氏倒抽一口氣,這輩子還沒誰敢給她氣受,沒想到這賤人……
她強壓怒氣,捏緊了帕子,「四姑娘好大的氣性。」轉過頭,對涂玉娘道︰「妹妹,你怎麼沒好好說說四姑娘,好歹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呀。」
涂玉娘急道︰「夫人,再給我幾天工夫,我一定好好說服四姑娘。」
「哪還有幾天工夫,趙大人很注重這門親事,知道咱們四姑娘願意下嫁,願意以貴妾之禮迎娶呢,所以無論如何,今兒個都得把四姑娘給帶回府裡,裁衣做喜服,許多事都得趕著張羅呢。」
意思是不論她樂意與否,今兒個都逃不過?該死!晚了一步,她應該早點下決心的!
身為民主國家的現代人,誰可以被委屈逼迫?
娟娟大怒,咬牙切齒,可她越是生氣,呂氏越是歡快,誰讓她就是嫡母吶,要一個小庶女往左她就不能往右!
呂氏眉開眼笑道︰「四姑娘可別生氣吶,聽見你能得到這樁好姻緣,大家無不暗地羨慕,想想,那可是知州大人呢,眼下趙大人正妻剛逝世,滿屋子都是小妾,姑娘嫁過去又是個貴妾,立刻能壓她們一頭。
「只要姑娘加把勁兒,生個兒子,趙大人能不抬舉你當繼室?趙大人年紀是大了些,可今年也還沒超過五十,雖然他滿臉麻子又身材粗短,可男人瞧女人,瞧的是臉蛋身材和青春,女人瞧男人,瞧的是能耐和家財,要不,你娘親怎肯這樣沒名沒分跟了我家老爺。
「所以趙大人沒什麼好挑剔的了,姑娘要是聰明的話,乖乖嫁過去替自己謀個好前程,否則這樣鬧下去,誰也得不了好,要是趙大人知道姑娘嫌棄他,嫁過去後,把姑娘往死裡整,有什麼意思吶。」
她就是要嚼心惡心涂娟娟,再挖苦涂玉娘幾句。
還以為自己是什麼高貴貨色,我呸!她娘可是連外室都樂意當呢,有貴妾可做,可不是便宜她了?自殺!有本事就死透,沒本事才老是作戲,想讓老爺心疼嗎?再心疼也就是個庶女,敵得過嫡子嗎?
「既然杜夫人這麼滿意這門親事,怎不讓孫女嫁過去,聽說杜家大哥有個十三歲的小女兒,年輕貌美氣質佳,趙大人肯定更滿意的吧。要不成……杜夫人也可以自己嫁啊,看杜夫人這身材定是個好生養的,保證嫁過去兩年抱三,正妻之位夫人肯定能坐得穩當。」
娟娟的目光上下掃過呂氏一輪,教呂氏直想一巴掌拍死她。
涂娟娟那是明目張膽的輕蔑,明知道大丫頭樣貌像極了自己,眼小臉闊嘴寬,走到哪裡都會惹來幾句刻薄話,還說什麼年輕貌美氣質佳,她就是算準了大丫頭嫁不出門。
這也罷,她還敢諷笑自己的身材!
呂氏再也假裝不了,一掌拍向床板,怒聲道︰「涂娟娟,要不是你自甘下賤、出門招搖,怎會勾引得趙大人心花怒放、求娶上門?貴妾是抬舉你了,否則你這等賤蹄子想都別想攀上大戶人家。」
要不是趙大人被她迷得亂七八糟,什麼女人娶不得,需要她紆尊降貴同這個給臉不要臉的賤女人打交道?
「說得好,門在您正後方,還請杜夫人另擇樂意被抬舉之人。」
呂氏怒不可遏,轉頭看向涂玉娘,寒聲問︰「涂氏,你怎麼說?」
涂玉娘被呂氏氣勢一壓,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再看一眼不像女兒的女兒……如果真是妖孽附身,她怎麼敢和她在一個屋檐底下生活?
狠心咬牙,她說道︰「還請杜夫人作主。」
聽見涂玉娘的回話,娟娟一顆心瞬間冷下,難怪原主除了上吊之外沒有第二條路,父親賣女求榮、母親無能無知,唯有求得一死,重返陰陽路。
「你可聽清楚了,是生養你的娘讓我作主的。來人啊!稈四姑娘捆起來,送回杜府!」
命令一下,幾個粗壯的嬤嬤衝上前來,娟娟無處可逃,她想往床裡鑽進去,長發卻被人往後一扯,頭皮痛到發麻,她來不及尖叫,手腳已經被人抓牢,一條結實的長繩將她捆得密密實實。
此刻,娟娟後悔了,她終於理解,這個時代的行事法則與二十一世紀不相同,面對面、強踫強,根本行不通,難怪古人要耍心機、使詭計,因為迂回比直接來得好用。
車輪轆轆轉動,震得娟娟全身發麻,她嘴裡被塞進破棉布,腳邊坐著兩個粗壯的中年婦女,手裡抓著木棒,沒說話,氣勢擺明︰你敢亂來,我就敢把你打暈。
人在屋檐下的她學會低頭,她微微閉上眼睛,開始盤算,她一條條理清、一件件分析,於是混沌的腦袋慢慢地變得清明。
馬車突然停下來,一連串的鞭炮聲響起、鑼鼓喧天。
婦人甲打開窗簾,往外看,她是臉生的,是一直跟在杜夫人身邊的老嬤嬤。
婦人乙問︰「怎麼回事?」
娟娟對她還算熟,這幾天在涂家指揮東、指揮西的就是她。
「新縣太爺來了。」
「新縣太爺?上回那個不是才就任不久嗎?」
「是啊,上回那個縣太爺叫方雲青,聽說進京城後受皇上看重,一口氣連升三級,從七品縣太爺升為五品知府,現在這個新的縣太爺,是今年四月才考上一甲進士的探花郎,名字叫做方雲豐,他們可是親兄弟呢,而且皇上還賜了他們的娘方雲一座貞節牌坊。」
這些天大街小巷,人人嘴裡談論的都是這對兄弟,說來,方雲青可是個大好官,不但平反不少冤獄,還買下宅子安置沒人照顧的老人小孩。為防澇災他自掏腰包買地挖湖,今年春汛,泉州果然沒有淹大水,多少百姓都在背地裡喊他一聲青天大老爺。
「方雲……這個名字好耳熟,在哪兒聽過的呀?」
「不記得了嗎?就是十幾年前宋家老爺剛過世,因被抓奸在床,連同兩個兒子一起被趕出宋家大門的方姨娘啊!」
「方家兄弟是被宋家大爺給趕出去的宋懷青、宋懷豐?」
「可不是?現在宋家可炸鍋啦!人人都提心吊膽著呢,怕這對兄弟替過世的母親報仇,如果宋家夠聰明,就該趕緊把人給迎回去……」
娟娟靜心細聽,她該把兩兄弟的身世當成勵志故事嗎?這真的是一個肯努力就能成功的時代?或者說……這種優惠只有男人可以獨享?
眼底有些茫然,對於未來,她驚惶……可是能怎樣呢?緩緩深吸氣,狀況已經如此,娟娟只能鼓勵自己,別害怕、別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來她都是一個人往前衝,沒有父母幫忙、長輩看顧,還不是一樣過關斬將,所以這次,她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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