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不死 子紋

    轉眼間,時序入秋——

    細想這一年,我可以說是在忙亂中度過。只是說來慚愧,因為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我家少爺的就學之路煩惱。畢竟他身為十二年國教第二屆的畢業生,他一知半解,我也茫茫然,直到七月發榜,帶他到學校報到之後,一顆心才算真正的安定下來。

    徐姊知道我兒子錄取之後跟我說︰現在你總可以好好的寫稿子了。果然是當媽的可以理解當媽的心理,我確實放下心中大石,他大少爺開心的過他的暑假,而我專心的完成了這本主題書。

    或許是心境輕松了,這本稿子寫起來也輕松如意,想想實在應該慶幸我做的不是一般職場工作,不然以我這種容易為了私事就沒心情做事的性子,可能早早就被FIRE.

    今年正逢新月二十周年慶祝會,很開心有這份榮幸跟其它作者和讀者們見面。

    回想這二十年,其實心中真覺得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卻是二十年過去。但是就如同我在自己FB上的留言——雖然歲月不等人,但是浪漫永遠不死。

    想起前陣子同學問我到底寫了幾本書?!我老實回答——我沒算過,也不想去算,因為這個數字對我而言意義不大,我比較感興趣的是我還能繼續寫多久?畢竟寫到現在,發現還能堅持下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雖然我總說小說家不入流(九流十家之中,就是小說家沒被排進去),但我很喜歡小說,尤其是到了現在還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真的很幸運,當然這一切也要感謝各位和出版社一路的陪伴。

    接下來寫的依然是本古代稿,會提到這個是因為我得要小小的懺悔一下,因為我開過一張支票給FB的好友說會寫本現代作品,但是又應了那句我三天兩頭就掛在嘴邊的話——計劃趕不上變化。在我的人生中,計劃趕不上變化的事,總是層出不窮,所以對不起,就煩請再等等吧!繼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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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他還記得那一夜的漫天大雪像是永遠不會停一般。

    他在破廟里跪在佛前祈願,只要他的小外甥活下來,就算要他的命都無所謂。

    突然門外有了聲音,他驚得連忙撲到小外甥小小的身軀上,警戒的看著廟外。

    漆黑的夜里出現了一個人影,身後還帶了一群面無表情的人——

    對方長得很好看,身上穿的料子很好,那件披在身上的大衣像是極好的東西,他一定是個大人物。

    突然,他的眼楮一亮,「救命!」他撲到他的腳邊,「求你救救我的外甥,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對方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這個,」葉初雲想起了自己唯一值錢的東西,那是他姊姊的花鈿,雖然不舍,但為了外甥,他還是遞了出去,「這個給你,求你救命。」

    那男人依然不言不語的,卻突然伸手拉住他,用力的擦著他臉上的髒垢。

    葉初雲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只覺得他弄得自己的臉頰好痛。

    最後看清他的臉之後,男人卻像是受到驚嚇般把他丟在一旁。

    最終,男人讓帶來的人出手救了他的外甥,但始終沒跟他說話,只是一直盯著他瞧。

    雪停了,天也亮了,他的外甥燒退了,他感激萬分的在男人面前磕頭。

    男人拿走了他的花鈿,給了他銀票,終于開口說話,卻只是丟下一句——京城悅客來。

    因為這句話,葉初雲帶著于樂柏來到了繁華京城,來到悅客來,他在這里待了下來。

    之後才知道,那人是悅客來的老板,還是個皇子,那一日大雪紛飛,因他母妃病重,所以他要趕回宮中。

    葉初雲在悅客來當差,努力存錢,想要拿回姊姊的花鈿。

    那男人對他很好,笑口常開,只是不久後,男人的母妃死了,被人害死,男人一心想報殺母之仇,男人心里有傷,跟他失去姊姊的心情一樣,男人還喝了酒,跟他說好多、好多話,最後哭得像個孩子,他也陪著一起哭。

    男人說,他要報仇,然後離開宮中,自在逍遙的過生活,還說會帶著他一起走。

    或許男人只是隨口一說,但他記在心里,縱使男人對他只有一絲在乎,他也覺得很開心。

    自己想幫男人復仇,讓對方早一天去過自在逍遙的生活,但隨著時間流逝,男人好像忘了一開始的初衷。

    男人一步步算計圖謀,從一個皇子變成一個王爺,變得越來越無情冷漠,最後連笑都忘記。

    好幾次,自己想問男人為何都不笑了?但想起對方已經是個王爺,自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得要好好拿捏,縱使看著對方覺得心疼,他也只能選擇沉默。

    他只能更盡心盡力的幫男人,因為他相信等男人復仇之後,笑容就會回到男人的臉上,然後他們可以一起去過自在逍遙的日子。

    只是還沒等到笑容回到男人臉上,他自己的笑容卻先消失了。

    因為男人要娶妻,還是娶害死他姊姊的凶手的女兒,王爺與將軍嫡女——門當戶對,那一夜京城熱鬧,但他卻是獨坐無眠。

    夜深了,燭火滅了,一片黑暗中,男人來了,那個氣息對他來說,實在太過熟悉。

    他不知對方為何而來?只是淡淡開口,他已經存夠了銀兩,可以拿回姊姊的花細。

    其實他早就存夠了錢,只是想給自己一個借口,讓自己在男人身邊留得更久一點的借口。

    如今他想拿回花鈿,斷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但男人不還,還說永遠不還,就在那一夜,男人的大婚之日,男人抱住了他,要自己成為他的人。

    男人的王妃失足落湖,香消玉殞,但他知道那是一個計謀,眾人皆以為是場意外,但他知道,男人是在替自己復仇,但縱使是為了他,他也覺得男人太無情。

    男人手上血腥無數,他勸不了,最後只能選擇閉上自己的眼,開始對男人冷漠。

    因為太愛,所以他無法眼睜睜看對方走錯路,卻依然義無反顧的支持,即便男人誤會了他,以為他不在乎,他也不想多解釋。

    男人向來攻于心計,卻沒料到自己跟在他身邊多年,也學會了心機,男人身邊的公公就是他擺在男人身邊的暗棋。

    所以當男人身邊的公公告訴他,男人要殺了他的外甥時,他便知道自己的愛與憎之于男人已經不再重要了。

    一個是他發誓用命守護的外甥,一個是他愛到可以為其犧牲性命的男人,一方定要取一方性命,或許讓自己代替會是一個最好的結束。

    他回到悅客來,看到男人安排行凶的楊冬晴站在他的外甥面前……當那一刀劃在自己身上,雖然痛,卻有更多與男人相識多年來的釋然。

    閉上眼的那一刻,他看到男人上前抱住了自己。

    被了!能死在他梁憶天的懷中,他的一生也算圓滿了……

    那場大雪阻擋了他返京的路,破廟里的乞兒根本不足掛心,直接逐出便可。

    但對方跪在他的腳前,那雙帶淚的眼眸閃著楚楚可人的光芒,一個乞兒不該有這樣的眼眸,他拉過對方,不顧對方身上的髒污,硬是擦去對方臉上的塵——那張白淨秀麗的臉,就如同冰天雪地中綻放枝頭的梅一樣脫俗。

    但這樣的美,卻是個「他」——第一次,他被這個雌雄莫辨的男孩嚇住。

    他在一旁看了男孩好久,男孩真的長得很好看,根本不該是個男孩。

    他是皇子,是高高在上的皇孫貴族,而這個漂亮的孩子是個不該也不能放在心上的乞兒。

    偏偏他拿走男孩的花鈿,救了男孩的外甥,還讓男孩在悅客來當差,看男孩日益成長,越來越吸引他的目光。

    他從沒打算要將花鈿還給對方,因為他要對方一生欠著他,讓對方留在自己身邊。

    只是一向護著他的母妃死了,他知道她是被害死了,他不甘心,他要報仇,只要報了仇,宮中再也沒有他記掛的人後,他就可以帶著對方遠走高飛,去過逍遙自在的生活。

    為了復仇,他要變得強大,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包括長大成青年的男孩青年擁有美貌與才干,可以管好悅客來,他給對方鹽引,讓對方做大買賣,然後賺取的銀子,他都讓對方去擴展勢力。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他有權有勢,如日中天的聲勢讓他知道自己要的可以更多,他可以當天子,也可以奪天下。

    為了那個位置,他不在乎幾條人命、幾顆人頭。但在太子成親之後,為了得權,他也得將親事定下。

    他選中那個于家的嫡女為妃,一方面是看中那家人的權勢,將來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再一方面是想要替青年報仇。

    但成親那日,他卻覺得心有些空洞,踏上喜房的腳步沉重,最終忍不住沖動去找青年。

    對方看到他來竟然也不意外,只說存夠了銀子要拿回花鈿。

    他不能還,因為他心知肚明,對方拿走之後可能就會離開。所以他不顧青年的掙扎,強壓住對方,讓對方成為他的人。

    為了青年,他更想得到天下,那是他們兩人的江山,但是最終,青年卻選擇站在與他對立的那一方。

    他開始恨對方,甚至想要對方也如自己一般痛苦,直到幾乎失去對方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無知,青年對他的冷漠從不是因為旁人,而是因為他忘了初衷、忘了曾經許下的承諾,他的野心阻擋了青年走向自己的心。

    他替青年蓋好被子,要青年等他回來,他要進宮報殺母之仇,之後回來帶青年遠走。就如當初他的承諾,不管對方變得如何,此刻,最重要的是他們兩人在一起,將當初害自己迷失的一切都拋下,守在對方身邊。

    況且,剛剛暗衛來報,打听到那神醫了,並非無藥可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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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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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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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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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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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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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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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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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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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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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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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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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當今聖上沉迷煉丹之術,妄想找尋延年益壽、長生不死之法。

    因先祖有功勛,世襲安侯爺爵位的吏部尚書顏千松看不過眼,上疏諫言,卻被皇帝當庭斥責狂誕悖道,不單讓自己丟了官,還牽連兒子被貶出京城之外。

    一時之間,朝臣議論紛紛,由于有侯爺的前車之監,再無臣子上疏狂誕悖道之述。反而上有所好,下必從之,迎合聖意。朝廷一陣歪風吹起,上下一片烏煙瘴氣。

    可憐向來門庭若市的安侯府因侯爺招罪,如今門可羅雀。

    所謂人情冷暖,安侯府上下算是體驗得真切扎實。

    京城外白寧山的千佛寺外古樹參天,入秋後的天帶著些許寒意,坐在廂房里,鼻息盡是清幽檀香味,耳里听著窗外風吹樹梢的聲音,也不覺得冷,反而舒服得令人感到昏昏欲睡了起來。

    一旁的清荷看自家小姐那雙圓圓的眼楮快閉起來了,連忙暗暗的扯了她衣袖一下。

    安侯爺嫡長女顏亦嵐立刻用力的挺直腰桿,眼角一瞄,慶幸前頭專心交談的兩位「老人家」沒人發現她的不得體。

    她伸出一只白白胖胖的手,為了打起精神,悄悄拿起桌上的茉莉茶香花生塞進嘴巴里。

    入口香脆的花生是她親手所做,她爹喜茶、愛茶,每每泡茶時總免不了擺上茶點,所以耳濡目染下,她愛茶,更愛茶點,甚至因著愛吃,三天兩頭跟著府里的廚娘打轉,學了一手好廚藝。只是廚藝好了,也造就了她今日圓潤的身材。

    她喝了口桌上的茶,那入口的苦澀幾乎要令她皺眉,原本她娘親周氏特地備了上好的龍井茶,還叫她做上幾款小點,想在這風景秀麗的千佛寺細細品茗,好不風雅。

    偏偏她未來婆婆陳氏,並不懂茶,喝了一口就嫌茶味淡,直說要泡濃些才喝得出茶味,那眼神還以為安侯府舍不得拿出好茶,大剌剌的就叫人重新泡制濃茶。

    顏亦嵐心中不服氣,但看她娘沒開口說話,她身為小共自然只能乖乖在一旁當風景,只是這茶入喉苦澀,幾乎刮胃,她很快就放棄,放下茶杯,還是繼續吃自己親手做的茶點實際些。

    李顏兩府是世交,兩家早年便定下娃娃親,起因于她從小廣讓相士斷言是旺夫命格,但只能嫁個狀元郎,才能保富貴雙全,而李儒新自小聰慧,被夸是天生奇才,就是個狀元命,一拍即合下讓兩府結下姻緣。

    對于自小定下的親事,顏亦嵐從沒去細思過好或不好,反正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喜惡絕不在考量之內。

    從她有記憶以來,每個人都說她將來是狀元夫人,所以行走坐談都得有規矩,為了成為一個不讓人笑話的「狀元夫人」,她還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三年多前,她的未婚夫婿李儒新真如預期一舉高中狀元,最後被封了個大理寺評事,不過為官表現平平,不特別出色,但近來卻像脫胎換骨似的,迎合聖意,得皇帝歡心,不單升為大理寺右寺丞,還特別賞給他一個給事中的頭餃,可以自由出入宮中,隨侍在皇帝左右,升官重用指日可待。

    只是李儒新這個人受重用實在巧合得很,她爹才因得罪皇帝老子被拔了官,她的未婚夫君卻開始受到皇帝老子的喜愛,原本一頭熱的想要盡快迎娶她回府的李府,突然對婚事不急了起來,反倒是安侯府開始上下忙著要替她準備婚事,將她嫁出府。

    這情況要說可笑,還真是挺可笑的。想到這里,顏亦嵐又塞了顆花生進嘴里。

    「听聞這些日子侯爺深居侯府,不好打擾,可不知……」彎彎繞繞的,陳氏把話給繞到了安侯府現在的處境上頭。「侯爺現在可好?」

    周氏臉上掛著淡笑,耳里听著窗外風吹樹梢的聲音,秋天來了,冬天將至……來到京城幾十寒暑,轉眼間霜染烏絲,她的父親官拜左將軍,在顏老侯爺麾下辦事。出閣時,她娘親說,她是個有福之人,嫁了個處處寵讓她的夫君,她也以為此生會這麼平平順順的過去。

    誰知京城這煙花繁盛之地,卻最是烏煙瘴氣,思及她夫君向來忠心護主,最終竟因昏君一句狂誕悖道便官位不保,連兒子都要被貶出京,她就滿心不服,然而這苦到頭來只能如含在口中的這口濃茶般,再苦澀也要吞下肚。

    她從未滿意過顏李兩家的婚事,畢竟只為一個相士之言便要她嫁女,真假根本無法斷定,偏偏當年老侯爺深信不疑,定下兩家親事。誰知道婚事才定下沒幾年,當年官拜倉吏、守著邊關糧倉的李老爺卻貪污官糧、中飽私囊,這本是要殺頭的大罪,可侯府因是兒女親家,只能出面護著,最後讓李大人自請謝罪,雖然丟了官,卻保住一門性命。

    這些年來,李家在京城還得靠著安侯府接濟才能過得像個樣子,甚至在李儒新一路闖關到了殿試之時,侯爺還出面替李儒新美言,這才讓李儒新順順利利的狀元及第。

    說到底,沒有安侯府,也不可能有今日李氏的一門顯貴,不料現在安侯府落難,李氏一門想的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過河拆橋。

    思及此,她的目光愛憐地飄向自己的寶貝閨女,嵐兒的容貌不像自己,倒多像了侯爺幾分,或許也因為如此,所以她從來都不因嵐兒是個終將出嫁的閨女而不重視,反而如命般的寵愛著。

    她的女兒何辜,在還不懂事時就被定下娃娃親,現在又要為了那些髒人的權勢斗爭而被人如棄子般丟棄……

    一盤花生被吃得快要見底,顏亦嵐連忙收手,一個抬頭正好注意到了娘親的目光,她不由得怯怯一笑,多了絲女兒家的嬌酣可愛。

    這個笑使周氏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不,她不能認輸,這些個以為她夫君失勢就能欺負他們侯府的家伙,別打錯如意算盤,她再怎麼不濟也是將軍之後,只要她一句話,她的嫡兄是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的,她的閨女可不是別人想要就要、說不要就能丟到一旁的。

    周氏的眼神一冷,陳氏想要毀了這門親事,她給兩個字—沒門!

    「侯爺現在人可精神了。」周氏轉頭看著陳氏笑了,「這些年來侯爺忙著朝堂之事,常忙得不見人影,現下可好了,多些時間待在府里陪陪我,正好也能把咱們兩府的兒女親事給辦了。」

    陳氏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掩去嘴角冷淡的笑意,說是風水輪流轉真是沒錯,以前上侯府去還得夾著尾巴做人,就怕惹人不快,現在輪到人家求到她的跟前了。

    看著坐在一旁的顏亦嵐,那張總是帶著笑容的圓圓臉蛋,她稱不上喜歡,但也不是討厭,畢竟對方出身富貴,單想那帶進府里的嫁妝和父兄在朝中的位高權重,巴上這麼棵搖錢樹絕不是壞事,只是現在情勢已變,如今誰跟顏家扯上關系都要沾上晦氣的。

    「我也巴不得早日替新兒娶進這麼個嬌滴滴的好兒媳,只是最近新兒事多,夫人也該知曉他現在正得聖寵,不像侯爺好福氣,」說著,眼楮還若有所指的一飄,暗示兩家今日的消長,「他三天兩頭就得往宮里跑,就算我急也是沒法子,不如就慢些來。」

    慢些來周氏的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再慢些時間熬老了她的女兒,再讓他們找機會退親事嗎?

    「若說不急確實也是不急,」周氏秀氣的眉一挑,語氣不帶一絲怒意,「侯爺本是不珊蟀兒這麼早早出嫁的,但是我家肅兒再過些時候便要離京赴靜江就任,侯爺這才打算先把嵐兒的親事給熱熱鬧鬧辦了。」

    顏家的嫡子顏希肅是個文官,且打小就因為聰明伶俐,才足六歲就被選進宮中跟諸位皇子一同學習。若是沒個幾分才情,也沒能耐年紀輕輕就位居高位,但縱是如此,父親招罪,他還是受了牽連,連坐被貶到靜江當個小官,什麼時候能回京還沒人說得準,陳氏今時今日更不可能為了這麼個不痛不癢的人,就急急的把自己兒子的婚事給辦了。

    「夫人,侯府現在再怎麼失寵,也還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再急也不能失了禮數,」陳氏給了個軟釘子,「可不能委屈了我這未來的兒媳婦。」

    陳氏字字句句推托,眾人不是听不出來,娶或不娶不過就是一句話,顏亦嵐實在不忍自己娘親因此委屈,正想開口要她娘不要強求時,周氏就用眼神要她少安勿躁。

    顏亦嵐立刻會意的閉上嘴巴,斂下眼眸,掩去心中的不以為然,圓圓的臉上仍帶著盈盈笑意,不顯半絲心中思緒。

    「不如等我回去跟新兒商量商量,再親自上門提親。」以拖待變,陳氏打定主意先過了今日這關再說。

    周氏可不打算就此輕放,「這門親事自小就定下,也沒太多需要商量。婚期我已經派人看了,就在年後。」

    陳氏臉色一變的看著周氏微笑的推來一張紅紙,這根本不是商量,擺明了要趕鴨子上架。

    「這……」陳氏瞄了身旁的嬤嬤一眼,那嬤嬤立刻上前將紅紙給收下,陳氏又道︰「我先收下,但是否定論……我家老爺死得早,還是得要問過新兒的意見。」

    「自然。正好我已經派人去請侯爺和李大人上千佛寺,那些個細節,我們婦道人家就別管了,讓他們男人去談。」

    陳氏的笑幾乎是僵在臉上,這周氏還真是個厲害的。連新兒都找來了。

    「嵐兒,時候已經不早了,」周氏瞄了自己的女兒一眼,「你爹和李大人也該要來了,不如你親自下廚弄幾道齋菜,讓眾人嘗嘗手藝。」

    周氏的吩咐,讓顏亦嵐的心一下子興奮飛揚起來,她老早就不想待在這沉悶的廂房內。李家擺明了不想要她這個媳婦,她卻要費心巴結,人間最大無奈莫過于此。

    「是。」她起身,動作緩慢不見一絲心急,這可是周氏多年費心教導下的成果。

    一踏出廂房,一陣涼風吹來,顏亦嵐立刻吐了好大一口氣,總算精神了些,她心情好的踢了踢小徑上的小石頭。

    「小姐,」一旁的喜菊連忙制止,「小心弄髒了鞋。」

    喜菊蹲下身來,細心的撫去顏亦嵐繡花鞋上的灰塵。

    顏亦嵐乖乖的站著,居高臨下的看著喜菊,很多時候,她實在覺得繁文縟節多得令人厭煩,但她將來是狀元夫人—自小侯府上下都這麼跟她說,所以她要有規矩、她要有風範。

    她知道自己沒有娘親的優雅,也沒有嫂子的美貌,有的只是圓潤的身材、圓圓的臉蛋,笑起來時哥哥總說如同寒冬褪去,春回大地,溫暖人心,所以她愛笑,總是笑意盈盈,侯府上下都喜歡她,可偏偏未來的婆家似乎一點都不滿意她。

    她抬頭看著遠方,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當狀元夫人,但不可否認的,李儒新長得挺好看又風度翩翩,他們門當戶對,這門親事該是對的。

    忽地,她的目光注意到遠方一抹白色的身影。

    千佛寺立于山之頂,南側院落外是個深崖,那里的景致優美,一望無際,只是景色雖美,但稍不注意就會失足跌落,粉身碎骨。

    這些年還听說有不少不得志的讀書人,或生覺無趣的市井小民來這里一躍而下,久而久之,千佛寺的南側院不單以景色優美著名,還多了不少鬼魅的傳說。

    此時那里站著一身白衣的高瘦身子,衣擺隨風飄飄,帶了幾絲仙氣或……鬼氣?

    「小姐,」喜菊站起身來,輕聲催促。「該走了。」

    顏亦嵐沒說話,伸出手指著那白衣男子的方向。

    喜菊一眼看了過去,身後的清荷則嚇得出聲,「那是鬼嗎?」

    「胡說,大白天的,要見鬼還太早了。」喜菊輕斥了一聲。她跟清荷都是家生子,爹娘都是在顏府當差,清荷的爹娘管庭園,她的爹管馬房,娘親則在繡房管事,在小姐六、七歲時,夫人看她們兩個丫鬟機靈,就選到小姐跟前當差。

    她生性沉穩,而清荷則活潑開朗,倒是一冷一熱搭配得剛好。

    「是啊!大白天的,不是鬼。」顏亦嵐狐疑的多看了幾眼,但因距離太遠,實在看不清那人的長相。

    她告訴自己不能管閑事,因為她還得忙著去一展手藝,煮幾道素菜,巴結一下擺明一點都不喜歡她的陳氏,讓陳氏睜眼瞧瞧,她可是出得廳堂、進得廚房的好媳婦,只是……

    走沒幾步,顏亦嵐心中覺得不踏實,她轉過頭又看了那白衣男子一眼,只見那人又朝懸崖移動幾步,她不禁雙眼微眯。

    懊不會是真的想尋死吧

    她能見死不救嗎?

    當然不能!

    飯菜晚點再吃死不了人,但若那家伙縱身一躍,這輩子就完了。

    她將裙擺一撩,顧不得身後喜菊和清荷的呼喊聲,沒命似的往那個白衣人沖去。

    站在山峰之頂,山川草木,日月風雲,天地之間盡其在我,言有盡而意無窮,涼風襲人,心境寬闊。

    于樂柏算算這一次上山,在千佛寺里待了快一年,這可是他這些年來待得最久的一次,天漸漸變涼了,算算時間也該是時候回去,不然可有人要急得派人來押他下山了。

    他在這片寧靜的深山古剎度過無數晨昏,雖曾經志在天下,但最終情願隱居于此。

    想當年他年紀輕輕便成舉人,還當上會元,原以為終是穩當連中三元,狀元及第,偏偏在殿試前夕卻病了一場,胃痛得下不了床,就這樣讓狀元位置從手邊溜走。

    他抬頭望天,這天地運行自有其道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得之淡然,失之坦然,縱是少了功名加身,但若能怡然自得,這無人聞問的山川之間,也是自己的志在天下。

    這麼想著,他不自覺的往前走一步,突然—

    「別跳!」對顏亦嵐的身材和那一雙短腿來說,這一次真可以說是拚足了勁來救人。

    她跑得飛快,把喜菊和清荷都甩到身後,不顧一切的縱身一撲,將眼前人給撲倒在一旁。

    于樂柏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摔在地上,一口氣還沒喘過來,顏亦嵐圓潤的身軀就重重的壓在他身上,讓他差點岔氣。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話听過沒有?」她劈頭怒斥。

    于樂柏一時暈頭轉向,但她口中的自古名言他自然听過,胡亂的點了點頭。

    「既然听過,你怎麼可以跳崖尋短?」

    跳崖尋短一下子他暈眩的腦袋清醒了過來,抬眼看著壓在他身上瞪著他看的姑娘,不是頂漂亮的,但有張討喜的圓臉,身形圓潤,雖然不到胖的地步,但此刻壓在他身上,還是讓他想呼吸都無法順暢。

    顏亦嵐想到只差一步,人就跳下去了,一顆心直狂跳,再低頭看他,不禁因對方的長相而驚艷得兩眼發直,心跳更是加速。

    身下這人雖然蒼白瘦弱了些,但氣質溫潤如玉、五官出塵,令她原本一堆勸世的長篇大論全都瞬間拋到了九霄雲外,只能呆愣愣的微張著嘴,看直了眼。

    這公子長得好俊,兩眼熠熠生輝,像要把人吸走似的。那個李儒新算什麼,跟人家一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美男子啊,這才是真正的美男子。

    「姑娘?」于樂柏被壓在地上,背痛、腳疼、全身都難受,「可否先讓在下起身?」

    真好听的聲音,清亮悅耳,顏亦嵐听得沉醉,但一感受到他正掙扎著要起身,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不行,我不能讓你走,除非你答應我,不再尋死。」這麼好看的男人,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死。

    于樂柏沒想過要輕生,不過這姑娘若再不起來,他可能就會被她給壓死,但又怕心里話說出口會傷了姑娘的心。

    「你可有想過你若真這麼一跳而下,你父母知道了會是如何的傷心?」

    他輕嘆口氣,「在下自小夠父親遺棄,母親早逝。」

    顏亦嵐聞言一愣,天底下怎麼有這麼沒良心的爹?竟然遺棄這麼俊俏的兒子?「你爹真是個王八羔子。」

    她的直言,差點令他被口水嗆到。

    不知在跟誰生氣,顏亦嵐自顧翻著白眼,用力一捶他的肩膀,「男子漢,有點骨氣。縱使被人遺棄,你也不該尋短。看你年紀跟我哥哥差不多,也該有妻有小,總得為妻小著想。」

    「在下尚未娶親。」這一拳讓他痛苦的呻吟了一聲,這個姑娘沒把他壓死,是打算打死他嗎?

    「你還未娶親你長得這麼好看,怎麼還未成親?」

    他再也忍不住的說道︰「若姑娘想與在下閑話家常,不如你先起身,讓在下喘口氣可好?」

    「喘口氣?」顏亦嵐一臉迷糊。

    「是。」見她發愣,他頓了一下提醒她,「在下被姑娘壓得難受。」

    顏亦嵐這才注意到兩人相疊的身子,先不說這樣子被人看到是否會誤會,單就被自己這圓潤的身材壓著,他肯定難受。

    她耳根一紅,連忙翻身,有些驚慌的看著美男子捂著胸口緩緩的坐起身。

    顏亦嵐面頰發燙,「你……還好吧?」

    「沒事。」看出她的不自在,他唇角一勾,眼眸一閃,露出淡笑。

    他的笑容令她有些怔住,此美只應天上有,但偏偏是個男人,若是女人,肯定迷死一票公子哥兒,單瞧著就賞心悅目。

    「你長得這麼好看,為什麼要尋短?」雖說不該好管閑事,但事情既然讓她遇上了,她就決定管到底。

    「姑娘為何口口聲聲說在下要尋短?」他想站起身,這才發現腳踝傳來一陣痛,看來是這姑娘沖過來時將他弄傷了。

    「因為再一步你就掉下去了。」她指著前方的深崖,「你看我圓滾滾的身材、圓圓的臉,跟你的相貌一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我都能好好的活著,你有什麼過不去的?」

    看著她生動的表情,于樂柏不由得輕笑出聲。這個圓潤姑娘還挺逗的。

    「虧你還笑得出來,」她不以為然的瞧著他,「要不是我舍命相救,你已經粉身碎骨了。」

    「姑娘……你真可愛。」

    可愛?被美男子稱贊,顏亦嵐沒來由的瞬間心情飛揚起來,但她還是裝了個鎮定樣子說︰「我曉得,長得丑、長得不怎麼樣、長得不漂亮,最好听的一句贊美就是可愛。」

    「你真的很可愛。」他的稱贊是發自內心的,她或許真的不美,但總是上揚的嘴角帶著渲染力,讓人也忍不住跟著嘴角上揚。

    他一臉的認真,反而令顏亦嵐不好意思了起來。

    「小姐,你還不趕快起來?」總算跟上的清荷、喜菊一左一右連忙將顏亦嵐從地上給扶起來,手忙著拍去她身上的灰塵,「慶幸這里沒人,若讓人看到你壓在一個男人身上成何體統?」

    「我是要救人。」被扶起來的顏亦嵐一臉理直氣壯。

    兩個丫鬟很識趣的沒有反駁主子,反正趁沒人發現把小姐帶走就是了。

     顏亦嵐低頭看男子還坐在地上,不禁問︰「你還不起來嗎?」

    他臉上淺笑依舊,「想坐會兒。」若讓她知道,她壓得他的腳扭傷了,只怕會無地自容。

    她打量著他的裝扮,身上的衣料是上好的絲綢,就連她這個侯府千金身上穿的都未必有他的精致,看來也是個富家子弟。

    「小姐,走吧。」

    她也想走,只是……「可不是每次遇難都能遇見貴人救你一命,所以你別再有尋死的心,明白嗎?」

    「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只是……」雖說是個可愛的姑娘,但行事也太過沖動了,「在下從未想要尋短。」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被風飄傳進顏亦嵐的耳里,讓她如遭五雷轟頂,劈得她直挺挺的動也動不了。敢情是她誤會了

    「在下從未想過尋短,」他的性子本就有些清冷,但此刻眼中卻因笑意而有了暖意,「只是看到這片美景,一時忘情,離懸崖近些罷了。」

    「看風景」顏亦嵐看到他眼帶笑意,真想眼楮一閉暈過去算了,無奈侯府吃食太好,不單養出她圓潤身材,就連身子骨也好得不得了,要暈倒可不是簡單的事。

    「少爺你怎麼坐在地上?」驚喊著的尤金是于樂柏的長隨,原本躲在一旁的陰影處打著盹,讓他家少爺獨自一人去感嘆天地廣闊、山川美景,誰知道听到聲響驚醒,一睜開眼卻看到自家少爺跌坐在地上。

    若他家少爺有什麼萬一,他回去不被他們大當家直接剁成八塊放在爐上煮了才怪!

    「別動。」于樂柏制止尤金要將他扶起的動作,但心急的尤金根本沒理他,硬是要把他扶起來,這動作令他痛得臉色一白,薄汗瞬間布上額頭。

    「少爺」尤金腿一軟跪在地上,「你怎麼了?」少爺的臉怎麼白成這樣

    「只是疼。」看著尤金大驚小怪,于樂柏的臉色一沉。

    「疼少爺,難不成你的腿斷了」尤金的聲音揚高八度,心想自己真的完了,一張臉比受了傷的主子還蒼白。

    斷、斷了顏亦嵐僵住身子,剛剛他還站得好好的,怎麼現在腿就斷了?不會是她飛奔過來的時候撞斷的吧

    她在心中哀嚎著,現在想跳崖的人換成她了。

    「只是扭了一下,瞧你說的。」于樂柏注意到顏亦嵐的手不自在的扭著帕子,遂出聲緩頰,「多謝姑娘一片善心,在下銘記于心。」

    明明被她撞傷還跟她道謝,她無地自容得臉爆紅,怯生生的伸出手,指著他的腳,「真沒事?」

    「沒事。」他語氣肯定。

    「少爺,你都起不了身了,怎麼會沒事?」尤金在一旁喳呼著。「你是哪家的小姐?」

    「尤金。」于樂柏斥了一聲。

    尤金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閉上嘴。

    清荷連忙悄悄拉了顏亦嵐一下,看這位俊美的公子似乎不打算追究,但他身旁的長隨不好打發,這個時候最好快點走人。

    顏亦嵐自然也心知肚明,只是—

    「可要請大夫?」她忍不住多問一句。

    「小姐,這位公子有長隨照料,」喜菊在一旁開口,「我們快遲了。」說著再也不顧顏亦嵐的意願,半拖半拉的把人帶走。

    「喂,你別走!你撞傷了我家少爺,怎麼沒留一字半句就走了?」

    于樂柏制止尤金,不讓他上前去攔人。

    顏亦嵐不放心的轉頭看了一眼,就見他專注的盯著自己離去,她想回頭,無奈兩個丫鬟拉著她,一刻也沒遲疑的加快腳步,不讓她停留。

    尤金一臉氣憤難平的扶起于樂柏。

    「向靜空大師問問這位姑娘的來歷。」于樂柏淡淡的交代。

    尤金哪有心思去問這個,但隨即一想,確實得去問問,不然若是大當家的問起少爺是怎麼受傷的,冤有頭、債有主,要討這筆債,也不該算到他的頭上來。

    夕陽西下,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離開千佛寺,坐在里頭的人各懷心事。

    先行的馬車里坐著的是朝中正得寵的李儒新和其母陳氏,母子倆正商量著怎麼退了與安侯府這倒霉親家多年前定下的娃娃親。

    另一輛馬車上,安侯爺顏千松則是滿腦子想著自己受皇帝責罰也就算了,現在不單連累兒子被眨官,連閨女的親事眼見也要被緩下,心中氣憤又懊悔,想著這片日月丹心有什麼鬼用,走到今日,倒不如種菜養雞過一生算了。

    侯爺夫人周氏則是沒空去氣惱些什麼,只盤算著過幾日不等李府動作,先找個人直接上李府談閨女的親事,打定主意就是要讓女兒嫁進李府,請去談親事的人不能是等閑之輩,這個人的身分肯定得讓李府有所忌憚不好再推托,她腦中飛快的思索著幾個可能的人選。

    所有人的心思全都繞在親事上頭,只除了顏亦嵐。

    方才她在寺里的灶房跟個小沙彌打听到那個男人——千佛寺偶有讀書人借住,而那位公子便是其一,就住在西側廂房,說是個科舉失意的書生,而且一住已經住了快一年,她特意多做了些山藥餅請寺里的小沙彌送去,雖禮輕,卻能稍稍聊表心中自己沖動唐突而造成他受傷的歉意。

    馬車離開了千佛寺,兩人該是再也不會有相會之期,畢竟她是侯府千金,而他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讀書人,從小她就被教導大戶人家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和失意書生的萍水相逢不過是生命里的插曲而已,何況她要嫁人了——嫁給京城眾家閨女一心仰望的狀元郎。縱使自己爹娘此刻因為這門親事眉頭深鎖,她此生仍已注定。

    「爹、娘,回府後,我想從庫房挑些好料子出來,」顏亦嵐語氣輕快的打破沉悶的氣氛,既然無法改變現況,那就不用再煩憂,她笑著臉說︰「嫂子有喜是開心的事,我得替將來的小佷女或小佷子做些衣裳才行。」

    她大哥被眨至靜江,連帶著一票家眷也要跟著過去,她嫂子有孕才滿三個月,肚子還不顯,大夫診斷之後說這胎胎象穩當,嫂子思量過後,就打算跟著夫君赴任。

    顏亦嵐打算要趕制幾件衣物,當是做姑姑的心意,畢竟這一去,也不知道孩子要多大才能再見。

    她的笑容周氏看在眼里,心頭難過,伸過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娘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顏亦嵐反倒覺得委屈的人是自己的爹娘,她很清楚爹娘是擔心若跟李府的親事告吹,會讓她留下一個不好的名聲,所以才會處心積慮的想她早日嫁進李府,避免親事生變。

    女人的一生幸福與否就看自己嫁了什麼樣的人,只是她對今日執著嫁進李府到底是對是錯,還真沒個答案。

    但她知道她爹失了聖寵,若有個正得寵的狀元郎女婿來幫襯著,侯府至少還能保著這表面上的風光氣派。

    走到這一步,為了安侯府,她是不嫁也得嫁了……

    馬車入了城,外頭的喧鬧聲吸引了顏亦嵐的注意力。

    今日十五,夜里城東有個晚市,這個時候正熱鬧著,她大哥曾陪著她與嫂子去逛過幾次,今日心煩,她突然想去走走。

    周氏瞄了一眼,看閨女不停的翻著布簾往外瞧,不由得柔聲開口,「侯爺,時間還早,不如吩咐幾個人跟著嵐兒,出去走走吧。」

    顏千松輕挑了下眉毛,雖然在外頭是威嚴的侯爺,但關上門來,他就變成個妻管嚴,這麼多年下來,他也樂于這樣的相處模式,所以既然妻子開口,他自然不會不從。

    「去吧!小心點,晚些時候叫你大哥來接。」

    「謝謝爹。」顏亦嵐帶笑的眼轉看向周氏,「謝謝娘。」

    看著閨女被扶下馬車後,周氏再也忍不住的說︰「侯爺,若讓嵐兒嫁進李府,可要受苦了。」

    顏千松一哼,「我安侯爺的女兒,誰敢讓她吃苦頭。」

    朝廷的局面大家了然于心,這個時候周氏不忍將心中的話老實說出來,只能伸出手握住顏千松的手。

    顏千松低頭看著那只多年來依然白皙的手,輕嘆了口氣,「婷兒,」他叫著妻子的閨名,也是一臉無奈,「這是爹定下的親事。」

    「我明白。」她也沒有怪他的意思,只是天下父母心,若是安侯府依然富貴也不怕這些,只是現在情況變了,反而得靠著嫁女兒去保顏府一門的富貴,雖說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但對忠心朝廷的安侯府上下來說實在不公平。

    想著,周氏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顏亦嵐興匆匆的帶著清荷、喜菊和幾個家丁走在熱鬧的街上。

    話說這晚市的崛起也不過是這幾年的事,城東原就有間掛著皇室招牌的高檔酒樓「悅客來」,但不知什麼原因,最後竟然落到了一個平民百姓的手中。

    而這個晚市,就是那個新當家想出來的把戲。

    必于悅客來的當家,讓京城里的任何人來說,都能說上一段傳奇,不過他到底是怎麼發跡的卻沒幾個人知曉,只知道他貌似潘安、美如冠玉、心靈手巧,懂交際又煮得一手好菜,可以說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翩翩男子。

    不過除了有頭有臉能坐上悅客來上房的貴客之外,外人想見這個當家一面可以說是難上加難。

    以前听說這些事還不覺得如何,但今天顏亦嵐卻覺得傳言言過其實,什麼天上少有、地上無雙,她肯定那個當家的絕對比不上今日在千佛寺遇見的俊公子好看。

    一想起他,顏亦嵐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揚,一個轉頭卻看到兩個丫鬟愁眉苦臉的。

    「清荷、喜菊,」在賣紙傘的攤販前隨意的看著,顏亦嵐分心的說︰「你們倆開心點,等我嫁人之後,要出來一趟可沒那麼容易了。」

    就算她爹還是個受寵的侯爺,陳氏也不會是個讓媳婦好過的婆婆,她很清楚這一點,心里早有準備。

    清荷和喜菊對視一眼,這些日子侯府上下為老爺和大少爺眨官的事而顯得氣氛低迷,加上方才在千佛寺伺侯,看到李家人那副推托親事的嘴臉,縱使現在眼楮里看的是街上的新奇玩意,兩個丫鬟眉宇間也是染著輕愁,連一絲笑意都擠不出來。

    「小姐,若心里不舒服,可別憋著。」清荷的性子比喜菊直,心里有話也藏不住,直接關心的說。

    「我也不想憋著,」她看了清荷一眼,「可其實我一心只想著千佛寺那個俊俏的書生。」

    清荷聞言瞪大了眼,連忙看著四周,「小姐,別胡說。」

    「我沒胡說,我真的是想到他了,」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心虛,「尤其是我撞斷了他的腿,這事兒只怕到死也忘不了。」

    提到那件事,清荷和喜菊對看了一會兒,雖然很想忍住,但最後還是忍不住的笑了出來。當下是覺得丟人,但現在回想起來,那俊俏公子還挺滑稽的。

    顏亦嵐不自覺的捏了捏自己的臉頰,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們說,我是不是該少吃點,再瘦些?就算不會好看,但至少不至于將人的腿給撞斷。」

    雖說那名公子被撞傷了腿很可憐,但既然是主子的丫鬟,當然是一心偏向自己的主子,于是清荷說道︰「這事也不能全怪小姐啊,是他一副文弱相,活似病了許久的樣子,小姐也是一片好心相救,只是……有些誤會罷了,所以小姐無須將此事放在心上。」

    顏亦嵐也明白不能更不該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不然她的心情老是受到影響而坐立難安。不過說到底,還是應該要少吃一些。

    才想著要自己少吃一些,一轉頭看到街上賣的白糖糕,顏亦嵐還是忍不住買了幾塊解饞。

    一邊吃著,一邊逛著,她那平凡的長相,加上今日身上又沒帶什麼貴重的珠飾,普通得就像尋常人家的閨女,這該是長得不起眼的好處之一,她反而能開心自在的做自己。

    在賣木飾的攤子前,她看中了一把木梳,停下腳步把玩,木梳上頭刻著一棵石榴花和結實累累的石榴,雖然不是上好的木頭,但做工倒是細致。

    她拿起木梳,心想就要成親了,石榴倒是個好兆頭。

    「姑娘好眼光,」小販一看生意上門,立刻開口招呼,「這石榴紋梳子代表著多子多孫多福氣,保佑姑娘早日能找到好人家。若姑娘喜歡,就算姑娘三十文錢就好。」

    三十文錢?顏亦嵐將白糖糕吞下肚,也沒打算還價,只是看了一旁的清荷一眼。

    清荷立刻拿出荷包,正要付帳時,身旁卻冒出一道聲音——

    「這把梳子我要,這是三十文錢。」

    清荷皺起眉頭,看著身旁出聲的冒失鬼,對方那打扮,跟她一樣是個使喚丫鬟,「喂!這是我家小姐先看中的東西。」

    同樣一身丫鬟打扮的青衣女子彷佛沒有听到,徑自說道︰「三十文錢放在這里。」手一伸就把顏亦嵐拿在手中的木梳給抽走。

    「無禮的丫鬟。」喜菊滿心不快。「給我站住!」

    「算了吧。」顏亦嵐的嘴一撇,雖說東西被搶心頭不舒服,但她實在沒興趣為了把梳子跟人在大街上起爭執,一方面是話傳出去不好听,另一方面則是那把梳子雖然別致,但她也沒有喜歡到非擁有不可的地步。

    她的眼角瞄到那個青衣丫鬟興匆匆的背影,接著看到她將梳子遞給自己的主子——那個害得她爹在朝堂上被聖上喝斥的楊大人的千金——楊冬晴。

    說起楊冬晴,京城內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小小年紀就已艷名遠播,父親原本不過是個小小員外郎,算是安侯爺的部屬,表現雖然稱不上出彩,但至少也是個可以交辦事務的人,不料近來,看著皇上益發沉迷于煉丹之術,不跟安侯爺勸戒也就算了,反而不知從哪里找來個郎中,說什麼懂得長生不老、天道運行之術,要替聖上煉丹藥,聖上吃了還精神了不少,龍心大悅直接把那郎中封為國師,還大大的賞賜了楊大人一番。

    她爹因此看不過眼,上疏諫言卻被拔官,正好楊大人受寵,所以官位一下連跳好幾級,直接取代她爹。

    對于楊家這一門,顏亦嵐實在沒有一字半句的好評論,但不可否認的,楊冬晴是個水靈靈的大美人,像朵盛開的牡丹花。

    看楊冬晴接過丫鬟手中的木梳,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她是故意的?!

    她不記得自己跟楊冬晴有何過節,若是有恩怨,也是她們各自爹的事,扯不進她們之間。

    顏亦嵐收回視線,看來只是吃飽撐著沒事做,跟她搶東西罷了,懶得再看那個弱柳扶風卻品性不佳的美人,她走到一旁的字畫攤。

    幾幅畫看來都還不錯,但也沒有特別顯眼,倒是小販正在細心整理的一幅縹緲山水畫別有一番風味,只是這景色有些眼熟,她卻一時想不起自己在何處見過,落款的紅印署名葉三,這個名字她從未听聞,看來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畫者所繪。

    顏亦嵐盯著畫出神,突然鼻息間飄來一抹暗香,她眼底閃過一絲光亮。

    「這幅牡丹畫得不錯,」顏亦嵐故意抬起頭,指著已經被垂掛到後頭、顯得兆頭好卻有些俗氣的花團錦簇字畫,「不知要多少……」

    「這畫確實不錯。牡丹富貴,雍容大度,國色天香,多少銀子?」楊冬晴銀鈴般的聲音在一旁發出。

    原本正小心的要將山水畫給收起來的小販,一看到楊冬晴的美貌瞬間看直了眼。

    楊冬晴似乎早就習慣大家投注在她身上那驚艷的眼神,得意的瞥了一旁身材圓潤的顏亦嵐一眼,等著她難堪生氣,卻沒料到她竟然一聲不吭的。

    「這幅花開富貴小姐若喜歡……就算你三兩銀子就好。」小販笑咪咪的說。

    這個價錢有些高,但是楊冬晴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的要丫鬟付帳。

    「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主子沉得住氣,清荷可忍不住,她一眼就認出楊冬晴的丫鬟就是方才搶石榴紋木梳的那個丫頭,「我家小姐看上什麼,你就搶什麼?你故意的!」

    「說什麼搶,我們買的哪樣東西沒付銀子了?」楊家丫鬟也不客氣的替自己的主子出頭,「真是粗鄙的丫頭。」

    「紅桃,少說兩句。」楊冬晴輕斥一聲,用絹帕輕捂了下嘴,聲音嬌嬌媚媚的說︰「丫鬟沒規矩,出聲頂撞,顏小姐見笑了。」

    顏亦嵐想不透楊冬晴為何要搶她看上的東西,但這大街上人來人往的,這麼多雙眼楮瞧著,她的耳邊好似又響起從小到大教習嬤嬤再三叮囑的話——小姐,你是侯府千金,將來還會當狀元夫人,要雍容大度,忍人不能忍。

    顏亦嵐深吸了口氣,接著露出笑臉,「不要緊,若要說出聲頂撞也是我的丫鬟在先。」

    楊冬晴直勾勾的瞅著顏亦嵐看,心想不過就是個十五、六歲的丫頭,要打發這種貨色,對她這個死過一次、穿越而來的現代人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顏家嫡女從小夠嬌養在府里,沒什麼不好的風聲外傳,畢竟有個侯爺爹擋在前頭,就算他的閨女再不好,看在她爹的分上,也得好上幾分,而這不是楊冬晴樂見的事。

    權勢地位這種事古今皆然,她與顏亦嵐素無恩怨,只是她穿越而來,獻計找人讓她爹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紅人之後,她就一心想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京城里眾家閨秀們談論的幾個如意郎君,就數狀元郎李儒新的條件最入她的眼,畢竟他長相俊俏、風采翩翩,將來前途無可限量,可惜打小定下了娃娃親,眾人只能暗恨。

    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這個道理楊冬晴懂,她也不打算委屈自己,畢竟她長得一副花容月貌樣,既是京城第一美女,配個狀元郎也算相得益彰,至于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胖丫頭,縱使貴為侯爺嫡女也得挪開自身,把正妻的位置讓給她。

    「顏小姐真是好教養。」她心里比較想說的是︰你這丫頭實在不該再吃了,那身子都快找不得腰了。

    「比不上楊家小姐。」顏亦嵐就算察覺了她的言不由衷也沒放在心上,「只是這條街上還有什麼是楊小姐喜歡的,不如楊小姐先選干,以免兩家的丫鬟吵了起來,丟了兩家人的臉面。」

    明知道她是存心找麻煩,卻一點都不被她影響,看不出來小小年紀倒是挺沉得住氣的。楊冬晴嘲弄的想,倒令她小看了。

    楊冬晴嬌媚的目光一掃,輕咬著下唇,一副為難的樣子,「我與顏小姐眼光相似,只怕是顏小姐想要的,我全都想要。」

    這不就擺明了要與她杠上?顏亦嵐微眯了下眼。

    「不如就……」楊冬晴緊盯著顏亦嵐,手輕輕的往旁一指,「先買下這幅松柏長青,我瞧你方才盯了許久。」

    顏亦嵐的神情一僵。

    見狀,楊冬晴的嘴角揚了一下,她早就注意到讓顏亦嵐停下腳步的是這幅松柏長青,而不是富貴牡丹,這小丫頭真以為她是蠢的嗎?

    「顏小姐喜歡,對吧?」她的媚眼一勾,嘴含笑,「真是失禮了。」

    顏亦嵐咬著牙,再好的脾氣,遇到這樣惺惺作態的人也很難心平氣和。

    楊冬晴正等著她發作,好讓眾人見識一下這侯府千金的好教養,卻沒料到一聲清亮的聲音傳來——

    「這幅畫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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