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後的鄉間道路泥濘不堪,一輛半舊的馬車趕著去投胎似的駛得飛快,車里的三個人均被顛得七葷八素,車門跟窗子都關得緊緊的,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洛宇嫻深吸了一口氣,不然她快吐了,要是她吐了,那氣味……咳咳,保管另外兩個人也會跟著吐。
「姑娘……姑娘……你還好吧?」紋娘雖然自顧不暇,還是拚了命的過去扶著洛宇嫻。
洛宇嫻臉色煞白,氣若游絲地道︰「不好……」
這情況能好嗎?
她穿來三天,整整三天都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除了有人扶她起來,硬灌她喝湯藥之外什麼也沒吃,這不過才第四天,她就被人拽著塞進馬車里,說是送她去鄉下的莊子養病。
她覺得自己佔據的這具身軀沒病,就是餓,原主可能一心想死,所以不肯進食,搞得連講話都很困難。
原主是得償所願的死了,但這身子卻害到她,她前生可是一年難得小感冒一次的健康寶寶,穿來成了病貓,真難適應啊!
「姑娘再忍忍,好像快到了。」紋娘雖然這麼說,可是她也沒把握,不知道蔣家要把她們主僕三人送到哪個荒郊野嶺才甘心。
洛宇嫻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我忍。」不然還能怎麼樣?
角落里縮成一團的小丫頭雪盞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姑娘……奴婢不想死……」
洛宇嫻點點頭。「大家都不想。」
有求生意志,這小丫頭可比原主好多了,前生她最瞧不起動輒尋死的人了。
人生在世總會遇到難關,設法克服便是,雨過總會天晴,至于去尋死嗎?
可是啊,就怕她前生的家人以為她是過不了情關而自殺,那她可就冤枉了。
說實在的,她老早就想開了,那兩個人一點也不值得她賠上自己的性命,偏偏她是在接到程冠瑤的電話後撞車的。
她實在不解程冠瑤究竟跟她是什麼孽緣?她一直把程冠瑤當成貼心、善解人意的小學妹,幫她申請獎學金、跟她合住,對她照顧有加,程冠瑤卻在她全省跑透透為農民開課時,跟她交往八年的未婚夫章裕宇上床,還懷孕了。
她當然很震驚,章爸章媽向她道歉,說他們很慚愧,程爸程媽也向她道歉,說沒臉見她,結果當然是她這個沒有懷孕的人退出。
當她放手成全他們後,程冠瑤竟然還打電話力邀她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害她出車禍一腳穿到古代來……
如果說自己上輩子有欠程冠瑤什麼才導致這樣的結果,那麼現在她應該通通還清了吧?離開了現代、離開了她愛的家人、朋友、她愛的農業和她的果樹……這代價真是太高了。
她莫名的想知道她都死了,那兩個人還能開開心心、心安理得的舉行婚禮嗎?會有多少人對他們指指點點啊!
想到他們一定會被她的死給影響,呵呵,她總算有點痛快的感覺,但那點痛快也改變不了此刻她悲摧的命運……
「可是……可是咱們就快死了……」雪盞抽抽噎噎地說。
「你胡說什麼?」紋娘斥道︰「誰說咱們會死了?」
雪盞哭哭啼啼地說︰「我听到兩個婆子在角門那里說的,說大爺下了令,要把咱們三個綁石塊沉江,就算沒綁石塊,咱們都不會泅水,也活不了……」
「諒他也不敢那麼做!」紋娘氣急敗壞的說︰「咱們姑娘是蔣家明媒正娶、八人大轎抬進門的正房嫡妻,地位在那里擺著,人要就這樣消失不見了,看他們怎麼向洛家交代!」
雪盞吸了吸鼻子,小聲地說︰「可……可是誰都知道,老爺太太根本就不管姑娘是死是活……」
這兩句話可說到洛宇嫻的痛處了,不過不是她痛,是原主痛。
她腦子里有原主的記憶,明白原主雖是蘇淮首富洛家的嫡長女,但生母早死,繼母武氏對她不冷也不熱,雖然沒虐待她,但也沒對她多好,除了繡活,其余的她什麼也不會,沒讀過書不說,也沒請人教她規矩,明知道和她訂親的是商戶人家,將來是正經的當家主母,卻不教她管家理事,讓她的性格天真到接近蠢,容易讓人拿捏。
她十四歲嫁進蔣家,夫君蔣雲浩是上寧縣大商家蔣家的嫡長子,兩家結親自然是商業上的利益考量,不過嫡長子娶嫡長女,兩家又都是有頭有臉的商家,可以說是門當戶對,人人都夸武氏賢慧,待她這個繼女不薄。
出嫁前,除了請教引嬤嬤教一些為人妻、為人媳的基本道理,武氏沒教過她管家,她對銀錢沒概念,帳本更是看都沒看過,只知道她嫁妝多,但具體多少並不知道,還為了展現新媳婦的誠意,一進門就把嫁妝銀子、鋪子都交給婆母袁氏幫她打理,從不過問盈虧。
婚後三年,她肚皮沒消息,她視若親姊妹的大丫鬟柳媚便暗示她該為蔣雲浩納妾了,而那個最適當的人選就是柳媚本人。
柳媚說的合情合理,她們雖為主僕,但情同姊妹,若是她生出兒子,那麼就跟她生出兒子是一樣的,到時兒子記在她名下,蔣雲浩有了嫡長子,那麼她在蔣家的地位就穩固了。
于是,她便傻傻為柳媚開了臉給蔣雲浩收房,並力排眾議,柳媚還沒生出兒子,她就執意抬柳媚為姨娘,還一心指望柳媚能懷上孩子「為她爭光」,夜里把丈夫往柳媚的房里趕。
日子一久,蔣雲浩的心被柳媚抓得牢牢的,他再也不去原主房里了,而柳媚也爭氣,才兩個月就懷上孩子。
柳媚的肚子漸漸大了之後,人人都說懷的是男胎,她底氣足了,加上蔣雲浩又寵她,她在後宅里走路有風,對下人頤指氣使不說,又抱怨天氣熱,屋子小,她挺著肚子連轉個身都不方便,還說蔣雲浩定要跟她行房,床小,她挺著肚子實在不方便伺候。
一般人听到這種話會不是滋味,但傻到無藥可救的原主居然主動提出跟柳媚交換屋子,讓柳媚堂堂正正的住進了正房,她自己卻去住小跨院的偏房,袁氏問她怎麼回事時還滿口她自願的,以為這樣很賢淑。
如此過了七個月相安無事的日子,說是相安無事,實際上是原主一直在讓著柳媚,那柳媚仗著肚子跟蔣雲浩的寵愛,根本已是大房後院里的當家主母,蔣雲浩對她言听計從,下人也搶著巴結奉承,而原主的小跨院就形同一座冷宮,根本無人聞問。
出事的那一日,柳媚邀原主去賞花,卻滑了一跤,孩子差點掉了,原主也是飽受驚嚇,但不知道怎麼搞的,就變成了原主要害柳媚,推了她一把,醒來的柳媚更是哭哭啼啼、悲悲切切的說兩人不是情同姊妹嗎,原主為什麼要害她?還說原來原主一直不希望她生下孩子,待她的好全是虛情假意等等,袁氏也指責原主心腸歹毒,竟想加害蔣家第一個孫子,再加上蔣雲浩氣極之下給了原主一耳光,種種原因加在一起,原主就一心求死了。
她不吃不喝,最後沒有換得丈夫對她的憐惜,而是眼不見為淨,直接派人把她送到鄉下莊子上「養病」。
所以雪盞說的沒錯,就算蔣雲浩真的沒良心到把她沉江了,洛家也不會有人為她出頭,武氏從沒當她是女兒,而她爹長年被武氏吹枕頭風,對她這個不討喜又沒存在感的女兒沒有什麼父女之情……
馬車終于停了下來,緊閉的車門也終于被打開了。
韓嬤嬤撇了撇嘴。「大奶奶,莊子到了,您下車吧。」
紋娘小心翼翼扶著洛宇嫻下了馬車,雪盞听到是莊子也趕忙跳下去,生怕沒跟上會被載去江邊綁石塊。
吳嬤嬤過來把三個包袱往雪盞懷里丟,有一個還掉在泥地上,雪盞忙去撿,她又遞給紋娘一個荷包。「這是二十兩銀子,夠你們在這莊子生活一年了,柳姨娘交代了,若老實安分的在這莊子上待著,一年後還會有二十兩銀子給你們送來,若是不老實……哼哼,那就連一兩銀子都沒有,到時要怎麼生活,你們就自己看著辦吧!」
威脅恐嚇一番,韓嬤嬤、吳嬤嬤便上了馬車,車夫一聲駕,馬車揚長而去,連給洛宇嫻這個正經主子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柳媚那個賤蹄子!」紋娘氣得身子直打顫。「大爺竟也听她的?太過分了,光是姑娘的嫁妝就不止三萬兩……」
此時的洛宇嫻已非原主那好傻好天真的笨蛋了,自然明白交到袁氏手里的嫁妝一時半刻是不可能討回來的,而此時站在這里罵破了嘴也沒用,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而她要吃飯。
「竟然想用二十兩銀子打發咱們,此等屈辱,咱們不受!」紋娘還在忿忿難平,她毅然決然地說︰「姑娘,蔣家是沒咱們容身之處了,咱們一起去死吧!」
她相信此時主子的求死之心一定比之前更強烈了,與其受這嗟來食,還不如死一死干脆。
「為何要死?」洛宇嫻淡淡地道︰「進去吧,天無絕人之路,咱們還有二十兩,總會有法子的。」
聞言,紋娘驚訝的看著洛宇嫻,一時也忘了要說什麼。
「姑娘說的對,咱們不死!咱們為何要死?」
雪盞小時候听說書的講過十八層地獄,因此她向來很怕死這回事,此刻听到主子說不死,她第一個附和,一馬當先去推開那兩扇搖搖欲墜的院門,就在她推的同時,兩扇門也很配合的倒了。
雪盞傻了。「奴婢真的沒有很用力……」
洛宇嫻點點頭。「不怪你,是太久無人居住了。」
這也不知道是蔣家廢棄了多久的莊子,以蔣家的財力和地位,要打發她這個嫡妻,大可以撥一處過得去的莊子安置她,顯見那幫人有多無良,竟將她丟到這里來,存心要讓她自生自滅。
他們不能明著弄死她,但她自己死了就跟他們沒干系了。不過,他們的如意算盤可是打錯了,她已不是那個任人拿捏的洛宇嫻,她不但不會死,還會好好的活著,若是有機會的話,她還會替原主報仇,不叫那原主死得太冤枉。
紋娘攙扶著洛宇嫻,雪盞拎著三個包袱,三個人走過荒煙蔓草的院子,打開大門——
雪盞又傻了。「姑娘——」
洛宇嫻嘆了口氣,雖說天無絕人之路,但是這屋子里竟什麼都沒有!
她實在是無多余的氣力了,虛弱的對紋娘道︰「扶我坐下。」
紋娘看著積了厚厚一層灰的地。「可是……」
洛宇嫻不在乎地說︰「無妨。」
雪盞很有眼力見兒,趕忙拿袖子拂了拂地上的灰,又把懷里屬于她自己的那個包袱放在地上。「姑娘坐這里吧!」
紋娘扶著洛宇嫻小心地坐下來,洛宇嫻又重重吁了口氣,這副身子弱啊,沒法子,走三步路就喘。
「我走不動了,你們去看看屋子里有什麼,有沒有吃的。」
紋娘和雪盞忙四處去看,洛宇嫻也在整理自己的思緒,胡思亂想沒多久,紋娘和雪盞就回到正屋了,看到兩人手上空空如也,她心里也有數了,這個廢棄許久的莊子,能有吃的才奇怪。
紋娘道︰「屋子倒不小,三間正房,左右抱廈,東西四間廂房,中間有個院子,後頭院子也大,廚房、柴房都頗大,還連著山泉水,廚房里是有鍋具和碗筷杯盤,但都生了厚厚一層灰,什麼吃食都沒有,看起來許久沒生火了。」
洛宇嫻點點頭,太陽快下山了,當務之急是要去買些吃的和燭火。「紋娘,你知道這是哪里嗎?」
「算算路程,這里應該是白雲村。」
洛宇嫻當然沒听過。「這白雲村是怎麼樣的一個村落?富庶嗎?人多嗎?」她怕方圓百里只有她們這一戶,走出去除了山還是山,那有銀子等于沒有。
紋娘搖頭。「我也是第一次來……」
三個人正在說話,冷不防一個面色嚴峻、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推開大門走進來,把坐困愁城的三個女人都嚇了一大跳。
紋娘馬上護著洛宇嫻。「你……你是何人?為何擅自闖進別人屋子?」
那男子見有人立即停下,甚至還後退了三步,退到門外去。「幾位姑娘莫慌,在下是隔壁落花莊的管事,姓聶,因兩處莊子乃是相連,聶某長年在此當差,未曾見此處莊門開過,適才經過,發現大門倒塌,怕有山賊宵小藏匿,故進來查探。」
洛宇嫻听了,示意紋娘不用母雞護小雞似的擋在她面前,人家說的合情合理。
她很客氣地道︰「我們是城里蔣家的家眷,初來乍到,發現屋里什麼都沒有,正好請教聶管事,這里可有店鋪可以買吃食?走路多久會到?」
聞言,聶剛心里已經有譜了,他自然知道這座莊子是蔣家的,一般被打發到莊子上的家眷不是犯了事便是養病,來養病鬼示還受到重視,不至于這般狼狽,看來是犯了事才被打發來此。
「要走半個時辰才有店鋪。」
半個時辰……三個人面面相覷,一來一回要一個時辰,到時天也黑了,又人生地不熟的,迷路或遇上壞人怎麼辦?
聶剛道︰「你們等等。」說完便離開了。
沒多久,有兩個小丫鬟提著食盒來了。「聶管事讓我們送吃食來。」
洛宇嫻喜道︰「有勞二位姑娘跑一趟了。」
「娘子客氣了。」人家看她們家徒四壁的,也沒指望打賞了,擱下食盒便告退了。
雪盞歡呼一聲打開食盒,紋娘見到除了吃的,還有燭火和一壺水,不禁嘖嘖稱奇,「看不出來那高個兒心思還挺細膩的。」她把食盒遞了過去。
洛宇嫻雖然想多吃點,把力氣養回來,但這副身軀絕食了幾日,如今只吃了一個芝麻肉燒餅就吃不下了。「你們別管我,多吃點,待會才有力氣好收拾地方。」
「奴婢知道!」雪盞往嘴里塞著窩頭,幾乎是狼吞虎咽,活像在吃她的最後一餐似的。
紋娘愁眉不展,吃的也不多,洛宇嫻覺得有必要給她精神鼓勵一番,「紋娘,船到橋頭自然直,老天既然安排咱們來這里,就會給咱們活下去的法子,瞧,剛剛不是還不知道下一餐在哪兒嗎,就有人給咱們送吃的來了,這就證明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紋娘連忙擠出笑容來。「姑娘能想開就好,切莫再做傻事令親者痛仇者快了。」
她嘴角噙著笑。「盡管放心吧,我不會再做傻事了。」
吃完飯,洛宇嫻留守正廳,紋娘帶著雪盞去提了山泉水,又找來兩條抹布,兩人忙著收拾屋里的蛛網塵土。
暮色降臨,點上燭火,主僕三人將就睡在一間收拾干淨的正房里,自然是只有木板床沒有被子,幸好如今是初夏,也不冷,不然這屋子肯定是不能住人的。
棒日一早,洛宇嫻第一個起床,昨夜她沒勞動,讓紋娘和雪盞多睡會兒也是應該的。
她就著水吃完一個昨夜剩下的窩頭,來到後院,發現這園子還不差,放眼望去,園里有一小塊地生長著帶香植物,另外玫瑰、牡丹、海棠、桃樹、梅樹、杏樹、楊梅等花樹也是長得極好,繁茂至極,一進後院就花香暗涌,還有一大片長著野草的空地,看起來也有些野菜,再種些果樹和蔬菜,如果再種些大豆、玉米……哈,她好像已經看到了滿院瓜果飄香、生機勃勃的田園景象了。
驀然間,她的眼光定住了。
她看到籬笆邊邊有個熟悉的果子在半人高的雜草里累掛枝頭,顯得特別醒目,她忙提起裙角走過去,心跳都撲通撲通的加快了。
走近了,她目不轉楮的看著那結實累累的暗紅色心型果實,小心的摘下一顆,用袖子擦淨吃了。
丙然是櫻桃!
雖然口感不若現代改良後那般酸甜好吃,但確實是櫻桃沒錯。
她實在很意外,這大滿朝竟有櫻桃?
「姑娘在看啥?」後頭傳來雪盞好奇的聲音。
她忙招招手叫雪盞過來,指著櫻桃問︰「雪盞,你可知道這是什麼果子?」
雪盞仔細看了,搖了搖頭。「奴婢不知道。」
洛宇嫻再問︰「你听過櫻桃嗎?」
雪盞一愣。「姑娘是說櫻樹、桃樹嗎?」
洛宇嫻笑了笑。「沒事,進去吧!」
丙然,大滿朝不可能有櫻桃,那這櫻桃是哪里來的?
或許是有西洋人來此,帶了櫻桃過來吃,吃完隨口將那果核一吐,被風吹到了此處,埋進了土里,經過歲月流轉長成了櫻桃樹,卻因為莊子荒廢許久而無人知道。
總之,她發現了櫻桃樹,她挖到寶了。
兩人進屋,紋娘也已經起來,還提著一個食盒過來。
「姑娘,我剛出去外頭,發現大門給修好了,還裝了一把鎖,門口還有這個食盒,鑰匙在食盒里。」
洛宇嫻笑。「聶管事有心了,等咱們吃飽了,一起把食盒連同昨天的拿去還人家,順便道謝,再順便問他借馬車。」
紋娘一臉疑惑。「借馬車?」
洛宇嫻笑道︰「是啊,咱們總不能餐餐靠人家接濟,得去店鋪買些日常用品才能過活,而且這二十兩銀子也不夠咱們三人用一年,如今用度短缺,沒有點算計怎麼成。」
紋娘嚇了一跳,自家姑娘竟然說得出這一番實際的話來,臉上半點愁苦之色都沒有,太叫她意外了。
吃過飯,尋了個還食盒的理由,主僕三人到隔壁的落花莊向守門的兩個小廝求見了聶管事。
雖然相鄰,但落花莊自是她們住的破落莊子不能比的,人家的園子里草木青蔥、花紅柳綠,還有假山流水,看過去步步風景,加上樓閣亭台、廊榭精巧,丫鬟婆子各司其職,看起來井井有條。
聶剛在敞廳里見了她們,洛宇嫻只說自己姓洛,分別介紹了紋娘和雪盞,也順利借到了馬車和車夫。
馬車走了一刻便到達店鋪,她們買了梳洗用品、褥子、被子和枕頭,又買了油鹽醬醋和大米、雞蛋、鮮肉等等,洛宇嫻另外買了一些糧食、蔬果種子,讓紋娘和雪盞都好生奇怪,難道主子要自己種菜?
在莊子住了幾日,洛宇嫻餐餐努力吃飯,身子好多了,她等有了力氣打算要開始翻地種菜時,紋娘卻病倒了,這一病非同小可,所謂病來如山倒,一夜之間就去了半條命。
「姑娘……」紋娘眼眶含淚的看著洛宇嫻。「不如咱們去投靠舅老爺吧……要是我死了,有舅老爺照顧姑娘,我也可以安心了。」
洛宇嫻知道紋娘說的是她生母林氏一母同胞的兄長林大富,林家是青陽縣的富商,如今已分家了,林大富是三房嫡子,分到了許多田莊和店鋪,照理過得不錯,要收留她們三人不是問題。
可是,紋娘是傳統的婦人,不可能不知道人死茶涼和「窮在街頭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的道理,她那個舅父,未必肯收留她這個窮親戚。
不過,既然紋娘病了,反正也要進城去找大夫,就姑且一試吧,或許她那舅父過去和她生母兄妹情深,會收留她也不一定。
她們收拾了簡單包袱,把莊子上鎖,又去問聶管事借馬車,也沒說明是紋娘病了要去城里,聶剛以為她們又要去店鋪買日用,便很干脆的借了她們馬車。
白雲村是在上寧縣,青陽縣雖然不遠,但洛宇嫻也不好意思請車夫送她們到青陽縣去,出了白雲村,到了山腳下,尋到了雇馬車的地方便打發車夫回去,另外雇了馬車去青陽縣。
到了青陽縣,洛宇嫻並不知道舅家在哪里,紋娘雖是她生母的陪嫁,可是當時林家還未分家,她們又在城里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舅家在何處。
林大富和妻子張氏在花廳里喝茶,東街幾間店鋪的總掌櫃才剛把這個月的帳本交上來,見到收入頗豐,兩個人都眉開眼笑,忽然听到管事來報,听到過世妹妹唯一的女兒來了,他極是意外,便要管事把人帶進來,卻被張氏攔了。
張氏罵道︰「你傻啦?听說她可是身無分文被趕出蔣家,還讓個陪嫁丫鬟爬到頭上,如今看她連娘家也不敢回,反而跑來咱們這兒,就知道她那個繼母武氏是如何對她的,洛家都不管了,你何必去蹚這渾水,是要養她一輩子,還是要代她出頭?哼,要知道,咱們可得罪不起蔣家。」
林大富頓時不說話了,他默默拿起茶來喝,當沒這回事,而管事也就奉張氏的令去趕人了,張氏還下令要趕得毫不留情。
洛宇嫻對這結果一點都不意外,只不過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那管事拿著掃帚出來趕人時,天公下起了大雷雨。
此時一輛馬車經過,一名男子掀開車簾子查看雨勢,考慮著要不要在城里宿一宿再去白雲村,便見到了在滂沱大雨中的三名女子,其中一個還在他視線之內癱軟地倒了下去。
「去問問怎麼回事。」沈玉瑾吩咐小廝存安,並讓沈家的馬車先停下來。
存安打起油紙傘下去,很快回來了。
「如何?」
「回爺的話,她們只說是來投靠親戚的,但親戚不方便收留,其他便沒說什麼,倒是問小的哪里有醫館,她們其中有人病重,要找大夫。」
沈玉瑾沉吟了下。
這棟宅子的主人家是林大富,林大富平時的風評也就一般,雖然沒有做生意的才能,但若是不揮霍,不染上惡習,守著分到的田產跟鋪子也能過得極為滋潤,收留幾個人不算什麼,但此刻這三名女子被拒于門外,可見是窮親戚,也可能是遠親來打秋風,以至于管事還拿掃帚趕人。
沈玉瑾想了想說道︰「讓她們上車,一同去劉大夫處。」
「啊?」存安瞪大了眼,很是意外。
他們此行是秘密送二姑娘去診病的,如今讓幾個來路不明的外人隨行,要是走漏了風聲……
沈玉瑾淡淡地道︰「照我的話做。」
存安吞回滿腹疑竇,遵從道︰「是,爺。」雖覺得不妥,只是沈玉瑾的決定,他又哪里敢置喙?
他連忙下去打點,隨行的丫鬟婆子箱籠等佔了五輛馬車,擠一擠便空出一輛來。
如果她們怕他們是壞人而不敢上車……嗯哼,那就再好不過了,是她們有眼不識泰山,可不是主子見死不救。
不過存安可想錯了,有人好心伸出援手,洛宇嫻自然不會拒絕,紋娘已經暈過去了,她們來時雇的馬車也走了,而且她們三人都淋成了落湯雞,十分狼狽。
她當然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決定上車,這一溜十來輛馬車透著富貴氣派卻有種低調中的華麗,看著就是殷實人家,來相詢的小廝談吐跟衣著都是看過世面的,說是他們正好也要去尋大夫,她焉有不搭便車之理?
洛宇嫻道了謝,與雪盞合力將紋娘扶上車,關上車門,雪盞打開包袱取出三套干淨的衣服,兩人手忙腳亂的換了外衣,再一起為紋娘換衣裳,這一折騰,洛宇嫻已是香汗淋灕,雖然下著大雨,可是空氣中還是很悶熱,古人的衣服又是一層一層的,讓她直覺得熱。
約末過了兩刻,馬車在一處二進的院子前停了下來,那小廝又來了,還沒開口呢,雪盞下了馬車就踩到自個兒的裙擺,硬生生的倒向那小廝,那小廝連忙接住她,兩個人莫名其妙鬧了個大紅臉又火速分開。
洛宇嫻看著好笑,這不是活脫脫偶像劇男女主角相遇的情節嗎?
那小廝原先有些倨傲,如今跟雪盞抱了個滿懷,先前的倨傲之色少了一半,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道︰「這里的大夫姓劉,醫術十分高明,一般不看尋常人家,我家主子已跟劉大夫打過招呼,你們盡管進去,主子說了,不必擔心診金,看完直接走人便是。」
洛宇嫻當然領情,她們只有二十兩,買了日常所需又雇馬車過來已用掉了五兩,如今只剩十五兩了,她們又還不能掙銀子,能省則省,遇上有錢的善心人士,這便宜就且讓她一佔,日後若發達了,她再報答不遲。
她客氣地道︰「多謝小哥了,也代我向你家主人道謝,這份恩情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存安只當听客套話,隨意應了兩句好說,心里不以為然,嘀咕著她們拿什麼報答啊?怕是下一頓就不知道在哪里了吧。
下了馬車,入口很窄,種了一整排挺拔的翠竹,洛宇嫻思忖著這劉大夫倒有幾分密醫的味道,而這種密醫有些醫術是很高明的,她也不多問了,扶著紋娘進去,這時另有醫僕前來相引。
雪盞剛才稍微扭到腳,洛宇嫻囑咐她留在原地等,那廊下也剛好能避雨,還擺了幾張石椅給人坐。
雪盞自顧自坐了下來,存安本應該進去听候主子差遣,這時雙腳卻像被人點了穴似的定住了。
想到剛剛自個兒跟這個人抱在一起,雪盞臉上訕訕的。「喂,你姓啥名啥?」
存安也是想到一處了,他同樣不自在,過了一會兒才道︰「沈存安。」
他被人牙子賣進沈家時還小,根本不知道姓啥,沈是主子賜的姓,他一直跟在沈玉瑾身邊做事,還是第一次遇到直接問他姓名的姑娘,也反問道︰「那你呢?你又叫什麼名字?」
「我叫雪盞。」
她是洛家的家生子,父母現今還在洛家當差,她從小廣伺候著洛家大姑娘洛宇嫻,是洛宇嫻屋里的一等大丫鬟,而柳媚雖然跟她一樣是洛宇嫻屋里的一等大丫鬟,卻是洛宇嫻出嫁前一年才由武氏買進來撥到洛宇嫻屋里的,一來就當了一等大丫鬟,很會說貼心話討好洛宇嫻,使得洛宇嫻對她言听計從,而她們如今會淪落至此,也都是柳媚那狐媚蹄子害的,她早跟姑娘說過不能太听柳媚的話,偏偏姑娘听不進耳里,把柳媚當親姊妹看待,還開了臉給姑爺為妾,如今好了吧,被趕出蔣家了吧,連舅老爺也把她們當蝗蟲趕……
想到這里,雪盞眉心都打結了,她問存安道︰「你們家主人是誰?適才看到一眼,氣度真是不凡。」
「那是自然。」這毛丫頭還挺有眼光的,存安下巴一抬,與有榮焉地說道︰「家主是沈家大爺。」
不是他在說,整個上寧城也找不到一個像他家主子風采如此出眾的爺們,就是京里許多官家子弟或商家貴公子也比不上,要是主子願意,謀個一官半職那是輕而易舉之事,但主子對仕途沒興趣,這才給旁人得了機會去。
「原來是沈家大爺啊。」雪盞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她隨洛宇嫻嫁到上寧之後,雖然沒出過蔣家大門,但也听過一些沈家商行的事,沈家原就是家底頗豐的殷實商家,但真正大富起來是現今的主母琴氏進門之後,沈家往海運發展,開拓了利潤驚人又鮮少競爭者的海上生意,經過了二十年,如今與百年蔣家商行是不分軒輊了。
「沈大爺心腸可真好,舅老爺都不管我們了,沈大爺卻肯對我們伸出援手,這樣的人,肯定是好心會有好報的。」
存安自然也知道她們被轟走之處是林大富的宅子,可是她們三人居然是林大爺的外甥女,這可太叫人意外了,他驚訝地問︰「你是說,林大爺是你們親舅?」
雪盞臉上現出不忿之色,撇了撇嘴道︰「是我們姑娘的親舅舅。」
她毫不保留的把自家姑娘待柳媚如何好,又是如何掏心掏肺的待蔣家人,把嫁妝都交到了蔣家太太那里,如何在病中被用二十兩銀子打發到偏遠農村里一處廢棄的莊子、蔣家大爺蔣雲浩如何寵妾滅妻的惡行都告訴了萍水相逢的存安。
存安听得目瞪口呆,蔣家是上寧數一數二的大商家,雖然商家的規矩不若官宦人家大,但這等寵妾滅妻的行徑實在叫人不敢恭維,是要受人指點的。
話說回來,那洛大姑娘怎麼蠢成那樣?讓一個賤婢拿捏到被丈夫發落到莊子上去養病的境地,連女人嫁人後唯一可依靠的嫁妝都雙手奉上交到婆母手里。
說她可憐嘛,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雪盞也說了,她和另一個叫紋娘的說破了嘴,苦勸了不下數百次,洛大姑娘還是執意把那個叫柳媚的賤婢當姊妹。
他只能說,這等向鬼請藥單的行徑,落到如今這般田地也只能說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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