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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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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神烈五年

    春寒料峭,一輪皎潔白月高懸天際,柔柔月光照亮繁榮的南城。

    夜已深沉,環繞南城的長長運河上,船只靜靜停泊,街道上,商家關門,不見行人,而一棟古色古香的清幽宅第就靜靜的矗立在巷弄間,黑瓦土牆的大門上方掛著一面寫著「仁醫堂」的匾額,厚實門板上,還貼著亮澄澄的大紅春聯,透露出年味仍在,其實,元宵節慶也只過幾日,大街小巷熱鬧了好幾個晝夜,直至今晚才恢復寂靜,但這個夜晚,又要不平靜了。

    雜沓的馬蹄聲打破寂靜,由遠而近,接著是好幾聲馬匹的嘶鳴聲。

    「砰砰砰……開門!開門啊!」

    大門被敲得砰砰作響,還有幾聲吼叫。

    「誰啊?大半夜的吵人啊。」

    老管家頻打哈欠,撐著濃濃睡意,一手拿著燈籠,另一手才拉開門栓,大門就被撞開了,他一個退後不及,踉蹌跌坐地上,連手上燈籠都落地著火了。

    「唉呀,誰這麼粗——」

    話還沒說完,就見到幾名黑衣人攙扶著一名高大的男子沖進來,接著,一名約二十多歲的男子又緊跟在後,老管家呆若木雞的看著這幾人,還沒反應過來,另一名黑衣人竟駕著馬車強行闖入,他嚇得**連連往後挪,就怕被撞到了。

    沒想到,還有呢!馬車後方,又跟進三名騎馬的黑衣人,每一人又各拉一匹駿馬進門,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們這中藥堂拿來曬藥材的大前院便被佔去了大半位置,老管家目瞪口呆,都傻了。

    「大夫!大夫呢!」

    一群人凶神惡煞般的推門進入偌大的廳堂,還逕自點燃燈火,一見這充滿藥香味的廳堂,一大櫃面的各式藥材、拿藥處、診脈處,還有一間針灸室後,兩名黑衣人立即走針灸室,將里面的一張單人床鋪拉到廳堂,再將受重傷的主子放上去。

    老管家這時才回了神,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正要沖到後頭去喊人時——

    暗耕民已經走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名胖胖的小廝。

    老管家連忙跑到他身邊,「老爺,他們這一大群人就這麼闖進來,連馬車、馬兒都拉進院子了!」

    「無妨。」傅耕民年約五旬,有一張斯文的臉孔,看病的藥堂突然闖進近十個人,但他看來相當鎮定,目光一一看過眾人,「我就是仁醫堂的大夫傅耕民,這位就是病人吧。」他直接走到躺臥在床榻的男子身邊,回頭喊了一聲,「小煜。」

    這一喊,那名小廝立即俐落的端來椅子,讓傅耕民坐下,再拿脈枕將傷者的手腕放在其上,讓傅耕民把脈。

    暗耕民這一听脈,心陡地一沉,臉色凝重的道︰「快將他上衣脫了。」

    小煜明白上前,但幾名黑衣人動作更快,將男子的上衣脫掉,幾人齊齊倒抽了口涼氣。

    暗耕民雖然已猜中幾分,但這一看,也不由得變臉。

    男子赤luo結實的右胸上方有兩片勾子狀的刀片沒入胸肌,卻因為這暗器淬了毒,所以,此時在皮下呈現一團凸起的烏紫外,還有蛛網狀的黑線緩緩的往左胸及腹部蔓延。

    狼蛛毒!傅耕民抿緊了唇,狼蛛是多年前外族進貢的毒物,色彩斑斕,毒性極強,還曾有幾名宮奴在不知情下被咬,中毒身亡,另有兩名被咬的嬪妃,他雖然盡心治療,還是回天乏術,這名男子怎麼會中此毒?

    他按下心中的震驚,看向小煜,「快到我房里,將彩御丸拿來。」

    小煜一愣,那是傅大夫曠日廢時、煉制幾年才成功,堪稱可以起死回生的救命丸。

    「快去!」傅耕民催道。

    小煜回了神,很快的跑開。

    此時,一名袍服打扮的二十幾歲男子愧疚的開了口,「我明明替爺把了脈,竟然不知道爺已經中毒了。」

    爺?傅耕民看了他一眼,再看著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年輕男子,他相貌俊美,但面容隱約蒼白外,臉上確實看不出有中毒跡象,但這也是狼蛛毒能殺人于無形的主因。

    「咱們都跟著爺的,爺是什麼時候中了暗器?怎麼我們都不知道?!」

    「咱們還讓爺一路帶著我們,我們算什麼下屬?!」

    幾人懊惱自責聲不斷,小煜已快步返回,手上多了一只小小黑瓷瓶。

    暗耕民立即倒出兩粒,眾人隨即聞到一股濃郁的藥香味,看著他將黑色藥丸塞入主子口中,再略微抬高脖頸讓主子咽下後,吁了口氣,才直視著他們道︰「你們這位爺身受重傷、毒入內腑,應該不是三、五天的事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卻無人開口。

    他們跟隨主子南下查緝一樁牽連極廣的皇室秘案,沒想到遭人埋伏,一路被追殺,折損不少人,主子帶著他們奮力反擊,直到昨日將那些人徹底殲滅,主子也昏厥了過去,他們才知道主子受傷,算算,已有七日。

    「是我的錯,爺受傷已有多日,但我只察覺到爺臉色蒼白,即使把了脈,卻察覺不出脈象有何異狀。」潘伯彥很是自責。

    「不能怪你,狼蛛毒非一般毒,潛伏在體內,沿著血流緩慢毒發,外觀不會有異狀,直到形成蜘蛛網狀時,才會脈象浮動,但也意謂必死無疑。」傅耕民沉重的說著。

    必死無疑?!眾人臉色丕變,除了潘伯彥外,他怔愣半晌才道︰「傅大夫說的是天下奇毒狼蛛毒?!這毒我听說過,也曾在太醫院看——」他倏地住口,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太醫院?!傅耕民心里暗驚,這些人果真與皇宮有關,想起自己刻意隱瞞的身分,下意識的,他不想與他們有太多接觸,他將手上的黑瓷藥瓶交給潘伯彥,「這藥是我親自研制的解毒丸,只能延緩毒性繼續蔓延,卻無法解狼蛛毒,各位還得再另覓良醫。」

    但沒人伸手去拿,這一行人互看一眼後,一名外貌粗獷的男子開口。

    「實不相瞞,咱們在來到仁醫堂之前,已找了多名大夫,但沒人看出我家爺中毒,就連——」鄧風火大的瞪了潘伯彥一眼,「自稱醫術過人的那家伙,也一樣。」

    「是啊,請傅大夫幫忙救命吧。」潘伯彥不介意被譏刺,只希望能治好主子。

    暗耕民面露為難,「這爺的毒傷得外敷內服外,更重要的是得扎針驅毒,但我的手曾受過傷,能替人看病,卻無法替人針灸。」

    「胡說!我們打听過了,你被人稱做神醫善針灸,下針神準,在南城可是遠近馳名。」鄧風忍不住怒聲咆哮。

    「你跟那些大夫都一樣,怕遭了池魚之殃,不敢幫忙吧!」高瘦黝黑的段宇惱火的忿忿出聲,幾名黑衣人也激昂變臉,鏘鏘鏘的同時拔刀,將一把把森冷刀刃架在傅耕民的脖子上。

    「傅大夫不醫咱們的爺,咱們就拿你這條命陪葬!」鄧風撂下狠話。

    氣氛僵滯,所有人站立不動。

    老管家跟小煜嚇得瑟瑟發抖,惶惶不安的看著自家主子。

    潘伯彥雖然也是大夫,但他沒有制止鄧風等人的行為,因為此刻在場的都是主子的心腹,大伙全讓主子救過命,主子若死了,他們自然也不會苟活。

    這群人看來是豁出去了。傅耕民看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幾把長刀,額冒冷汗,不得不屈服,「這麼吧,這位應該也是大夫,我口述,就由他扎針吧。」

    他看著潘伯彥,沒想到,潘伯彥卻搖頭了,「不是我不願意,只是,若我沒記錯,狼蛛毒要下針驅毒,得以循經取穴的針灸手法,補瀉得當的調整體內血之陰陽、虛實、寒熱,手法相當復雜,並非可以一人口述一人扎針。」

    「這自然是下下策,但我無法下針亦是事實。」傅耕民沒有否認。

    「該死的,潘伯彥,你拖拖拉拉干啥?!什麼循經補瀉的,爺現在昏迷不醒的躺在那里,你就照傅大夫說的做就是!」鄧風這個脾氣火爆的都快氣瘋了。

    「不行,《黃帝內經》中提及針灸補瀉原則虛則補之,寒則溫之,菀陳則除之,邪盛則虛之。補瀉得當,事半功倍,要是相反,火上加油,豈能輕率為之。」一向斯文的潘伯彥難得動怒,攸關主子的生命,怎能不慎重。

    兩人大眼瞪小眼,沒人妥協,氣氛再度陷于緊繃。

    只是,在場明明有兩個大夫,卻沒一個能下針,這是老天要爺死嗎?!眾人一時之間,還真的欲哭無淚,不知所措了。

    「他奶奶的!既有針灸室,怎麼可能無人扎針!」鄧風又悶又氣的大爆粗口,他將手上的刀直接頂在傅耕民的心髒位置,臉上鐵青的咬牙道︰「傅大夫,我鄧風一向就不是個斯文人,我跟我家主子在戰場上殺敵,砍了多少頭顱,眼眨都不眨一下,可我這條命是我家爺救的,今兒我救不了他,你跟我就一起陪他下黃泉,不對,還有那抖個不停的一老一小。」他嗜血的黑眸掃向老管家跟小煜。

    「老爺……」老管家跟小煜面露乞求,他們還不想死啊。

    「沒錯,鄧風說的對,既有針灸室,肯定有下針之人,何況,那里看來並未被棄置不用。」潘伯彥也氣憤的看向傅耕民。

    暗耕民見所有人都冒火瞪視著他,一副你不下針,咱們一群人便一起陪葬的模樣……難道還是無法避開?這群人代表的就是麻煩,他一點都不想讓女兒陷入這團麻煩中啊。

    他輕嘆一聲,不得不坦承,「好吧,下針的其實是我的女兒,只是,她男人早逝,只留下一個女娃兒,但我女兒有一張惹眼的面孔,想要將她納為妾的男子太多,若是再加上高明醫術,怕是會增加更多不必要的困擾,所以我會跟病患拜托,別讓他人知道是她扎的針。」

    呿!美人兒,他們主子在宮中看過多少?主子府中的妻妾哪個不是美人?!這該死的大夫拖拖拉拉的,竟然只是怕女兒的美色曝了光,他們會強搶民女還是對她如何嗎?他們又不是禽獸,當然,也非長舌公一族!

    鄧風跟段宇互看一眼,眼里的不屑透露兩人有相同的心思。

    「請她扎針,我們對外絕不會說什麼的。」潘伯彥急急的請求。

    「可是,除了胸口上的傷,光這狼蛛毒要完全拔除,至少要扎針半年,而且,你家爺胸口的傷一旦切開,就不好移動,否則,體內的毒會走得更快——」

    「夠了!桂再羅里羅唆了,叫你女兒出來,不然,我們自己進去抓人!」鄧風抽回刀子就要往後方闖。

    「不必麻煩了。」

    一道清脆嗓音突然響起。

    聞聲,眾人齊齊朝聲音來處看過去,乍見從竹簾後方走出來的美人,個個怔愣,她身穿素雅的月牙色裙服,柔美嬌小的身姿步步生蓮,身上有股天生的優雅氣質,膚白似雪,粉唇如櫻,那雙澄清如靜水的黑白眼眸不見畏懼。

    幾個人驚為天人的目光,傅雨柔早已習慣,所以,她只是走到床榻旁,她身後還跟著眼眶泛紅的丫鬟中玉,亦步亦趨的,都快貼到她後背了。

    她好笑的回頭看她一眼,示意要她退後一步。

    中玉長得圓潤,干干淨淨的一張臉是色如土灰,她就是害怕嘛,但還是乖乖的後退一步。

    暗雨柔趨近,看著年輕男子的傷口,再抬頭看向父親,「爹,我知道怎麼處理。」

    暗耕民也只能點頭,而且,從她淡定的神情中看出,她應當在後面已听到不少了,這孩子,一向能忍,也比他人沉得住氣,是個慢郎中,就不知這個性是好是壞。

    「中玉,把我的藥箱拿來。」傅雨柔又說。

    中玉吞咽了口口水,害怕的穿過那些黑衣人,從針灸室里拿出一只黑色藥箱,再顫抖著走回主子身邊,看著主子沉穩的從藥箱里一一拿出紗布、針線、夾子及一支利刃。

    其實,她們主僕在竹簾後面偷看也偷听好久了,她是冷汗直冒,但比她大沒幾歲的主子卻是冷靜聆听,神情偶而擰眉,但與尋常一樣,沒有太大波動。

    「小姐,你小心啊。」中玉還是忍不住顫抖的開口。

    暗雨柔神情沉靜的點頭,開口說的卻是,「請你們按住他的手腳。」

    這一柔聲下令,不少人才從她驚人的美貌中清醒過來,尷尬的上前,只是心里不免疑惑,主子都陷入昏迷了,她還要他們按住他的手腳?

    潘伯彥、段宇、鄧風及另一名黑衣人分別按住主子的四肢後,就見她以藥水沾上紗布擦拭刀身後,一手拿刀,一手拿著準備吸血的白棉布,俯身就要下刀——

    「姑娘不必先涂些麻沸散以減輕爺的痛楚?」同為大夫的潘伯彥忍不住開口提醒。

    暗雨柔動作一頓,擰眉看向他,似在思考什麼?久久,久久,久到潘伯彥等人都不懂她為何不動,但也只能耐著性子看著她,等著她要說什麼?

    只有傅耕民、老管家、小煜跟中玉明白,這是她多年來的習慣,踫到一些需要思索的事就直盯著某人細想,可眼里並不是真的看著這個人。

    但潘伯彥可不知,且他也就二十四歲,還沒娶媳婦兒,一個粉雕玉琢的美人兒瞅著自個兒看得目不轉楮,他被看得臉紅心跳,也說不出話來了。

    「咳,雨柔,大家都在等著你開口呢。」傅耕民不得不開口喚她。

    她緩緩的直起身,將刀遞給潘伯彥,心平氣和的說︰「那就潘大夫來處理吧,這屋里的任何藥材都可以任意使用。」

    潘伯彥錯愕的看著那柄小刀,都不知該不該接過手。

    她想這麼久就丟這句話?鄧風一呆一愣,差點沒飆粗口了,只是,面對這張清艷絕倫的娘兒們,莫名的,他還真的不好爆粗口,只能轉個對象,粗魯的拍了潘伯彥的肩膀一下,「我說潘伯彥,你別打岔行吧?爺忍得住的!在戰場上,比這更可怕的傷爺都受過了,俺也沒看過爺哼過一聲。」

    「狼蛛毒的痛非比尋常,爺可能是痛昏過去的——」潘伯彥憂心忡忡的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他再度看向眸光瑩潤的傅雨柔,口氣有不滿但也有形容不出的尷尬,該是剛剛被她的美麗攝去魂魄似的困窘吧,「傅姑娘既知道我姓潘,還是名大夫,顯然已听了不少,然而,人命關天,竟遲不出面,姑娘的心也太狠了。」

    「是嗎?我剛剛也一直在想著,一群拿著刀子恐嚇不醫治病患就要大夫陪葬的凶神惡煞,他們的主子會是個好人嗎?」她神情平靜的說著,「我若救了他,日後要是因為他而死了更多好人,請問,我到底是救了一個人還是幫忙他殺了更多人?」

    一席話竟讓潘伯彥無言以對,的確,他們一群人闖進來也沒表明身分,就拿刀逼迫,怎麼也站不在理字上,他澀聲道︰「是我們魯莽了,但事有輕重緩急,還請姑娘見諒,快醫治我家爺吧。」

    潘雨柔沒有再說話,只以沉靜明眸一一巡視過眾人,似在確定無人再有異議後,她看向父親,他朝她點點頭。

    她暗暗的做了個深呼吸後,持刀俯身輕輕劃過男子胸口腫脹發黑的皮肉,黑血涌出,她以白布微壓,一次又一次的,一團一團沾染黑血的布被棄置在地上的鐵盆里,待血不再涌現後,她洗淨手,以布擦拭雙手,再拿起夾子,夾住傷口內那薄埂的勾子,「將他按好,別讓他亂動。」她再次叮嚀後,才略微施勁,緩緩的要拉出卡在胸膛內的勾子。

    「呼呼呼……」年輕男子發出痛苦的急喘聲。

    鄧風等人見主子一張俊臉扭曲蒼白,額冒薄汗,雙手握拳,似乎正極力的忍著劇痛,但昏迷的他下意識的要掙脫鉗制,不時的掙扎著,他們愈壓愈使力,卻也更感覺到他的痛苦。

    「姑娘快點!我家主子一定很痛。」鄧風還是按捺不住的吼了動作慢條斯理的她。

    「不行硬拉!這勾子抓得很深,而且,看來並不只是一把勾子。」傅耕民也在一旁幫忙看著。

    「沒錯,千萬別硬拉。」潘伯彥看得更清楚。

    在一旁的幾名黑衣人也發現到了,這只薄片雙勾暗器比他們預料中的都還長,而且兩個尾端呈齒列狀,嵌進骨肉內相當的深。

    黑色的血液隨著拉出的勾子愈流愈多,傅雨柔甚至得以刀片切挖進血肉,才能將後方刀片拉出,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到男子的痛苦,她突然覺得很不忍心,若知道這暗器扎得這麼深,她絕對會先使用麻沸散,但為時已晚,她只能盡力縮短時間,終于,她瞬間拉扯出這只齒勾暗器後,男子突然痛吼一聲,整個人彈身坐起,黑眸瞬間睜開——

    只差咫尺,男人猙獰痛楚的俊臉幾乎要撞上傅雨柔的臉龐,「呼呼呼……」溫熱的氣息噴呼在她臉上,她倒抽口涼氣,直覺的往後拉開距離,一雙沉靜明眸也略顯慌亂,好震懾人的殺氣!

    「爺!」幾個人用力的扣住梅城桓的手腳,他再度跌回床榻。

    「呼呼呼……」他痛得喘氣,嘴角逸出黑色血絲,黑色血泉不斷從他受傷的胸口涌出,看來相當可怖,但一雙犀利黑眸緊緊的鎖住傅雨柔那張陌生而美麗的臉龐。

    暗雨柔已回過神,神情鎮定的以干淨白布一再擦拭他染血的胸膛,一邊開口道︰「我要下針止血,才能處理他的傷口。」

    「止血?不是應該讓毒血全流出?」鄧風又開口了。

    她習慣性的再看向他,也不說話,也不動作,到底誰才是大夫?

    鄧風是個粗人,跟傅雨柔一雙明亮星眸直勾勾的相望,不自在的撓耳搔頭。

    「一定要先止血,不然,爺大量失血下去會有生命危險。」潘伯彥著急開口。

    「大夫……你……你是大夫?該死……只找到娘兒們,你們這些飯、飯桶……呼呼呼……還不放手!」梅城桓的胸口充塞著一股被沉沉壓迫的劇烈痛楚,像是被壓了千斤萬斤的石塊,他痛得都要窒息,喘的讓他連一句話都無法說得完整,這幾個該死的下屬還硬壓著他四肢不放!

    潘伯彥等人臉色丕變,急急松開壓制的雙手,愧疚低頭。

    梅城桓全身更不舒服了,胸口的痛楚像有人拿了火焰在燒他的五髒六腑,這發燙的燒痛感還一路往腰腹蔓延,痛得讓他幾乎要昏厥過去,他不得不咬緊牙關,也逼自己維持清醒。

    只是,他痛楚的眼眸對上娘兒們那雙沉靜得不見波動的明眸,忍不住供喝出聲,「看什麼?不是要下針止血!」

    暗雨柔定定的看著面色蒼白的他,卻是將手上的白布交到潘伯彥手上,但話還是對著他說的,「爺要是看不起娘兒們,現在就可以命令你的人把你抬出去,我跟我爹原本就不想救你的。」這一席話的口吻沒帶半點火氣,說得雲淡風輕,卻也因此更惱人。

    「你說什麼?!」梅城桓強忍著痛,再度咬牙咆哮。

    「我說,是爺的人拿了好幾把刀架在我爹的脖子上,逼得我不得不出來替你扎針,可我看得出來,爺也不想讓我醫治,那麼,何不成全彼此?」她嫣然一笑。

    美人一笑,傾國傾城,但沒人敢多看一眼,梅城桓暴怒的黑眸正射向眾人。

    眾人開始七嘴八舌的說出前因後果,包括只有這家大夫看出他中了狼蛛毒一事,他們也是不得已的。

    竟然是狼蛛毒!哼,皇宮里那一位給的「驚喜」還不小,待他回京後,他一定要她加倍還回來!

    陰鷙黑眸露出一抹嗜血光芒,他再看向仍靜靜站立的美人兒,「既只有姑娘能扎針就快扎吧。」眼下,為了活命,他也沒別的選擇。

    他似乎听到她輕嘆一聲,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你嘆什麼氣?!」

    「我以為我們有共識。」

    她平靜的看著他,腦子仍在思考,這種人真要救嗎?雖然習醫就是為了救人,但瞧瞧他們這一群人夜闖又威逼的求醫行為,還有這個主子醒來後的態度也這麼差,本以為他會傲氣離開,怎麼就妥協了?她真是失望透了。

    「傅姑娘,請你快下針吧。」潘伯彥瞧她似乎又陷入思緒,忍不住開口催促,他一只手可還拿著白布替主子按著傷口呢。

    她沒看他,仍直視著受傷的男人,輕輕抿唇,再抬頭看向父親,她知道爹不想看這名病患的,但爹對著她點頭……

    「我的姑奶奶,你可不可以快一點啊。」鄧風是個急性子,都快抓狂了。

    這些人真的很讓人反感,她無奈的再看向躺在床榻上似乎也正要吼她的男子,「我可以扎針,但一針扎得會比一針還痛,請你盡量忍耐,要扎的針可不少。」

    「該死的,就做你的事,哪來那麼多廢話!」

    梅城桓再次咬牙怒吼,著實是身子愈來愈多地方如針刺般的燒痛,這女人還慢吞吞的,要做不做!

    又吼?!她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好壓抑頻頻要冒上胸臆間的怒火,她現在一點都不後悔沒給他下麻沸散,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對他太好,待會兒下針,也不必太客氣!

    「爺——」眾人早已習慣梅城桓的暴躁脾氣,但怎麼說此刻面對的也是個俏生生的美姑娘,還是要醫他的人,這麼吼她,實在有些惡劣,何況,他的生命可說是操在她的手上,萬一她火了,怒了,亂扎一通可怎麼辦?或是再來那招,你急你的,我就刻意慢慢來?!

    眾人心都沉了!因為,傅雨柔的確是慢慢來了。

    她先要中玉端一盆微熱的清水來,她將雙手緩緩洗淨,再以布巾緩緩擦拭雙手後,讓中玉將她慣用的針灸包在一旁的長桌上攤開,近百根長短不一的一排銀針映入眾人眼簾,她卻若有所思的看著那些針不動。

    即使每個人目不轉楮的盯著她,即使梅城桓冒火的黑眸狠狠的瞠視著她,但她不急不慌,嘴角微揚,一針一針慢慢下,還時不時的將手搭在他的手腕脈門上,觀其臉色,再下一針,有時下得快一點,但大多時候,下得極慢,手法也相當復雜,但烏龜般的速度更讓眾人煎熬。

    但旁人只是看,梅城桓卻真真實實的感覺到痛,而且,不是普通的痛,她的每一針都像扎在他的心坎上,痛得他好幾次都差點抽氣出聲,想咆哮吼人。

    最終,梅城桓放肆的黑眸直勾勾的鎖在她那張美得出塵的臉上,雖然不想承認,但瞧她沉靜又專注的神情,他多少可以轉移點心思。

    終于,他眉宇從痛楚攏緊到漸漸和緩下來,不知何時,天空已經泛出魚肚白,他再度昏睡過去。

    一抹晨曦劃過黑暗天際,金瓦紅牆的太後寢宮內,桌上燭火忽明忽暗,床榻上的紗帳被拉了開來,三十二歲的皇太後一雙含著yin欲的明眸,肆無忌憚的看著從她床上起身的單親王。

    龍眉鳳目的單岳勛全身赤luo的下床,將昨夜散落一地的衣物一一拾起穿上。

    「親王要走了?」她凝睇著他俊俏的側臉。

    「與太後‘議事一晚’,是該離開了。」單岳勛回頭看她一眼,繼續著衣。

    皇太後走下床,一樣luo著身子,從他後背抱住他,「哀家不想你走,你回去還跟王妃翻雲覆雨嗎?」她的口氣里有滿滿的妒嫉。

    他轉過身來,看著眼前面如桃花的她,「宛宛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啐了一口,「那又如何?你愛的是我。」

    他勾起嘴角一笑,「你是太後。」

    這話似乎令她惱火,她想也沒想的就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雙手拉著他的手去踫她的身體,她以火熱的吮吻要再度燃起他的激情。

    因為她是太後!所以,她要他的眼里只能有她,她不願意讓他還留有精力去踫他的妻子!

    「你這個yin婦!」單岳勛眸中燃起火苗,粗喘著啃咬她的唇瓣,一把將她抱起後,再度回到床上,狠狠的再次要了她。

    她吟哦出聲,要他的動作再粗野些,再說些yin穢私語,要他邪惡,更邪惡後,她再次得到狂亂的極度歡愉,喘著氣兒緊緊的抱著他汗濕的**。

    「滿意了?」單岳勛低聲笑著。

    「嗯,」她的縴縴玉手抬起,輕撫著他額際上熱燙的汗水,「昨晚的事是真的?你的消息沒錯?」

    單岳勛放開她,坐起身來,眸光閃過一絲冷光,「沒錯,再過幾天,梅城桓的死訊就會傳出來,這世上,就本王所知,還沒有人能解得了狼蛛毒。」

    皇太後跟著坐起身來,青絲散亂,全身上下有他啃咬吸吮後的點點紅痕,激情後的身體透著抹嫣紅,一雙迷蒙眸子充滿著笑意,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是美麗誘人的,只是,野心太大,除了打著垂簾听政的主意外,在**的需索上,更是如狼似虎。

    「輔佐幼帝的多名輔國大臣中,哀家最討厭的就是他,」皇太後看著他,「一旦他死了,空出的相爺位置,哀家就作主讓你遞補。」

    「太後是想要本王死?!如此一來,外人不都知道是本王派人殺了相爺?」

    她微微一笑,「我還以為你比哀家聰明呢,眾所周知,梅城桓不是在京城嗎?他對外宣稱他生了病,到京城近郊的梅家老宅養病,一律不見客呢。」

    單岳勛一笑,「所以,在南城死掉的又怎麼會是梅城桓?只是——」他執起她的下顎,「太後還是不能告訴本王?梅城桓得親下南城坐鎮查的皇宮舊案是什麼?」

    她臉色丕變,一把拉掉他的手,「你快離開吧,宮女再過不久就會進來侍候梳洗了。」

    「太後還是不相信本王,真讓本王傷心呢。」他笑說著。

    皇太後臉色嚴肅,她的母族不顯,所以,就算她進宮成了妃子,也不得皇上恩寵,沒能生下一兒半女,若非五年前的那場宮變,皇帝命她養育二皇子,今日,她何來太後之位?

    只是,其中的布局,她一直以為無人知曉,沒想到,在當年宮變中逃過一劫,還讓皇帝在垂死之際,命他為輔佐幼帝的輔國大臣的梅城桓,卻在這一、兩年開始調查當年的舊案,還真的讓他查到線索……

    單岳勛下了床,逕自穿妥衣服後,看也沒看床上的女人一眼,步出太後寢宮。

    一出寢宮,他的眼神變得極為復雜,成了太後的入幕之賓三年,他很清楚,一旦他沒法滿足她的欲望,這寢宮,他是踏不進來了。

    但她有她的野心,他也不是笨蛋,若即若離、欲擒故縱,讓她離不開自己,未來垂簾听政的是誰還不一定!

    天空已經半亮,幾名宮女提著燈籠,穿過長廊,一見到風度不凡、相貌出眾的單親王,個個粉臉兒一紅,羞答答的行禮,再起身時,單親王已大步離去。

    她們都是太後的人,入夜前,單岳勛就進了太後寢室,直至天明,而這段時間,她們都不能近身侍候。

    單親王是太後的男人,雖然是公開的秘密,但私下,她們也不敢議論,那可會惹來殺身之禍,但處在這個權力斗爭的血腥皇宮里,多的是不能說的秘密,待久了,人心都會被腐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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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雷聲轟隆,一道道白光劃過烏雲密布的天際。

    瞬間,巍峨皇宮籠罩在滂沱暴雨中,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太監踉踉蹌蹌的跑進大雨中,沾著髒泥水的皮靴快步的越過中殿,再抄小路的左彎右拐奔進東宮。

    不久,一群大內高手亦腳步迅速的朝東宮而去。

    雷雨聲中夾雜著鏘鏘刀劍交擊聲,空氣中,隱約嗅得到濃重的血腥味,沒多久,東宮的階梯上倒臥了一名又一名慘死的護衛,他們濕熱的血濺濕台階,隨即滲入急驟奔流的雨水中。

    殿宇後方的陰暗處,一個嬌小身影緊緊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在快步穿過掛著紅絹燈籠的長廊後,她奔入大雨中,不時的回頭看,又是一聲響雷,白光陡地一閃,映亮她那張稚嫩又充滿驚恐的少女臉孔,臉頰上的水已分不清是雨是淚。

    轟隆一聲,又是一聲巨雷。

    「哇!」懷中的嬰兒哭啼出聲。

    少女臉色慘白,一手急急的捂住嬰兒的唇,不敢再回頭望,她腳步不歇的奔過後方院落,來到假山旁,她跪了下來,瑟瑟顫抖的手在泥濘的地上拚命的摸索,終于,她按到一個機關鈕,假山開了一個小縫,她跌跌撞撞的奔進去,假山的門再度關閉,也為她跟嬰兒尋得一線生機。

    暗夜中,冬風凜冽,雨勢未歇,東宮被血洗,明亮燈火下,雕梁玉柱被鮮血抹紅,宮奴、僕佣倒臥血泊中,太子、太子妃及他們剛出生的男娃都遭遇死劫。

    再一個月後,臥病在榻的皇帝駕崩,年僅五歲的二皇子繼承帝位,是為神烈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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