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山薄暮未盡,大荒村與方圓十里內就不見一絲日照,沉厚的霧霾遮天蔽日,夜風像顢頇巨獸,死氣沉沉地穿梭在廢棄村落頹圮的屋舍間,它陰冷的氣息穿透那些被時光所腐蝕的隙縫,拉扯出一聲聲來自幽冥的嗚咽,破敗蒙塵的屋牆與長過人身的雜草也瑟瑟顫抖。
三年來還住在這里的,大概只有靠腐肉為生的豺狼和鼠輩了吧。夾帶黃沙的風掃過街頭,吃得一身臃腫的灰鼠感受到活物接近而匆匆鑽進黑暗之中,紅色的眼珠子詭異地閃爍著。
如果不是靴子踩在傾倒的木籬笆上發出了聲響,穿透灰霧而來的人影也許會比影子更無聲無息。
繡著金色月季的黑麂皮長靴踩過落葉與塵土,步履不疾不徐而且始終如一,灰斗篷下的身子看得出相當嬌小,低垂的帽緣下只露出秀致的下巴和櫻桃小嘴,一縷柔美的青絲垂在豐滿的胸前──這倒楣誤闖鬧鬼荒村的旅人竟是名女子。
大荒村在三年前,可不叫大荒村,它叫桃花村。
如今陽春三月,桃花一朵也沒有,倒是村子四周那些黑色枯樹和荊棘,一株株在濃厚的霧霾中張牙舞爪,如鬼影般駭人。
據說在三年前,朝中一名官員告老還鄉回到了桃花村,從那天起,桃花村彷佛從人世間消失了,任何前往桃花村的人就此有去無回,沒有任何人活著到外頭告訴世人桃花村發生了什麼事。
桃花村的方圓十里,從此寸草不生,詭黑的霧靄終年不散。
桃花村位置偏僻,位在大荒山的深山之中,地方官怕事,不願平白折損兵力,就貼了告示,並且不斷放出風聲,說這山里有山精鬼魅作祟,又有猛虎吃人,想長命百歲,最好離大荒山遠一點。
這披著灰斗篷的少女,想必是外地人,又剛好倒楣至極,沒看見山路出入口偌大的告示吧。
少女在村子里晃了一圈,然後停在明顯是村子最闊綽的一座莊園大門口。即便三年前這座莊園如何氣派,如今看上去也只是比隔壁的鬼屋更大一點的鬼莊園而已,大門口的石獅子都被毀了容,模樣嚇人,朱門斑駁腐爛成了豬肝色,早已頹倒在一旁。
少女將頸間用來覆面與保暖用的紅方巾往上拉,蓋住鴿張臉,便走進了莊園里。
說起來也奇怪,這村子里許多地方蛛網都厚得能當門簾了,但這座莊園並沒有,彷佛有什麼經常在這附近活動一般。
少女進到屋內,點燃了她帶來的火折子和火把,哪邊沒有蛛網,她便往哪走,就這麼一路來到了莊園昔日的佛堂。
桃花村封村後,地方官雖然盡可能封鎖了消息,總也有一絲風聲走漏。但這里畢竟是個小地方,知道這小地方的人少之又少,對外面的人來說,桃花村發生的事就像鄉野異譚一樣遙不可及。
三年來當然也有一些荒誕不經的臆測與傳聞,多半是世人日子過得無聊,閑磕牙時天馬行空想像出來的,而那些人甚至不知道桃花村是真實存在。
不過有時候,傳聞自有其脈絡可循。
例如有人說,這位告老還鄉的官員,是因為帶了某個邪門至極的異族法器回到故鄉;又有人說,這位官員年邁的老父過世,卻不下葬,反而迷信異族的邪門歪道,導致老父成了尸魔,不只將官員一家殺盡,連整個村子也遭殃……
這佛堂確實和一般的佛堂不太一樣,少女走進佛堂,不說因為年久失修早就沒有佛堂該有的清淨祥和,里頭也不供奉觀音或佛像,神桌之上,只有一副盤坐的枯骨。
少女走上前,認真而專注地打量著枯骨。
若說得道高僧涅盤圓寂,那枯骨也不是這般,黑透了蝕透了的骨頭上還黏附著白霉斑斑的干肉,上頭的蛆也都干扁地融進肉里或散落在四周,尸身灰白干澀的毛發垂落至地上,指甲也呈現土黃色,長而卷曲。
謗本是尸變了的干尸。
就在少女思忖的當兒,干尸漆黑的眼窩突然竄出兩團冒著血絲而且鼓脹的眼球,整副枯骨猛地往前傾,伸出手勒向少女的脖子,張大了嘴發出尖銳怪笑。
「咯咯咯……」
少女卻只是在同時反應靈敏地向後退了一大步,並且舉起腰間未出鞘的長刀,抵住枯骨眉心,剛好讓他無法再靠近她。
少女的長刀根本沒有任何法力,干尸笑得更狂妄了,粗啞的嗓音拔尖了問道︰「這是什麼?小女孩家家酒?」
「會說話?那好辦。」少女收回長刀,扛在肩上,「笑夠了沒?笑夠了我要問話。」
吧尸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步下神桌,身上的骨頭顫巍巍地喀喀發出聲響,步伐倒又穩又快,他走向少女,「你不怕?還是裝不怕?」這小丫頭的個子才及他肋骨最下方呢!
彼時,天光已盡,少女手中的火炬彷佛是天地間唯一的光源,除了她與眼前與她相比之下無比龐大的干尸,四周俱被黑暗吞噬。
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的干尸,那張干枯的肉未完全剝落、充滿疙瘩與蟲尸的臉,在火把躍動的光芒之上,像在獰笑。
「要是怕的話會進到這鬼地方來嗎?我問你是妖是鬼?生前干什麼的?」
「我為什麼要回答你?臭丫頭,看看現在站在誰的地盤上?」
「問清楚,才不會打錯對象。」少女理所當然地道。
「打?」干尸笑了起來,「就憑你這黃毛丫頭?嘎嘎嘎嘎……」
「我憑什麼,你待會兒不就知道了?你是連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來歷,還是不想回答?」
「我是這里的主人!桃花村的主宰!任何進到這里的人都要成為我的祭品和奴隸!你也不例外!」
「佔據一個小村子當主宰,很威風嗎?」
「全是因為我,這村子才有曾經的風光,雖然我變成這模樣,但反而能夠長生不死,擁有無上的法力,能夠成為我的奴隸是你們的榮幸。」
「所以,你不是自願變成這模樣的?」少女依他的話推論道。
這問題,恐怕干尸自己也沒自問過,于是他愣了一下,「不是……當然不是,那個妖尼姑騙了我!她給我的根本不是什麼高僧舍利子,而是沉睡在蟲殼中的千年毒蠱!她騙我吃了舍利子我的病就能痊愈,誰知毒蠱害我變成這副模樣,我的身體仍舊因為疾病而毀壞,但我卻死不了……」
「所以你也是受害者嗎?」怪可憐的啊。少女一臉同情。
枯骨看著她半晌,接著卻嘿嘿笑道︰「我可不關心這個。總之我有了無邊的法力,我可以成為神,」他獰笑著朝少女逼近,恐嚇般地道︰「只要吃下活生生的肉體,我的法力會越強大……」
「只能吃人,不能吃別的嗎?」少女只是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惡臭和魔爪,繼續問道。
吧尸似乎被她問得有點煩了,「只要是活的,不管是人或飛禽走獸!但我更愛吃人!府看你們絕望恐懼的模樣!而且吃了你們,我會有更多奴隸……」
「所以,你也不是別無選擇,是嗎?」但是為什麼吃了人之後才有奴隸?看來這跟他的妖術有關,少女心里沉吟著。
「……」干尸定住,瞪著她,對少女面無懼色、一連串的發問有些惱羞,他畢竟太久沒有面對過恐懼以外的反應了,「廢話少說,臭丫頭,為你未來的主人盡一份力吧!」他朝她伸出手。
「不好意思,我從不認任何人當主人。」少女向後躍開一大步,退到佛堂外,「雖然你變成這樣情有可原,但既然你能夠選擇不殺人,卻偏要殺人,我就不能不管了。」
「看來又是個自以為法力高深的臭道士,你可知道這三年來多少這種家伙來送死?你怎麼會以為自己是例外?」干尸像發了狂的野獸,猛地撲向少女。
但少女卻疾如閃電,讓干尸撲了個空。
「憑我注定當個收妖的,若是橫死也不意外。」少女飛躍上屋檐,她身上的灰斗篷同時飛甩開來,露出一身火紅勁裝,同時她的長刀終于出鞘,那刀鞘原來是術法所幻化,當她揮刀平舉在月光下,刀鞘便化作金色輕煙飄散,冰藍色刀身流轉的鋒芒竟穿透了桃花村終年不散的霧靄,與月光相互輝映。
那把刀當然沒有法力,因為它充滿著妖氣,全是讓術法封印著。
「原來是個收服了妖刀就跩起來的小妮子,你和這把妖刀我都要了!」干尸像蝦蟆一樣跳上屋檐。
但他沒料到,無論武功或術法,他都和少女相差懸殊,他根本看不清少女的動作,頭已經被踢飛了出去,身體只能憑本能伸手反擊,少女以刀背打了過來,干尸又以另一手胡亂地想揮開少女,卻被她使一個刀花,手骨被一根根給挑到分家。
當他的頭不知從哪個遠方急急地飛回來時,少女又一個閃身,再次將它踢飛了出去。
「又來!」這回他的頭飛沖了許久,撞到村外的樹上,卡在枝丫間,干尸費了好大的勁才讓卡住的頭飛回莊園里,少女已經以紅繩綁住了他的尸身。
「想都別想!」干尸大吼,頭顱回到脖子上,恢復力氣,紅繩不敵他的蠻力斷裂,可少女一個旋身飛踢,他的頭又飛了出去……
「還來!」干尸怒吼,可是頭顱仍是一直飛到村子的懸崖邊,這回他讓頭發纏住懸崖上的石頭,才沒滾落萬丈深淵。
當他終于又飛回莊園,少女已經坐在屋檐上悠閑地啃林檎,他的尸身則被綁得像蛹一樣吊掛在樹上。
「吼──臭丫頭,不給你點顏色……哦不!」只見少女身子一晃,屋檐上的紅影已然消失,頃刻間他便感覺到自己的頭又飛沖了出去。
「你到底想玩幾次──」飛遠的頭顱悲憤吶喊。
這回他的頭撞上某堵牆,雖然把臉給撞扁了,但起碼很快地飛回莊園。
「好,論武功我不如你,但你真以為這樣就結束,那就錯得離譜……」這次他沒有急切地回到脖子上,只是在空中盤旋,「桃花村真正的慘劇,可不只如此,你真以為會踢兩下皮球就能收服我了嗎?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你就下去和那些自以為道法高深,最後卻不得超生的蠢道士作伴吧!」
少女穿回斗篷,擰著眉看著空中枯發飛散,像巨大飛天蜘蛛張開了灰網的頭顱,暗恨沒帶把傘出門,這會兒不知灑下多少髒東西……呸!她丟掉了手中啃了一半的林檎,「羅哩八嗦的,總算要來真的了嗎?」收妖本就不是她師門的宗旨,她一邊替自己周身下了防御結界,一邊等著干尸施展所謂的「無邊法力」。
盤旋的干尸頭顱念出一串咒語,天空頃刻變得一片火紅,景物飛速旋轉,一陣暈眩之後,少女猛然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站在黃昏的小村落中央。
這兒是桃花村,她稍早才走過這條街,只是光景迥異,雖然街邊的桃花樹依舊一朵桃花也沒開,但那些枯樹並不焦黑,就是死氣沉沉無半點生機,街道上的淒清與房舍的破敗都不復見,彷佛時光逆轉,回到荒棄之初。
但天與地,卻如同止水一般地死寂。這兒一點聲音也沒有,少女抬頭看著天上,她才發現錯以為黃昏,其實天空正如干尸念咒那時一片火紅,半絲雲蹤也無,更遑論日月了。
少女只是靜靜地在村子里走著,觀察著。然後她發現,每一棟屋子里都是有人的……
她沒開口,旋即明了,屋子里那些不是人,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呼吸,沒有活人的生氣,這里凝滯的不是靜謐,而是死亡。
一扇窗在她身後合上,暗處那些窗簾也悄悄拉緊,看來她正被屋子里那些「居民」窺伺著。
她握緊了藏在斗篷下的妖刀,卻表現得毫無防備那般地四處游蕩。
別說活物了,連動物和植物都沒有,雞舍和狗籠都是空的。
當她終于听到雜沓的足音時,立刻悄悄地循著聲音的方向追了過去。
即便自懂事起就修習術法,與妖魔鬼怪打交道,那也是她見過最怪異的景象。一群「人」,不分男女老幼地追著一個小女孩,然而詭異的是,不管是追的或被追的,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少女靜靜看了許久,直到那些「人」抓到了小女孩,彷佛對待牲畜那般殘暴地扭打並且捆綁她時,暗處的少女終于出手了。她很清楚那些不是人,包括被殘暴對待的小女孩,于是她在空中畫了一道符,劍指揮向那群施暴者──
「敕!」
一道白光襲向那群「人」,將他們彈開三尺之外,少女才舉刀現身。
「仗勢欺負一個小鬼,不覺得丟臉嗎?」
那些被彈開而倒地的「人」看著少女,又彼此對看了一眼,當下有志一同地全都轉身跑了。
「喂!」這是什麼情形?
少女這才想起被追打的小女孩,轉過身,卻見小女孩努力將身子縮進她在這附近所能找到的,勉強可以藏身的狹小雞舍中,雖然她面無表情,但眼神是無助的。
「只要你不傷害我,我就不會傷害你。」少女蹲下身,「你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她想了想,從斗篷里拿出一顆又紅又大的林檎,「你告訴我的話,這就給你,很甜的唷。」
小女孩看著林檎,粉唇囁嚅,大眼閃閃發光,好像許久不曾見到美味可口的食物一樣,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捧住碩大的林檎,好像拿到了寶貝那般揣在懷里。她抬起頭看著少女,「大姊姊,快躲起來。天要黑了。」
少女抬頭看著天空,「這天也會黑?」稀奇了。
「天一黑,大房子里的怪物就會出來吃人,他們每晚都要把村子里的人吃光了才會回去休息。」
「每晚?」她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每天天黑以前,村子要送上足夠的祭品,如果不夠,怪物就開始吃村子里的人,直到吃光了為止……它們喜歡听人被吃時的慘叫,每晚每晚都要吃到高興為止。」
少女的心往下沉,突然覺得想吐。她明白干尸所謂的「主宰」與「奴隸」是什麼意思了,把他的頭踢飛真是太便宜他了。
「他們抓你,是要把你當祭品嗎?」
小女孩抱著身子,垂首不語,好半晌才道︰「沒有爹娘的孩子跟無依無靠的老人都是這樣,每天晚上都要第一個被大家抓出來當祭品……」
少女總算明白,干尸的法力並不強大,但為何能讓桃花村封村三年無人幸存。因為他利用了人性,這些村民的鬼魂不停地在這里重復著折磨與恐懼,是他們的恐懼造就了這個許多收妖人也無能為力的法陣,這個法陣與世隔絕,進來了,就出不去,里頭的冤魂一日一日重復經歷相同的慘劇。
「大姊姊,對不起,這還你。」小女孩將林檎還給她,「我吃不了。」她有些遺憾地道。
「不用,這鬼也能吃的,我的工作之一就是將食物施法,布施陰間的朋友,你吃吃看。」
小女孩有些半信半疑,也有些不可思議,但她仍是有些期待地咬了一口林檎,然後一臉驚異,「好甜。」好好吃……
「我沒騙你吧。」
小女孩終于笑了,很珍惜地小口小口吃著林檎,而且細細地品嘗著。即便是生前,在母親過世後,孤零零的她就再也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啊!
少女則開始思考,這下她其實也有些頭疼了。妖魔鬼怪還好對付,扯上人性就復雜了。
小女孩好久好久沒享用到這樣的人間美味,而少女則陷入沉思之中,兩人遂不察天色果然暗了下來,直到天光盡隱,遠處傳來不知什麼怪物的咆哮,以及地面隱隱的震動,小女孩嚇得臉色慘白,而少女總算回過神來。
「別怕,你跟著我。」她想了想,在小女孩周身畫了一道符,「這是隱身咒,只要你不出聲,六道眾生和妖魔鬼怪都看不見你,跟好我。」
小女孩將信將疑,仍是跟緊了少女的腳步,見少女卻是往大房子的方向沖,她原本害怕地想躲藏,但握緊了手中的林檎果核,終究沒有逃開。
大房子果然就是干尸所在的莊園,莊園前已經有不少鬼魂被推出來當祭品。
「就這些?塞牙縫都不夠!給我殺!」干尸在他自己創造的結界里,模樣倒是威風凜凜,生著巨大的雙角和蝠翼,虎背熊腰、高頭大馬,偉岸非比常人,他的爪牙則一個個面目猙獰,獠牙外露,丑得各具特色……總之長得不像人。
「你的牙縫跟水缸一樣大嗎?」裝模作樣的,看了就討厭。少女在空中畫了一道符,旋即劍指朝干尸一指,威力強大的靈符立刻將干尸震得撞向莊園的大門,沖撞的力道直到撞塌了兩面牆才停止。
「是你?」干尸有些狼狽地從瓦礫堆中起身,看清了少女之後仍是露出獰笑,「我應該歡迎新朋友。正好向你介紹,這幾位都曾是你的同行,他們在進到我的結界後,終于明白我的法力強大無法攻克,于是自願成為我的爪牙,聰明的人都知道當獵人強過當獵物,是吧?」
少女掃視過那群長得不人不鬼不獸,根本四不像的爪牙,有的果然羞愧地低下頭,有的則更加虎視眈眈地瞪著她。
確實,在這種鬼地方,要是一輩子無法離開,為虎作倀是舒服過任惡鬼宰割。也難怪那些村民的鬼魂見到她出手要救下小女孩,只能作鳥獸散。
「好好的人不作,要作畜生,老天也阻止不了。」她一點也不同情他們。這世上多的是沒有濟世之心的修道人。
「你也只有現在能說大話了。」一名爪牙惱羞成怒,舉著桃木劍就向她刺了過來,干尸樂得在一旁看戲。
這些爪牙都曾是擁有法力的高人,動起手來,可無法等閑視之,少女也不打算手下留情,對方雖然先出手,但她立刻就毫不客氣地將對手壓著打,妖刀氣勢如虹地斬斷擁有法力的桃木劍,接著她手腕一轉,以刀背迅雷不及掩耳地揮砍、挑刺,就憑一把刀打得對方手忙腳亂,疲于應付。
不只被施了隱身咒的小女孩看得目瞪口呆,連被當成祭品捆綁起來的鬼魂,甚至是躲在暗處的那些村民,都差點想鼓掌叫好。
被一個女娃兒奚落挑釁也就罷,還被打得無力還手,簡直是奇恥大辱,另一名始終不懷好意地覷著少女的光頭爪牙也手持法杖加入戰局。
少女冷笑,「要不要一起上啊?來一個我打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她存心要滅滅這些家伙的威風。
始終記著叮嚀,不敢開口的小女孩,不得不出聲喊道︰「大姊姊小心啊!要是打輸了,他們會把對手的法力吸干,沒有法力的就只能成為獵物了。」這三年來,也不是沒有真心濟世的修道人在進入結界後仍站出來為村民出氣,可是下場只有寡不敵眾,被分食掉法力,和村民一起成為被獵食的對象。
這臭干尸真是利用人性的弱點利用到極致啊!
「小心你自己吧!」少女對破了隱身咒的小女孩道,顯然一點懼色也無,對手一個個加入戰局,她卻彷佛打得越來越起勁,儼然生出了三頭六臂那般打得沒有一個對手敢近身,妖刀所幻化的凌厲妖氣千變萬化,如猛虎嘶咬敵人,如騰蛇掀起風雲,如鬼神劈開天地,那一刻,簡直所有鬼魂都看呆了。
難道,他們的救世主,真的出現了嗎?
然而,驅使那些爪牙的,是不願意成為獵物的恐懼。
「臭娘們,你打贏了又如何?還不是一樣逃不出這里,日復一日在這個地獄里掙扎?」持法杖的光頭爪牙早就被少女輕蔑的語氣激得羞惱,下手尤為殘暴,他眼神死絕地道︰「終歸這輪回不會停止,明日又是無止盡的獵殺,那麼老衲一把業火燒光這一切也是一樣的!」說著,他重重地將法杖插入地面,念起了強大的佛門禁咒。
「不要啊──」村民們驚恐地求饒。
少女暗叫不妙,她認得這咒語,用來召喚燒毀世間一切罪孽的煉獄業火,這臭和尚想必不是第一次祭出這招禁咒,比烈焰焚身劇痛數百倍的煉獄之火會燒盡一切,但這些鬼魂不會再死一次,痛苦不會終止,他們只能在火焰中度日如年地煎熬,等待新的一天,重新展開狩獵與被狩獵的邪惡游戲。
這臭和尚無非就是輸不起,然後放大絕啊!少女情急之下只能試著念出以毒攻毒的寒冰禁咒,但她終究是猶豫的,冰寒地獄與烈焰地獄,同樣難熬,于是她遲了一步,煉獄之火以狂暴的姿態綻放,曾經歷過火焚洗禮的鬼魂們恐懼地發出尖叫……
轟──
閃電劈開了夜幕。
少女原本抱頭的姿態因為驚愕而愣住,鬼魂們也張大了嘴望著天空,連干尸和他的爪牙顯然都詫異極了。
下雨了,無星無月的結界里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更難以置信的是,臭和尚召喚出來的煉獄之火,瞬間就被這場驟雨澆熄了。
連共工氏撞倒不周山的滅世大雨也澆不熄的煉獄之火,就這麼滅了?除非這和尚念的是假咒語,他召喚出來的業火是山寨貨,否則……
就在少女覺得有些不太對勁的當兒,她突然被撞倒在地──這一切都太離奇,她身前原本沒有任何人,連鬼都沒有!但這個書生打扮的男人憑空出現,才會讓一向警戒心高的她無從防備。
他就這麼撞上了她,把她壓倒在地。
「噯……噯……」書生模樣的男人一邊想舉起油紙傘,一邊又忙不迭地要坐起身,手忙腳亂間只感覺手掌壓到某種相當綿軟舒服的觸感,害他忍不住多揉了幾把,然後才回過神,迎上少女噴火的雙眼。
他總算像被燙著那般縮回手,「對不住!」他方才摸到什麼了?「姑娘你沒事吧?」
「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冒失鬼當椅子壓著,你說有沒有事?」少女板著晚娘面孔,冷聲反問。
書生這才如大夢初醒,驚駭非常地跳了起來,「失禮了!失禮了!姑娘莫見怪,在下跟你賠不是……」
少女瞪著他可不只是因為被輕薄而氣惱。她打死都不相信這男人只是個普通讀書人!但他的模樣看起來偏偏就是她最討厭的窮酸臭書生,從頭發到腳趾,從眼神到舉止,徹頭徹尾的一個窮酸臭書生!
難道真的是巧合?一場能澆熄煉獄之火的大雨憑空出現,然後這個書生也憑空冒了出來?
表都不信有這種巧合!
「怎麼突然出現這麼多人啊?」書生見少女始終不理他,只好轉移話題,這才發現一堆人呆站在雨中,有的看著他,有的看著天空,伸出雙手捧著雨水不敢置信。
「我還以為這村子一個人都沒有,原來是都跑到這里來了?可是剛才明明半個人影也沒有……」書生終于發現,這里可不只有「人」!還有一堆凶神惡煞地瞪著他的……呃,凶神惡煞!
見那些怪模怪樣、妖里妖氣之徒臉色不善地打量著他,他立刻正氣凜然地伸手指著干尸和他的爪牙們,似乎想說些什麼大道理訓誡一頓,又覺得氣氛好像不太對,手一縮,腳跟一退,來到少女身邊。
「姑娘,借問……」現在是不是在辦廟會?這些妝好嚇人啊!
「不給借。」這男人生得面如冠玉,氣質斯文,雖然舉止有些冒失又可笑,但委實是讓人賞心悅目的美男子,偏偏她就是沒來由覺得討厭。
好凶啊。書生一臉無辜地看著這個明明矮他一個頭,氣焰卻無比囂張的小姑娘。
少女舉起冰藍流光閃爍的妖刀,宛如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一臉挑釁、趾高氣昂地指向干尸和他的爪牙們。
「臭干尸,听好了,今天起,結界內不是只有你說了算,不想再玩這種妖怪吃人、人只能乖乖被吃的爛游戲的家伙,以後就跟著我。從這一刻開始,雙方是平等的,你們想當鬼,我就教他們抓鬼,我不會讓他們繼續挨打,你也不會繼續高枕無憂笑著看戲,咱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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