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日,桃花林中風光正好,含羞帶怯的少女帶著丫鬟來到母親房中,看到坐在上座的丞相夫人,連忙下拜,「見過母親,見過夫人。」

    眉眼清靈毓秀,眼前的少女不過十二歲就出落得出水芙蓉一般,見她盈盈下擺,丞相夫人喜不自勝,連忙扶起少女仔細打量,心中更喜,「如意真是乖巧,半年不見,越發美艷動人,再過兩年,怕是求親的人都要把家門踏破了。」

    「夫人過譽了。」臉上飛起羞紅,凝脂細嫩的手指扯著帕子,賀如意含羞帶怯的小臉蛋滿是羞窘。

    越看越滿意,丞相夫人連連點頭說好,眼看女兒越來越羞,賀夫人走上前拉著好姐妹落坐,「你這樣瞧著我的寶貝可不行,我家如意怕羞,你也不怕給我看壞了。」

    「你個小氣鬼,這樣天仙的寶貝還不許人多看,我就只有兩個禿小子,看著如意真是又心疼又羨慕。」

    賀夫人膝下只有一女,看自己的寶貝心肝肉兒一般,尤其在多年的姐妹面前更不客氣,「這福氣羨慕不來,我家如意是上天給我的寶貝。」

    丞相夫人瞪自己的好姐妹,「那可不一定,如意再過幾年就大了,與我家玉言只差兩歲,說不定我們親上加親了呢。」

    話一出口,兩位夫人相對一笑,頗有深意的打趣一番,更弄了賀如意一個大紅臉。

    「母親……」小女兒態十足地喊一聲母親,賀如意直想逃跑,看她這樣羞窘,賀夫人笑笑打發女兒出去,與丞相夫人姐妹情深的聊起來。

    臉蛋通紅地走出母親院子,賀如意帶著丫鬟小舞快步走到花園里,待到周圍沒人才舒口氣,雖然只有十二歲,卻已經明白那話里的意思。

    看著小姐垂著頭的模樣,年齡相仿的小舞嬉笑出聲,「小姐害羞啦。」

    看她也打趣自己,賀如意輕輕推搡她一下,剛想教訓自己這個沒大沒小的丫鬟,不遠處卻有腳步聲傳來,隨之更有男人的聲音響起。

    元國民風開放,對女兒家並沒有多大的管制,出門也頗為自由,可是賀家只有一女,從小賀如意就不輕易出去,眼下見有男子出入後院,一下子就緊張了,拉著小舞躲到假山里,听著對話的兩個聲音越來越近。

    「玉言,你今日怎麼來賀家了,我隨父親而來卻沒見謝丞相,你怎麼來的?」先說話的人聲音略粗,年紀卻不大。

    另一個人並未立刻回答,停了片刻才說道︰「我陪母親來的。」

    這也是一個少年的聲音,卻比之前那人優雅不少,聲音溫潤,听他說話都覺得臉上掛著笑。

    「哦。」意味深長地笑了,粗嗓子打趣,「你陪母親來……莫不是求親來了,都說賀家女兒美貌如仙,懂規矩、識大體,盛都閨秀榜上頭名人物,莫非你……」

    十幾歲的少年提到成親,笑得曖昧,對方卻好像並不在意,輕輕一笑,那笑聲里卻帶著幾分不屑,「姜嘯,你也太高看賀如意了,不過一個木頭美人而已。」

    他的聲音如此好听悅耳,說出口的話卻那般傷人,賀如意在暗處听著忍不出咬唇,眼圈慢慢紅了。

    不過一個木頭美人而已,不過一個木頭美人而已……這話不斷在腦海里回響,讓賀如意一下子從夢中驚醒,抬眸看四周,竟有些不知道身在何方。

    听到有聲音,在旁邊繡花的小舞連忙拉開床簾,「夫人醒了。」

    「恩。」點點頭,賀如意扶著額皺眉,時過五年,她竟然又夢到了那件事情,這讓她有些頭痛,皺著眉一臉的不適。

    小舞對主子的一舉一動都了若指掌,麻利地走到她身邊,屈起手指輕輕幫她按摩面頰,「夫人作惡夢了,不舒服嗎?」

    「沒事。」對著桌上的紫砂壺一指,她示意小舞端茶過來,待到香味清淺的茶入口才舒了一口氣。

    「夫人作了什麼惡夢,說出來我幫您解解。」

    「不過曾經的事情而已,沒什麼。」那句話彷佛還在耳邊,賀如意輕笑,「什麼時辰了?」

    「辰時了。」小舞扶著她走下床坐到梳妝台前,雙手靈活地幫著挽個簡單的發髻,贊嘆一番,「小姐……不對,夫人真是美。」

    這樣的贊美每天要听她說好幾遍,賀如意不以為意,「油嘴滑舌。」

    「我這是真話。」笑嘻嘻地討好,小舞沒什麼規矩的自稱我。

    自從十年前家中饑荒逃難來到盛都,身為家中最小女兒的小舞就被人牙子賣進賀府為婢活命,也是她年紀合適又乖巧懂事,這才能被安排到賀如意面前,小舞原本叫小五,因為在家中姊妹里排行老五得名,後來賀夫人給改名成喊著相似的小舞,一則紀念父母生身恩情,二則寫起來文雅些。

    與賀如意近十年的主僕感情,她們相處起來已經如姐妹一般。

    看她笑得這麼快活,賀如意也忍不住笑了,「沒心沒肺的丫頭。」說著,她拿出出嫁前最愛的珍珠簪,示意小舞幫忙。

    小舞扮個鬼臉,把珍珠簪放下,拿起首飾盒里最精致艷麗的簪子給賀如意裝扮上,「夫人這發髻太素了,要配個艷麗的首飾才好看,雖然咱美貌天成,可也要顧忌自己的身分才行,您現在是府里的二夫人了,可不能太素了,讓她們瞧不起。」

    看小舞一本正經的樣子,賀如意失笑,「不過一些俗物。」

    「夫人說的是,但是您還得听我的帶這個,丞相府比咱們府里規矩還大,又有老夫人、大夫人,可不能馬虎。」小舞口齒伶俐地說著,突然想到什麼,神情黯淡了一下,「夫人……少爺昨晚又沒來這房里,這都三日了,您……」生怕主子難受,她說得小心翼翼。

    伸手安撫似的摸摸小舞手背,賀如意臉上毫無不悅,反而笑得溫柔,「沒什麼,不過三日而已。」不過才三日,以後多的是時間,何必急呢。

    垂眸喝茶,賀如意眼楮里閃著明亮的光芒。

    從老家坐著花轎嫁回盛都,即使新婚之夜時新郎大醉睡在別處,她第二日的請安也沒有在公婆面前表現出一絲不滿。

    賀如意不是不敢說話,也不是心思木訥沒感覺,也許是因為從五年前的那一聲木頭美人,到近些年听到的傳聞,她未嫁之前已經知道自己的夫君不是好相與的,所以即便像現在這樣,新婚三日新郎不進新房,也能如此平靜面對,無論府里流言蜚語有多少,她始終笑得溫柔,每日給長輩請安,從不遲到擺臉色。

    看主子這樣坦然,小舞也松了一口氣,不由想到主子要還是五年前的那個小姐,指不定現在哭成什麼樣子,想想她近幾年的變化,又忍不住慶幸起來,幸好主子是現在的主子,就是,才三天而已,日子長著呢。

    人家說嫁個有錢的夫君,娘子會享盡榮華富貴;嫁個有權的夫君,一家子地位跟著水漲船高,她家主子現在是嫁個有錢有權又俊朗的夫君呢,經點磨難算什麼,不是有那麼一句詩,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

    看小舞不再愁眉苦臉,賀如意穿上一件淺紅的衫子,艷而不媚,這才站起來,「走,陪我去給老爺、老夫人請安。」

    「恩。」小舞笑著點頭,扶著她朝著謝丞相夫婦的院子里走去。

    新房院子與正房並不算遠,賀如意慢慢地走,很快來到院門前,卻沒進去,站定身體,賀如意對著守在門口的丫鬟招招手。

    遠遠看到新進府的二夫人來請安,準備伺候的丫鬟入月小步快走過來,「給二夫人請安。」

    「起吧。」笑吟吟地看著入月,賀如意輕聲輕語問道︰「老爺、老夫人可醒了?」

    「是的。」中規中矩的回答,入月點頭,「大夫人和大少爺都在,二夫人要進去嗎?」

    「恩。」點點頭,賀如意欲進去,又突然說道︰「對了,麻煩姐姐去二少爺房中說一聲,就說我有事請他來老爺、老夫人房中。」

    提到二少爺,入月目光一變,二少爺新婚三日未進新房這消息早就傳遍整個府,就連老夫人都憋不住要發火了,若是別的女子,怕是早哭著來抱怨了,她沒想到眼前的新夫人竟然毫不顧忌讓自己去傳話,臉上還一絲不滿都沒有。

    想到前兩日都是她自己來請安卻沒說什麼,難道說今日新夫人終于忍不住要發難了?想到這,入月又是好奇又是激動,低著頭應一聲,和身邊一起伺候的小姐妹囑咐兩句,這才快步走出了院子。

    賀如意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唇角一彎,三日也夠了,你方唱罷我登場,總該我上場了。

    就連小舞都摸不清主子的心思,一臉詫異。

    不等她問出口,賀如意示意進去,兩人緩步走進正房。

    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酒醉入睡的謝玉言對著入月揚唇一笑,手指把散落的發隨意往上一拂,言行舉動自有一番風流。

    噙著笑,他戲謔地看著母親身邊的大丫鬟,「一大早就能瞧見入月姐姐這樣的美人,真讓我受寵若驚呀。」

    入月在謝老夫人身邊服侍也見過一些世面,可看到二少爺這樣的倜儻還是忍不住臉頰微紅,她嗔怪地瞪他一眼,輕聲說道︰「二少爺又打趣我們,您別鬧了,二夫人到老夫人那邊去了,要奴婢來請您。」

    終究這個男人才是府里的正頭主子,新來的夫人與大家感情不深,入月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奴婢瞧著臉色不好,二少爺還是快過去吧,耽誤久了怕老爺不高興。」

    入月真心實意地說了這許多,謝玉言卻絲毫沒有緊張,也不顧她臉紅,起身站在她面前,胸膛半luo,言語輕佻,「那就請入月姐姐伺候我穿衣吧。」

    他半真半假的戲言卻讓入月垂眸,眼楮含情不敢直視眼前高大的男人,「自有小廝伺候您,二少爺說笑了。」

    「我說的是真的。」微笑著抬起她下巴,謝玉言深吸一口氣,「入月姐姐用的什麼胭脂,竟比風月閣花魁身上的還香。」

    這樣放肆的言語,配上那張讓女人痴迷的臉,入月只覺得心神蕩漾,還想再說些什麼,腦海中突然想起賀如意淺笑的面容,那也是一個容顏如花的女子,嫁過來已經三日,卻一直被眼前的主子冷著,再想想府外傾心這個風流公子的大家閨秀、優伶名妓,那些被辜負的芳心,入月心神一冷,終于回過神來。

    她守著規矩退後幾步,「二少爺快去吧,您已經許久沒去給老爺、老夫人請安了,別惹老爺生氣了,我讓小廝來伺候您梳洗。」說完這話,她如被追趕一般趕緊逃出來。

    入月撫著胸口再往房內看一眼,暗暗勸告自己不能糊涂,這樣一個風流不羈的公子哥,她可招惹不起,到時候芳心暗許換來流水無意豈不可憐,還是老老實實做奴婢,等著老夫人作主配個安分的人家才算好。

    入月逃得快,謝玉言卻笑了,只是那笑容未達眼底,片刻又呼口氣,招來小廝伺候自己,想著入月剛才的話,他的眼楮里流露出一點迷惑。

    新婚三日,除了第一夜時,他半醉半醒間看到那個模模糊糊的新娘子,其他時間還真沒去瞧過賀如意,對于了解他性子的人都不會奇怪這樣的舉動,可謝玉言現在對自己的新娘子卻忍不住奇怪,接連三日的冷淡,她竟然沒來找自己一次,這個女人到底是有心計還是膽小如鼠?

    既然不來,為什麼又突然安排人來叫自己去正院,難道真如入月所說,這個女人憋不住了,要討伐自己?

    想到那畫面,謝玉言挑眉,他倒要看看這個女人要自己過去做什麼。

    從起床到趕到正院,謝玉言並未刻意耽擱,可等他收拾完慢悠悠走進房間,謝丞相的臉還是黑了下來。

    案母大人在上座,哥哥嫂嫂坐在右手邊,謝玉言略一彎腰請個安,徑直走到左邊首座坐下,從頭至尾竟沒看賀如意一眼。

    謝丞相從他進來的那一刻就憋著一股氣,眼看二兒子如此無視自己的新婚娘子,謝丞相差點跳起來罵他。

    結連理幾十年,謝老夫人哪里能不知道夫君的性子,她的丞相夫君無論在朝中外面都是斯斯文文的,只有在自己這個二兒子面前才屢屢跳腳。

    眼看自己的夫君又要發火,謝老夫人連忙伸手安撫一下,對著賀如意一笑,「如意,來,到我身邊來。」

    听到新兒媳的名字,謝丞相意識到此刻發火不合適,總要給孩子一些面子,他憋著氣露出一個勉強的笑臉,看賀如意始終帶笑的臉,只恨不得把自己的二兒子打一頓,這樣一個好兒媳竟然被冷淡,再想想二兒子三日沒進新房的事情,更是難受了,覺得委屈了老友的女兒。

    想到這,他看賀如意的目光格外的慈祥。

    賀如意表情溫煦無辜,我見猶憐,起身緩步走到謝老夫人面前,「母親。」不急不躁的兩個字,盈盈一笑的嬌柔,讓人如沐春風。

    謝老夫人越看越滿意,示意身邊的丫鬟入畫捧來一個錦盒,打開拿出一個鐲子慢慢套在賀如意手上,語帶憐惜,「這是謝家傳家之物,共有一對,你大嫂一只,藉著今天玉言也在,我把這只給你。」

    雖然對這些東西並不十分了解,但賀如意也能瞧出來這是個好東西,低腰說謝,「謝謝母親。」

    「好孩子,一家人說什麼謝謝,玉言,你來看看,這鐲子多稱如意的膚色。」心知自己的二兒子冷落了賀如意,謝老夫人打圓場,當著二兒子的面如此舉動,她就是表示自己十分滿意這個兒媳。

    謝玉言垂眸喝茶,眼楮抬也不抬,笑說︰「母親給的東西自然都是最好的。」卻閉口不提賀如意。

    看他這般不做臉,謝丞相心緒又是一急,眼看又要鬧不快,大兒媳連忙走上前湊著說笑幾句,這才不讓氣氛僵住。

    從謝玉言進來,賀如意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她彷佛一點也不介意被自己的夫君冷落,等到下人來問何時擺飯,她才突然嚴肅了表情,「老爺、老夫人……」

    無論是謝丞相、謝老夫人還是大少爺夫婦,都知道新婚三日新郎沒進房的事情,所有人都刻意地不去提有關的事情,即便同為兒媳的大夫人心里很是同情賀如意,但她的臉上也沒有表現出去,只是小心留意著弟妹的臉色。

    幾乎在賀如意肅穆表情的那一刻,房中所有人除了謝玉言之外都心中咯 一下,除了那個依舊漫不經心的二少爺,大家都想到一句話,新夫人要發難了。

    好好的大家閨秀嫁過來卻受到這樣的冷遇,無論誰來看都覺得賀如意委屈,所以都一臉緊張的盯著突然站在房中一臉嚴肅的賀如意。

    賀如意在開口的那一刻就已經感覺到房中氣氛的變化,她垂著眸,彷佛一點都沒感覺到大家異樣的情緒。

    站在房間正中間,她跪了下去。

    幾聲有輕有重的吸氣聲,就連上座的兩位老人都不得不嚴肅起來。

    「如意,你這是……一家人沒什麼大規矩,你不必這樣……」示意大兒媳快去扶賀如意,謝老夫人有些尷尬。

    賀老爺雖然身體有恙辭官,可幾十年的名聲、家風讓兩家完全般配,沒有高攀之說,何況她與賀夫人幾十年姐妹,好不容易求來人家的女兒,卻被不孝的兒子這樣作踐,這、這……她如何對賀家交代啊。

    幾乎想到老姐妹對自己冷眼冷語的畫面,謝老夫人揪緊了心。

    賀如意跪在地上拒絕大嫂攙扶自己起來,她突然轉身看一眼始終懶洋洋的謝玉言,從進來請安開始,他始終沒有瞧自己,現在卻也盯著自己瞧。

    四目相對,似有多少波瀾在其中,凝視片刻,賀如意輕啟唇角,「夫君,還請您過來與我一起給雙親磕頭。」

    謝玉言心里已經作好了被討伐的準備,可是他沒料到會有現在的情況,那個被自己冷落的女子,既沒有雙眸含淚嚶嚶哭泣,也沒有用憤怒的口氣控訴自己,她就那麼沉靜的跪著,絲毫不躲避兩人的目光相對。

    她到底要做什麼?謝玉言心里升起懷疑,遲疑了片刻,他走到賀如意身邊,卻沒有跪下。

    看著謝玉言走過來,賀如意收回目光,吊足了大家的胃口,這才輕聲說道︰「父親、母親,今日是如意嫁過來的第三日。」

    不急不緩的口氣,卻讓所有人都緊張到不行,生怕下一秒新夫人就哭出聲或者鬧起來。

    不管身邊的謝玉言還站著,她規規矩矩磕了一個頭,再抬頭時已經眼圈發紅,「如意遠離家鄉嫁入謝家,本該盡心盡意孝敬二老、伺候夫君,夫君事忙走不開,如意原不該執意請來,只是今日是入門第三日,老家有一習俗,三日回門……

    如意知道盛都並無這樣的規矩,也該入鄉隨俗,只是嫁到盛都以後,不知何年何月再見父母,心里難過,不由得勞煩夫君陪我一起來給老爺、老夫人磕個頭,權當如意給我父母請安盡了孝。」賀如意說完,又深深地磕了三個頭,再抬頭時,眼楮就更濕潤了。

    一時間,房間里一片沉默。

    謝老夫人眼圈通紅,也不顧合不合禮就上前攙扶起賀如意,「我的乖孩子……」再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

    新夫人沒鬧也沒告狀,大家本該都松了一口氣的,可听了那番話,所有人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大夫人想到自己也是這樣的命運難掩唏噓,丫鬟、小廝也都離家背井思念父母,大家感同身受,一時看著賀如意又是親近又是心疼。

    賀如意沒有因為受冷落喊冤,長輩也不好主動開口提這事,為了開解氣氛,大夫人連忙吩咐人準備飯菜。

    一頓飯吃得各懷心事都未多言,奇異的是,謝玉言臉上竟然也沒掛著平日常見的不羈笑容。

    沉默的用飯,微笑著告辭,賀如意帶著小舞離了正院,彷佛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直到離開所有人的視線,小舞才舒口氣,「夫人……您今天真是嚇死我了,剛才我還以為……」以為你要大鬧一場這話說不出口,她撫著胸口舒口氣。

    賀如意沒有立刻回答,她抬頭看著頭頂的陽光,晨間的日頭散著彩色的光,看得久了,眼楮都酸澀了。

    許久,她開口,聲音是從來沒有的低啞,「小舞,我想家了。」

    驚訝地抬頭,小舞看著主子眼里的迷茫,還有臉頰將落未落的一滴淚,一顆心哽住,突然懂得,計是真的,可情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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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謝玉言一回家,就被請到父親的書房。

    月白的長袍,墨黑的長發,衣襟輕解,鬢邊發絲垂,眉飛入鬢,眼楮細長含情,嘴邊永遠掛著一抹放浪不羈的笑,謝玉言進了書房,淺淺的一彎腰,還不等父親開口就懶懶地坐在了凳子上,「父親招我何事?」

    坐姿端正,眉間一股正氣,年近五十卻不顯老態的謝丞相擲下手中的筆,冷哼一聲,「衣衫不整,身上亂七八糟的香味,又到哪個花街柳巷去了,進來一點規矩都沒有。」

    「父親說的是。」臉上的笑容始終不曾退去,謝玉言一臉不在乎的表情說著認錯的話,「惹您不高興了,下次不去那里了。」

    如此含糊其辭的口氣,讓謝丞相臉色更難看,「不去那里還有別的地方,你就不能學學你大哥,做些正經事。」

    似嘆非嘆的想想,謝玉言點頭,「父親教訓的是,大哥這些年兢兢業業,確實讓我欽佩,玉言受教了。」

    「你……」拳頭都打在棉花上,一時氣結,謝丞相差點暈厥過去。

    「父親莫氣,還請照顧好身體。」又笑得春風燦爛,謝玉言端茶遞過去,一臉的恭敬,如果換作不熟悉的人,還真的會被他感動一番。

    瞅著他如此順從的表情,謝丞相猛地嘆氣,知子莫若父,對于他二兒子謝玉言堅決不認錯、死也不改的習慣,向來家風嚴明、為人端正的他很無奈。

    謝家三代為官,伺候了兩朝君主,家訓嚴格,子孫個個兢兢業業、孝順有禮,可是謝丞相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他的性子最為嚴肅,夫人也溫婉大方,長子更是國之棟梁,贊譽頗多,為何他的二子謝玉言會是眼前這副放浪形骸、風流不羈的浪蕩子模樣,更別提不肯入朝為官、為國效力,偏偏做個商人的事情。

    自己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長子二品,在這樣的官宦家庭,謝玉言幾乎是從生下來就注定入朝為官,何況他小時就聰慧過人,頗得贊譽。

    可是想到當初他科考之後一扭頭做了商人,謝丞相就恨不得一棒子打醒這個兒子,幸好皇上並不歧視商賈,也允許官家子弟經商,並不影響家族聲譽,不然他絕饒不了謝玉言,再想到這些年他欠下的風流債、鬧下的軼聞,謝丞相就更恨不得把他腿打斷,逐出家門。

    咬牙切齒的表情,恨鐵不成鋼的謝丞相氣得胡子直翹。

    看父親這樣不悅,謝玉言卻無半點不安,把父親不肯接的茶送到自己口中,大為贊嘆,「好茶,比今天在翠娘那邊的好。」

    輕佻的口氣、不正經的表情,簡直讓人忍無可忍,心知繼續問下去必定又要吵起來,謝丞相不想多看他一眼,決定直接說正事,要知道再給他講道理下去,恐怕氣死的會是自己。

    「離我遠些,坐好。」二兒子身上的香味時不時傳來,讓謝丞相極為惱怒,厲聲吩咐他遠遠地離開自己周圍。

    「謹遵父親的指點。」嬉皮笑臉沒個正形,謝玉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懶懶地坐下去,渾身沒骨頭的樣子,又換來一聲長嘆。

    這樣追究下去怕是要沒完沒了,謝丞相決定當作沒瞧見,認真說道︰「你年紀不小了。」

    「是的。」面帶微笑,謝玉言點頭。

    「既然你自己也這樣想,也該成家立業了。」

    「父親說得對。」

    「你當真這麼想?」有些不相信謝玉言會這樣的听話,謝丞相有些懷疑地打量二兒子。

    「自然。」謙恭的口氣、服從的表情,謝玉言點頭。

    站起身慢慢走到他身邊,謝丞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楮,放緩了口氣,加倍小心說道︰「這些年,你一直不肯為官卻偏愛經商,為父也不再勉強,所幸我與你兄長都在朝中,謝家家業還不至于敗了,你兄長從小規矩懂事,我深為滿意,只是你……」

    話音一轉,他繼續說道︰「不學無術、不服規矩,這些我也都不計較了,只有一事不得不管,你該成家立業了,可有異議?」

    「父親所言極是。」頷首,謝玉言眼楮里滑過一絲不耐,卻依舊恭敬十分,「但憑您安排。」

    這話答應得太痛快,甚至沒問所娶何人,父子談話從來沒這麼順利過,這讓謝丞相忍不住有種受寵若驚的喜悅,「好,既然你這麼說,為父必定為你挑選一門好人家,說來賀家的女兒你也該記得,你賀伯父與我同朝為官,膝下只有一女,前幾年告老還鄉回了老家。

    他女兒小時候我就玩笑要她做我兒媳,雖為一時戲言,可前些日子書信往來才知道,賀如意已經議親,正巧她性子溫順、通情達理,與你的性子正般配,這些日子別回你自己的別院了,好好待在府里等她來盛都成親。」

    終身大事這麼輕易地被訂下,一向叛逆的謝玉言卻沒反駁,走出書房,抬頭看一眼天上高掛的明月,嘴角挑起一抹笑容。

    與大家閨秀的賀如意成親,不過是府里多個吃飯的女人而已,能奈他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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