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睜開眼楮,宋婕茫然地望著床頂,至今仍想不透這麼荒謬的事情是如何發生的。
顯然他們對于重生的認知有很大的落差。她以為重生是繼續過著宋婕的人生,而不是如眼下這般借尸還魂;這便也罷,還來到這麼不文明的年代。
正出神之際,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房門被推開來,進來的是這家的主人,眼下她必須喊他一聲爹的男人——歐陽賢;在他身後的則是這家的當家主母,涼氏,她的母親。
涼氏此刻神情看上去十分焦急,眼眶里滿是淚光。
發現氣氛好像不大對勁,原本想起身的「歐陽芸」索性閉上眼楮繼續裝著昏睡。
「老爺,此事萬萬不可,芸兒這才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怎可選在此刻婚配,妾身不答應,老爹您可別犯糊涂了。」
歐陽賢卻恍若未聞,逕自走到裝睡的歐陽芸面前,嘆道︰「女兒啊,這回要委屈你了。」
「老爺……」
听到歐陽賢這聲感嘆,涼氏越發著急了,才想接著說什麼,卻听聞歐陽賢厲聲斥道︰「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先帝駕崩,朝堂上一夕風雲變色,藺初陽攝政後第一個要做的事興許便是肅清所有的政敵,我歐陽家曾多次聯合朝中大臣在先帝面前誹議他,此事早已傳開來;更何況婚事乃少帝御賜,君無戲言,豈容推拒。」
原來朝堂上分成左右兩派,右派當初為了阻擋藺初陽攬政,曾聯合上書參了他一本,怎知先帝對這個同父異母的手足堅信不疑,就連彌留時下的三道遺詔之一,便是授予他攝政之權,要他輔佐少帝直至弱冠方可釋權。
她大概听明白了。原來歐陽賢是想將她許配給某個達官顯貴,因為涼氏不贊成這門親事,這才有了眼前的爭執。
她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氣,想來這歐陽一門也算是顯貴中的顯貴了,歐陽賢要攀的這門親事無疑是皇親了。
接下來幾天,歐陽芸被下人們好生伺候著,听下人們說,出事那天她本是前往皇靈寺參佛,卻不知何故失足跌落寺廟後方的池塘,被撈上來時已經沒了脈搏,正當眾人以為她香消玉殞之際,她卻又奇跡似地回了氣。昏迷的這段期間,同時也是鳳國皇帝駕崩之際,緊接著上位的攝政王便以御賜婚姻為由派人上歐陽家下聘,國喪期間選立側妃之舉,實令人不解。
歐陽賢吩咐醫員寸步不離地照料她,讓她想繼續裝病也裝不成了,眼下只好起來面對現實——
她的終身大事。
原來,歐陽賢要把唯一的女兒許配給自己的政敵,也就是現今的攝政王藺初陽當側妃。本來盲婚啞嫁就已經讓她很反感了,更別說還只是當個側妃,這種事她是絕對無法接受的。
于是當天晚上,歐陽芸便收拾細軟逃離歐陽家。
逃出來後,才知道由于皇帝剛駕崩的緣故,舉國哀悼,此時此刻的帝都設有宵禁,辰時過後便不準閑雜人等在街上游蕩,違者一律按律嚴懲。
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只能先找家客棧投宿,以防萬一。歐陽芸事先備好一套男服,喬裝後的她便以男兒身投宿,以免東窗事發後被歐陽賢循著客棧線索找著她。
「店家,給我來間上房。」話甫說完,歐陽芸隨即察覺周圍氣氛不太對勁。怎麼……這麼安靜?
她方才並沒多想,只覺得這家店燈火通明,看起來格外有安全感便走了進來,沒料到里頭竟是這番冷肅的氣氛。
她先是一愣,過去曾是大近視的她一時間改不了眯眼的習慣,快速地將周遭掃視過一遍,驚覺有好多雙眼楮正打量著她。
她內心一震,心想該不會這麼快就東窗事發了吧?
「那個……小二,還有房間嗎?」她壓低音量小聲地問,刻意保持低調。
店小二面有難色,回頭看了看站在樓梯口的男子,然後點了點頭。
裝作沒看見兩人互動的她硬著頭皮說道︰「那……帶路吧。」
上樓時,她隱約听到樓下的人在竊竊私語──
「……不是交代不讓人打擾嗎?」
「廢話!這小子看上去挺古怪的,自然不能放他出去。」
「……」鎮定鎮定!她什麼都沒听見什麼都沒听見。
「這倒也是。他方才眯眼打量四周的舉動是有些詭異。」
「……」冤枉啊!她那是近視養成的習慣,自然反射動作、反射動作好嗎!
「興許這廝是鳳陽王派來的刺客,要是自投羅網更好,省得爺我好找!」
听到這句話,歐陽芸心都涼了,兩腿發軟踉蹌了下,後面他們接著說了什麼,她听不真切也無心听了,此時此刻的她內心哀鴻遍野——
完了完了完了,看來不是東窗事發,而是不小心卷入什麼麻煩的事件中了。
這夜,歐陽芸輾轉難眠,想來是被稍早的對話弄糊了心情,睡不下的她索性起身點了燈。本來想,既然睡不著,那便趁此機會規劃規劃逃跑路線也好,卻不料驚見一道白光自門縫中間閃了閃,喀啷一聲,門栓被由外而內推開,在她目瞪口呆之際,一抹黑影快速閃了進來。
「刺刺刺……」刺客?!歐陽芸張口結舌地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不敢相信自己運氣竟然這麼背;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自門外傳來的騷動聲此刻正愈來愈接近。
歐陽芸暗呼不妙,忙用手勢暗示黑衣男躲起來,比劃了半天,也不知男人是看不懂她的意思還是怎樣,居然文風不動。
男人雙手交叉環在胸前,好整以暇看著眼前急成一團的矮小子,覺得可笑。
見男人不為所動,歐陽芸當機立斷上前揪住男人的衣領,將人半拉半拖至浴桶之後,指著眼前的浴桶說道︰「來,快躲進去。」
「什麼?」男人不敢置信地瞪向歐陽芸,伸手試了試水溫,咬牙道︰「有沒有搞錯,這水是涼的。」
「你少唆,別說是涼的,就算是冰的你也得給我進去,快進去、進去!不準出聲听見沒?!」狗急跳牆,歐陽芸也不知哪來的神力,揣著男人的衣領將他往浴桶里壓去。
「你——」男人不甘心地露出一顆頭,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外頭早已傳來急促的拍門聲,歐陽芸哪還有心思听他抱怨,不由分說用力一壓,滅了他的未竟之語。隨即再踢開床邊的鞋子,這才前去應門。
「誰啊,三驚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啊!」佯裝驚醒的她語氣甚是不悅。
「房里只有你一個人?」問話的同時,男人快速掃視房內一遍,並無發現有何異狀。
「在下只身投宿,房里自然只有在下一人。」語畢,不忘打個呵欠。
男人沉默,看她一臉睡眼惺忪,又見她打著赤腳,儼然一副慌亂之中前來應門的模樣,便不疑有他地掉頭走人;才走沒幾步,男人身形突地一滯,將信將疑地旋過身問︰「不是已經睡下了,那為何屋里頭燈還亮著?」
「不就是听到外頭有動靜,這才起身點的燈嘛。」歐陽芸面色一沉,決定先發制人的她語氣甚是不悅︰「雖說是國喪期間,但天子腳下還有個攝政王,你們這般擾民,眼里可還有王法麼?」
此話一出,只見那問話的男人面色一陣青紅,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心翼翼地拴上門,確定人都走遠了後,歐陽芸這才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
轉過身,瞧見那害得她這般戰戰兢兢的男人正好整以暇地覷著她,歐陽芸沒由來地怒火中燒。
「小子,拿套干淨的衣服給本爺我換上吧。」男人徐徐跨出浴桶,皺了皺眉頭,一身濕衣似乎頗令他嫌惡。
「不要。」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知不知道從來沒有人敢拒絕我?」別以為幫了他,就可以這麼放肆。
「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你要干淨的衣物是吧?那你听好了,我的答案是──不、給!」她那只包袱里除了銀兩外,其余裝的全是姑娘家的東西,有些還是私密的貼身物品,她哪好意思拿出來見人。
那些拒絕的言語听著雖然有些刺耳,但男人倒也沒太在意,隨口問道︰「我叫鳳無極,你呢?」念在他有恩于己的份上,鳳無極便不再指使他替自己備衣,逕自拿起床上的包袱就要打開來。
歐陽芸見狀,立馬沖上前制止,怎奈沖得太急,一個踉蹌重心不穩,反而從後面將對方撲倒,雙雙往床鋪跌了去。
鳳無極一愣,隨即發現壓在他背上的身板似乎不怎麼有份量,忍俊不禁調侃道︰「嘖嘖嘖,你這副身板這麼瘦弱也好意思叫做男人?」這小子平日里都吃了些什麼,居然這麼輕!他府里養的那些個寵姬恐怕都還比他來得豐腴。
「關、關你什麼事!你自己也說我這副身板瘦弱,那我的衣服你肯定穿不下,你拿了也沒用。」歐陽芸一邊說一邊手也沒停著。
她搶,用力搶,使勁的搶,在把搶回的包袱攢在胸前壓得嚴實後,才從他背上跳開。
「這倒也是。」鳳無極慢條斯理地坐了起來,對于自己一身濕的窘態雖有不悅,但也只能無奈接受了。
歐陽芸方經歷逃婚加上一夜無眠,連番折騰下的她終于忍不住恭怨︰「你們干刺客的保命要緊,還管什麼衣服濕不濕的。再說了,他們要是搜到你換下的那身濕衣怎麼辦?我豈不百口莫辯了!我好歹也幫了你一回,你是這樣回報我的嗎?」
鳳無極被她一席話堵得啞口,沉思一會兒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好吧,累得他得這般戰戰兢兢確實是他不對,鳳無極只好先留下姓名,日後再尋機會報恩便是了。
聞言,換歐陽芸沉默了。
見他不回答,鳳無極索性換個問法︰「我能問問,你究竟是什麼來頭麼?」
鳳乃皇姓,方才當他說出自己名諱時,這人面上竟無半點詫異之色,這反令鳳無極有些生疑。加上他那張嘴挺能言善道的,面對皇族侍衛的盤問也是應對自如,換作是尋常百姓豈能如此鎮定?
「還能有什麼來頭?」歐陽芸沒好氣地覷了他一眼,四兩撥千斤道︰「如你所見,再尋常不過的住宿客,就是今兒個倒楣了些踫到你罷了。」
倒楣?鳳無極倒還是頭一次听見這麼不識抬舉的話,想高攀他鳳無極的人多到數也數不清,這小子算是長了他的見識了。
「臭小子,少給本爺我裝傻,這間客棧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你知道麼?」听探子回報,攝政王在巡城途中突然眼疾復發,就近找了間客棧下榻,周遭戒備森嚴,這小子能住進來,想必多少攀點親帶點故。
「你不也進來了?」歐陽芸反問。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趁本爺我好好說話時,自己老實招來。」這小子算是幫了他一回,他這人向來有恩必報,日後再找個機會把人情給償了。但前提是他必須先知道他要報恩的對象是誰。
「好了啦,大家相識便是有緣,你問我的名字若只是方便日後酬謝的話,那大可不必了。大丈夫施恩不望報,這點小事我不會放心上的,你也別在意了。」歐陽芸瀟灑地揮了揮手。
「我有些乏了,想眯會兒,你請自便吧,等天一亮,我們就分道揚鑣。」面露疲憊的她行動緩慢地欲爬上床,怎知鳳無極突然握住她的腳用力一拉,害她以極為狼狽的姿態掛在床沿。
「你、你有病浮你!」歐陽芸睡意全消,秀美的臉龐此刻顯得有些驚慌。
反觀鳳無極卻顯得十分得意,答得曖昧︰「既然你不肯透露,那為了方便我日後好找人,只能在你身上留下記號了。」
他長年駐守邊關,期間多的是細作混進軍營刺探軍情,有時因應戰略需要,在細作身上點上記號以便後續追蹤的事情也是常有。但鳳無極就是沒料到,這點小心機竟會用在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子身上,起因還只是因為對方不願承他的情。
「放心,你有恩于本爺,本爺絕不會加害于你,這不過是能讓本爺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你的東西而已,對人體無礙的。」鳳無極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
歐陽芸卻像是恍若未聞,只覺得一陣異樣自頸間散溢而來,酥酥麻麻,還有些冰冰涼涼的。可惡!這流氓在她身上抹了什麼東西?
「你、你有毛病浮你!」萍水相逢,這樣惡搞她對嗎!
「臭小子,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本爺我向來不喜歡欠人情,這回算是便宜你了。」
「好說。其實我方才也不過是順手壓了你的頭……」一道凌厲目光朝她射過來,嚇得她連忙改口︰「舉手之勞而已,何足掛齒。」
「剛才你對本爺無禮的事便算了,下不為例。一會兒你出去大喊有刺客,成功替我引開門前的皇族侍衛後,這才算是真正幫了我。」語氣甚是理所當然,好像他說的是件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情;可在歐陽芸听來,這可是會害她丟小命的危險任務啊。
「什麼?!」這人瘋了嗎?她一個逃婚的人,自己都顧不上了,哪還有余力幫他引開什麼狗屁皇族侍衛呀!
「放心,事成之後,本爺我定會重重有賞的。」
雖然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但此時此刻的歐陽芸絲毫不為所動,她扇了扇手,不甚在意道︰「算了吧,你們干刺客這行營生也挺不容易的,好意我心領了,賞賜就免了吧。」傻子才去替他引開侍衛,這坑爹的任務她才不干。
「怎麼?你還不信我言出必行麼?方才在你身上抹的東西,那是專屬于爺我的印記,光憑這點,爺我就一定能夠找到你。」以往他只要金口一開,誰人敢不從?偏生這個石頭腦袋臭小子,任憑他說破嘴,這小子仍不願點頭幫忙。
問題不在于他能不能找到她,而是她歐陽芸不想蹚這渾水好嗎!
「我不妨老實跟你說好了,我剛從家里逃出來,這會兒府里上上下下怕是已經發現我逃婚了,眼下實不宜再節外生枝,我同情你的處境,但我也有我的難處,請恕在下愛莫能助。」
「逃婚?你今年才多大便要娶親?這麼矮小,該不會你的媳婦兒都長得比你高吧?你是自卑才逃婚的麼?」鳳無極看著那身瘦小身板,腦中浮現洞房花燭夜的畫面,直覺得可笑。
「關你什麼事!你管得著嗎你!」
「也是,確實不關本爺的事。」鳳無極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只得再轉回正題,說道︰「其實幫我,也等于是幫你自己。」
鳳無極一席話,正說中了歐陽芸心坎間,原本打算袖手旁觀的她緩緩將目光移向鳳無極,問道︰「這話是何意?」
「方才確實有人撞見我了,他們逐間搜了個遍後沒有結果,肯定會再回過頭搜索一次,難保第二次會跟第一次一樣幸運,還是你覺得賭他一回也無妨?」
無言,歐陽芸徹底無言,面色一片慘澹,不知為何,她有股想一頭磕暈自己的沖動。
確定她不會再拒絕後,鳳無極很快向她說明了整個聲東擊西的計畫。說白了,就是由她替他引開滿屋子的皇族侍衛,而他再趁隙脫身。
丙然是件坑爹的任務!歐陽芸恨恨地瞪著欲將自己推往火坑的鳳無極,瞧著他那春風帶笑的臉龐實在氣惱。
不就是逃個婚而已,過程至于弄得這麼驚心動魄的嗎?
「記住了,我叫鳳無極。」說罷,鳳無極便將她推了出去。
「……」鳳、無、極!你個混蛋啊浮浮浮浮浮!
看著她又驚又怒的表情,鳳無極忍俊不禁地笑了聲,得意地喃喃自語︰「臭小子,總算記住咕王的名字了。」
轉身,鳳無極頭也不回地走了,由得她獨自去面對欲來的風雨。
「鳳陽王那邊可有動靜?」一身素雅白衣的攝政王藺初陽坐在書案前,額上幾縷發垂落,掩去面上的表情;只是,听著那說話的語氣,流露出淡淡的倦意。
鳳陽王以勤王名義,率五萬精兵包圍帝都,此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如今帝都內人心惶惶,生怕同室操戈的戲碼一旦上演,那將是何等的腥風血雨。藺初陽連日來大動作巡城便是想借此穩定民心,孰知途中眼疾復發,是以才就近克難地下榻客棧。
「據探子回報,鳳陽王親率的五萬精兵已在城外十里處駐扎,但奇怪的是,鳳陽王自扎營後便不曾再露面,因此也有傳聞說是鳳陽王已輕裝潛回帝都了。」
「哦?」藺初陽挑眉,沉思了一會兒,「也許傳聞是真的也說不定。」
只身潛回帝都,確實極符合鳳無極的行事作風。
「王爺是否以為,昨晚的刺客是鳳陽王所派?」隨侍的燕青直覺問道。
刺客?藺初陽心里打了個問號。目光不經意落在窗外的庭院,看著那滿院的金燦,雙眼卻是隱隱泛疼,這便收回了視線,意味深長地說︰「本王看著不像,興許昨晚只是巧合罷了。」
昨夜里,他因眼疾復發才被迫就近下榻客棧,此情況來得突然,難以預料,如若鳳無極輕裝潛回帝都的傳言是真,那他倒是覺得這不過是誰先來、誰後到的問題而已,如此想來,也許問題便簡單多了。
「听說昨晚有人看見那名刺客?」
燕青聞言一怔,有些心虛地回答︰「……是。」
藺初陽蹙了蹙眉,「本王還以為,昨晚除了本王外,再無其他閑雜人等。」語氣中並無怪罪之意,但听的人卻是身形一矮,單膝拄地。
「王爺恕罪!燕青絕非有意抗令!」燕青一臉焦急,低著頭解釋道︰「客棧外豎著皇旗,一般老百姓諒是不敢進來的,那廝不但闖進來,一雙眼楮還不安分地四處打量,屬下瞧著挺有古怪,這便作主張讓他住下了,心想若是鳳陽王派來的細作,諒他插翅也難飛。」
「也罷。將人帶上,本王要親自問話。」語畢,藺初陽緩緩閉上眼,薄唇輕輕抿著,心緒復雜流轉。
不多會,人便已帶到。
「昨夜是你喊的刺客麼?」清冷的聲音幽幽劃破寂靜的室內。
作夢也想不到千方百計逃離的婚姻對象就在眼前,歐陽芸低著頭,兩眼緊盯著地板,恨不能鑿個地洞躲起來的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應答︰「回王爺,正是小的。」
「那名刺客的臉你可有看清?」藺初陽垂下眼,眸光停在地上那抹單薄的身影,心中漾起了一陣莫名。
「回王爺,當時小的已準備就寢,黑燈瞎火的,自然是什麼也沒有看清。」也許是因為心虛的緣故,歐陽芸自始至終都低著頭,連抬起頭來偷瞄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盡管她對聲音的主人充滿了好奇。
听不出有任何破綻的回答。藺初陽沉吟了半晌,神思流轉間,忽然說道︰「把頭抬起來。」
「……啊?」歐陽芸聞言愕然,語氣間諸多猶豫︰「王爺乃千金之軀,小的不敢冒犯……」話未完,便听見「無妨」二字如春風般輕輕傳來。
歐陽芸緊咬著唇,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心髒仿佛快跳出喉嚨口,在擂鼓躁動的心跳聲下,在隨行侍衛燕青的催促下,她緩慢地抬起頭──
兩人四目相接的剎那,氣氛突然一凝,壓抑的氣氛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藺初陽眯起眼,那對波瀾未興的眸子里,隱隱透出三分墨色,「你……可還記得本王?」溫潤俊雅的面容有著一掠而過的驚疑。
一旁的燕青從未見過藺初陽這等反應,心里直覺得有古怪,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襲白衣翩然素雅,這般清逸脫塵之姿,彷若自潑墨畫中走出的謫仙。歐陽芸瞧著瞧著,竟一時神思恍惚,恍若未聞,直至燕青隱隱挾怒的低喝聲在耳邊響起,方才回神。
「發什麼愣,王爺問你話呢!」燕青不耐煩地催促。
頃刻回神的歐陽芸兩頰滾燙,連忙搖了搖頭,「回王爺,小的不曾見過您,又何來記得?」
聞言,藺初陽抿唇不語,那看似平靜無瀾的臉龐底下卻是覆上了一層疑霜,若有所思地。
沉默了一會兒後,藺初陽這才似笑非笑地低吟︰「是麼……」浸了墨的俊眸流光迸射,「如若本王說,本王可是牢牢記著你的臉,你信麼?」
「王爺、王爺莫要說笑了。」歐陽芸不知他話中何意,只覺得他那熠熠眸光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字一字慢慢地澄清︰「王爺,小的今日是第一次看到王爺。」說罷,兩眼不知該往哪里看的她只得再把頭低下,卻掩不住兩頰早已臊燙的事實。
她初來乍到,能識得的也就歐陽府里的那些人,如若像是面前這般清逸之姿,她見了豈會不留印象?除非……除非藺初陽早已見過歐陽芸,是以才會說了這番話?可她又听聞歐陽賢與藺初陽是政敵,歐陽賢在朝堂上處處掣肘,處心積慮不讓死對頭攬權,依照兩人勢同水火的關系,藺初陽卻還是依舊對政敵的女兒留了心;不僅留了心,甚至連改換妝容女扮男裝也照樣能一眼認出,這……符合常理嗎?
歐陽芸愈想頭愈疼,心想過往的歐陽芸是養在深閨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溫室花朵,只消她不認得便行了,至于藺初陽那席話興許只是巧合,听听便算了,不往心里去。
藺初陽定定看著她好一會兒,然後輕嘆一聲,「既然如此,也罷,下去吧。」
「……喔,好。」歐陽芸雖然穿越到古代,但本性原就是大剌剌地,不知道面對這等大人物退場的時候是該要端出怎樣的態度才算適當,她咻地一下便站了起來,三步迸成兩步地奪門而出。
倒是一旁的燕青瞧著她這般不懂得尊卑,嘴里直犯嘀咕。
藺初陽沒仔細听他在嘀咕什麼,目送那抹瘦小身影離去後,心思才轉入正題,道︰「派人捎個信息給歐陽公吧。」
燕青聞言一愣,當下不明所以。
只見藺初陽好看的薄唇微微彎起,牽動眉目如沐春風,說道︰「就說他家閨女逃婚了,讓他親自來本王這里領人吧。」
燕青聞言面色大變,不敢置信,「王爺,她是歐陽家的……」
歐陽芸?!
「那她適才是裝的麼?」
那女子剛剛也裝得忒鎮定了!料想不到歐陽賢那個食古不化的老頑固竟能養出這等狡滑的小狐狸。
藺初陽也不明所以,那日的記憶太過血淋淋的鮮明了,一般人諒是怎麼也忘不掉。
藺初陽沉默了許久,才道︰「本王看著不像。」一向識人果斷的他此刻心底竟也蒙上層疑雲,有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不斷在藺初陽胸口翻攪。
「王爺,夜長夢多,不如讓燕青──」
藺初陽揚起手,打住燕青未竟的話語,知道他想重演當日之事,眉間露出一豫思。
藺初陽蹙了蹙眉,最後只淡淡說了句︰「無妨,就靜觀其變吧。」
歐陽芸,你當真不記得本王了麼?
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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