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季飛帆越來越不喜歡月底的本館集合日。
因為擴展案的關係,這一年來他幾乎沒有出國遊玩,每天準時上下班,每逢月底還得回本館聽智囊團「誦經」,十二個月他蹺掉九次集會,現在接近年底了,艾蓮很嚴肅的告訴他這趟非來不可。
「我到底來幹什麼?」季飛帆無奈的坐在椅子上,譏諷的環視眾人。
艾蓮正在跟智囊團的首領錦風低聲交談,其餘三個男人的表情可樂了,有愛人在懷,比肉麻似的在那邊卿卿我我。
這算什麼?
「飛帆,你的臉色很難看。」傅拓丞出自關心的開口,坐在他大腿上的真人洋娃娃夏蘿正開心的玩他的筆記型電腦。
「因為幾家歡樂幾家愁啊!」閻京笙的嘴巴向來很賤,一語刺穿季飛帆的心。
「無聊!」季飛帆逞強的蹺起一腳,無所謂的說:「我可不像你們那麼沒用,女人有什麼好?她們只是用來調劑身心的,要不是回來辦公事,有多少洋妞在等我的電話,你們知道嗎?」
季飛帆花名在外是眾所皆知的,奇怪的是,在場的同伴們都不以為忤,因為他們知道季飛帆的心底早已被某人佔據了。
「火氣這麼大啊!」閻京笙失笑的睇向季飛帆,「孟綺多久沒回來啦?」
「隨便她!當我的保鏢多好,自由又快樂,哪像你們這些小孩童,去哪裡都要保母跟著。」季飛帆把自己說得好偉大,心裡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艾蓮不算的話,傅拓丞、閻京笙和沐昊楓的身邊不但有愛人,身後還跟著一名保鏢,唯獨他什麼也沒有,顯得格外淒涼。
「孟綺又沒到?!這是怎麼一回事?這麼重要的集會,怎麼老是沒看到她?」閻京笙的話提醒了錦風,立刻嚴厲的指責。
「別這樣,孟綺出國前有經過我跟季飛帆的同意,她很守本分,你也知道,女孩子總是有些私密事,別太苛責她了。」艾蓮安撫的說。她跟孟綺很要好,也經常派遣孟綺處理事情,說起來,孟綺其實還比較像她的保鏢。
「你太寵她了!不行,等她回來,我非得好好的訓她一頓。」
「死老頭,你在說什麼?」季飛帆一聽孟綺有難,立刻站起來,「孟綺是我的保鏢,你憑什麼訓她?」
「哎呀,有人心疼了。」沐昊楓掩嘴竊笑。
「是啊!老頭子,孟綺是飛帆的心頭肉,你可別亂來。」閻京笙一逮到機會就想損人。
「胡說什麼?保鏢跟主人怎麼可以在一起?」錦風怒斥,手中的拐杖指著季飛帆。「你這小子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管你在外頭多愛玩,沒想到連孟綺都不放過!我本來打算等孟綺工作到後年,想替她找個好人家,讓她嫁人。你自己也是,老是這麼漫不經心,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安定下來?」
「你要讓孟綺嫁人?」季飛帆只聽到這個重點。
「對,孟綺的父母雙亡,我總得幫她找個好人家……」錦風越說越小聲,因為季飛帆正一臉陰鷙的走向自己,太有壓迫感了。
「誰讓你多管閒事的?」季飛帆感覺胸口被巨石壓住,難以呼吸。
「話不能這麼說,孟綺跟我們籤的約本來就只到後年六月……」
季飛帆用力抓住錦風的領口,狠狠的質問,「有這種事?為什麼你沒跟我說?」
現在到後年六月也只剩下十八個月,早知道跟她在一起的時間有限,他就不會讓她老是東奔西跑。
「你……」你沒問啊!錦風幾乎說不出話。
「你最好盡快把合約交出來,不然我宰了你!」季飛帆氣瘋了,推開錦風,奔出大廳,再也不願在本館多待一秒鐘。
錦風握著脖子,拚命的咳嗽。
眾人在一旁觀看,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首領,你還好吧?」艾蓮輕拍老人家的背部,紅唇微揚。
「可……可惡!那小子的脾氣壞透了,你們五芒星裡頭,我最搞不定的就是他。你們幾個快點想辦法,不然以他那種飄浮不定的個性,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安定?」錦風喝了一口涼茶,呼吸慢慢的恢復順暢。
艾蓮等人自然不會提供任何辦法,因為他們都了解,季飛帆的愛情早就植入心田,紮實的、沉穩的等待開花的那一季……
十二月,並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季節,隨時會下雨,也常有寒流來襲,就像他的心,陰晴不定。
季飛帆沒開車,走在路上,腦子裡想的都是智囊團首領說的那件事,原來孟綺擔任他的保鏢是有期限的,這一點他卻在六年後的今天才知道,從最初的排斥到後來的眷戀,很有可能最終他得看著她嫁人……
「想都別想!」
他宣洩似的踹飛眼前的石頭,心情既紛亂又不安,忽然拔腿狂奔,直到抵達家門口,沒想到才剛要將鑰匙插進鑰匙孔,門就打開了,他錯愕的抬起頭。
「季先生,你回來了。」
「孟綺?你……回來了?」溫潤的音調、淡淡的笑容……他眨了眨眼睛,確定不是自己思念過度產生的幻覺。
「是的。」孟綺側過身子,讓他進入屋裡,「先生,我很抱歉,本來想趕在集會前回來,可是飛機誤點,要是中途闖進去,又怕沒禮貌……」
季飛帆揚起大手,打斷她自責的話語,「道歉的話就免了,若是覺得愧疚,不如告訴我,你這趟又去做些什麼事情?」
孟綺搖頭。
「為什麼不說?你又跑去日本?」六年來,她平均每三個月會請假一次,每一年又會請一次長達七週的假,他得知的訊息也只有她去了日本。
「是的,先生。」她能說的也只有這樣了。「我不想騙你,但是又不能說我去做了什麼,真的很抱歉。」
「別再抱歉了。」他嘆口氣。長久以來,她最常跟他說的,莫過於「抱歉」兩個字。
「先生,我有帶禮物給你。」
他的情緒瞬間被驚喜取代,開心的挨近她,「什麼東西?」
「請等我一下。」兩人靠得太近,她好不適應,轉身跑了出去。
孟綺就住在他的隔壁,她擁有他家的鑰匙,他卻沒有她的,這點很不公平,他抗議過許多次,但她總是笑而不答。
很快的,她跑回來,將一隻紙袋遞到他的面前。
「這個送你,希望你會喜歡。」
季飛帆接過紙袋,「我現在可以拆開嗎?」這是她第一次送禮物給他,讓他很期待。
她點了下頭。
他像個孩子似的,開懷的拆開包裝,拿出一本手工製作的日記本。
這本日記本很精緻,每一頁的右邊都有用押花做成的圖案,像是海鷗、帆船、寶藏等等,能看出這絕對是特別尋找才買到的。
「為什麼送我這個?」他想裝酷,嘴角的弧度卻洩漏了他的心情。
「因為我希望你可以養成每天記錄生活的習慣,公司裡的秘書小姐只能替你安排公事,而且過時就丟,可是我覺得如果你能夠將每日的心情寫下來,回頭看的時候,就會知道自己以前的模樣。」這是她的想法。
「既然這樣,那日記本交給你,由你來記錄。」他是有私心的,這樣一來,她會更注意他,揣測他的喜怒哀樂,他渴望她用那雙明眸凝望著自己,別輕易的移開。
「這怎麼可以呢?」孟綺面露驚訝,揮了揮手,「哪有人把日記交給別人寫的?再說,要是哪天我不在你身邊……」她頓住,不曉得為什麼,當腦海浮現兩人分離的畫面時,胸口竟然隱隱刺痛。
「你怎麼了?」季飛帆緊抿薄唇,等候她說下去。
「沒什麼,日記這種私人的東西,還是請你自己寫吧!」好奇怪的感覺……抑住那不適的感覺,她轉身要走。
「是因為十八個月後你就要離開了嗎?」他突然發問。
她訝異的回頭,「先生?」
「你太不老實了,只要是我身邊的人事物,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可是我連你簽合約的事情都不曉得,是不是要等到哪一天我起床之後,發現你失踪了,才要讓我知道這件事?」因為很生氣,所以他克制不了說出口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滿了埋怨。
彼此凝望了三秒,她很快的平穩下來,轉過身子,雙手緊握。
「我以為你不會想知道,你曾經說過不需要保鏢,所以我心想,或許有沒有我對你都無所謂吧!」
「孟綺,你當我是死人嗎?就算我剛開始……好,我承認當初我很反抗,但是我們終究相處了六年,我最好可以那麼無所謂!」被她這麼一說,他更生氣了,也不喜歡她甘願被責備的模樣。「你現在最好告訴我,合約裡面寫了什麼?」
「那隻是很簡單的合約,我必須衷心保護先生的生命安全,並替先生達成指派的任務,若有違背,就必須支付一千萬的違約金。」她低垂著頭,望著地面。
「就這樣?沒有其他附註嗎?」
「沒有了,先生。」
「我很好奇,如果合約到期之後,你還會……」他整頓一下思緒,「你會跟我做朋友嗎?或是就此消失不見?」
「朋友?」她納悶的抬起頭,彷彿這詞彙對她很陌生。然而那都是因為當初他太排拒自己的存在,他抵抗和厭惡的模樣太深刻了,她至今回想起來,仍然記憶猶新。
「怎麼?你不願意跟我做朋友嗎?」為了消除尷尬,他的聲音不自覺的大了起來。
「我很願意……」他這麼兇,她哪能說不?
得到滿意的答案,他的怒氣稍微消退,開心的攬住她的肩膀,宣布他的想法,「既然只剩下十八個月,我們就從現在開始做朋友,以後你不要喊我先生,要叫我飛帆。還有,剩沒多少時間,我不准你再請假了,知道嗎?」
「這……」孟綺有些猶豫,卻發現他的目光又射了過來,只好點頭。
「你知道好朋友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麼嗎?」將她抱在懷裡的感覺真好,可惜他只能假借兄弟之名,行吃豆腐之實。
「請說。」她都任由他了。
「誠信,就是誠實跟信任。記住,以後不管什麼事,都不可以瞞著我,你飛去日本做些什麼,我就不追究了,但是以後都不許瞞我,明白嗎?」
「… …好。」她順從的回應,看他說得口沫橫飛,眉開眼笑,彷彿能跟她成為朋友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
能讓他綻放那樣燦爛的笑容,她也感到窩心,但心底仍潛伏著小小的不安,是因為還有件事她沒有對他坦白。
合約上其實有附註,而那項附註不僅是違約金的風險,也關係著她的職業道德跟禁忌。
身為保鏢,最忌諱犯下的錯誤,就是愛上主人……
季飛帆看似散漫,其實每天都有晨跑的習慣,運動後會回家繼續睡覺,等待孟綺來喚他起床。
沒想到今天晨跑回來,便聽到陣陣水流聲,他好奇的踱至庭院,看見孟綺拿著水管灌溉青翠的草地。
她一身黑衣黑褲的裝扮,嘴角微彎,猶如豐沛的水滋潤著植物的生命,她美麗的容顏也像太陽溫暖他的心房。
「孟綺……」他反覆咀嚼她的名字,望著她纖細的背影,一直都覺得她不該是一名保鏢,而是最適合讓他疼愛的女人,為他洗衣煮飯,整頓家務… …當然,這只是他的妄想,她對他的態度向來都很恭敬、卑微。
「季先生?」孟綺收拾好水管,關上水龍頭,才發現他的存在,一走近他,鼻頭卻被捏了一下。「我……我做錯事了嗎?」
「我不叫季先生,請叫我飛帆,昨晚才說的事,你今天就忘記,太笨了吧!」他好喜歡她現在的表情,錯愕又有點呆,好可愛。
「是……」她不安的皺起眉頭。其實她到今天都還懷疑著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夢,他們兩人真的有可能成為朋友嗎?
「你怎麼這麼早來?」他牽著她的小手走進客廳,看起來容光煥發,像是發生了什麼好事。
「對了,先……呃,飛帆,陳秘書凌晨打電話給我,說她要臨時請假一周,她母親出了點意外,現在在醫院,我怕太晚了,不敢打擾你,所以就擅自答應她了。」
「臨時請假?」季飛帆先是點點頭,心底隨即長出惡魔角,危險的瞇起雙眸,「你怎麼可以沒經過我的同意就自行作主?」
「我很抱歉,可是陳秘書母親的情況好像很危險……」她以為這是可以通融的,而且他從來都不是會計較請假的人,憑著這些了解,她才會大膽的作主。
「你讓我的秘書請假,那我怎麼辦?」他的雙手插進口袋,一副找碴的模樣。
「我想可以請劉助理代勞分擔,劉助理的能力很強,我也已經到醫院跟陳秘書拿行事歷了。」她低垂著頭,謹慎的回答,「我很抱歉,忽略了陳秘書的重要性,如果出了什麼差錯,我會負責的。」
「孟綺,秘書是秘書,助理是助理,兩者可以通用嗎?而且劉助理很愛碎碎念,你是想害我一整天耳根子不得清靜嗎?」他故意露出煩惱的表情,來回踱步。忽然, 他定住身子,「你的確應該負責,那麼就由你來代陳秘書的班吧!」
「啊?」孟綺驚訝的抬起頭,但是轉念一想,其實也沒差。「是的。」
「快跟我報告今天的行程吧!」他像個君王似的下令。
「是。」她拿起桌上的行事歷,迅速 交代完畢。「先生……呃,飛……飛帆,距離開會還有兩個鐘頭,你要不要先用餐或吃點東西墊胃?」
「又要開會?」季飛帆誇張的翻個白眼,將身體拋到沙發上,懶懶的不想動。「一天不開會又不會死掉,而且聽起來一整天都是很無聊的事,孟綺,把那些全都取消吧!」
孟綺錯愕的瞪大眼,「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陳秘書向來都會聽我的,她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可以把我不想去的行程完美的取消或延後。」他不但說得理直氣壯,還咧出一口白牙。只要他露出迷人的笑容,陳秘書便會馬上投降,哈。
「好吧!我會去取消。」她再愚昧也明白他是故意戲弄自己,這男人的玩心太重,性格高深莫測,真是令人想嘆氣。
「等一下我們去吃飯吧!」他恣意的吹著口哨。
「請問你想吃什麼?」她趕緊從口袋裡掏出原子筆,準備做紀錄。
「吃你可以嗎?」
她嚇得手一滑,原子筆掉落地上,滿臉困窘的彎腰欲撿,沒想到他也正好伸出手,當她摸到原子筆的時候,他的掌心貼在她的手背上,她連忙要縮回手,他卻使力握住。
「你……」她知道自己不該表現慌張,心臟卻莫名的狂跳。
「我現在才發現你的手指好纖細修長,有學過鋼琴嗎?還是你很會畫畫?」他像個監定家,仔細的撫摸她每一隻手指。
「我什麼都不會。」孟綺一時之間亂了方寸,伸出另一隻手要拉開他,奇妙的是,碰觸到他的那一刻,她像是被電到,顫抖了一下,情況顯得更尷尬。
「哇!我們剛才是不是觸電了?」他留戀的 撫摸自己的手背,明知她很慌亂,還故意要問。
「那是因為我的體質偏冷,你應該也是,況且現在是冬天,像這樣的情況叫做靜電。」她嚴謹的敘述這項常識,不敢妄自遐思。
「哪有?!我的體質很熱的,你摸。」季飛帆很調皮,趁她不備,抓住她的柔荑,平貼自己的胸口,「是不是很熱啊?」
她嚇了一跳,使勁縮回手,戒備的睇著他,「每個人的胸口都是熱的,這沒辦法證明體質屬性。還有,人的體質平均三年會改變一次,你晚上可能要蓋厚一點的棉被,手腳冰冷是很容易生病的。」她不明白他是怎麼搞的,今天特別愛逗人,而且還是這種會讓人臉紅心跳的舉動。
「那你晚上可以來幫我蓋棉被,我很會踢被子……」他還想繼續玩下去,但是看見她緊抿嘴唇,只好住口,因為這是她生氣的徵兆。
「你夠了沒有?」她板起臉孔,擺明了不讓他得寸進尺。
「好好好,不過是開個玩笑,幹嘛這麼兇?」他搞笑的假裝把嘴巴上的拉鍊拉起來,上下打量著她。「不過……你要穿這樣跟我去吃飯?」他一副嫌棄的樣子。
孟綺迷惘的看看自己的上衣跟長褲,「我每天都是這個樣子。」他現在又想找什麼麻煩?
「可是你今天是孟秘書啊!哪有秘書穿得像你這樣?我們出去是要吃飯,不是打鬥耶!你也參考一下陳秘書平常的樣子。」
她幾乎不用花費心思去回想,在職場上,陳秘書當然都是穿著套裝,她哪可能會有那一類服裝?
但是若不照著他的話去做,恐怕又要沒完沒了了。
「請你等我一下。」她轉身,朝門口走去。現在時間還早,服飾店都還沒開,她只好去跟陳秘書借服裝了。
「等等。」季飛帆抓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裡?你忘了我在集團裡負責什麼的嗎?」
「流行美學。」所以他要怎樣?
「那還不跟我來!」他興奮的帶領她進入工作室,打開一扇門,裡頭陳列琳瑯滿目的漂亮衣裳、鞋子和飾品,這些都是他的收藏品,也是為公司賺進大把鈔票的優質商品。
孟綺從來不知道他的工作室裡竟然還有這樣一間密室,雖然她知道他自戀又愛打扮,這點從他房間的加大衣櫃就能窺探,但是沒想到這些精巧的女裝也在他的收藏之中。
「看,我對你多好,這些本來是準備要送給我以後的老婆,就當作慰勞你,送你幾套吧!」
「不……不用了……」她連忙搖手,想要婉拒。
季飛帆已經埋首其中,認真的挑選起來。
「這套好呢?還是這個呢?」
他抽出幾套,在她的身上比了比,還不停的喃喃自語,彷彿讓她穿上這衣櫃裡的服裝是很理所當然的。
時而猶豫,時而開心,他臉上的表情隨著不同的衣服而變化。
孟綺剛開始覺得不妥當,不過後來也就任由他了,並未發現這中間的心情轉折,也沒察覺自己的目光一直凝視他的俊顏,不曾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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