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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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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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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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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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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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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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夜夢魘。

    這五年來,他幾乎每晚都要受惡夢折磨,可他沒有一句怨,因為這是他的報應。

    沒有好好保護她的……報應。

    失去了她,本以為終有一天會平復,怎知她刻畫在他心頭上的痕跡,如海誓山盟,難以抹去,總能輕易想起她的一顰一笑。

    大夫說他病了,他並不認同,若他真病了,怎不是氣若游絲躺在床上,怎不是在生死交關徘徊,而是──仍活著?

    「主子,該前往衛府了。」外頭的孫管事必恭必敬的提醒。

    「我知道了。」衛珩是他的好友,今日是衛夫人的生辰,他理當前往祝賀。

    嚴觀羽下床更衣,看著桌上的銅鏡,鏡中的他依然如昔,似沒有一絲改變。他無奈地嘆口氣,即便心底有多麼苦,他仍有該做的事。

    這就是活著的意義。

    斂下嘴角的訕笑,他迅速換好衣服便前往衛府祝賀。

    當年,在他跌落谷底的時候,衛珩一肩扛下「天盛商行」的責任,若沒有他,此刻他恐怕會一無所有,因此對于衛珩,他有說不出的感激。

    「嚴老板,請進。少爺已等候多時。」衛府的老管事恭敬站在門口迎接。

    嚴觀羽隨著老管事走進府里,這里的一草一木他甚為熟悉。衛珩是茶商,每回外出前總會托他多多照顧衛府,經常走動的結果便將這兒當作自個兒家。

    突然右邊傳來聲音,不經意的一瞥,他隨即怔在原地,臉上堆滿不敢置信。

    「嚴老板?」在前頭領路的老管事察覺嚴觀羽沒有跟上來,轉頭好奇地喊。

    「她是誰?」

    老管事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一名婢女正在喂食黑狗,笑道︰「那是半年前進府的小姑娘,是少爺的義妹,名叫懷真。」

    懷真?嚴觀羽陡然回神。

    「老管事,此時衛珩必定應接不暇,勞煩你先去通報一聲說嚴某到了,待會兒再過去祝賀。」

    「是。」老管事拱手應了聲,隨即離開。

    嚴觀羽慢慢走向角落。

    曾經,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她,曾經,他認為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如過往雲煙淡去,沒想到真的見著了,才明白原來傷口永遠不可能好,即便外表看不出異樣,他的身體也早記住這疼痛,忘不了,就像自己根本忘不了她一樣……他的懷真。

    他的……

    懷真專心逗弄小狗,完全不察有人靠近,直到有個黑影擋住光線才抬起頭。看見陌生男人,她不禁縮了縮身子,依然蹲著,睜大眼望著他。

    他的懷真一如記憶中那樣無瑕,當年查到她並沒有死,他便一直找尋她的下落,但她就像是從人間蒸發,完全查不出一點消息。五年過去了,沒想到她就在離他如此近的地方,許是上蒼憐憫,終于給他一點希望。

    懷真眨眨眼,不懂這名陌生男人為何直盯著自己不放,隔了一會兒,她緩緩起身。

    「爺應該是衛大哥的客人,正廳在那里喔!」她好心指點他方向,說完轉身準備離開。

    「懷真!」嚴觀羽喊住她,神情多了些驚詫。

    懷真停住腳步,轉頭看他,一臉困惑。

    他在她臉上找不到一絲熟悉,她望著他的眼神也沒有任何情感,難道她忘了他?

    「爺還有事嗎?」不知怎地,明明眼前這位爺生得極好看,可她卻覺得很不舒服,只想快快逃離。

    嚴觀羽上前一步,懷真卻猶如驚弓之鳥後退一大步,臉上浮現害怕的神色,他心底一痛。

    「你……」

    「懷真,施施找你,快去吧。」衛珩從正廳走出來及時替她解圍。

    懷真聞言,頓時松口氣,說了聲好便迅速離開。

    「懷……」

    「觀羽,你認識懷真?」懷真是他要保護的妹子,所以衛珩的態度格外謹慎。

    嚴觀羽轉過頭來,直視好友滿是探究的眼神,輕輕點頭,問道︰「你怎會找到她?」

    「懷真是我爹故友之女。當年他們家出事,等我趕到時只剩下她一人,那時她執意要與未婚夫在一起不願隨我離開,沒想到後來我卻在河邊發現她,便將她帶回了。」

    嚴觀羽在心里嘆了口氣。

    「原來是你……」繞了一大圈,結果出乎他意料,看起來最不相干的兩人還是牽扯上,只能說命運捉弄人。

    「懷真就像我妹妹,我照顧她是理所當然。倒是你還沒說怎會認識她?」他不知當年究竟發生什麼事,只知道有人要對懷真不利,因此他讓她隱姓,安排她住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直到半年前才接她來北涼城相聚。

    「五年多前,我到春河城遇上懷真,我們兩情相悅,正當我要上門求親時,卻傳來她家遭逢劫難,我本想帶她離開,誰知她竟然失蹤。」

    「你可知她當時已有未婚夫?」

    「懷真愛的人是我。」嚴觀羽說得斬釘截鐵。

    衛珩點點頭,感情原本就是最復雜的事,他這局外人也不好說什麼,反正已事過境遷。

    「那你可知當時究竟發生什麼事?」

    「一無所知。」嚴觀羽神色未變地避談這話題。「對了,懷真似乎不記得我,這是怎麼回事?」

    提起這事,衛珩忍不住搖頭又嘆氣。

    「她好像經歷過什麼痛苦的事,真的很慘……」

    嚴觀羽聞言,心頭一震。「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清醒後,不說一句話,雖然我請來最高明的大夫為她醫治,也用最好的藥,偏偏她喝了就吐出來,吃了什麼也全吐光,無論怎麼騙、怎麼哄,她根本听不進去,似是一心求死。大夫說她恐怕是受了很重的心傷,心傷不先醫好,她也別想活命,因此大夫建議我,說是這樣一心求死的人若要延續性命,就暫時封住她的記憶,才有機會康復。所以我找了一位高人封住懷真的記憶,不過那位高人也坦言若是受到更大的刺激,懷真還是有可能會想起過往一切。」

    「所以她不記得我了……」

    「若不是她什麼都不記得,我也保不住她的命。」衛珩感嘆道。

    嚴觀羽不懂為何懷真會受到那麼大的心傷?

    當時他就在她身邊,怎麼一點征兆也沒有?他怎會看不出她的異狀?

    可恨!若他能早點察覺,也不會讓她受這些折磨。

    「衛珩,讓懷真跟著我,我保證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

    衛珩思索了一會兒,拒絕道︰「我並非不信你,而是懷真醒來後,對環境有極大的不安,這幾年我讓她住在一個小村落,直到半年前才接她來衛府,如果現在立刻換個新環境,對她不妥,你對她來說又是陌生人,我更放心不下。反正懷真就在我府內,你想見她隨時都可以過來。」

    「我絕對會好好保護她。」

    「觀羽,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待她,只是她現在不記得你,讓她跟著你並不妥,或許等你們熟一點後,她說不定會想起你。」衛珩拍拍好友的肩,希望他別喪氣。「你說她很愛你不是嗎?若她真愛你,一定會再次親近你。」

    懷真怕他──嚴觀羽沒有說出口。

    罷剛懷真的表情已泄漏一切,但他不懂,為何她會懼怕他?

    他疼惜她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做傷害她的事?

    究竟是哪里出了錯?

    明白衛珩不會把懷真交給他,嚴觀羽也只能接受。

    接下來的日子,嚴觀羽經常找機會接近她,一開始礙于他是衛珩的好友,懷真總會敷衍幾句,日子一久,她開始回避,連一個字也不願施舍給他。

    他討好送去的甜食,也讓她完整無缺地退回來。

    次數一多,他的耐心愈來愈少,畢竟失去她五年了……分離的時間太長,他急于想補回來。然而幾次和衛珩商量依然得不到滿意的答案,表面上他依舊不動聲色,暗地里卻不停找尋機會。

    終于,一年後,一個機會降臨了,嚴觀羽利用這個機會得到了她。

    一償夙願。

    ※※※

    火,點亮墨夜下的寂靜。

    烈焰般的光芒幾乎籠罩半個天際,眼前所及,已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牆傾磚碎,梁倒檐垮。

    她驚愕地站在門口,望著眼前這一幕不敢置信。

    打有記憶開始,這座宅子便是雕梁畫棟、朱欄石砌,庭院花香鳥語不絕,拐個彎沿著石子小路往前走,是烹調一日三餐的廚房,時常飄香而來,每回經過那里,若逢廚娘下廚,便能討到一點小零嘴塞牙縫。

    離開廚房左轉,盡頭是爹的書房,房里有滿滿三大櫃的書,爹要她讀,她只能苦著一張臉回「十年也看不完」;書房前有一條往右的路,再往前走一段距離是爹娘的寢房,娘愛坐在里頭刺繡,每回看見她,便會喚她進去學習,說那是姑娘家應習的才藝,害得她總得找借口推托。

    記憶中的美麗正與眼前這可怕的景致一幕一幕交錯,令她分不清楚何者是現實何者又是夢魘。

    風助漲火焰的氣勢,不停吞噬、不停毀滅,往昔的一點一滴此刻已化為烏有,成了大火肆虐之下的灰燼。

    殘余,不剩。

    她的一切,全部付之一炬。

    到底出了什麼事?

    誰能來告訴她,不過遲些回來,怎會風雲變色?!

    她的爹、她的娘……他們逃了嗎?還是、還是仍在火中?

    她必須趕快找到爹娘,她得救爹娘……

    「爹、娘……你們在哪?」

    她提氣大喊,不穩的腳步正要往宅子里走時,突然听見前門那里有聲響傳來──

    「後頭有聲音,快過去看看!」

    心頭一驚,縮回的腳險些踉蹌,她清楚這場火絕非偶然,再听見那聲粗吼,不敢再逗留,最後看了一眼陷于火海中的宅子,她眼角噙著淚水,轉身跑走。

    此刻,存于心底的是是滿滿的困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嗯……問得好。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她偶爾會夢見自己置身火海之中?

    這個夢意味什麼?

    懷真一面將桌上的點心塞入嘴里,一面思索昨夜所作的夢代表的意思──莫非她有過這樣的經歷?

    嗯,鐵定是,不然怎會無緣無故夢見。

    夢中的她來到一座宅子,里頭火舌四竄,當她正想進去找人時,卻突然停住腳步轉身跑了出去,這個夢到此為止,至于之前或以後就完全沒有半點印象了。

    夢很短,卻教她記憶深刻,記得自己似乎有開口,卻听不見說些什麼,只知道下一瞬便因為內心感到驚懼而離開。

    她究竟害怕什麼?

    宅子里又有什麼呢?

    她好想繼續探究,無奈再也想不起夢境其他的片段。

    「唉。」懷真忍不住嘆氣,但嘆歸嘆,手可沒停過,對旁人來說甜到膩死人的點心對她是最美味的食物,猶勝珍饈佳肴。

    今年剛滿二十的她早有人生奉行的圭臬──多吃糖沒事,沒事多吃糖。

    飯可以不食,糖不可不吃,一日不吃糖,她便寢食難安,如坐針氈。

    只要有糖,便天下太平。

    施施姊就常告誡她要注意,免得一個不小心蛀光全部的牙,她謹記在心,一吃完東西,必會妥善照顧嘴里那一口牙,就怕壞了這口牙便再無福享受世間的甜食。

    每天醒來,必定先吃幾塊桂香子塞肚子,等腦子清醒點才知道等會兒要做什麼事。

    衛大哥雖然視她如親妹,可該有的分寸她未曾遺忘,畢竟他倆非親非故,怎能無緣無故享受,因此總以奴婢自居,不敢妄想往上高攀。

    烏鴉變鳳凰這等美事絕不會發生在她身上,若真有,必定也是上天眼盲了,當個听話乖巧的奴婢才是上上之策。

    做人嘛,何必斤斤計較太多,該屬于自己的跑也跑不了,不該屬于自己的即使強求也是一場空,與其戰戰兢兢,天天要絞盡腦汁去算計,倒不如學她看淡一切,即使天塌下來,也會有比她高的人先擋著,想太多只是徒增煩惱。

    別香子美味酥脆,不愧是北涼城最出名的甜食。

    懷真正要將最後一塊桂香子塞入小嘴里,腳步也正要往左拐時,耳尖的她听見左邊傳來交談聲,她立刻停下腳步站在原地豎耳細听。

    她並不是愛偷听,只是她想起來今天要去廚房幫忙,這方向是往廚房最近的路,不想繞路的她當然得等交談者離開才能現身,所以她絕對有正當的理由待在原處。

    她真的不是偷听,只是懶得繞路罷了。

    「府內的奴僕夠多了,真不知主子為何要多買一名婢女。」年長的婢女略有抱怨地道。

    「我听說主子對這名新近的婢女有那麼一點意思。」

    「這怎麼可能?!雖然那丫頭長得很美,不過身子單薄,怎能伺候得了主子?再說,主子不是有琥珀了嗎?琥珀長得也不差啊。」

    「男人個個都想要三妻四妾,能多一個美人伺候,誰不喜歡?」

    「嗯,說得也是。對了,我听廚娘說主子根本不派工作給那丫頭,她今天會去廚房幫忙還是她自己討來的差事,這該不會是故意想引起主子心疼吧?」

    「呵,有可能喔……別看她一副似乎很單純的樣子,說不定心機深沉,不然怎能引起主子注意。」

    兩人本來交談甚歡,卻因為听見聲音而打住,她們面面相覷,完全沒想到會有人偷听她們講話。

    「是誰躲在那里偷听,快點出來!」較年長的婢女心想這條路通往廚房,主子甚少經過,必定是其他人,她在嚴府工作也有幾年,罵罵資歷比自己淺的奴婢絕對有這資格。

    她抱持不可能出事的心情,正準備好好數落偷听的人,怎知由轉角走出來的居然是主子,登時嚇得手一松,掉了滿地的菜。

    「主子?!」年紀較輕的婢女看見是嚴觀羽也嚇得慘白了張臉。

    嚴觀羽不發一語,微冷的目光輕輕掃過她們,已教人膽戰心寒。

    「主、主子……」年長的婢女瞧見主子的臉色,便知剛剛那番話已讓主子全听了去,這會兒她想替自己求情也不知該說什麼,再者主子的眼神太凜冽,她半天都說不出來。

    隨侍一旁的孫管事不必問也明白主子的意思,直接宣布︰「你們兩個去帳房領薪餉,嚴府絕不虧待你們,會多發兩個月工資,從此你們不許再踏進嚴府半步。」

    她們互看一眼,知道沒了退路,只能答謝後趕緊離開。

    孫管事說得含蓄,命她們從此不許踏進嚴府半步,但真正的意思是要她們永遠不能出現于主子面前,也就是說她們無法在北涼城立足,她們懊悔卻也不得不走,畢竟在這里得罪任何人都尚有退路,唯獨不能得罪嚴府主子。

    孫管事解決這件小事,朝嚴觀羽點個頭後離開。

    嚴觀羽仍留在原地,眼神遠放,似是思考又似是等人。

    半晌。

    「沒人了,還不快出來。」他動也不動地說。

    一會兒。

    「主子,你叫我?」懷真悠哉悠哉地從嚴觀羽剛剛走出來的地方探出頭,一副完全沒她事情般的狀況外。雖然她是剛才那兩名婢女交談中的主角,但輪不到她出手就有人幫她解決。

    她非常慶幸主子正巧經過,不然若她走出去和她們面對面可就尷尬了,她最不喜歡面對尷尬棘手的情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麻煩就別麻煩。

    嚴觀羽淡淡回道︰「難不成我叫鬼?」

    大白天不可能有鬼,所以主子肯定是召喚她。

    懷真把最後一塊桂香子塞入嘴里,拍了拍手,小碎步到嚴觀羽跟前,必恭必敬地彎腰並謙卑地問︰「請問主子有何吩咐?」

    嚴觀羽不禁嘆氣。

    別人恨不得飛上枝頭予取予求,偏偏這丫頭完全不領會他的心意,他想對她好,對她來說彷佛不是天大的恩惠,而是造成她麻煩的困擾。

    以前的她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如今卻變成奴僕,是說她這轉變也真自然,一點也不突兀,好似她原本就該是婢女的角色。

    難道是因為她失去記憶的關系?

    他怎麼也想不到她心傷的原因,倘若是因為親人全死,但怎會隔了一段時間才開始痛苦?他始終覺得怪異,可惜全無頭緒。

    不過,那場火確實是場管不了的災難,誰都無法改變結果,也徹底改變他與她的關系。

    他垂眸凝視她一臉恬靜乖巧卻沒有半點討好的表情,雖說她的姿態頗低,可骨子里終究是有千金小姐的傲氣,應該說,她放低的是身子,不是她的尊嚴。

    「懷真,我已經說了,我買你是要認你做義妹要照顧你,不是讓你來嚴府當下人,嚴府里的奴僕絕不缺你一人。」若換做其他人肯定欣喜若狂跪下來道謝,唯有她居然傻傻問自己該做些什麼工作,根本不把他說的當一回事,又或者她真做奴僕做出了興趣?

    可真有人興趣是當奴婢嗎?

    懷真不禁歪了頭,問︰「主子,懷真也說過咱倆非親非故,實在擔當不起這等優渥生活。懷真之前在衛府也是做奴婢的工作,沒道理換了一個地方就得換身分,這樣懷真十分不習慣。」說到最後還加重「不習慣」這三個字的口氣。

    說也奇怪,怎麼她遇到的人都爭相要當她的大哥?雖然他們都是獨子,但也不可能那麼缺妹妹吧?

    三日前,她還待在衛府,那時衛府發生一件大事,踫巧衛大哥不在,她領著施施姊的吩咐前來嚴府討救兵,沒想到嚴老板……喔不,現在已經是她的主子了,沒想到主子氣定神閑地給她一杯熱茶,並安撫地說一切都會沒事。

    她一直最相信衛大哥,無論衛大哥說什麼,她都深信不疑,不知為何在那一瞬,她居然也對主子的話抱持深信不疑的想法。

    主子真的什麼都沒做,僅是淡淡笑著,她就乖乖坐下喝茶,然後……衛府的確沒事了,然後……她也把自己賣了。

    三天前的情況是這樣──

    衛大哥是茶商,有同業覬覦衛大哥的生意,因此官商勾結企圖陷害衛大哥,幸好有嚴老板出手相救,這才保住衛府上下。一得知衛府平安無事後,嚴老板便立刻向她邀功了……

    「懷真,我確實保住衛府了,對不?」嚴觀羽又親自為她斟上一杯熱茶,目光溫柔地凝視傻傻自投羅網的她。

    懷真頗為贊同地點頭,雖然嚴老板什麼都沒做,不過他說過會保住衛府,衛府也確實平安了,那肯定就是做過什麼。書肆賣的書里有寫,所謂真人不露相的高手就是在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尋常的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這就是高手的風範,而她是尋常人,什麼都瞧不出來。

    「是的,多謝嚴老板出手相助。」她相信嚴老板就是高人,什麼事都難不倒他,就和衛大哥一樣,高聳參天,無法窺探。

    「這是因為你的緣故。」

    「我?!」她一臉困惑,這和她有什麼關系?

    「我出手搭救衛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嚴觀羽不愧是商人,懂得將情勢轉為對自己有利。

    「這、這……為什麼呢?」懷真果真上當,有些錯愕地問,壓根無法相信自己有這麼大的面子讓嚴老板這般厚愛。

    「所以你欠我一次了,或者該說是第二次,嗯……更正,認真算起來應該是一百零七次了。」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繼續設下陷阱。

    「嗄?!」懷真傻住了,喝茶的動作僵硬,小嘴都忘了閉上。

    嚴老板不愧是商人出身,錙銖必較的能力確實高人一等,她這貧乏的腦子怎麼算都兜不出一百零七次這數字,驚為天人啊!

    最多應該是一次的恩情,怎麼變成兩次後又激增成一百零七次?這簡直比高利貸的利息還要可怕!她幾時欠了那麼多,怎一點感覺都沒有?

    「嚴、嚴、嚴老板……」她嚇得連聲音都抖得厲害。「我、我怎麼會、會欠、欠您、您這麼多次?」

    雖然嚴老板是衛大哥的好友,他們經常有往來,嚴老板也對她不錯,偶爾幾次遇見她會賞她甜食,不過也就那麼幾次而已,之後她全拒絕了,她真想不起來自己竟欠了如此龐大的「鉅款」。

    說是鉅款也不為過,因為對方是嚴老板,他是商人,鐵律就是絕不賒欠,若有欠必三倍討回,這是她听其他人對嚴老板的評語,因此她對嚴老板更抱持敬而遠之的態度,免得一個不察傾家蕩產;是說,她也沒有資本可傾家蕩產。

    她都如此謹慎了,怎還會欠那麼多?

    天哪!

    「這次你拜托我出手救衛府,我沒讓你失望,並且辦得妥妥當當讓你放心不是嗎?」他微笑道。

    懷真點頭。

    「剩下的一百零六次則是我托你衛大哥轉達我的一點小小心意。」

    「咦?!」無辜的小臉堆滿不解。

    「春寶堂的桂香子、春菊館的糖炒香豆、柳下堂的爆香甜蔬糕、百味堂的千糖粉銀絲、富貴酒館的香桂甜茶、紫善堂的十二季餅、珍齋館的百寶吉祥酥、萬香糕餅鋪的八寶珍餅……」嚴觀羽說得如數家珍似的,懷真听得口水險些泛濫成災。

    全是好吃,不……全是她吃過的各地著名甜食。

    咦?停──等等!

    「那些不是衛大哥買給我吃的嗎?」

    衛大哥知道她嗜甜,所以每次回來都會給她一大包甜食,她一直認定是衛大哥買的,因此吃得理所當然,卻沒想到那些全出自嚴老板之手。

    全是國內各地甜品,這心意一點也不小浮,嚴老板!

    「不,是我吩附人買的,這些都還小意思,最困難的是異國甜食,記得嗎?我曾讓你家大哥送了一分內軟外酥、還裹著一層白色米粉的比迦給你吃?」

    記得,她當然記得,那比迦實在是太好吃了,讓她連作夢也夢見。她記得衛大哥說比迦是關外某一族的知名甜點,得來不易,要她好好品嘗。她也確實照著做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足足吃了兩個時辰才吃完,可是……嗚嗚,她能不能不承認啊?

    必外千里迢迢送來的點心,這禮實在是太輕又太重啊,咦?等等……

    懷真終于思索到一個重點──

    「不對啊,那份比迦明明是剛炸好的,還熱騰騰冒著煙,怎可能是從關外送來的?」只怪當時是衛大哥拿給她,比迦又令她眼露「凶光」,才沒去思考衛大哥說的話有詭異,如今想來,比迦根本不可能是由關外送來,十幾天的行程,不是軟了就是爛了。

    「我只是說比迦是關外點心,沒說過是從關外送來,那是我朋友正好來我嚴府作客,他是廚子,有一身好廚藝,又擅于做甜食,所以我也讓你跟著嘗鮮了。除了比迦以外,還有索比司、巧酥達,那些也好吃嗎?」事實上,他根本不認識什麼關外的廚子朋友,是在听聞這人響亮的名號後,硬是把人從關外綁來北涼城,逼他做了幾份知名的甜食後就賞了一大筆錢讓他自己回去,是說,那名廚子後來迷戀上關內的美食便開始周游各地,似乎也沒回去。

    「很好吃啊!」一說完,懷真便恨不得咬斷舌頭。

    嚴觀羽又笑了,笑得分外迷人,令人明知前方有危險也甘之如飴。

    懷真瞬間看傻了眼。

    嚴老板本就生得好看,幾乎是每個姑娘愛慕的對象,她當然也覺得嚴老板好看,但不知怎地,對他就是沒有太多好感,總會下意識避開,有幾次遠遠在街上瞧見他的身影,她想也不想就拐入小巷好避開。

    他確實送過她幾次好吃的甜食,可她一次也沒吃,後來更全送回去。

    明明美食當前,從來就不會拒絕,偏生她就是能夠克制自己對他所贈的美食起貪念。

    很怪,是不?

    她是覺得奇怪,卻探究不到原因也就懶得繼續探索,反正不吃嚴老板的也有衛大哥的禮物,只是萬萬沒想到原來衛大哥的禮物其背後金主竟是嚴老板?!

    這輩子,不──她努力十輩子有可能還得清嗎?

    真是一貪吃成千古恨哪……嗚嗚,衛大哥,您把懷真害慘了。

    「如果你還想听,我也能繼續數下去。」

    「不、不用了,懷真听得一清二楚。」嚴老板記憶力真好,本來以為大概只有她能把吃過的點心甜食牢記在心看來嚴老板能有如此成就絕非憑空得來。

    「那麼,這一百零七次的恩情,你打算如何償還?」

    耙情嚴老板要在這節骨眼上一次討光嗎?

    「這、這……嚴老板能不能讓懷真找衛大哥商量一下……畢竟懷真是大哥的義妹,只有衛大哥能替懷真作主,如此重大的事情當然還是要自衛大哥出面。」

    她一臉苦瓜,沒想到嗜甜食的小缺點居然也會惹出這麼大的事。

    嚴觀羽微微眯了眼嘴角的笑容又往上揚了幾分。

    當他得知懷真是好友衛珩的義妹時,便處心積慮想要得到她,不過好友不同意,他只好換個方式從懷真那里下手,努力討好她,買她喜歡的甜食、點心給她,就是希望能打動她的「良知」,讓她心甘情願來他這里,無奈這丫頭並不領情,後來更似是要劃清界線,退回他所贈的甜食,逼得他不得不出此招。

    他只是想得到她——這話不能明說,不然可就一輩子都得不到了,更不可能讓她回去找那個保護欲太強的好友商量。

    「原來懷真想讓你衛大哥替你還債是嗎?」

    一句話打得懷真差點咳血——不!她絕對不是這種自私自利的妹子。

    「沒有。」她垂下臉萬分無奈地回答,

    「敢問嚴老板要懷真如何還債?」

    很好,魚兒上鉤了。

    嚴觀羽也就不再朝她痛處打,反而慢下腳步。「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的確是個貼心的姑娘,看在你有勇氣面對的份上,最後這一次的請托,你也是為了你衛大哥,所以我不算在你頭上了,那就當欠我一百零六次吧。」瞧,他也是很好心。

    一百零七次和一百零六次……有差嗎?

    懷真抬起欲哭無淚的小臉點頭。「可是懷真身無分文,沒有恆產,實在不知如何還債。」頹喪啊……

    「這不是債……」嚴觀羽起身上前正想摸摸她的頭時卻讓她巧妙避開。

    一時間,他的表情有幾分怔楞以及幾分的不愉快。

    他會見過懷真乖乖任由衛珩摸頭,怎一換成他就好像視他為毒蛇猛獸般,竟是避之唯恐不及?

    懷真眨了眨眼,才回過神想到自己的反應太激烈。

    嚴老板的表情嚴肅,好歹他現在是大債主,她是不是該說些什麼來挽回,免得造成更悲慘的結局?她用力思考,無奈就是不曉得該怎麼說,只好沉默以對。

    下一瞬,嚴觀羽斂下不愉快的表情。

    好不容易快要得到她了,萬萬不能在這時功虧一簣,他是商人,絕不做賠本生意。

    等了六年也就為了這一刻——

    「懷真,這不是債,你不必看得如此嚴重。坦白說,我一直很想有個妹妹疼愛,可尋來覓去就是找不到一名可愛的姑娘讓我疼愛,最後終于找到了你,你要說我小人也罷,說我城府深也無妨,我就是要讓你來到我身邊,你放心,我定會待你更好,疼你如親妹,如何?」他釋出最大的善意。

    懷真听了傻眼。嚴老板真要收她為妹?!

    哇,一個衛大哥就算了,怎麼嚴老板也搶著要照顧她?

    她何德何能,到底是做了幾輩子善事?

    「這……嚴老板,懷真擔當不起啊!」

    「絕對擔當得起,你如此善良又體貼,是我前所未見的好姑娘,若你成為我的妹子,我定不會讓你受委屈,好嗎?」他才一靠近,懷真又不著痕跡退後。

    他實在不高興,在她失憶之前,她對他可一點也不生疏。

    「這、這、這……」懷真完全不知怎麼思考了。「那個……嚴老板,不能讓懷真考慮幾天嗎?」

    「不。」他輕輕吐出這個字,卻包含無比強烈的拒絕。「若你無法答應,那我也不勉強,就當我無緣有你這個妹妹。唉,虧我還想介紹會做此道的好友給你認識,他上回寫信來,據說他融合關內關外兩地的美食做出更特別的甜食想讓我品嘗……」

    懷真瞬間露出燦爛可比金鳥的笑臉,眼楮眨巴眨巴,雙手交握置于胸前,表情說有多諂媚便有多諂媚。

    「大哥……」

    嚴觀羽笑了。

    事後,懷真懊悔不已卻無法反悔。

    因為嚴老板和她打了契約一若無他同意她終生不得離開嚴府。

    嗚嗚,她真不敢相信居然為了甜食就把自己賣了?!

    契約一打,鐵證如山。

    不過她最後只答應成為嚴老板的奴婢。

    唉,罷了,就當作換個地方做事,衛大哥也說了,若真不開心,他會想辦法。

    反正天塌下來,都有比她高的人替她暫時撐著,沒必要鑽牛角尖。

    「想什麼?」嚴觀羽彈了一下指頭試圖讓思緒不知游走到何處的她回神。

    懷真打住腦子里的胡思亂想,專心看著眼前的嚴老……喔,是主子。

    「沒有,主子。」

    「懷真,我比較喜歡你以前對我的態度。」雖然同樣客氣,可現在的她多了幾分疏離,明明靠她更近了,卻仿佛遠在天涯。

    他認識失憶之前的她,對如今站在面前一臉無辜又天真的她卻不甚了解,她的外表一如過往,心性也依舊善良,只是那場火確實改變了她某些部分。

    「主子想太多了,懷真十分尊敬主子。」光是那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氣勢就令她欽佩不已。

    她自認對主子的態度始終如一,沒有特別親近,也沒有刻意冷淡,主子怎會這麼說?

    「我不要你尊敬。」他直言坦承。

    「咦?」主子不要婢女的尊敬難道要她漠視嗎?主子這嗜好可真奇特。

    嚴觀羽嘆了口氣。

    「沒事,我只要你知道,在嚴府里,只要不危及你自己的性命,無論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只除了……」他伸手欲靠近她。

    懷真不由得往後退一步。

    嚴觀羽眼眸快速掠過一抹不高興別過臉收手道︰「我知道你衛大哥每日都會送來桂香子,但你已經是我嚴觀羽的人了,豈可拿你衛大哥的東西,所以從明天起,不許你再收他的桂香子,往後我會買給你。」

    眼前的她完全不記得那時的事,此刻提起又有何用只是讓她徒增心煩罷了,既是如此,那就暫時依她所願,等她先適應嚴府再做打算,畢竟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能慢慢熟悉。

    不急,真的不急。

    他已等了六年,不在乎再多等一些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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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衣裳。

    純白,隱約可見精湛的刺繡功力,一只只斑斕彩蝶躍然于袖,栩栩如生。

    原本該是純白色澤,如今竟染上鮮艷的紅,似是點綴又似是傳達噩耗。

    這是他為她所買,期待彩蝶能襯出她的美與無瑕。

    是了,她猶如單純的蝶,不知人間險惡,所以他想保護她、珍惜她,想將她納入羽翼好生照顧,結果……

    結果──蝶飛,人無蹤。

    「你剛剛說……是在哪里找到?」顫抖的指尖抓緊衣裳,牢牢地,猶怕會再失去一般。

    「春河邊。」女子垂首,一臉黯然。

    「不……」不可能!不可能!「你騙我,是吧?」他轉頭,怒瞪質問。

    「屬下不敢欺騙主子,這件衣裳確實在春河岸邊尋獲。」

    「她人呢?她如此珍愛這件衣裳,絕不可能脫下……」

    美麗的彩蝶如今破碎,再難拼湊原貌。

    他的心,瞬間冷了。

    「主子,對不起!屬下沒保護好姑娘,是屬下的錯,請主子責罰。」

    「我要她平安回來!」彩蝶令他想起她的笑靨。

    昔日的幸福如磚石砌滿胸口,壓得他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屬下沿著整條春河仔細找尋,仍是未曾尋獲。」

    「再找!生要見人,死要見……」那個說不出來的字令他痛徹心腑,驟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是誰將她逼上絕路?給我殺了他們──」

    「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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