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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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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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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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五年後——

  星夜無月,一匹駿馬奔馳數裏後,終于在快抵達城門時停下,隨即一名身形威武的男人也翻身下馬。

  “爵爺?”馬背上載了個不會騎馬的女子,全身被毛氅裹住,細細喚了一聲。

  “沒事,我們歇歇。”溫聲解釋後,費揚古牽著馬,朝一旁破廟走去。

  待費揚古點了柴火,便抱女子下馬,女子終于從毛氅中探出頭,看著眼前陌生的郊野。“爵爺,這裏是?”

  “京道外小廟,前面三裏,就是北京城門。”

  女子覺得疑惑。“既然只有三裏,爲什麽不直接進城?”

  費揚古略眯鷹眼,笑了。“此刻不宜。”

  “爲什麽?”

  “前些日子城裏出現殘明叛黨,雖然暴民即時被鎮壓下來,但這會兒城裏還實行著宵禁,夜半入城是不智之舉。”

  “原來如此。”她懂了,也欣賞他的謹慎。“爵爺如此小心,一路保護著縧英,若是沒有爵爺,怕縧英是到不了北京城了。”

  她原是戲班女子,一個月前,與她相依爲命的父親不知惹了何方的歹徒,遭人暗殺而死,她也被追殺險些喪命,幸好那時正在江南辦差的費揚古爲她解圍,他不但從一群歹人手中救了她,還找大夫爲她療傷,知道她的故事後,主動提議護她進京找親人,一來保命,二來試圖逃避惡人的耳目。

  “恻隱之心人人皆有,你我有緣,得以路過救你一命,姑娘不必介懷。”溫言安慰,他斂眼去挑柴火。

  火光中,女子望著他剛毅英挺的俊容,還有一身官服下魁梧健壯的身體,心兒忍不住跳了跳,好像初識情滋味的少女。

  她知道他是上三旗的滿洲子弟,擁有三等伯的爵位,雖非皇親,但憑他的身手跟氣度,絕對是當今滿貴中少有的人才。

  尤其是他幫助自己的這些日子,他對自己細心有加、關心備至,縱使蕭郎無意,也讓她爲之動心。

  突然一聲柴裂聲響令她回神,縧英斂下眼,暗斥自己家仇在身,怎能對一個男人動情?

  可是她忍不住想了解眼前男人的欲望,便抿抿嬌唇問了。“爵爺看上去也二十有余,想必家裏已有美眷?”

  聞言,他頓了頓才答。“沒有。”

  縧英再探。“爵爺尚未定親嗎?”

  這話問得費揚古又一頓,他並不是沒有發現這一路上,縧英對自己流露的崇拜之情,但他救她僅止于善心,並不想要她有任何報答,何況他清楚自己也對她無男女之情,頂多只當她是妹子憐惜罷了。

  如此想著,他隨後颔首。“其實我定過親了。”

  “真的?”

  “對,我十六歲那年僥幸在八旗子弟的騎射比賽裏拔得頭籌,那時候先帝爲了賞我,給我指下了一門親事。”

  縧英很吃驚,也很失望他竟如此早便已有婚配。“既然有親,爵爺爲何至今都尚未迎娶?”

  她問,其實還是期待自己能有機會,不論是那對象死了,或是婚事吹了……只要他說出口,她便能繼續抱以期待。

  費揚古想起指婚不到一年,阿瑪珠英便因一樁反清案遭罪,導致他家一夕變色,他與父親被罪徙邊關,一去戍守就是五年。

  去年,阿瑪因爲長年的哀痛,不幸在邊關過世,于是姊姊的親生阿哥安書——如今已封親王名位的榮巽親王便向皇上求情,希望能結束他的罪罰,回來北京爲朝廷效力,這才讓他終于回了家,照襲父親三等伯的爵位。

  他一回到京城,便被派任爲榮巽親王麾下的旗軍參領,靠著他在邊關戍守多年的真本事,他以極短的時間將旗下的子弟們訓練起來,讓他們在去年的八旗校閱時勇勝各旗,更謀得了當今皇上的贊賞,成了如今滿貴少將中一等一的人才。

  但費揚古知道這還不夠,因爲他想要做的是巴圖魯,他唯有在戰場上真正立下功,那麽距離他誓爲巴圖魯的那天,才會越來越近……

  “爵爺?”

  縧英的呼喚召回了他遙想的心神。“你剛說什麽?”

  “我問您爲何尚未——”

  話未落定,費揚古側耳發現有風吹草動,便霍然站起。“別說話,有人來了。”接著拉起毛氅覆住她的身子,他也立即戴上自己的官帽,同時拉高自己的脖領。

  靜默了十秒,果然聽見哒哒馬蹄聲,從南方馬道而來。

  馬蹄聲急促,聽得出來人已趕了不少路,怕是南方來的追兵,費揚古暗自握住腰上刀柄,以防來人有異。

  他眯著眼,當那匹只有蒙古才有的汗馬來到面前時,他也松口氣地放開手,知道這不會是追趕他們的人。

  勒了馬,一個打扮像男孩的女子躍地,立即朝戴帽覆面的他走來。“這位官差,請問北京城還有多遠?”

  “還有三裏,前頭就是。”他向前指指。

  她急切再問:“確定是前頭吧?不瞞你,我繞北京城外已經一個時辰了,不能再瞎繞空轉了。”大半夜的終于讓她遇到人問路,她得問仔細。

  他打量著對方一身的毛皮衣裳,還有她嬌細的女兒家嗓音,雖然眼前的女子穿著樸陋,但外在的衣物卻掩蔽不了她的美麗,更讓費揚古對她投以關注。

  她不但有張姣美的臉蛋,還有雙水靈大眼,跟一般姑娘不一樣的是,她的眼裏有種輕易可見的直率,莫名吸引他,彷佛他曾經見過……

  抽離對她的奇異感受,他不禁想著像她這樣嬌麗的女孩,爲何身邊沒人保護,還在夜半時分趕路?

  難道,她不怕匪類盜賊?

  “姑娘一個人?”

  “對。”

  “可是一個人,很危險。”打量她解水袋喝水的豪氣架勢,還有直爽的應答,費揚古對她更好奇了,想她肯定是蒙古來的丫頭,可是像她這樣敢獨自進京,還三更半夜問路的大膽丫頭,倒是挺開眼界的。

  “我不怕危險。”齊琪格抹抹嘴角的水,神色堅強。“我有要事一定得進京,就算是遇到了狼,我也不怕。”

  原本她即將成親,卻聽說她的未婚夫死了,她不相信,所以連夜趕來北京,爲的就是親眼確定他的生死。

  察覺她語氣裏有不惜一切的堅決,大概真有要事……于是費揚古放柔心眼問:“姑娘,夜半進城是否有要事?”就算真是要事,他也想勸她待到天明再進城。

  “我來尋未婚夫的。”語畢,她想起得尋未婚夫的正事,趕緊收了水袋上馬。“好了,我得趕著進城。官爺,日後路上若碰到了你,記得讓我請你喝杯酒!”

  喝酒?

  他眯眼,此刻又覺得她的性子真是熱情,天底下怎麽會有女子這般直爽,真不像個女子。

  見她的舉止沒有中原女子的扭捏作態,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比起像縧英那樣性子溫婉的姑娘,或許他更欣賞的是這樣自然率性的女子吧……

  只是尋未婚夫……不就代表她已名花有主了嗎?

  費揚古啞笑自己對她莫名的好感,真心建議。“姑娘,這會兒勸你還是別進城的好。”

  “爲什麽?”

  “現下北京城實行宵禁,各個城門口都是重兵把守,如果你不想沾麻煩的話,最好是聽我的話別進城——”

  不待聽完,齊琪格已經打斷他。“那不成,我今晚非得進城。”

  她已經逃出來三天了,雖然有嫂嫂的幫助,用計引開爺爺與哥哥的注意,但萬一計謀不成功,發現她不見的爺爺肯定會進關找她,不快點找到容身之地,她會有被抓回蒙古的大麻煩!

  “不說了,官爺。我們後會有期。”

  缰繩一扯,她也隨即駕馬馳去,將費揚古抛之腦後。

  “爵爺……人走了嗎?”

  “走了。”

  “她是什麽人?”她很好奇,一個素不相識的姑娘,竟可以讓他目光追視至今,連自己問話都未曾回頭。

  “我不知道。”費揚古抿唇,對她印象很深。“但肯定是個大膽丫頭……”

  只有大膽丫頭才會只身進京,還不聽勸告非得夜闖北京城,他雖看不到她的下場,不過結果可想而知。

  她若是在城裏沒有保人,就等著窩在牢裏吧——

  ***

  “都說了我不是叛黨,爲何還不放我出去?”隔著冰冷的牢欄,齊琪格都不知道問了幾次,就是沒人肯放她。

  “你省點力氣吧!老話一句,沒有保人你甭想出這牢門!”獄卒說完,轉身走回桌前繼續喝自己的酒,再也不搭理她。

  齊琪格沒有想到,她好不容易到了北京,結果竟因爲沒有保人,而被抓到這大牢裏過了三天。

  她想過是否該拿出金牌證明自己的身分,可是這些人不相信事小,萬一真信了,傳進宮去,她不就暴露行蹤了嗎?

  畢竟她是偷逃出來的,萬一行蹤曝光,她肯定會被綁回蒙古。

  不……她不能被抓回去,她計劃了好久才逃出來,都還沒見到想見的人,怎麽可以被抓回去?

  想起那個想見的人……她眼前一茫,思緒也回到當年。

  那一年,她隨爺爺進京遇到他,在獵場被他救了一命。

  齊琪格從沒遇過像他那樣溫柔又勇武的男子。

  論勇武,他們蒙古多的是粗犷勇猛的勇士,那些只會上馬打獵、下馬喝酒的男人她看得太多,但像他那樣既英勇又溫柔的男子,她卻從未見過。

  她被他救了一命,又對他一見傾心,幸蒙皇上指婚,于是她便高興地回去蒙古。

  結果直到自己十八歲了,他都未來迎娶,她鎮日吵問原因,終于,耐不住煩的爺爺竟告訴她,她的未婚夫已經死了,再也不能來娶她了。

  她震驚得不敢相信,爲了親自確認他的生死,便暗自決定要來北京一趟。

  與她感情甚好的嫂嫂也支持她,于是趁著敖包祭,族人喝得亂醉一通的時候,她與嫂嫂便展開計劃,由嫂嫂騎馬往西奔准噶爾,制造兩人一起同行的假象,而她則是偷了爺爺的金牌,牽了科爾沁最好的一匹汗馬,南奔到北京。

  沒想到未婚夫沒找著,她就給關進了牢裏。這下,她該怎麽辦?

  齊琪格咬住嬌唇,著急地在牢裏來回踱步,最後挫敗地往乾草堆裏一坐,還真沒這麽無計可施過。

  到底該怎麽找個保人,才能讓她離開這牢房,又能快些找到他呢?

  突然,她想到了一箭雙雕的辦法。

  齊琪格立即起身朝獄卒嚷道:“餵——你剛說只要有保人,就可以放我出去了,對吧?”

  他涼涼地觑她一眼。“沒錯,不過你可得說個保人,還有,他也得肯擔保你才成。”

  “好。”齊琪格振作起精神,拍胸脯撂話。“那你帶我去找費揚古,他肯定保我,因爲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

  費爵府門口,一獄卒一女子一老人,三個人無言相視。

  “呃……因爲這丫頭說她的未婚夫叫費揚古,因爲怕尋錯人,小的只好先帶她過來認認……不過看來真是弄錯了。”獄卒搓手打哈哈,他照齊琪格的話查到費揚古的住處,本想對方頂多是個住在胡同的普通旗人,沒想到會是費爵府的主人。

  哈薩哈沒好氣地問:“你覺得我家爵爺會是這種丫頭的未婚夫嗎?”

  瞧她的樣子還不知道是哪裏逃出來的丫頭,竟敢說自家爵爺是她的未婚夫?光看也知道搭不上邊……

  獄卒忙不叠賠禮。“小的知道,所以小的說一定是弄錯了……”

  “不會弄錯的,他肯定住在這裏。”齊琪格看到眼前的大宅,更確定他一定在這兒,便朝裏面喊道:“費揚古——”

  她就知道他肯定還活著,否則獄卒不會找來這棟大宅,她又喜又驚,只要能與他見上一面,一切就都會明白了……

  “別嚷嚷!”獄卒給她嚷得全身出汗。“費爵府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嗎?你信口瞎說就算了,還敢大聲無禮?”

  “我沒瞎說,我明明認識費揚古,是你們不相信我。”齊琪格再把目光對向哈薩哈,要他爲自己傳話。“你家主子在不在?若在,請他出來一趟就知道我不是騙人的。”

  他們指過婚的,就算在獵場她沒來得及自報姓名,但指婚後,宮裏一定會有畫像賜下,想他見到畫像,一定知道他們曾在獵場碰過面,就算事隔五年,他也應該認得她才對……

  哈薩哈壓根兒不信她的話,他從小看主子長大,主子有沒有婚約對象他會不知道?

  除了——

  那個趨炎附勢、可惡退婚的蒙古格格,他家爵爺的身家可是清白得很。

  “不然你說,你是什麽時候跟我家爵爺訂上親的?”

  “我——”齊琪格本想說出實情,可是一見獄卒在旁,又把話給縮回去。“我說不清。總之,我是真的跟他有婚約……”

  見她根本在胡說八道,哈薩哈終于惡聲警告。“我家主子從沒訂過親,姑娘,你再這樣毀我家主子清譽,我可要報官了!”

  “都是小的不對。”獄卒見老人動怒,趕緊拉開齊琪格,免得惹禍上身。“是小的叨擾了爵爺府,您老消消氣,就當沒這件事吧……”

  哈薩哈整整衣裳,總算進府去了。

  只差一步就能見到他,齊琪格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卻沒有任何辦法,眼見門都要關起了,她還不死心地探頭大喊:“費揚古,你快出來見我——”

  這時,戎裝的費揚古返回府邸,正好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不待下馬便問:“怎麽回事?”

  “爵爺?”剛進門的哈薩哈聽到馬嘶聲,趕緊又迎了出來。“您回來了,今天有些早?”

  齊琪格也循聲看向費揚古,一見到熟悉的英容,就像是回到初見他的那年,胸口狠狠一緊。

  他……果真沒死,他還活得好好的……

  胸口一陣發燙,她覺得有好多話想說,可是張開唇,她卻連一個字都發不出來,只能以驚愣的目光追隨他。

  “榮巽親王找我,所以我回來換身衣服,等等要去見他。”費揚古答完,便看向剛剛喊他名字的齊琪格。他一見到她的水靈大眼,立即認出她。“是你?”

  齊琪格始終噎在胸中的一口氣終于松了,欣喜微笑。“費揚古,你認出我了?”

  “嗯。”他當然記得這個大膽的丫頭,那天晚上,他們在郊外遇過。“可是你怎麽知道我是誰?又知道要來找我?”

  那晚他故意假扮成官差,也沒讓她看清楚五官,而且彼此也沒有自我介紹,她怎能找到費爵府來?若說是巧合,那他們也太有緣了吧……

  “我當然知道,因爲你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費揚古想起那晚她說要找未婚夫的事,又想想她剛剛喚了自己名字,莫非那人是跟他同名?只是……怎麽這麽巧?

  再看看一臉狐疑的獄卒,明知道她找錯保人,費揚古卻琢磨著如果自己否認,那她不是還會被送回牢去關上幾天?不如……就好心先把她救下吧!

  反正那夜他就想免她于牢獄,只是她不聽勸,或許是老天的安排,終是得由他來救她一回吧?

  于是他索性承認。“我想起來了……是有過那麽一段露水姻緣,前年我還在邊關戍守時,我說過要娶你對吧?”

  “爵……爵爺?!”哈薩哈被主子的話嚇了一跳,這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一個小妾而已。”費揚古朗朗一笑,向他們揮手。“可以了,這丫頭由我來保,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獄卒雖然看不明白,可是費揚古都說要保了,他也沒道理找碴,只好就此放人。“是,小的明白,那人就交還給爵爺了……”

  “辛苦你了。”費揚古微笑打發那人,隨即下馬,拉起齊琪格的小手往府裏帶。“哈薩哈,還不快打賞官爺,然後命人整理一間房,讓我的小妾好好侍候我?”

  哈薩哈看得一愣一愣,不得已只好照主子的話掏出碎銀賞給獄卒。“這一點小意思,給你打酒喝吧。”

  “不敢當不敢當……”獄卒收下銀子,也笑呵呵地當是辦完一件差。“那小的告辭了,要是打擾了爵爺,還請見諒。”

  待人走了,帶她進門的費揚古放開手,對她微笑。“沒事了,你自由了,可以放心了。”

  齊琪格一臉困惑。“什麽意思?”她這才發現他的態度一直怪怪的,好像不是真認出自己是指給他的格格,只是隨口應付了事而已……

  “你不是需要一個未婚夫當保人嗎?現在人救了,你沒必要再裝了吧?”

  齊琪格的表情又驚又痛,終于明白他根本沒認出自己,失望之余,好似心頭被剮了一塊地盯著他,問:“你……真的不記得我嗎?”

  他怎麽會不記得自己?

  自從與他定親,這些年,她是那麽期待與他見面,她人在蒙古,心卻在北京,當別的格格鎮夜圍著火堆唱歌跳舞的時候,她只記挂他一個人,任何勇士都邀不了她跳舞,她一直在等著與他再見的這一天。

  可是明明他們都指了婚,爲什麽她卻彷佛不在他心裏,他看自己的目光,爲何那麽陌生——

  “費揚古,你真是我的未婚夫!我們在獵場認識的事,還有指婚的事……你都不記得了嗎?”

  “姑娘,我真的沒跟你指過婚,你一定認錯人了。”費揚古英眉收緊。跟他指婚的只有一人,就是巴圖魯親王的嫡孫女。

  而他可以確定,那個格格跟她長得一點都不像!

  當年指婚時,宮裏曾有畫像賜下,格格的眼睛、嘴巴、鼻子都跟她相反,她眼睛大,格格是眼睛小,她的鼻子秀挺,格格卻是個塌鼻子,她的小嘴嬌俏,那格格的唇偏大又厚,總之跟她是沒一處相像……

  因此他肯定她是認錯了人。“不如我讓人幫你找找吧,你的未婚夫是不是也叫費揚古?”

  見他不承認,齊琪格的心像是墜入深深海底,失去溫度,徹底給冰透了。“你不用找了,我知道你就是他。”

  她的心好冷,可也決定非要弄清楚是怎麽回事,他爲何活著,卻不認得自己?

  “就算不記得也沒關系,總之我找到你了,從今天起我要住在這裏,直到你記起我是誰——”說完,她迳自走進府裏,也不給他趕走自己的機會。

  “爵爺……您沒事惹什麽麻煩啊?”一旁看著的哈薩哈真是頭疼,現在那丫頭決定賴進府裏,他們要怎麽趕她走?

  費揚古望著她的身影,見她死活都要賴著自己,忽然憐憫地歎了口氣。“算了吧!我看她大概沒找著未婚夫,說不定那個『費揚古』已經死了,否則怎會找到我這兒來?就讓她待一會兒吧,也許她發現不對就會走了。”想想,這也怪可憐的。

  “爵爺,萬一她不走呢?”

  “不走?”費揚古橫起手思量。“真要不走……那就當府裏多雙筷子吧?”

  反正自己跟她也算是有緣相識,就當是善事一樁,收個可憐丫頭留在府裏,也沒什麽不可。

  “爵爺!”

  “好了,哈薩哈,我還要去見榮巽親王,兵營那兒他有事交代,府裏的事你就看著辦吧——”費揚古無暇聽他多說,便急步進府去換衣服了。

  ***

  那年的獵場裏,齊琪格記得自己迷了路。

  她與爺爺進京觐見,受邀參加八旗賽事,她耐不住坐,便偷偷騎馬到處溜溜,走著走著,她卻懷疑自己走偏了,只見荒野越極,直到聽見遠遠的狼噑,才驚覺自己可能有麻煩了。

  果不其然,幾只野狼早已悄悄盯上她,並呼朋引伴,逐漸將她包圍起來。

  “糟了……”齊琪格生在草原,知道狼群的習性與厲害,于是她立即拉缰回頭,夾肚一踢,想著以馬的速度或許能快些離開荒地。

  怎知一只野狼早埋伏著,一躍身就朝馬腳一咬。

  馬被咬住,驚得躍起前身,齊琪格勒不住馬,只得任由馬兒將自己抛出。“啊——啊——”

  隨著驚叫,整個人也從馬背落到地上。

  馬兒隨即逃奔,摔疼了屁股的齊琪格只能跌坐在地上。“好痛……”

  當她定睛一看,才發現眼前出現的野狼。

  問題是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成群,這是狼群的習性,齊琪格在心裏大喊不妙。

  難道她短短花齡,今日竟要成爲狼群的晚餐嗎?

  她才不要!

  “可惡……”她從袖裏抽出匕首,准備抵死一搏。

  野狼也對她張開了大口,喉頭冒出咕噜聲,蓄勢要一撲而上。

  就在千鈞一發間,一枝利箭倏地射中那將躍起的野狼頸部,野狼隨即彈飛出去,哀哀地倒地嗚鳴。

  之後,出乎齊琪格預料的,是一行馬隊從身邊呼嘯奔過,替她驅趕了埋伏在周圍的狼群。

  齊琪格還沒回過神來時,一匹駿馬已經在她身邊停下。

  “沒事吧,你有沒有傷著哪兒?”碰巧在附近聽到狼叫的費揚古,直覺有異,才與隨從們前來查看,果真救人一命。

  齊琪格坐在地上,恍然看著眼前救了自己小命,身著閃亮白甲,宛如天神降臨的費揚古。

  他騎馬的英姿比朝陽閃耀,從此在她的腦海裏深深地留下印象——

  ***

  “費揚古……”從夢中發出呓語,齊琪格縮眉翻了個身,在馬廄裏的稻草堆中醒來。

  她坐起,望著已經高挂夜空的明月,這才想起自己正身處費爵府。

  下午,當她終于見到費揚古的時候,她的心是那麽欣喜,欣喜他果真活著,連一句怪他的話都沒有。

  沒想到……他竟然完完全全不認得自己,好像真的不識得她。

  于是她傷心地跑進府裏,卻又不知道能去哪裏,只好來到馬廄,在她最熟悉的馬兒身邊哭了一場,直到沈沈睡去。

  齊琪格再度回想幼年的回憶,越想越不對勁,他們曾在獵場遇過,也明明指了婚,爲何下午他會那麽堅決地否認?

  就算他不知道她是巴圖魯親王的孫女,但她都說了他們在獵場認識,他總該記得她當年說要報答他的事吧……

  當她這麽想的時候,費揚古已從外頭回來,因爲只是回府取件東西,等等還得去處理榮巽親王交辦的事,所以他自行牽馬從後門進了馬廄,沒想到卻看見坐在稻草堆裏發呆的齊琪格。

  那瞬間,他也覺得眼前這幅景象有些熟悉,好像她是自己在獵場曾經救過的一個小姑娘,那時迷路的她被野狼群盯上,當他從野狼口中救下她的時候,也是呆然坐在地上,一身的無助脆弱……

  回想那夜與她在城外的相遇,或許也是因爲她讓他想起了那個小姑娘,所以才對她印象深刻吧?

  回過神,收起思緒,費揚古朝她步去。“你怎麽還在?”

  齊琪格回頭望他。“費揚古……”

  “怎麽在馬廄待著,該不是剛剛在這兒睡著了吧?”他以爲只要她冷靜過後,便會馬上離開,沒想到她入了夜還在府裏……然而,見她還在府裏,他心裏竟有股安心,好像……慶幸自己還能見得到她。

  “我……不想離開這裏。”齊琪格咬緊下唇。爲何他記不起自己呢?“費揚古,你真的忘了我嗎?我在獵場被你救了一命,你真的不記得了?”

  費揚古見她不像是尋事胡謅,于是在她身邊坐下,再問清楚。“什麽時候?”

  “你十六歲的時候,那年你參加了騎射比賽。”

  見她說得准確,費揚古神思收緊,不禁再問:“你說我在獵場救了你,爲什麽?”

  “我在獵場迷了路,遇到野狼群,馬兒嚇跑了,差點就要給狼吞了,是你救了我。你一箭射穿了野狼的頸子,還帶它回去覆功……”

  說到這裏,費揚古面露驚訝,因爲這件事確實發生過,正因自己爲了救那個小姑娘而射了那頭野狼,才會贏過衆子弟拿下第一名。

  “真的是你?”他無比驚訝,仔細注視她的容顔,確實與印象中的小姑娘有幾分相像,難怪他對她會有熟悉之感。“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齊琪格。”她眼眸一亮。“你想起來了?”

  齊琪格……這名字他倒沒有印象,不過記憶裏的小姑娘的確是她沒錯。

  “對。”那是萍水相逢,之後兩人再也沒見過面,他其實沒想過她會一直記著自己。“可是你爲何胡謅我與你有婚約?害我以爲你是騙子——”

  如今再見她,她已出落成美麗的大姑娘,他心中不免有他日遇故友的激動,再加上前幾日兩人的巧遇,自己與她確實很有緣分。

  齊琪格聽到他說自己胡謅,嬌容一轉困惑。莫非他不知道兩人的指婚?

  “你……那年不是被皇上指婚,許了一個蒙古的格格給你……”

  “是有這事。”費揚古很高興兩人重逢,卻對她的藉口感到好笑。“可你不是她,不該尋那件事來認我,再說我早就跟她解除婚約了。”

  不是她?

  解除婚約?

  齊琪格再度震驚得無言以對,只覺得自己又陷入了一個大謎團裏,不由得皺眉。“怎麽會……”

  “好了!既然弄清了你的來曆,你就放心待下吧。我這會兒還有要事,一切等我回來再談吧!”費揚古憶起自己還有差事急著辦,得快取了東西出門,何況夜也深了,該讓她好好休息一下才是,于是便帶她走去最近的書房。

  “今晚你先在這裏睡下,待我明日再吩咐,給你找間房住下,好嗎?”

  齊琪格縱然滿心的問題待解,但見他真有急事,也只好先擱下。“好吧。”

  反正他都願意留下自己,只要明日等他回來,她一定能弄清楚所有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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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夜臨,內大臣珠英府裏,燈火通明卻杳無人聲。

  平日人來人往、明亮熱鬧的大宅在一日間失去聲音,府上別說是客人親戚,連自家包衣奴才都像消失了,只留下空軀殼。

  “阿瑪!額娘!”長得高大魁偉的少年急奔進府內,吃驚家裏一日變色,所有熟悉的人事物竟不複見。

  穿進內院,他終于在額娘房裏找到阿瑪。“阿瑪……”

  珠英跪在床邊,只著官服卻沒有戴翎子的身軀是那樣蒼老,費揚古幾乎要認不得這是他阿瑪。

  他轉開視線,看見額娘躺在床上,好像睡著,心卻抽痛了一下。“阿瑪,額娘病了嗎?怎麽躺著?”

  “乖孩子,小點聲,你額娘去了。”珠英站起身來,走到圓桌邊。

  費揚古驚愕地瞪著床上的額娘,一動都不能動。“額娘去哪裏了?”

  “去找你姊姊了,她一直很想她,現在可以見到面了……”他們的女兒曾是宮裏最德慧的賢妃,今年秋天一場急病死了,對她三千寵愛的先帝一個月前也因哀傷過度駕崩,如今……他的額娘也跟著去了。

  “怎麽會?”他只去上書房一天,怎麽回來額娘就死了,他不能接受,連哭都哭不出來。“阿瑪,到底怎麽回事,好端端的,爲什麽家裏變成這樣?”

  珠英擡眼看費揚古,忍痛解釋。“費揚古,今日早朝阿瑪被參了一本,說是與前幾日的反清案有關,家裏的一些漢文書籍都被搜去當物證。”

  “可是阿瑪不可能做這種事!”他們是滿洲上三旗的滿貴之家,怎麽可能做出反叛自己血親族人的事?

  “阿瑪也說不可能,可是朝中沒人敢說話,只因此案牽連的大臣衆多,太皇太後也幫不了我們。”或許是過往的榮寵惹人嫉妒,或許是自己得罪了官場小人,總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阿瑪……”

  “所以你額娘以死明志,她是太祖的外玄孫女,她要以自己的血爲我們證明清白——”珠英握緊妻子的自白信解釋。“這才讓太皇太後出聲留我們全府活路,只把我們父子二人罪徙邊關戍守。”

  費揚古不可置信地聽著,完全沒料到家會在一日間垮了,而自己也在一日間失去所有。

  想起姊姊賢妃年初才蒙恩回家省親,那時家裏好熱鬧,剛好他也在八旗子弟的騎射比賽裏拔得頭籌,讓皇上贊他將來肯定是大清的勇士,是巴圖魯……還賜了隨身匕首給自己,全家無比榮寵。

  怎麽會不到一年,姊姊跟額娘都死了,家也沒了……

  “明天我們就要離開北京了,費揚古,你好好看看這個家,說不定再也回不來了……”珠英終于掉淚,深深抓緊了兒子已與自己齊高的肩膀。

  “阿瑪,別擔心!我們一定會回來,我一定會照顧您的。”他握住阿瑪的手。他還有阿瑪要照顧,就算什麽都沒有了,他也會守住阿瑪。

  府裏的總管哈薩哈在這時領著一名公公來報。“爵爺,小爵爺……蒙古巴圖魯親王命公公來見,說是有要事。”

  巴圖魯親王是太皇太後的弟弟,是所有蒙古親王中最有分量的,因而蒙受皇恩,受封意爲大勇士的“巴圖魯”封號。

  一個月前先帝駕崩,于是幾位親王都奉旨進關治喪,如今巴圖魯親王尚在宮中,他在這時派人送信,珠英有預感不是什麽好事。

  待公公走進屋內,立即禀明。“親王有信,請爵爺過目。”

  接過信,珠英神情凝肅地看了內文,最後把信給了費揚古,再迳自對信使說道:“王爺要退婚的意思,珠英知道了,願悉聽尊便。”

  費揚古也看完了那封信,裏面只說著格格自幼長于蒙古,親王怕她過不慣中原生活,于是要另許蒙古貴族,退了她與自己的婚事。

  他知道自己與這位格格的婚事,那是騎射比賽時皇上指下的,當時巴圖魯親王來朝爲寶貝孫女找親事,因爲自己拿下第一名,那名蒙古格格便被皇上指婚給了自己。

  這位格格雖出身蒙古,但她爺爺是太皇太後的親弟弟,太皇太後是她的“姑奶奶”,論身分,她是太皇太後娘家最尊貴的格格。

  當時這件婚事,在所有滿貴子弟眼裏還是極大的恩寵,怎知如今家裏有難,對方竟派人來退親。

  見爵爺連氣都不吭,便答應了對方的退婚,忠心的哈薩哈不免急道:“爵爺,這婚不可以退,這是先帝的旨意,是聖旨啊……”

  “聖旨又如何?我們如今家都敗了,爲何要拖累人家的孫女受苦,不如就放人家走吧……”

  “可是——”

  “哈薩哈,不要說了。”費揚古冷靜地制止他。“現在家沒了,額娘跟姊姊都沒了,我還要這個婚約幹什麽?”

  別說他與那個格格素未謀面,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手裏只有一幅宮裏賜下的畫像,對她毫無感情。如今家逢劇變,他只想著要與父親攜手度過此關,什麽婚約、什麽格格……他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小爵爺……”

  “阿瑪,您放心,費揚古不會被打倒的,我一定會重振您的名望,還有姊姊、額娘的期待,做大清真正的巴圖魯,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忠心——”

  他對父親承諾,從今日開始,他的人生將再無玩樂,再無旁想……只爲洗刷父親的汙名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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