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請神容易送神難。
倘若可以,路翔真想把所有神仙都給趕出他的國家。
可無奈的是,這一點,普天之下卻無一人能幫他辦到。
方下了早朝,回想起剛才朝殿之上只有寥寥數名官員上朝,路國皇帝路翔便沈著臉,全無半分新帝登基後的喜悅,踩著沈重的步伐,不發一語地朝皇姊路露所居的淬月宮前進。
說起他路國這一古國,領土雖小,但地處大陸正中,幾乎是在有大陸曆史時便有了路國,因此說是當今大陸上最古老的文明古國也未嘗不可。
只是數千年傳承下來,身爲文化古國的路國卻從未有過輝煌的史頁,亦未在大陸史上留下濃墨半點,它既不能與當今強大的原國與北蒙國比肩,也沒法跟南貞國或是西苑國齊名,國不富民不強的路國被天下諸國遠遠甩在後頭不說,它還被整座大陸的人民給遺忘似地抛在腦後。
若以地理位置而言,路國居于諸國之中,地處交通樞紐。按理來說,諸國若想方便交通,早早就該拿下這個弱小的路國納入領土之中,可數千年下來,卻從無一國染指過路國,又或者該說……沒有任何一國吃飽太閑想要招惹路國這一顆燙手山芋來自尋煩惱。
原因無他,只因這一國的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太迷信了。
方圓不過數百裏的路國,說是彈丸小國一點也不爲過,可就在這一方小小的領地裏,硬是擠了各式各樣上百種宗教,全國人民上下集體迷信已是數千年不改,在路國的街道上走著走著隨便一撞,都能撞上個宗教領袖或是得道大師。
這也是新帝路翔心中最痛的一點。
路翔剛接手的這個國家,良田早已荒蕪多年,林業礦業久無人接管也早已廢棄,商人逐仙不逐利故而商事不通。國中求神問蔔的人永遠比幹正事的人還多,求丹嗑藥是大街小巷的常態,廟堂之上,年輕的皇帝永遠都坐在禦案上,枯等著已有數年都沒來上過朝的文武大臣們,百姓們則或沈淪在丹藥的藥效下騰雲駕霧,或看破世俗名利求仙拜佛不事生産……有國民如此,路國國勢宛如飛瀑直下三千尺的筆直下沈,就連鄰近諸國都懶得打著他們玩,只等著他們早晚自取滅亡。
這就是他的子民們?
不,這是被衆神衆仙養在人間的俘虜。
而他身爲新皇,卻無力將他們自信仰的迷海中拉出來,救救他們自己,也救救就要消亡的路國。
空曠的長廊上,唯有路翔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回響著。
前往淬月宮的路上,路翔一路看著那些閑得沒事幹的宮人,在偌大的宮殿裏抓蚊子、拍蒼蠅,這讓他不禁想起,數年前他曾出使去過一回的北蒙國。
那時的北蒙國,正值國家多事之秋,衆皇子皇女爲奪嫡稱帝,個個陰險凶殘無所不用其極,彼此間的戰火愈燒愈熾烈,演變到後來,甚至大剌剌的關起國門來血腥內戰。
距離路國不遠的原國,大約在十年前也曾因類似的原因發生過嚴重的皇室內亂,皇族斐氏更是幾遭屠盡。
而路國呢?
因曆代皇帝都是交差似的生了個太子,一完成了傳遞皇室香煙這一大業,便立即抛下身爲皇帝的責任,轉身投入信仰或是求仙大道。
而後宮裏的妃嫔,她們非但不在乎什麽身份地位,更加不在意到底是誰生了太子,數年如一日的,該拜神的繼續拜神、想求仙的照樣求仙,一旦太子名分已定,她們不是明目張膽地鉸了發求道去,就是趁夜摸黑溜出宮入山尋找仙人……也因此,這二十年來一直閑置荒廢著的後宮,全都被拿來養蚊子。
而皇子們之間的鬥爭?這更是路翔最痛也最羨慕他國的一點。
就算要鬥,那也得要有人才鬥得起來呀!
身爲唯一的兒子,他上既無叔伯下更無堂兄弟,他找誰鬥去?哪怕他再怎麽想推了皇帝這位置,他也逮不著個替死鬼可接棒交差。
別國的皇室子女們,爲了皇位是搶得頭破血流死去又活來,而他路國?先皇連蟑螂也不肯多生一只,只能由他苦哈哈地接下路國這一爛攤子。
而唯一與他相依爲命的自家親皇姊路露,也將下嫁給羽林軍統領赤水,再過不久,就即將他一人留在這淒清寂寥的皇宮中,與這一國沈淪于迷信裏的百姓們苦苦糾纏……
「皇姊找朕何事?」路翔無精打采地踏進淬月宮,也不知這幾個月皇姊都出宮跑哪去了。
路露喜不自勝地快步走來攬住他的臂膀,「二弟,咱們有希望了!」
希望?
是先皇在宮外民間生了個備用的私生子,還是空蕩已久的國庫終于有稅收了?再不然,就是全國百姓願意抛棄那無用的宗教信仰,與他這新皇一同振作,讓路國不在日後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上?
路翔搖了搖頭,一點都不敢有半點奢望。
「瞧瞧這是什麽?」路露迫不及待地交給他一封蓋有原國斷皇爺府戳印的信封。
以往的老同窗斐然怎會突然寫信給皇姊?路翔不解地拆開信封,自裏頭取出了一張空白的紙張。
在路露示意的目光下,大惑不解的路翔,兩眼滑向了這張看似普通,卻在右下角以特殊顔料印制詭異花紋……當下他激動得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這是……魂紙?」
「不錯。」就是傳聞中只要許下心願,並願意付出代價,就會應許一名魂役前來實現魂主心願的魂紙。
路翔小心翼翼地拿妥了那張魂紙,作夢也沒想到,這讓各國皇帝都瘋狂派人尋找的魂紙此刻竟會在他手上,而憂國憂民的他,所有痛苦的解決之道,很可能就在這一張魂紙之上。
「打哪兒來的?」若是魂紙真有傳說中的靈驗,那麽,是不是只要他許下心願,他們路國就有救了?
路露面上盈盈的笑意登時僵住了,她掩飾地一語帶過。
「買的。」
買的?
這種有行無市的東西她能上哪兒去買?還有,她又哪來的銀錢可買?
先前因魂紙而産生的興奮激動之情,搖身一變,成了天際濃密卻遲遲不肯降下雷雨的烏雲,沈沈地壓在路翔的心坎上。他懷疑的眼眸滑向低垂著螓首的路露,在她明顯地將身子靠向這陣子總是跟著她東奔西跑的赤水時,他腦子裏的迷霧隨即豁然開朗。
他心疼地問:「皇姊,你不會是把你的嫁妝……」那可是他們除了國庫之外,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對。」眼看橫豎躲不過,路露也不掩藏了,索性就大方承認。
路翔氣結地大聲喝斥,「胡鬧!再過幾個月你就要大婚了,你怎可──」
「那麽大嗓門做什麽?」一手把他帶大的路露也沒在怕他,兩手拉過身旁日後的靠山,「赤水說過他能理解的。」
路翔才不管身邊的赤水怎麽點頭,在扞衛最後一點皇室的尊嚴之外,更痛的是皇姊爲了路國所受的委屈。
「就算赤水他能理解,他的家族和宗親呢?朕是嫁姊,且還是低嫁,你讓別人怎麽看待咱們皇家?你讓他的親族以後怎麽看你?」那些嫁妝是他們皇室最後一點的體面了,她一個就要過門的新嫁娘,怎能兩手空空的嫁去夫家?她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
「皇上!」赤水在他一聲問過一聲,而路露的頭也愈垂愈低時,忍不住大聲道。
路翔哽咽地垂下頭,要不是那些執迷不悟的百姓,要不是至死不肯醒悟的祖上們,他路國如今怎會如此?而他的皇姊,又怎會爲買張魂紙給她的皇弟,卻因此而花光了她的嫁妝?他兩手緊握著拳,極力想壓下滿心酸楚的感覺,倔強地不肯讓懸在眼眶中的淚水脫眶而出。
「皇上,許願吧。」看著他長大的赤水上前扶住了他搖晃的身子,懇求地低喃,「您就成全公主這一片愛弟之心吧……」
握在手中原本該是沒有溫度的紙張,在他們期盼的目光下,彷佛有了灼人的溫度,路翔忍不住再將它握緊一點,就深怕失去了手中希望的溫度。
當天晚上,回到鍛日宮後,路翔靜靜地看了那張魂紙一夜。
面對著這張可引誘出人性最貪婪一面的紙張,原本路翔興奮期待的心情就像一鍋沸騰的熱水,可在他發現,他愈是想要利用這張魂紙達成他的願望,他也愈感到恐懼,一想到召出魂役所必須支付的代價,他的心情便徹底的冷靜了下來。
凡事都有代價,若想要得,他就必須得先付出。
而他又能付出什麽?
整整在鍛日宮想了三日後,路翔在路露的催促下,謹慎地許下了願望,接著便是滿心雀躍地期待著魂役的到來。
許願後次日,路翔找來路露與赤水,想不通地問。
「皇姊,你可知魂主許願後,魂役何時會來到魂主身邊?」怎麽等了整整一夜,也沒見著他的魂役前來找他報到?
「這個……」路露偏首看向赤水。
赤水仔細回想,「回皇上,臣聽人說,大部分的魂役都會在第一時間內聽從魂主的呼喚,以最快的速度來到魂主身邊,所以應當用不了多久,皇上,您且再耐心些。」
「好吧,那咱們就再等等。」
只是恐怕就連赤水也都沒料到,他們這麽一等,就等了兩年。
這兩年來,路翔與路露無一日不站在宮門處等待出宮打聽消息的赤水,就盼他能帶回他們心心念念,那個能爲路翔解決國內宗教問題,並將路國重新導至正軌的魂役。
可他始終都沒有來。
直至那一日,赤水神情古怪地將他帶至皇宮後門處,並在他耳畔叽叽咕咕許久後,爲他引見了一名氣質非凡,外貌看起來又仙氣飄飄的年輕人。
「朕的魂役?」路翔詫異地瞪向來者,「確定是他?」
在赤水的解說中,路翔這才知道,這位自稱是魂役者,名爲顧醒,據說是來自于天上的半仙,于兩年前被魂紙召喚出來時,便已來到了路國,降落之處就在皇宮外的京城南門口,而這位半仙,拖著慢吞吞的腳步,花了足有兩年的時間,這才走到皇宮外。
京城南門口?
不是……才距離皇宮一裏之遙嗎?
這什麽腳程?會不會慢得太離譜了些?
「皇上……」赤水在他盯著顧醒出神時,清楚地瞧見了顧醒面上的不悅,他連忙小聲提醒。
路翔馬上換上一張截然不同的面孔,張開了雙臂、漾開最誠摯的笑容大聲歡迎他。
「太好了,仙師您終于來了!」
站在宮門外一動也不動的顧醒,慢悠悠地挪正了身子,慢條斯理地將四周打量過一回,再極緩、極慢地,迎看向對他懷有滿腔熱情的路翔。
「朕盼著您的到來盼了好久……」路翔快步走下宮階,歡天喜地的走向期待已久的救星,「朕就是您的魂主,希望您能爲朕實現朕的心願救我路國!」
然而響應他的,卻是顧醒冷冷淡淡的嘲問。
「憑什麽?」
啊?
顧醒不客氣地戳破他的美夢,「誰告訴你,魂役定會實現魂主的願望?」
路翔與赤水聽了,當下皆怔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們萬萬沒料想到,日夜期盼的魂役,所爲他們所帶來的,竟會是這種情形。
「不……不是嗎?」路翔心慌慌的問。
顧醒挑釁地揚起頭一笑,「我就是不幹,你又能奈我何?」
什麽?!
原國,黃金門。
「依二師兄看,這差事該派誰去?」莫追一臉意外地盯著桌案信件,沒想到師門接到的最新委托任務,竟是如此簡單。
今年早早就找到魂紙後,莫追一回到師門,便被忙得不可開交的蓬萊給逮來辦差,而他所接手的頭一宗生意,便是路國皇帝向黃金門求聘一位武藝高強的保镖貼身保護。
坐在書案另一頭的蓬萊攢著兩眉不發一語,老早就看過此信的他眼下也正猶豫得很,而特地跑來書房湊熱鬧的容易坐在蓬萊的身旁,則想不通這件小事到底有什麽好爲難的。
「保镖?這差事師門裏哪個人沒做過?我聽說四師姊昨日回師門了,不如就……」他想也不想地啓口,卻蓦地被蓬萊惡狠狠殺過來的眼神給瞪掉了後半截的話,他忙求救地看向對面的莫追。
豈料莫追也是一頭霧水,「呃,不知……四師姊又幹了啥事?」
他不開口還好,他這麽一說,蓬萊登時便像個被點著了的炮仗。
莫追與容易在瞧見他風雲驟變的臉色後,當下心中一沈,隨即默契十足地同時出手擡起沈重的書案,然後速速閃到一邊,讓正想拍桌的蓬萊高揚著手卻找不到桌可拍,只能出氣地重重往地上猛跺腳,讓才又剛鋪好沒多久的青金石地板又碎了一地。
蓬萊使勁地往地上踩了一腳又一腳,「她敢出門擄男人、剝光男人、還畫男人,我就敢捆了她!這回我非剁了她的手把扔她到佛堂去念經不可!」
「又由大師兄親自監督?」莫追無奈地看著一地由他造成的狼籍。
「正是!」保證凶殘的大師兄絕對能把她剝下一層皮來!
容易告饒地撫著額,「二師兄,不是我要說你,都這麽多年了,你怎還是沒半點長進?」啧啧,虧他精得跟猴似的,都沒學到教訓嗎?
莫追同樣不敢苟同地搖首,「哪兒不扔偏又往佛堂扔?難不成二師兄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每回四師姊只要自佛堂受苦受難出來,浴火重生的她,下一本小黃書就會變本加厲,色得更上一層樓?」
「臭小子,連你也看?」蓬萊氣勢凶猛地將頭一轉,氣急敗壞地瞪著這名竟敢同流合汙的小師弟。
莫追委屈地拉著衣袖抹淚,「誰教師姊太無良,我是被逼的……」看了會被二師兄碎碎念,不看會被四師姊追著扁,他當然選擇站在比較沒有良心的四師姊這邊。
「你呢?」蓬萊扭過頭瞪向同樣素行不良的五師弟。
「老子才不看那汙人眼的玩意兒!」容易撇撇嘴,不屑地以鼻孔看人,「不過我聽說,師門裏裏外外的人在四師姊的淫威下,都已差不多看了個遍,二師兄你節哀。」
蓬萊聽了,腦海中名喚爲理智的那根弦當下便繃的一聲,斷了。
他將十指扳得格格作響,語調驟然變得溫柔和煦有如春風徐徐輕拂,「去,你們兩個去把老四給我叫來……」
某二人神情一致地晾著白眼。
「她不來呢?」那只潑皮是他們動嘴皮子說說就能請來的?她要沒別的本事,這些年來也不會老讓諸國皇帝都恨她恨得牙癢癢了。
「捆、來!」蓬萊直接掏出懷中代掌門的令牌朝他們砸過去。
「得令!」
「慢著。」蓬萊在他倆幸災樂禍地往門外跑時添了一句,「等會兒順便派個人去把小六叫過來。」
「是。」就在他們兩人連手與月穹打了一場,再拿出代掌門令威脅月穹束手就擒後,容易與莫追樂不可支地將月穹從頭到腳給捆了個結實,還不忘將代掌門令塞進她的嘴裏堵住她的絮絮叨叨,合力將她扛到書房後,他倆便把她扔給蓬萊,然後關上門交給蓬萊去收拾了。
蓬萊取下那枚沾滿口水的代掌門令,仔細將它擦幹淨後,轉過身兩手環著胸,陰恻恻地問。
「師妹,你倒是給我說說,前陣子搞得西苑國雞飛狗跳的小黃書是怎麽回事?」
當西苑國皇帝派的那個使者找上門來告狀時,哭得那叫一個悲天慘地日月無光啊,都因那薄薄的一本小黃書,月穹就拆散了西苑國的家庭無數,偏偏出錢印書的斐然說皇爺府與此事毫無幹系,推得一幹又二淨,要找就去找黃金門算賬,害得他們黃金門不得不替她背起這個大黑鍋……
她以爲她如今還是雞嫌狗厭的毛孩子嗎?經常就出門招禍惹事,然後讓人家怒氣衝衝地上門來找家長告狀?簡直愈活愈回去了!
從沒有反省之心的月穹聳聳肩,慢條斯理地解著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粗繩,老早就被人告狀告得不痛也不癢。
「爲取得魂紙的正當手段。」當時爲了取得西苑皇帝偷來的那張魂紙,她不過就是配合了一下斐然的計謀而已,又沒幹啥天理不容的事。
蓬萊可沒被她敷衍過去,「那賣了小黃書的錢呢?」他可沒見她上貢入庫。
被這一句正正地戳進心坎裏的月穹,現在想起來還是懷恨不已。
她忿忿地咬著牙,「被狼宗的師爺給吞了……」她的辛苦血汗錢啊,全爲了買那張魂紙而被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給坑了!
蓬萊才不管她如何咬牙切齒,「上回我說過,你要敢再寫什麽小黃書,我就剁了你的手指是吧?」
「師兄,你不能剝奪我人生的樂趣!」她義正辭嚴地反駁。
「你的樂趣就是用小黃書禍害世人?」他挑挑眉,如沐春風的笑容看起來愈來愈冰冷。
「話不能這麽說,師兄,我雖不常助人行善,但我也很少殺人放火或滅人滿門啊,我心中仍是有那一點點正道的!」
「正義之下的歪道?」虧她還敢說得振振有詞,眼睛眨也不眨。
「哪有這回事,我明明就是一腔熱血……」
「爲錢財?」早看透她了。
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月穹瞪著他,還想再開口解釋什麽時,蓬萊已漾著陰森的笑容輕拍著她的面頰。
「大師兄日前發話了,你要敢再敗壞師門的名聲,他就親自動手,讓你在門中躺上半年好好反省反省。」
由大師兄親自動手?
想想往年全師門上下是如何被大師兄打了殘、殘了又再打的往事,月穹的心當下便嗖嗖嗖地涼了大半截。
「大師兄他對我有歧見,大師兄他偏心!」想當和尚的人思想就是保守加頑固,明明小黃書就是寓教于樂的休閑好讀物,世上多少懵懂不知春情如何入門的年輕男女爲此感激她呀,偏偏就大師兄那個僞和尚視如洪水猛獸!
「我也這麽認爲。」蓬萊煞有介事地跟著颔首,「依我看,半年其實是不切實際的。」
「對對對……」急于想逃過一劫的月穹點頭如搗蒜。
「因此我會誠懇建議大師兄,非得讓你確實躺上個三年五載才是。」光是關她個半年有個屁用?還有,從小到大,腿都不知打斷幾次了,她在好了後不照樣蹦蹦跳跳地跑去外頭胡天胡地?既然他這個心慈手軟的二師兄老是看不住她,那他就找個更凶殘更沒人性的來收拾她。
月穹一臉痛心外加捶胸頓足,「煮豆燃豆萁,師兄,你這是相煎何太急!」
蓬萊一本正經,隨便她滿地撒潑去,「我手癢很久了,師妹,別逼我大義滅親。」
光她怨而已嗎?他也很怨啊。
想當年誤入歧途拜錯師門的他,誤以爲黃金門跟江湖上的其他門派一樣,不但有著武藝高強的師兄們,門派裏還有著溫柔體貼,需要師兄們呵護著的師妹們……可是就在他家師父接連收了幾個師妹之後,他就不敢再抱有任何過于美好的妄想了。
他想,他上輩子定是砍錯仇家殺錯人了,不然今世怎會有如此報應?唉,他也不過就是想要有個溫柔的軟妹子而已,偏偏師父收的師妹們不是虎就是狼,還有月穹這等從不知恥字怎麽寫的潑皮!這教他情何以堪?
他只是想要一個正常的師妹而已呀……
「二師兄,你找我?」軟軟甜甜的嗓音,在蓬萊悲憤不已的這當頭,宛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讓他的陳年怨念崩潰決堤。
站在書房門邊往裏頭看的再萊,看上去,一如蓬萊當年心中所刻畫的美好師妹,不但有著甜美的外表,還有開口就能讓人酥了骨頭的嫩嗓,更有著……讓他從此不想再讓師父收什麽師妹的野獸本性!
雖然說,外表一點也看不出來。
蓬萊死死地抿住嘴角,反複吸氣又吐氣,極力按捺住差點又管不住的手緊握成拳,以免下一刻他的手又會朝再萊那邊伸過去,想摸摸一副人畜無害樣的她的頭。
「小六!」月穹才沒管蓬萊心底在掙紮些什麽,興衝衝地就想往那邊跑去。
蓬萊眼疾手快地一把將想要趁機開溜的月穹給拎了回來,同時將方才還沒確定要給誰的保镖任務塞進再萊的手裏。
「這封信你拿去看看。」他像換了個人似的,語氣溫和地道:「我還有話與你四師姊談,乖,去外面玩。」
再萊向來就是聽話照辦的好寶寶,「喔。」
看她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乖乖轉身關上門,蓬萊心頭更是感慨不已。
排行第六的再萊,當年在師父收她入門時,就是個白白嫩嫩呆呆憨憨又特別好哄好騙的三歲乖女娃,整個師門的師兄弟妹們,在得知師父收了她後都因此而樂翻了天。
每日他們在練武之余,只要一有空閑,便輪番上演搶人大戰,個個愛不釋手地抱著又乖又軟的小孩揉揉親親,還時常今兒個你陪小孩睡一晚,明兒個輪到我那兒帶她一晚,而小孩也沒有半點脾氣,誰哄誰好,誰抱就跟誰親,讓她叫師兄,她就用軟綿綿的嗓音喊師兄,甜得每個人的心頭都能滴出幾斤蜜……
最後還是大師兄親自出馬,板著臉嚇跑了他們這票年紀小小就跟登徒子沒兩樣的師弟妹,並嚴令把小孩給擱在佛堂那邊教養,不然她早就被那票人格沒下限的師兄師姊給輕薄光了。
然而就在大師兄親自看過再萊的根骨後……
「是個難得一見的習武好苗子。」負責教導全師門師弟妹武藝的大師兄下了個結論。
壓根就不懂半點武藝的師父大人聽得兩眼放光,「那……」
「只是她不適合習武。」大師兄又一盆冷水澆滅了所有人的熱情。「爲何?」蓬萊兩手緊抱著在他懷中酣睡的再萊,深怕當家作主的大師兄,下一句話就是將她給逐出師門。
「她呆。」大師兄無奈地戳破每個人都刻意視而不見的問題。
其實蓬萊也早就看出來了,雖然懷中的孩子總是對他們笑得很純良很無辜,可他們也都沒法不去注意到,再萊的反應慢,比尋常的孩子都慢上許多,且一句話要她聽懂,她得費力想很久,一件事無論說了幾回,她也不見得能夠明白,而她之所以每日能笑得如此天真爛漫歡樂無憂,正是因爲生來就不足的她,不懂。
精通醫術的大師兄淡淡再道:「她雖不是傻子,但天生略有不足。」
「能治好嗎?」蓬萊不舍地抱緊了懷中的孩子。
「難。」就算是從小好好調養,也不能彌補她那生來就有的問題。
蓬萊難過地低下頭看著睡得香甜的再萊,心中也明白大師兄不想讓她習武的原因。這樣的她,一旦練就了武藝,萬一日後心術不正或是被人利用了怎麽辦?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或許她的武藝在日後能夠讓她自保,可她亦可能會成爲武林中的猛獸……
是佛是魔,都只在一念之間而已。
將她撿來的師父大人黃金,也知道這孩子被家人丟棄的原因正是因爲她的呆笨,只是他卻沒有大徒弟考慮的那麽多。
他沈重地歎了口氣,「算了,爲師也不強求小六日後必定要有出息或有什麽大成就,反正我黃金門又不是養不起她,這孩子,咱們好生養著就是了……」
于是自那日起,名喚爲再萊的女娃就正式在黃金門住下了,大師兄偶爾會點撥一下她的武藝,卻從沒正式教導過她,而全師門上下對她這天生的乖寶寶則是能寵著就盡量寵著,也從沒要求她太多……
還被人拎著在手上的月穹,好奇的語調打斷了蓬萊滿腦子的回憶,瞬間就將他給拉回現實。
「二師兄,你方才給小六的是什麽?」
蓬萊松開手,「路國皇帝要找個相級的保镖。」
「保镖任務?」月穹臉上不正經的調調當下不見了,她轉過身一臉嚴肅地問:「這差事你不會是打算給小六吧?」他想將他們家的軟妹子踢出去見見世面?
「嗯。」
月穹隨即推翻了他的決定,「我代她去。」
「這已經是最簡單的差事了,就只是當個保镖而已,她只要出出力就行。」蓬萊沒好氣地解釋,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
「你肯定小六不會砸鍋?」就算再萊的武藝妖孽到能在少許的指導下晉入相級好了,一直都被養在師門內的她,哪曾見過師門外頭的風雨?二師兄他又不是不知再萊不能和常人相提並論。
蓬萊皺著眉,「我會要她背牢師門任務守則的……」
「還是我替她去吧,不然她要是被人賣了,我怕她還會開心的幫人數錢。」打小就被他們寵著護著的六師妹哪能出門去讓人欺負?二師兄也不怕全師門的師弟妹們都趕回來砍他。
「小六長大了,你們不能總慣著她,且她只是反應慢了點,又不是真的笨。」蓬萊揉揉隱隱作疼的兩際,硬是狠下了心,「總之,這事我會去同大師兄商議,相信大師兄他也定會贊成我這麽做。」
月穹冷冷哼了口氣,「反正到時要是出了岔子,回頭要出門替小六收拾後果的,還不是老媽子你?」
「你還好意思說?」蓬萊用力瞪她一眼,「打小到大,哪一回你們捅了樓子收拾後果的不是我?」
「隨便你。」她說著說著拐個彎就想往外頭走,「沒我的事了吧?我去找小六聊聊。」
「甭急著躲,大師兄還等著見你呢。」蓬萊哪能讓她跑了?在她腳底抹油前就將她給轉過身子,揚指輕輕在她眉心一點。
當下無法動彈的月穹僵著臉,「二、二師兄……」
「現在知道要叫師兄了?平時都幹嘛去了?」蓬萊公事公辦地彎下身將她扛至肩上,接著邁開大步往後山佛堂的方向走去。
「等等……咱們有話好好說,沒必要動不動就去佛堂嘛……」終于體悟到這回難逃一劫的月穹,被嚇得不只是一顆心顫了又顫,就連聲音都抖得有點飄。
「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的在大街上擄男人是吧?剝光男人畫裸畫是吧?爲禍西苑國讓西苑皇帝派人來同我告狀是吧?我黃金門的臉又被你丟光了是吧?還害我被大師兄訓斥教導師妹不力是吧?」蓬萊毫不憐香惜玉地擡起一掌,每問一句,掌心就重重落在她欠揍的屁股上一下。
「二師兄,我發誓往後絕不再寫小黃書了!」一把年紀還遭人這麽打,這讓月穹的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你發誓像放屁。」穩健的步伐繼續朝後山邁進。
「我保證再也不畫裸男了!」
「既然剝過男人的衣裳,那麽下回你就會去脫女人衣裳了,你以爲我會縱容你再出門去染指其他男男女女?」完全不相信她的蓬萊,決定要徹底防堵任何可能性。
「那……那咱們打個商量,這回別罰我陪著大師兄念經抄經行不?」眼看後山愈來愈近,月穹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來。
「意思就是你更想被大師兄打個半死?放心,師兄我這麽友愛師妹你,我定會成全你這微不足道的心願。」
回想起大師兄以往種種暴虐不仁、令人發指的教育手段,月穹只沈默了一會兒便急忙大叫。
「二師兄我錯了!」
「晚了。」
可以把這尊半仙塞回天上去嗎?
他真是悔不當初啊……
每日被顧醒折騰得奄奄一息的路翔無一日不這麽想。
據這名被他封爲仙師的魂役所言,他許願所許出來的這名大牌魂役,來自天界,乃是已得道的半仙,顧醒之所以是半仙而不是神仙,是因仙齡未至便已未亡,故而死得不甘心的顧醒,這才會被許願許出來成了凡人的魂役。
對于成了凡人的魂役這一點,顧醒非但沒有半點認分還有著一肚子的不滿,更拒絕爲身爲魂主的路翔效勞。
身爲半仙的他,壓根就沒把那張魂紙的血契給看在眼裏,更不接受凡人的指使,他還揚言,他們若敢對他這半仙不敬或是想強迫他做任何事,他就動手殺了魂主,在與魂主同歸于盡後……拍拍屁股輪回去。
反正都巳死過一回了,再死一次,對他來說也沒什麽差別。
路翔和路露聽得齊齊傻眼。
同……同歸于盡?
將顧醒視爲最後一根浮木的他們,費心盡力許願將他給許出來,可不是爲了要與他攜手共赴黃泉啊!
無奈仙勢比人強,誰教半仙也是仙?只要顧醒一日不肯點頭,他們這些個被他視爲無物的凡人,就一日拿他半點法子也沒有。
尤其是在他們知道,這位半仙在天上時曾是只得道仙龜後。
仙龜?
怪不得他的動作老是那麽慢,一裏的路程他可以走上兩年,性子還龜毛無比!
被顧醒天生的龜性整得日日無言以對的路翔,近來的日子,是一日過得比一日想抓狂。
好聲好氣的與顧醒說話,他冷眉以對。
加上他慢,什麽都慢,動作慢也就算了,他連說話也可以慢得讓聽的人聽得快斷氣!常常聽他說了上一句話,捺住了性子想等到他的下一句,等著等著,通常就是一個時辰後了,而要想聽他完整的把一大段話給說完,就算是等得日以繼夜、海枯石爛,只要顧醒心情不好,他就永遠也等不完……
還有,好吃好喝地把顧醒供著,大爺他也不買賬。
顧醒每日就是慢條斯理的拈著蘭花的花瓣,一瓣一瓣的、慢吞吞的往嘴裏送,細嚼慢咽地品味著花瓣的滋味,卻看也不看路翔特意爲他准備的那些山珍海味一眼。
在相處了好陣子後,吃過無數苦頭的路翔,總算是摸清了點這尊仙師的規矩。
這名天上來的仙龜大人,只喝清晨葉梢上的露水,只吃蘭花的花瓣,且蘭花的品種還有嚴格的限定,若非這種蘭花其他一概不食,還有花朵不新鮮他不吃,花開得不夠美、香味不夠濃他老兄拒吃,時辰不對他也照樣不吃!
不得已之下,路翔只好將禦花園裏所種植的各種珍稀奇蘭都給鏟了,改而全面種起由仙師大人指定,那種路國到處都可看得到,還不值一文錢的路邊雜草蘭,省得那只挑嘴的仙龜經常就板著一張棺材臉給他看。
這日在散朝後,路翔癱坐在龍椅內疲憊地閉著眼,俞想俞是覺得心酸,俞想俞是有種想拿鞋拍死那只挑剔龜,然後去找斐然說他要退貨換貨的神動……
怎麽別人的魂役就是賣力又賣命,爲了魂主,至死也無怨無悔無懼無畏,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只消魂主一個命令就義無反顧的往前衝,忠心耿耿地視魂主爲天上地下的唯一!而他家的魂役卻是成天挂著邪惡的冷笑,老威脅要去投胎不說,還處心積慮的想拉著他這魂主去當墊背?
那張魂紙絕對是張不良品。
擡指按著陣陣刺痛的兩際,路翔是怎麽也提不起腳回宮去,他一點也不想再去面對那只完全不照規矩來的魂役。
在宮內沒找著他,特意來到朝殿上的路露,在見著了已有半月不見的自家親弟後,忍不住掩嘴驚呼。
「皇弟,你怎變得那麽憔悴……」
能不憔悴嗎?換她來日日伺候那只龜毛龜試試。
尤其那只龜還看他特不順眼,動不動就想殺棹他好結束契約去投胎。
路露頗同情地看向他眼眶底下濃重的青影,和他眉眼間散不去的疲憊,然後她清清嗓子。
「那個,我幫仙師找到保镖了,是黃金門的門人……」這陣子她出宮去忙的,就是這樁對路國來說最重要的大事。
一聽到黃金門這三字,路翔便俞想俞覺得不值,委屈得兩眼直含淚。
「朕爲什麽要護著那只一天到晚都想弒君的無良龜,還給他找個貴得要死的保镖來看住他的龜命一條?沒天理啊沒天理……」
黃金門的門人是尋常人能請得起得嗎?他們貴!雖說他們每個皆武藝高強貴得物超所值,所派出去的每一個門人,也從不砸黃金門的金字招牌,可路國窮得苦哈哈呀!繼花光了皇姊的嫁妝買魂紙後,爲請保镖,這下非得搬空他大半國庫不可了。
路露搔著發,「這不是沒辦法嗎?許都許出來了。」
聞言的路翔只是低頭看著自個兒當初造孽簽下血契的右手,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能剁手指嗎?」
「皇上請千萬保重龍體!」守在殿上貼身保護皇帝的赤水,急急衝上前按住他的右手,要他打消這歪主意。
路翔兩眼無神地間:「那今晚炖鍋龜湯給朕補補身子如何?」倘若那只仙龜下凡的目的就只是想折騰他,那他還不如就當作從沒許過願,也沒有這麽個讓人忍不住想掐死的魂役。
「呃,這個……」赤水明顯被噎了一下。
「行了,別撒嬌了。」路露拍拍兩掌,一點也沒跟他客氣,「聽著,既然都已把仙師許出來了,那咱們可不能讓他隨便死了,因此就算黃金門的保镖費再貴,這錢咱們無論如何都得花,不然仙師若是不小心死于非命,咱們只會更虧本。」
皇弟跟仙師大人不對盤,這點明眼人都知道,可即使這樣,路露也不會縱著自家皇弟對仙師大人擺架子甩脾氣,當然更不會瞧不起那只看似懶散挑剔,但卻很有可能其實是深藏不露的魂役。
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們家的仙師大人,不通半點凡間的武藝。
這不,仙師大人才進宮受封沒幾日,宮外那些以爲他是來搶地盤的各大宗教,就連連派人來暗殺了好幾回。而每一回他們也不見仙師大人大顯什麽神通,他其至連躲都懶得躲,好似一點也不在乎他這條龜命,無可奈何下,她只好命赤水扛著不躲也不閃,一心只想找死的仙師大人邊逃邊保命去。
只是赤水護得了他一日,能護得了他永遠?
只要國內各大宗教領袖一日對仙師大人心存忌憚,仙師大人的性命就一日被擱在屠刀下,而她,可萬萬不能讓他們路國的唯一浮木,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被殺沈了。
因此在將來仙師大人出手實現皇弟的心願,大力整頓好國內的各個宗教前,她不介意再出一回血本,再花一大筆銀子去請人來給他當保镖。
而放眼當今世上,有什麽高人是花花銀兩就能請得來的?
答案是黃金門。
那個要錢不要命的門派。
路翔盯著自家皇姊那副沒得商量的表情,雖明知皇姊所說的都對,可他就是打心底很想拍扁那只對凡人帯著濃濃敵意的龜毛龜。
「可以踹了那只挑東撿西還成天吃飽不幹事的閑龜嗎?」大不了再買張魂紙來許願。
路露輕描淡寫地瞥他一眼,「踹了就浪費了,且那張魂紙很貴。」國庫裏哪來的閑錢?
「朕究竟是造了什麽孽……」路翔沮喪地兩手抱著頭,一想到還要跟那只龜繼續相處下去,便滿腔盡是濃得化不開的悲憤,「朕將他許出來,是想要他爲朕分憂解勞、救路國于水火的,偏偏他就是看朕從頭到腳沒一處順眼。你們說,這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垃裏埋的那麽多,朕爲何哪只都不許,偏偏就是倒黴的許到他?」
「……」赤水搗摸腦袋,無言地望著殿頂上的離花紋飾,而路露則是點點十指,低首專心看著大殿上光潔的地板。」
就在路翔猶自憐得沒完投了的這當頭,宮外遠處隱約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喊打喊殺聲,讓不明所以的路翔重新擡起頭來。
「外頭這是?」路翔側首看向神情一臉凝重的赤水。
「回皇上,巫教青黃兩派近來就要舉行祭巫大典,青派首領與黃派首領于日前達成共識,說是自皇上登基後本國就風不調雨不順,再加之前陣子皇上您又降旨敕封仙師,所以……」
「所以什麽?」
赤水老老實實地?完,「他們認爲皇上遭小人所蒙蔽,于是他們打算清君恻,順便拉仙師大人去祭巫以改國運。」
「請君側?祭巫?」路翔大掌重重往桌案上一拍,覺得這簡直冤他冤到極點了,「那只龜毛龜還什麽都沒有做呢,日後也不見得他大爺肯纡尊降貴去替朕做些什麽,朕這皇帝都不急他們急些什麽?」
路露一臉尴尬,「咳,皇弟……」這種事偷偷在心底想就好了,他也不必說出來吧。
煩得只想找面牆撞撞的路翔像泄了氣般,提不起勁地坐回龍椅裏,試著在內憂外患的這當頭找出些許還殘留著的理智。
「皇姊,保镖何時會到?」宮外的武林高手太多,即使羽林軍阻攔得了那些以宗教爲利劍的宗教暴民,卻難以欄阻人了武道的剌客們,唯今之計,他們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黃金門的相級高手。
「就這兩日。」
「赤水。」路翔一骨碌坐起,將腰杆梃得正直向他仔細地叮囑,「將宮中所有的羽林軍都調去仙師那兒,這兩日內可千萬替朕將他給看牢了,在黃金門派人來前,絕不能讓他出任何事。」
赤水惶然地擡起頭,「那皇上您怎麽辦?」宮中人手本就不足,若是把兵員全都撥到仙師那兒去了,那些宗教亂黨若是闖進宮中傷了皇上,或是想趁機殺了皇上改朝換代該如何是好?
這是個好問題。
仙師大人若是一命歸西,身爲魂主的他雖不會有事,可他期盼改革的曆望就將落空不說,他們爲買魂紙而花的那筆大錢,也將跟著打水漂了。
而他若是不小心去見了列祖列宗,那麽身爲魂役的仙師大人則與他同死,當下就可一償宿願轉身輪回去,因此在保住仙師之前,他還得先想法子保住他自個兒的性命。
路翔揉著眉心,不甘不願地道:「朕陪仙師一塊兒躲著,這兩日就拜托你了……」
「是。」
就在這日後,巫教以清君側的名義集結了青黃兩派信徒人馬,一而再,再而三地請願入宮面聖,卻始終都遭拒于宮門之外,于是這批向來就沒把皇帝放在眼底的亂黨便有了實質的行動,聲勢浩大地據在皇宮外不說,他們還忖著宮中根本無兵,而皇帝麾下的皇軍更是遠在國境四處,無一願聽令回京救駕,在等了一個日夜後,他們決定強行攻進宮中。
在赤水的令下,宮中撤去了他處所有的防護,羽林軍們齊娶在朝殿內保護皇上與仙師,此刻殿上所有羽林軍巳做好了最壞的准備,哪怕是背水一戰,他們也要維護住皇帝與大公主的安危,以及路國皇室搖搖欲墜的名聲。
殿上的羽林軍們合力落下了朝殿殿門的橫木,齊心伸出手抵在巨大的門扇上,阻擋著門外一陣又一陣的撞擊。
就在他們擔心殿門就將支撐不住,而外頭的亂黨也俞來俞逼近朝殿時,突然間,門外喊殺的嘶吼聲全都戛然而止,不過片剖,取而代之的,是諸多淩亂腳步有如潮水般退去的遠去聲。
不知外頭發生何事的殿上衆人面面相觑,怎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在赤水命人悄悄取下殿門上的橫木,打算一窺究竟時,殿門被緩緩推啓一道小縫,隨之探進了一張俏生生的臉龐。
這是打哪來的軟妹子?
殿上衆人登時都沒了聲音,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這名看似走錯地方跑錯場子的姑娘,兩手輕易推開需有二十人才能合力開啓的殿門後,就這麽大剌剌地走進來。
她那雙水汪汪的明眸在他們的身上溜了一圈後,然後有點害羞地對他們漾出一朵讓人心頭暖暖的笑靥。
「你們好,我是黃金門的再萊,受雇于保镖任務而來。」
原來是他們期盼已久的保镖終于在最後關頭趕到了?
可這保镖……
怎麽會是個聲音綿綿軟軟,兩頰帶有兩朵健康的紅暈,笑起來還有一對甜甜梨渦的小姑娘?
「呃……你好。」路露怔怔地應著,有那麽一刻,她差點就想衝上去摸摸這位姑娘可愛的小臉蛋。
「這是我二師兄蓬萊要我交給雇主的。」再萊自隨身的包袱中取出一封黃金門的正式信件,「請問,哪位是雇主?」
路翔有些飄飄然地舉手,「朕就是……」
「見過陛下。」再萊走上前,禮貌周到地舉高雙手泰上師門信件,然後看了一下左右,「我要保護的人是哪位?」
路翔猛然被她的問題給拉回神,有些不自在地指向身旁,那個正被羽林軍嚴密包圍著的仙師大人。
「咳,他叫顧醒,乃我朝的仙師,你要保護的人就是他。」
圍在顧醒四周的羽林軍隨即讓出了位置好讓她瞧個仔細,再萊定定地看著坐在椅上搖著扇子的顧醒一會兒,再三確認他的模樣巳牢牢記熟後,這才轉過身對雇主點了點頭,示意路翔打開那封裝有任務契約的師門信件。
不明所以的路翔打開慎重蠟封的信件,映入他眼簾的,是張很正式也很正常的合約,可就在他一路看到尾也沒找著半點異狀時,他終于看見了那行附在契約之下的但書小字。
隨即他的面色即變得蒼白無比,手還不禁抖了抖。
這……還是合約嗎?其實是恐嚇信吧?瞧瞧信裏都寫了什麽?
要敢不對我師妹好,當心黃金門傾巢而出滅了你路國!
……怎麽最近老有人拿他頂上的腦袋來威脅他?
「皇上,您這是怎了?」隨侍在一旁的赤水馬上察覺了他的不對勁,好不擔心地望著嘴角抽搐的他。
「朕……」很想拿塊磚頭拍拍自個兒的腦袋,省得一堆人成天都替朕惦記著它。
「妖道,納命來!」
就在大殿上沈浸于一種難得安靜的狀態沒過多久,數道人影便竄進了大殿內,整齊劃一的大喝聲,亦打斷了殿上衆人審視軟妹子的陶醉目光。
再萊微微側過身看向身後的來者們,接著在羽林軍們猶不及出手時,她狀似不經意地擡起一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最靠近她的來者給踹飛出殿外,然後在衆人錯愕的眼神中走上前有禮的問。
「你們想殺誰?」
「自然是妖道!」突不其然被她那一腳給嚇著的刺客們忙揚刀架劍,二話不說便句圍住這名明顯入了武道的小姑娘。
她不急著動手,「哪一個?」
「他!」在幾名刺客都忙著打量她時,其中一名刺客的銳眼狠狠掃向被羽林軍團團圍住保護著的顧醒。
「確定是他?」
「當然……」
話猶未落,巳確定目標的再萊毫不遲疑,當下釋放出一身始終都內斂著的相級威壓,看似柔弱無骨的兩手,在空中劃出兩道優美的弧線,隨著她寬長的衣袖翻飛,這十來名皆是士級中階的刺客紛紛被嚇白了臉色,忙不疊地想轉身而逃,可追在他們身後的一雙素手,卻不留給他們絲毫逃生的余地。
下一刻,殿上充滿了骨頭遭捏斷的刺耳響音,此起彼落的喀嚓聲像是竄進了心底深處般,讓人激起一身難以抵抗的寒顫,當所有人都皺眉眛眼地忍過了那陣恐怖的骨裂聲後,殿上又再次恢複了甯靜。
四肢扭曲的刺客們,于再萊的四周躺了一地。
衆人不可思議地看向靜立在原地就像從沒挪過半步的她,皆很難相信,那些由巫教重金請來,在凡人眼中有若殺神的士級髙手,在她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路露深深倒抽了口冷氣後,滿面震驚地一手緊握住路翔的手臂。
「皇上……」她、她……
再萊也沒等他們都喘過氣緩過神,一手又指向殿外那些正准備衝進宮來的巫教亂黨大批人馬。
「外頭的那些人也都想殺仙師?」
「可以這麽說……」一手按著急跳的心房的路翔頓了頓,「但他們不是人了武道的武者,他們只是尋常人。」
「知道了。」再萊輕聲一應,當下便在原地消失了蹤影,殿上衆人甚至無一看清她是怎麽飛出去的。
飄然似仙的一道纖影,也不知是怎麽出現在朝殿殿階之下的,殿外正想往石階上衝的大批人馬皆是楞了一楞,還沒搞清楚她站在那兒做什麽時,再萊已紮馬站定擺開架勢,揚起拳頭大喝一聲,一拳狠快地擊向石階下的地面。
在她的拳頭落下後,地上霎時裂開了有如蜘蛛網般的紋路,且速度飛快地遍及所有人腳下所踩的地面,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處在原地的亂黨們皆猝不及防地摔落至底下由拳頭砸出來的深坑裏。
漫天飛揚的灰塵中,再萊彎下身撿起一顆大石隨意將它提碎,一手用衣衫兜著滿懷的碎石,一手疾快地將那些碎石射向四面八方,隨著碎石遭疾射出去的嘯音響起,躲在遠處近處的樹梢上、屋檐上正挽著弓的余黨們,便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掉下。
再萊拍去了一身的塵土飛灰走回殿上,微笑地對那些站在殿門處看呆了眼的衆人道。
「好了。」
「好……好了?」他們還不太清楚外頭發生了何事。
「都解決了。」純良天真的笑容,再次出現在她的臉龐上。
路翔僵硬地將目光自她的面上移至外頭憑空出現的大坑裏。
相比于那些一息不存的刺客,殿外由尋常人組成的亂黨,沒似殿上這些武者刺客一樣送了命,在再萊的手下留情下,此刻正躺在坑底此起彼落地呻吟著。
路翔的眼珠子都不知該怎麽動了。
她方才……好像是……單槍匹馬的,在手起手落間,就解決了一個闖進宮中來想逼宮的巫教亂黨?
清醒得比他還要快的路露,一手緊握住皇帝的手,在看向他時,兩人的眼中同時綻出一模一樣的精光。
果然,黃金門的門人貴雖貴,但這錢花得實在太值了!
在衆人喜孜孜地將再萊迎進殿裏頭後,一直都窩在椅上沒動過的顧醒,終于緩緩開了口。
「要我實現你的願望也成。」
路翔飛快轉首,震驚地瞪大了雙眼,疾奔至他的面前激動的問。
「仙師,您改變心意了?」他不是打死也不替凡人效力嗎?
「有個條件。」以往清冷的語調,此刻在路翔的耳裏聽來根本與天籁無異。
路翔大掌一揮,許諾許得其是痛快,「甭說是一個,就是十個百個朕也都答應!」
顧醒勾揚起唇角,慢條斯理地指向再萊。
「我要她。」
什麽?
路翔甩甩頭,還以爲是聽錯了,「呃,她是我們重金禮聘來的保镖……」
顧醒沒理會他,徐徐搖著手中的羽扁。
他登時有些急了,「仙師,她是黃金門的人……」哪個不挑偏要挑上她?黃金門是他們招惹得起的嗎?
礙人眼的羽扇,依舊在他的面前搖啊搖。
路露也不住過來幫腔說上兩句,「是這樣的,別說是我們這一方小國了,天下諸國也都得罪不起黃金門這個門派,所以仙師您能不能換個人……」
顧醒談談掃他們一眼,而後挪開了目光,瞬也不瞬地瞧著那個還一臉茫然的再萊。
渾然不知被當成交易對象的她,此刻滿心在意的,就只是那張猶被路翔捏在手裏的合約。
「那個……不簽嗎?」都露過一手了還不簽,這是不滿意她這個保镖的水平?
可她明明每個步驟都按照二師兄所說的做了呀。
路翔僵著身子轉過身,先是一個頭兩個大地想起了這張契約最下方的但書,再回想著身後這個根本不知有什麽本事,偏偏卻通過魂紙召喚而來的天上仙,唇邊那抹看似其是胸有成竹的笑意。
這是要他用身家性命孤注一擲,賭這一把嗎?
不過許久,在皇姊和赤水的無聲懇求,和一殿羽林軍急切的目光下,路翔抹去了額上的冷汗,咬著牙把心一橫。
「簽,朕這就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