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寒冬臘月,火燭小心,水缸滿滿,竈倉清清……寒冬……”
京城之內,從入夜到翌日寅時,都有專門“喊火燭”的人員,爲的就是提醒百姓注意,畢竟每年的秋冬兩季,天幹物燥,正是火災最頻繁的季節,事先做好預防,才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嫁進將軍府快滿三個月的婉瑛,眼皮先掙紮了幾下,這才掀開一條縫隙來,盡避外頭天色未亮,寢房內還是一片昏暗,不過生理時鍾已經讓她習慣每天在這個時辰醒來了。
她才把右手伸出被子,立刻感受到冰冷空氣的侵襲,打了個哆嗦,又趕緊縮回被窩裏。
“再二十分鍾……不!十分鍾就好……”婉瑛口中咕哝著,不由自主地朝躺在身邊的男人偎過去,也讓一向淺眠的秦鳳戈跟著醒轉。
沙啞中帶著困意的男性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很冷嗎?”
“有一點……”她將套著薄襪的冰冷秀足往男人溫熱的腳背上熨貼,希望能夠吸取上頭的熱度。
自從下起今年的第一場雪,秦鳳戈總算見識到她這個人有多怕冷了,就算喝了中藥調養,似乎也沒有太大的改善,只好將身畔的嬌軀摟得更近,用自身的體溫來幫她取暖。
“好些了嗎?”他問。
感受到丈夫的關懷,婉瑛的身子不再冷得直發抖,也漸漸放松下來。“已經好多了,幸好還有你這個“暖爐”在,不用點火就能自動發熱,既不會燙傷,也不需要付費,更不會有引發火災的危險。”
他被這番別出心裁的形容給逗笑了,有時真的想不通這個女人爲何會有那麽多與衆不同的古怪想法。“現在不過才十二月中,就冷成這副模樣,真不曉得這麽多年的冬天,你是怎麽熬過來的。”
“我也忘了……”婉瑛含糊其詞的帶過。“只要雪不再下,應該會暖和點。”
“這場雪恐怕還要再下個幾日才會暫時停歇……”秦鳳戈有些于心不忍地戳破她的希望。“再睡一會兒,不必這麽早起來。”
婉瑛在被窩裏伸了個懶腰,然後一手環抱住丈夫的腰部。“我睡不著,咱們來聊天好了。”
“想聊什麽?”他閉上眼皮傾聽。
“嗯……大家都稱呼祖母一聲老太君,那應該是封號吧?”婉瑛的曆史還算可以,不過這裏是架空朝代,或許會有些出入,所以還是問個清楚,以免在外人面前說錯,贻笑大方。
“太君確實是官員母親的封號,不過能得到這個封號的人寥寥無幾,因爲不僅要克盡熬道,夫婿和子孫更是必須功在朝廷,從前朝到現在,也只有祖母一人得到如此殊榮,即便是王公貴族,見了她也得尊稱一聲老太君表示敬重。”秦鳳戈詳盡地爲她解惑。
“原來如此,可明明都是孫子,爲何小叔他們卻不能喚她一聲祖母,是因爲嫡庶之分嗎?不過他們畢竟也是你爹的兒子,這麽稱呼似乎……太生疏了。”這個疑問一直擺在婉瑛心裏,怎麽也想不通。
秦鳳戈沈默了半晌,似乎在斟酌要從何說起。
“雖然不曾當面問過祖母,不過從二叔和三叔口中聽說在我爹出生之前,祖母不止一次小産,或是出生便是死胎,身心受盡煎熬,而祖父所納的幾個小妾不只幸災樂禍,甚至還咒她生不出孩子,盡避祖父在一怒之下,將人都送走了,還是讓祖母受到相當大的打擊,即便過了這麽多年,依舊無法釋懷。”他語氣沈重地說。
原來這就是老太君的“心魔”,同樣身爲女人,婉瑛並不難理解那種心境,親眼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一個一個死去,沒有得到憂郁症才怪,而老公的小三卻在旁邊看笑話,難怪心理會不平衡,更無法打從心底接納那些庶出的孩子,可是爲了讓秦家開枝散葉、子孫滿堂,又不得不安排兒孫納妾,長久下來,性格自然也變得扭曲了。
這一刻,婉瑛很同情老太君的遭遇,不准小叔他們喚自己一聲祖母,只怕是唯一讓她心裏好過的方式,否則滿腔的悲憤怨怼無從排解。
秦鳳戈再度啓唇。“這也是我和硯哥兒的生母成親多年,始終不曾動過納妾這個念頭的主要原因,就是不希望她跟祖母有同樣的遭遇,即使祖母不時問她肚子何時有好消息,還要她說服我納妾,我是能拖就拖,直到懷了硯哥兒,以爲終于可以讓祖母滿意了,她卻一病不起,我心中一直深感內疚。”
“我相信姊姊心裏很清楚將軍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保護她、爲她著想,不會怪你的。”婉瑛安慰地說。
他輕掀唇角,略帶苦澀地說:“但願如此。”
“身爲庶出的兒子,注定無法繼承家業,還不被自己的祖母所承認,心裏一定很委屈,難怪小叔的脾氣會那麽暴躁。”婉瑛想起一個月前,初次在秦府見到秦鳳恕,對他尖銳憤懑的口氣還是印象深刻。
“你是指鳳恕?他打小脾氣躁進,無論習武還是讀書,總是缺乏耐性,一直不討祖母喜愛,可是他本性不壞,就是太沈不住氣了。”秦鳳戈還是爲三弟的行爲辯解。“跟三弟相比,二弟就顯得成熟穩重了些,也懂得替人著想,尤其是對自己的生母白姨娘更是孝順。”
婉瑛腦中不由得浮現秦鳳鳴抑郁寡歡的神態。“是嗎?可是這一個月來,我總共去秦府探望過懷有身孕的二弟妹三回,其中見過他兩次,總覺得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有什麽事在困擾他。”
“心事重重?”他有些驚訝,自己居然不曾注意到。
她側身面對秦鳳戈。“二弟妹懷了身孕,照理說是件天大的喜事,應該是喜上眉梢,不該悶悶不樂,可是又不便多問。”
秦鳳戈思索著可能的原因。“只要明年通過禮部的崇文學院所舉辦的院試,就能參加殿試,由皇上親自監考,依二弟的資質和才華,絕對能高中狀元,不只能光耀門楣,也可求得一官半職,更能讓祖母刮目相看,一旦落第,可就功敗垂成,也許因此才會心事重重。”他只能做如是想。
“要是這樣就好了。”她接受了這個說法。
他微微一哂。“我很高興你這麽關心他們。”
“那麽將軍又是如何看待兩位小叔?”婉瑛笑吟吟地問。
“我和鳳鳴、鳳恕都是爹的親生骨肉,更是他們的兄長,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秦鳳戈堅定地說。
婉瑛早知這個男人正直的性子,也慶幸他沒有被老太君洗腦,能夠公正無私地對待兩位庶弟。“我也一樣很高興將軍這麽想。”
“二弟妹如今有孕在身,就要麻煩你多去看看她。”他只能托付她了。
她一副驕傲的口吻。“再怎麽說,我可是他們的大嫂,這麽一點小事,不用等將軍開口,早就開始做了。”
“我何其有幸,能娶你爲續弦……”聞言,秦鳳戈不禁動容了,翻身覆住懷中的溫香軟玉。
“應該感謝命運的安排,以及老天爺的保佑,才能讓我與將軍相遇。”婉瑛將雙手伸出被子外,圈抱住他的頸項說道。
秦鳳戈噙著笑意,准確地吻上她的小嘴,只有淺嘗還是不夠,于是加深幾分,讓舌與舌密密地交纏吮吸。
“將軍……該起身了……”她在吻與吻的空隙間吐出幾個字。
他的手掌開始探索嬌軀的每一道丘壑,惹得婉瑛身子也開始發熱了。“金嬷嬷因爲染上風寒……暫時回秦府,沒人會來打擾咱們……”生病的人都會想待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安心靜養,他們自然不會反對了。
“雖然這麽說不太厚道,不過……”婉瑛一面回吻、一面輕笑。“總算可以喘一口氣了,真是謝天謝地……”
這番感歎讓秦鳳戈不禁大笑。“至少在她回來之前,不會有人逼你看帳本、打算盤,一言一行都得按照規矩來了。”
“沒錯……”雖然金嬷嬷是好意,還是讓婉瑛有些吃不消。“既然不會有人來打擾,咱們就別白費了……”
聞言,他胸膛因笑聲而震動。“你說得對,是不該白費了……”
婉瑛一面笑一面吻他,彼此的雙手也沒有閑著,開始卸下對方身上的衣物,渴望著肌膚之親,身心更進一步地接觸。
“將軍……”她的手指插進男人的發間,打亂了發髻。
他無暇回應,唇舌在婉瑛細膩的鎖骨上烙下專屬自己的記號。
“如果有一天……老太君要你納妾……我可是……不會點頭的……”她說得斷斷續續的,不過秦鳳戈還是聽懂了。
秦鳳戈與她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隔閡,健壯與纖細、剛硬與柔軟,是如此不同,卻又如此相容。“我不會納妾……”
“將軍可要……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婉瑛不想當小三,自然也不打算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她會堅決反對到底。
他用一記深深的挺|進,讓婉瑛忘了方才在說什麽,十指緊緊地攀住汗濕的男性背脊,迎接隨之而來的欲|潮。
待婉瑛再度醒轉,已經接近午時,趕緊離開溫暖的被窩。
“好冷……”她趕緊穿上自制的“襪套”,就是另外縫了兩塊圓筒狀的雙層棉布,上下兩端各穿上細繩,並綁在小腿上,這可是用來對付寒冬的秘密武器,不然裏頭只穿一件低裆又不貼身的棉褲,實在無法禦寒。
“夫人,這麽穿真的不好看。”派來伺候這位新夫人的小菊盡避已經見怪不怪了,還是忍不住掩唇偷笑。
婉瑛整理了下裙擺,並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好不好看不要緊,又沒人瞧見,否則用不了多久,兩條腿就會凍成冰柱了。”
待她簡單地用過膳,便披上鬥篷,跨出房門,雖然外頭還飄著雪,不過下得不大,並不會妨礙行動,于是先到硯哥兒房裏盯著他吃飯,否則兩歲多的孩子根本坐不住,總見奶娘端著碗在後頭追。
“娘……”見她推門進房來,硯哥兒馬上親熱地跑過來討抱。
她脫下鬥篷,交給小菊。“坐下來把飯吃完。”
硯哥兒噘起小嘴,坐回小板凳上,讓奶娘餵他。
看著他一邊讓奶娘餵著飯菜,一邊又堆叠起那些擺在矮桌上,約莫有二、三十塊的積木,各種形狀都有,那是婉瑛前幾天請木匠利用一些零碎的木材所做的,要是能再塗上鮮豔的顔色會更好。
只見硯哥兒小小的臉蛋上透著無比專注,也因爲這些積木的功勞,讓他總算肯乖乖坐著不動,也讓照顧的人不再疲于奔命了。
當他最後拿起一塊三角形的積木叠在上頭,然後看著婉瑛,兩眼發亮,似乎在等待著自己被誇獎。
“這是什麽?”婉瑛只看得出是有兩只腳的動物。
硯哥兒吞下含在口中的飯菜,稚氣地說:“爹的馬……”
“原來這是你爹騎的馬。”經硯哥兒一說,還真有幾分像。
硯哥兒咧開小嘴。“這是爹騎的馬。”
“硯哥兒很喜歡馬?”
因爲奶娘又餵了一口飯菜,他只好用點頭來回答。
“等硯哥兒長大,就可以跟你爹一樣騎馬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婉瑛心想這個孩子以後恐怕也是一名武將,真不知該高興還是操心,只希望將來不會有戰爭發生,不必上戰場。
聽到自己也能騎馬了,硯哥兒似乎相當開心,小手一揮,不小心把積木碰倒,不禁滿臉懊惱。
婉瑛鼓勵地說:“沒關系!從頭再來!”
他一掃沮喪,很快地拿起積木,又專心地堆叠起來。
“夫人真是聰明,居然會想到做這些小玩意兒給小少爺玩……”奶娘愈瞧愈覺得有趣,自己的孩子若也能擁有,該有多好。
“呃,這也沒什麽,只是無意之間想到的點子……”婉瑛可不敢居功。“其實這些還很粗糙,應該可以變出更多花樣,下次讓木匠再試試別的。”
奶娘呐呐地啓口。“到時夫人是否可以……多做一組?”
“我想起來了!”經她一提,婉瑛這才恍然大悟。“你有個兒子好像跟硯哥兒差不多大,我會記得請木匠多找一些材料,做好之後讓你帶回去。”
“多謝夫人。”奶娘分外感激,也再次體會到這位當家主母的大方無私。
這時,一只小手輕扯著她的袖子,想要引起注意。“娘!”
婉瑛循聲看向硯哥兒,見他又用積木堆叠出一匹馬,這次有些微的不同。“這是誰騎的馬?”
“這是硯哥兒的馬。”他揚高嘴角,驕傲地說。
她笑不可抑地問:“那麽娘也坐在硯哥兒的馬上好不好?”
“好,娘一起坐。”硯哥兒大聲地說。
母子倆相視而笑。
原本婉瑛內心深處多少還是會擔心無法勝任繼母這個角色,可是在每天的相處當中,也慢慢地理解,只要對硯哥兒付出真心以及愛,相信他能夠體會得到,然後回報她,所以對自己也愈來愈有信心了。
待奶娘餵完最後一口,婉瑛便讓她先下去用膳,其他負責照料的丫鬟送上沏好的熱茶,也一臉興致勃勃地圍在旁邊觀看,對于這種叫做“積木”的小玩意兒,可都是頭一回見到。
“娘也一起來玩……”硯哥兒把一塊積木塞給婉瑛。
“好,咱們一起玩……”還記得童年時父母買的第一樣玩具就是積木,而不是洋娃娃,根本是把她當作男孩子養,也順便培養她的耐心,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有很大的幫助。
在這麽寒冷的冬天裏,母子倆在屋內一起堆叠積木,不只能增進感情,也可以消磨時間。
一直玩到未時,總算把硯哥兒哄上床午睡,婉瑛才有自己的時間,便在丫鬟的陪同之下打算去找二管事,請教他有關府第內的消防設施,因爲小時候家裏曾經失火過,所以總會特別注意,加上這座府第不僅大得嚇人,而且用的建材大多是木頭,萬一發生火災,損失難以估計,才想多去了解一番。
“既然夫人有事要問二管事,奴婢可以去請他過來,不必親自走一趟。”小菊以爲新主母出身平民小戶,不習慣差遣下頭的人,于是建議地說。
婉瑛攏了下身上的鬥篷,不讓冷風灌進去。“我喜歡走路,如果一整天都待在屋裏,不出來走動走動,只會更冷。”
既然主母都這麽說了,小菊也不便多言,不過那表情好像是在說:“真是個奇怪的夫人”。
待主仆倆步出院落,順著曲廊往另一頭走去,婉瑛心想宅子這麽大,也不知二管事在哪兒,還是找個奴才來問好了,可是前後張望了許久,就是不見半個人打面前經過。
她有些納悶。“怎麽連個人影也沒有?”
“夫人有所不知,若非必要,咱們平時都是走『備弄』,從外頭是瞧不見人影的。”小菊隨口回道。
“備弄?”婉瑛還是頭一回聽說。
小菊颔了下首。“因爲奴仆和下人太多了,可不能在主子和貴客面前走來走去,這樣有失禮數,因此都會從備弄進出,光是這座府裏就有三條這種通道,像是將軍和夫人所住的主院就有一條。”
“你說的“備弄”在哪裏?可不可以帶我走一次?”原來這座將軍府裏還有“秘密通道”,馬上勾起她的興趣。
這個意外的要求讓小菊愣了愣。“呃……是,夫人。”
于是,在丫鬟的引路之下,婉瑛來到只容得下一個人走動的巷道,路面的積雪已經清除,只有剛飄下不久的白色雪花。
“……原來這就是“備弄”。”她不禁擡頭仰望兩旁足足有二十尺高的牆壁,牆面上還長了不少青苔,確實相當隱密,就算有人在裏頭做壞事,也不容易讓人發現。
婉瑛又繞了兩個彎,已經搞不清楚置身何處了。
“要是有《哈利波特》裏的那張“劫盜地圖”就好了……”婉瑛最喜歡的魔法物品就是它。
“夫人說什麽?”走在身後的小菊聽不太清楚。
“沒什麽……”婉瑛連續參觀了三條“備弄”,決定找個時間把這座將軍府給摸透。“這條備弄通往哪裏?”
小菊回道:“回夫人,再過去就是奴仆住的地方了。”
“那就順便參觀一下好了。”她也想看看下人居住的環境。
于是,主仆倆繼續往前走,就在快走出備弄之際,婉瑛看到大管事和一名婢女就站在出口處,兩人正在說話,而且靠得很近,大管事的右手還輕輕地擱在對方的肩頭上,這個舉動看起來有些暧昧,尤其在這個保守的朝代,很難不讓人想歪了。
似乎察覺到有人看著他們,大管事偏過頭,朝她站立的方向看了過來,臉上閃過一絲驚愕,馬上將右手收回,這也是婉瑛頭一回見到總是嘴角上揚,仿佛永遠都在笑的大管事臉上出現慌亂的表情,而那名婢女也顯得緊張,仿佛做了虧心事被人當場撞見。
婉瑛不禁有些尴尬,好像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壞了人家的好事。
“這是下人出入的備弄,可不是夫人該走的地方。”大管事已經恢複泰然自若的微笑,朝婉瑛主仆走來。
“我只是好奇,所以隨便看看。”她一面說,一面打量大管事身後的婢女,年紀大約二十來歲,屬于小家碧玉的類型。
婢女局促不安地屈膝見禮。“見、見過夫人。”
“你叫什麽名字?”婉瑛看著眼前的生面孔問道。
“奴婢叫彩霞。”婢女垂眸回道。
婉瑛先看了看彩霞,又看了看大管事,想著兩人方才的態度似乎不太自然,不禁思索可能的原因。
“你去忙你的事吧。”搶在婉瑛之前,大管事對彩霞說道。
“是。”彩霞朝婉瑛福了個身,轉身往另一頭走了。
她的目光跟隨著那名婢女。“她在府裏是負責什麽差事?”
“彩霞是跟著過世的夫人陪嫁過來的婢女,目前負責一些女紅的差事,而且都待在後院屋子,所以夫人才未見過。”大管事盡責地說明。
“原來她是跟著姊姊陪嫁過來的,如果有困難,要她盡避來找我,我會盡力幫忙……”婉瑛心想大管事至今還是孤家寡人,方才和那名叫彩霞的婢女說話姿態又顯得親近,該不會偷偷在交往,又不想讓人知道,卻不小心被她撞見,才會表現得慌張失措?不過這種事又不方便當面問,還是等他們主動來跟她說。
“我是說真的,任何事都可以,千萬別客氣。”婉瑛希望他聽得懂這個暗示。
大管事一臉笑容可掬。“夫人如此體恤下人,可是咱們的福氣。”
打從第一次見面,他就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能從一個身分卑微的浣衣女,成爲骠騎將軍的續弦,可得有些手腕和心機,絕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對方手中,卻不知兩人的想法根本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幹。
“這是應該的。”她被誇得不好意思。
他嘴角的弧度不變,溫聲地勸說:“外頭天冷,夫人還是快回屋裏去,萬一不小心著涼,可是會讓將軍擔心的。”
經過大管事提醒,小菊急忙勸著婉瑛。“夫人有事要問二管事,不如請大管事差人去找就好了,咱們先回去。”
婉瑛面對大管事一張笑臉,也不好堅持要再到處走一走。“好吧,那就有勞大管事找個人去跟二管事說一聲,就說我有事請教他。”
“是,小的這就去辦,夫人慢走。”大管事恭謹地回道。
待主仆倆漸行漸遠,他才褪去習慣挂在臉上的笑意,眼神比雪還要冰冷地目送她們的身影,並再次提醒自己,對于這位剛進門沒多久的當家主母,可不能太大意,愈是看來單純,就愈是不簡單。
當晚酉時。
秦鳳戈穿著紅色铠甲回到府裏,前腳才踏進寢房,正在等他返家的婉瑛正打了一個呵欠,見他進來,立刻從座椅上起身。
“是哪裏失火了嗎?”婉瑛知曉他只有在出任務,或是前往巡視每一處熸火鋪屋時才會作這副裝扮。
“今天光是九仙坊和定安坊就發生了好幾起火災……”他一面回答,一面脫下身上沾滿灰燼的紅色铠甲。“不過都是爲了取暖以及燒水不慎引起的,幸好在火勢失控之前就撲滅了。”
她轉身走到洗臉架前,擰了條濕面巾來給秦鳳戈擦臉。“因爲都是磚木打造的房子,就算是小火,還是有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自從嫁進將軍府,才真正體會到“一入侯門深似海”這句話的涵義,她幾乎和外頭的世界隔絕,不再像過去住在大雜院,一旦臨近的地方發生火災,便能聽見敲鑼示警聲,還能前往幫忙。
婉瑛接過他遞來的面巾,挂回洗臉架上,漫不經心地說著:“若是每一戶人家的牆壁都能抹上一層厚厚的石灰,而石灰中又能加入糯米汁去攪拌,等到凝固,不只增加硬度,也兼具防火功能。”
“你說什麽?”秦鳳戈才把紅色铠甲披在衣架上,聽她這麽說,有些詫異地回頭問道。
她怔了一下,才警覺到自己說溜嘴了。“呃……我沒說什麽。”
“你說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做法。”他可不打算讓婉瑛含糊帶過。
眼看蒙混不過去,婉瑛也只好承認,爲了參加消防特考,她可是看了不少參考書籍,其中有一本寫到古代建築在消防安全上的努力,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的做法就類似現代的混凝土,非常堅固。
“我、我是聽人家說過可以在石灰裏加入糯米汁,也不知是真是假,有可能只是胡謅的。”她真的太不小心了。
秦鳳戈深黝的目光定定地瞅著她,仿佛想要看穿婉瑛。
“將軍應該還沒用膳,我去叫人把飯菜端進來……”她故作無事狀,才要走向房門,就被一只男性手掌拉了回來。
“婉兒。”他沈聲地喚道。
她僵笑一下。“什、什麽事?”
“你是否有事瞞著我?”秦鳳戈不得不這麽懷疑。
婉瑛本能地搖頭。“當然沒有。”
“沒有騙我?”他總覺得彼此之間隔了一層若有似無的薄紗,偶爾感覺到它的存在,想要伸手觸碰時,又摸不到。
“我爲何要欺騙將軍呢?”既然老天爺已經決定讓她留在這個架空朝代,說不說出真相應該無所謂了。
他輕笑一聲,也認爲婉瑛沒理由欺騙自己。“或許是我想太多了。”
“將軍忙了一天,怕是累壞了,我去讓人准備些吃的,好早點上床歇息。”說著,婉瑛便到房外喚來丫鬟,吩咐了幾句,才又踅回來。
秦鳳戈在幾旁坐下,腦子還在思索她方才建議的法子。
“照你所言,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可以讓牆面更爲堅固,也有助于防火,改日去找一處石灰窯,請裏頭的工匠試著做做看,若真的成功,我馬上奏請朝廷,往後宮裏若有需要修繕之處,便可以采用這個法子。”他躍躍欲試地說。
她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我觀察了很久,這個朝代的廚房,緊貼爐竈的牆面都很單薄,只要溫度太高,就很容易發生火災,這個部分一定要改善。”
“這個朝代?”秦鳳戈一臉失笑。“聽你說話的口氣,仿佛不是這個朝代的人似的。”
“呃……”經他點醒,婉瑛才注意到自己說話有語病。“我當然是這個朝代的人了。”
幸好秦鳳戈並不以爲意,也沒再追究。“只不過……石灰完全是依靠人工來生産,相當耗費時日,自然所費不赀,要讓百姓居住的屋舍都塗上厚厚一層,怕是無人負擔得起。”
聞言,婉瑛原本想要建議可以請朝廷負擔一半,或是和民間合作,想辦法把成本降低,不過說得太多,更容易引起懷疑。
“我相信將軍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她只好這麽回道。
這句話讓他備感窩心。“我會好好想一想的。”
“對了!將軍還記不記得姊姊身邊有個貼身婢女叫做彩霞的?”婉瑛想到白天的事,趁還沒忘記之前趕緊問道。
“確實有這個人,還是從她娘家陪嫁過來的。”秦鳳戈颔首地說。
“那麽姊姊過世之後,她是一輩子都要待在將軍府裏嗎?”婉瑛知道奴仆都有簽合同,還有分死契和活契。
“怎麽突然問這個?”他疑惑地問。
婉瑛微微一哂。“我是想彩霞年紀也不小了,該替她找個好歸宿。”若她和大管事兩情相悅,而又男未婚女未嫁,她當然願意成全兩人。
“你能有這個心,我很欣慰。”秦鳳戈很高興她能有如此寬大善良的想法,不禁大爲贊許。“硯哥兒的生母過世之後,我便打算給彩霞一筆銀子,讓她回家鄉,或者嫁人,不過她雙親已經過世,也沒有其他親人可以投靠,希望繼續留在府裏頭,我便同意了。”
“說不定是府裏有她喜歡的人,才不想離開。”既然可以恢複自由之身,沒道理留下來爲奴爲婢,一定是有原因的。
秦鳳戈不禁失笑。“我倒是沒聽說過。”
“那麽將軍可知大管事爲何至今還不肯娶妻生子?”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早該兒女成群了。
他狐疑地看著婉瑛。“怎麽又扯到晏青身上?”
“如果……彩霞喜歡的人是大管事呢?”她試探地問。
“咳、咳,你是說晏青和彩霞……”秦鳳戈才喝了口茶,就被婉瑛這番出人意表的結論給嗆得直咳。“怎麽可能?”
“說不定大管事只是不好意思開口。”婉瑛不禁這麽猜想。
“晏青曾經私下跟我說過,他忘不了年少時喜歡的姑娘,這輩子都不會娶妻生子,若真對彩霞有意,早就跟我提了。”他不以爲然地回道。
婉瑛聽了頗爲意外。“他喜歡的那位姑娘呢?”
“他說對方出身書香世家,而自己只不過是帳房的兒子,彼此身分懸殊,無法結爲連理,後來因爲某些原因而家道中落,那名姑娘便在長輩作主之下嫁人爲妾,之後又被輾轉賣掉,最後不知流落何方……”秦鳳戈猶記得他在述說當時,眼底流露的哀傷和痛楚。“這麽多年來,晏青一直在找她。”
“真看不出大管事是這般癡情的人……”婉瑛不禁心生同情,如果不是在偷偷交往,爲何大管事和彩霞當時的表情和態度那麽奇怪?實在不像是單純管事和婢女之間的關系,莫非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鳳戈笑歎一聲。“這會兒我倒是希望金嬷嬷把身子養好,快點回來,讓你沒空胡思亂想。”
“我想還是讓金嬷嬷再多休養一段時日再回來……”她幹笑一聲。“不急,真的不急。”
他一臉笑不可抑。“難得見你這麽怕一個人。”
“我不是怕,而是關心。”婉瑛大言不慚的糾正。
“是,你是關心。”秦鳳戈打趣地說。
婉瑛嗔笑一聲。“我是說真的,雖然她很嚴厲,不過也是一番好意,我很感謝她,只是金嬷嬷年紀大了,還是把身子顧好要緊。”
聞言,秦鳳戈目光泛柔。“金嬷嬷若是聽到你這麽說,一定會在祖母面前多替你美言幾句。”
“我才沒那麽現實,爲了要她幫我說好話才關心,只是覺得人家對我好,我自然也要回報。”她笑睨一眼。“等金嬷嬷把病養好,還有很多東西要等她來教我,只要她別嫌我笨就好了。”
秦鳳戈佯哼一聲。“誰敢說我的女人笨,就算她是祖母身邊的人,我也不會輕饒。”
這世上沒有女人不愛聽男人的甜言蜜語,婉瑛也不例外,馬上主動又熱情地撲到秦鳳戈身上。
他低聲笑著,享受婉瑛的投懷送抱。
就在這時,小菊敲了門,兩人才趕緊分開,讓她把飯菜端進房來。
待秦鳳戈用過膳,兩人便上床歇息,婉瑛也把白天在備弄內見到大管事和彩霞的事,暫時抛到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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