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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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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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驅逐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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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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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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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此葫蘆、彼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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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生辰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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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糕餅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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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夕顏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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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月光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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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小姐與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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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入府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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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歸來】

  一抹纖瘦的身影坐在書案前,從背影看去,似乎聚精會神在什麽事情上。
  書案上擺著數碟彩沙,從鮮豔的七彩到黑白素色皆有,只見小姑娘正專注地拿起小碟將彩沙撒在桌面精製宣紙上。
  宣紙上隨著她撒下彩沙的動作,出現了不可思議的畫像,畫像上的人兒黛眉琉璃眼,秀鼻菱角嘴,笑意染上微眯的眼,引得唇角上揚,讓整張臉更顯秀媚生光。
  眼看著最後修飾完成,即將大功告成,她不禁勾彎唇角,正准備撒下最後一抹彩沙時——
  「真醜。」
  那把裹笑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的瞬間,她還來不及縮手,手已經被一把力道擒住,原本要將沙畫衣服底色上得更勻的白沙全都撒到髮上,瞬間一頭烏絲成了灰白的髮,畫中的嬌俏美人兒瞬間蒼老許多。
  她垂斂長睫,難以置信地瞪著花了好幾天、眼看就要完成的畫作,竟如此輕易地被搞砸。
  「喏,我幫妳補補。」
  那把嗓音再次響起,原本被箝制住的手,瞬間得到自由,然後再見那嗓音的主人拿起了紅沙往畫中人的臉蛋撒下。
  「瞧,多點腮紅,精神多了,對不。」
  她瞪大眼,只見他說的腮紅,在畫作上從眼到下巴像是烙下了兩個大大的胎記,蓋住了秀美的容貌。
  眼見精心繪製的畫作被破壞,她怎麽也吞不下這口氣,一把揪住他的手。「小爺!」
  「不需要那麽大聲,我耳力好得很。」男人笑得邪魅,掏了掏耳朵,將手中的沙碟往桌面隨便一擱。
  「……你很過分,真的很過分!」夕顔氣得小嘴一抿,背過身不理他,然而那甜軟的童音即便怒吼也半點殺傷力都沒有。
  「到底是誰比較過分?妳竟然沒到前廳迎接我。」衛凡從她身後將人摟進懷,大手輕撫著她七個月大的肚子。
  感覺他倆的孩子就在她的體內孕育著,教他忍不住輕掀唇角。
  「人家肚子大,不想胡亂走動嘛。」她扁著嘴。
  事實上是二娘並不喜歡她,更不喜歡她踏進葫蘆齋以外的地方,所以爲免害他爲難,她就盡量避免離開葫蘆齋。
  「肚子愈大愈得走動。」衛凡自然知道她在顧忌什麽。
  衛家貴爲皇商,自然注重門第觀念,二娘是他父親在他母親去世後一年再迎進門的,和他向來不對盤,尤其是再三插手他的親事,令他不快極了。
  「等我把孩子生下再說。」能拖就拖,她不想引發他和二娘之間的衝突。
  「妳天天窩在這兒不悶嗎?」
  「不悶,可以天天作畫多開心啊,可是……」她小嘴一扁,琉璃眼哀怨地睨著他。「你把人家的畫弄壞了。」
  沙畫首重顔色疊彩,一旦下錯了顔色,要修補簡直是不可能,而眼前烏絲變灰髮,美人變醜女,氣死她了。
  「沒壞,本來就長這樣。」衛凡煞有其事地道,事實上他壓根沒仔細看。
  「餵,那是我耶!」她氣呼呼地瞪著他。
  「是啊,我看得出來。」他很認真地點著頭。
  那身白底大印花的衣著,放眼金烏王朝,也唯有他的葫蘆才這般穿著。
  夕顔不敢相信自己在他眼中,竟是長成這副德性。
  「你……欺負我,不要跟你好了。」她嘴上爭不贏他,企圖起身來個相應不理,然而糟的是,才起身要走就踢到桌腳,教她險些跌倒,索性身後的人將她護得牢牢的。
  「小心點。」
  夕顔瞪著桌腳,擡腳若有似無地踢了下。
  「連你也欺負我。」她好可憐,連桌腳都不放過她,害她連逃都不能逃。
  衛凡聞言,哈哈大笑。
  「是妳欺負它,應該是妳跟它道歉。」她從小就是如此,兩隻腳明明就好好的,可是走起路來卻常常踢到東西,要不就是走著走著就跌倒,起身之後,便怪是地上有石頭,要不便是桌腳太凸。
  爲免她跌倒,他在府內小徑上全鋪上青石板,桌腳全都修得圓潤,然而她這老毛病還是改不了。
  「那你欺負我,要不要先跟我道歉?」她氣呼呼地道,但那佯裝兇狠的表情反倒帶著撒嬌的甜味。
  「哪有欺負妳?誰教妳沈迷作畫,就連我回來,站在妳身邊老半天,妳也沒發現。」衛凡三兩下便輕柔地將她固定在椅子上,緊密而溫柔地圈抱著她。
  「作畫得要聚精會神。」她當然不會聽到任何聲音。
  「是啊,所以別作畫了。」沙畫可供她排遣他不在府的寂寞,可沒道理他人都回來了,結果她還在作畫,更古怪的是——「妳畫自己做什麽?」
  夕顔聞言,有點赧然地垂下長睫,咕噥了兩聲。
  那聲音微小得教他幾乎聽不見,只好往她嘴邊貼著。
  「再說一次。」
  夕顔逮著機會,拎著他的耳朵大喊著,「這樣你就會記得我漂亮的模樣!」她有孕在身,腰粗了,身形變了,就連臉都變得福泰,就怕改天他再出一趟遠門,回來就不認得她了。
  她知道二娘一直要他迎娶自己的外甥女爲正室,也聽說他那表妹生得沈魚落雁,是個名門淑女,偶爾也會到府上串門子,只是她不曾見過。如今她要是不把自個兒最漂亮的模樣畫下,天曉得要是二娘硬替兩人定下親事,他有了新人可還會記得她。
  衛凡被她吼得耳裏嗡嗡作響,眨著眼睛故意道:「說錯了吧,妳什麽時候漂亮過了?」
  她不敢相信地微張小嘴。
  「……那你娶我幹麽?」
  「妳不會傻得以爲我是看上妳的容貌吧。」他一臉很吃驚的模樣。
  夕顔哪受得了被逗弄到這種地步,粉拳直朝他胸膛打下。
  「對,我就是醜,醜死了,醜八怪一個,活該倒楣被你取笑!」
  嗚嗚……這人的惡劣性子她是再清楚不過,但是她現在心思很纖細,內心很不安,再加上二娘老是牽線要他娶正室,聽說就連那表妹昨兒個都住進府了,讓她無法再像往常與他笑鬧,她真的好想哭。
  她知道,他的正室之位不可能永遠懸著,而她永遠只能是他的妾,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想要守在他的身邊,不願與人分享。
  「誰說妳是醜八怪?妳是我的葫蘆,裝著我的福氣。」他哈哈大笑後,收斂小小報複她忽視自己的小心眼,輕柔地撫著她凸起的肚子。
  「不管我的葫蘆變成什麽樣子,都是我的葫蘆,我都愛。」
  「真的?」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需要我發誓?」
  「發誓幹麽?我是怕你下回回來後,就認不出我是誰了。」她被當神豬般地供養著,真的好怕自己變成一頭豬。
  「傻葫蘆,不管妳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認出妳。」不忍再逗她,他輕吻上她的唇,只爲了安撫她的心。
  他那沒緣分的表妹在二娘的安排之下,昨兒個登堂入室,就算夕顔一直待在葫蘆齋裡,這些消息恐怕依舊會傳到她的耳裏,教她不安。
  「最好是。」
  「肯定……」
  回憶如風,還在眼前回繞,他的唇角還揚著笑,幽黑的眼瞳有些失焦,彷彿沈溺在某個過去裡,某段最甜蜜的記憶裏,直到有人在房外輕喚著他——
  「爺,暗察史大人入府拜訪。」
  瞬地,回憶瞬地消散,在他面前的是空洞的書房,擺設和夕顔離開時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過了六年了,屬於她的氣味變淡了。
  那年惹惱她,他過沒幾日便要出遠門,回來時,他替她帶回彩沙要討她歡喜,可惜……她再也用不到了,然而每年他依舊添著新的彩沙,就爲了保住這屬於她的氣息、屬於她的味道。
  六年了……他還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讓心底的痛徹底消失?
  他面無表情地垂斂目光,桌面上,是她畫的最後一幅沙畫,亦是被他破壞了卻已無法補救的畫。
  爲防沙畫被風給吹散,抑或被人惡意破壞,在葫蘆逝後,他便以三寸石板覆壓上,不讓任何人窺視,就連自己也瞧不見。
  但無妨,她最美的樣子,就在他的腦海裏,永遠不忘。
  「爺?」
  衛凡緩緩擡眼,環顧四周,閉了閉眼,在他張開眼後,他的眼神不再荒蕪,而是冷沈邪魅,他徐步走出門外。
  禦門見狀,跟在身後,離開院落外的拱門時,上了鎖。
  葫蘆齋,在六年前夕顔死後便已塵封,一年之中唯有幾日才會有下人進去打掃,唯有在春暖花開的春天,夕顔花開時,衛凡才會一再地踏進葫蘆齋裏。
  除此之外,不會有人在葫蘆齋內。
  衛凡來到主屋的書房,便見敕封的暗察史魏召熒已等候多時。
  「魏大人。」
  「皇商無須多禮。」魏召熒五官奪目,面如桃花,可惜神態清冷淡漠,眉宇之間透著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感。
  「禦門。」衛凡輕喚著。
  禦門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從書架上取來幾本帳冊,恭敬地遞給魏召熒。
  魏召熒隨手翻著,不一會兒低聲問:「尋陽城的農獲價格有如此昂貴嗎?」
  「大人走一趟吞雲城,不就知道結果了。」衛凡徐緩地在他對面坐下,逕自品茗。
  他身爲皇商,旗下商行不只遍佈金烏王朝,就連臨近的大鄒、西武和齊月皆有衛家商行。而身爲皇商的義務,除了每年上繳一筆可觀的稅之外,還得要清楚各處農獲和商貨價格,以供大內的暗察史參考,看地方官員有無貪汙之嫌。
  而暗察史則是由皇上秘密指派,從六部和內閣挑選出的人才,平時依舊在朝爲官,然需要時則是隱藏身分代天巡狩,確定地方官員有無貪汙。
  誰讓當今皇上最痛恨官員貪汙,才會在上任之後,雷厲風行地徹查貪汙官吏。
  魏召熒垂斂長睫,忖著上個月吞雲大雨釀洪災,大內調派尋陽糧倉賑災,還要吞雲知府以吞雲城的稅賦向其他城鎮購糧應急,豈料幾天前吞雲知府上奏購糧金額不足,然如今卻知曉他是向尋陽城購買……這其間,到底是誰在搞鬼?
  思索片刻,他淡聲道:「待我向皇上請示。」
  衛凡微頷首,以爲他收到帳冊也該走了,不料他卻還坐在位子上,不禁問道:「大人還有何事?」
  「皇上要本官詢問,盧家一事,皇商可有對策?」
  衛凡聞言,不禁搖頭失笑。「放心吧,一切皆在進行中。」既是他打算親自處理了,還能有什麽問題?
  盧家是在尋陽發跡,旗下經營的幾門生意都是與朝廷有關,好比鹽、茶等等得要有朝廷命官監守的生意,和他衛家本來是互不相幹,然盧家六年前遷居至將日,還從中搶了衛家一門木材買賣,他原是不甚在意,卻想不到盧家從六年前開始,開始涉足了織造布坊、製車養馬等等,搶的都是衛家的生意。
  衛家貴爲皇商,會有如此不可撼動的地位,原因在於手中幾座礦和鄰國君主對他的禮遇,而在夕顔去世後,他對經商少了幾分幹勁,壓根不在乎有人挖他牆腳,搶他生意,反正有本事就搶,這天底下的生意,又不是他衛家獨門專權所有。
  真正教他想要出面收拾盧家是因爲他們從年前開始壟斷染料。
  染料始用於布匹的染色上,亦可調成漆著色,當然也可以將烈陽城特有的細沙染成七彩。
  夕顔偏愛鮮豔色彩,外頭買不到她喜歡的布匹,她便自己動手染出各色嬌豔的花,那白底大紅花的襦衫,放眼金烏,唯有她那般喜愛。而她,只要找不到喜歡的彩沙,甚至會動手染沙。
  盡管夕顔不在,但夕顔最愛的彩沙,他依舊收藏,甚至還另辟了一處染坊,研究調配各種色彩,就算盧家打算壟斷染料,也根本影響不了他,但他就是不想吞下這口氣。
  只要事關夕顔,他就不會退讓,就盼有一天她的魂魄歸來時,可以瞧見他擺上了數十色的彩沙,就等她回來作畫,留下一點訊息。
  忖著,想起夕顔,他不禁苦笑。
  六年了,他得要用多少個六年,才能將她遺忘?
  六年了,她不曾入夢,是……還在氣他嗎?
  夕顔……垂眸尋思他低聲喃著,是訴不盡的相思。
  「……衛爺?」
  耳邊傳來魏召熒的喚聲,衛凡將臉上神情收拾妥當才擡臉。
  「既是我辦的事,就沒有不成的事,還請大人轉告皇上。」
  「本官知道了。」魏召熒優雅起身,雙手抱拳。「先走一步。」
  「我送大人。」衛凡揚笑起身走在前頭。
  他需要透透氣,需要讓腦袋恢復冷靜,不該讓任何人發現他的弱點,然而每每入春之後,他的思緒總是被葫蘆拉扯著。
  在衛家大門外送走了魏召熒,衛凡轉身欲回大廳,卻聽見背後有人喚著——
  「這位大爺請留步。」
  那嗓音圓潤如珠,回頭一瞧,是個長髮束環的……一身青衫扮作少年郎狀的大娘,教衛凡不禁微揚起眉。
  「閣下是……」
  「在下是位行走江湖的術士,路經貴府圍牆外,發現貴府上頭浮現一陣黑氣,所以……」
  「禦門,送客。」未聽到最後,他已經下了逐客令,頭也不回地往內走去。
  後頭傳來那位大娘的吱吱喳喳聲,衛凡充耳不聞。他閱歷豐富,自然也見識過不少奇人異士,但說穿了,裡頭不乏是些招搖撞騙之徒,什麽光怪陸離的軼聞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而他,最恨有人挾持他人弱點,招搖撞騙!

  ※※ ※※

  夜色混沌,她被無盡的黑暗包圍,腳下虛浮得教她害怕,分不清她是在飛翔還是在墜落,直到一股寒意從腳尖一直往上襲來,冷得教她忍不住張開眼——
  昏暗的空間裡,她瞧見了精雕細琢的天花板上,雕飾神獸銜寶石,一看便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屋子。她側眼望去,瞧見黑檀木打造的桌腳,鼎形的桌腳雕飾著各式祥獸,漆金描銀鏤螺鈿,那近乎奢華的桌腳讓她看了老半天閉不了嘴,直到一陣冷風從門縫鑽入,教她猛地坐起。
  「好冷,這是哪裡啊?」她喃著,嗓音柔嫩如童音。
  環顧四周,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躺在地板上,看著霞紗窗外微泛的光亮,一時之間教她分不清楚現在是天快亮,還是快要天黑。
  而最重要的是——「我爲什麽會在這裡?」她托著腮,看著身上白底染印豔紅牡丹的襦衫,努力地回想,然而又發現——「……我是誰?」
  她用力地回想,卻發現腦袋空白得好嚴重,空白得教她找不到蛛絲馬跡,根本無跡可尋她到底是從何而來,又爲何出現在此,而自己又到底是誰。
  不管她如何絞盡腦汁的思考,腦袋就是空空如也,而四周也沒半個人,靜謐得教她忍不住站起身,正想要往門外走,眼角卻瞥過一抹身影,嚇得她橫眼望去,只見一面銅鏡擺在右手邊花架邊上,而銅鏡裏——
  是她?
  她疑惑地走向銅鏡,藉著昏暗的光線裏將自己看個詳實。
  一頭花白的髮梳成髻,雙頰有著兩抹大大的紅色胎記,讓人一時之間感覺不出這張臉到底是幾歲。
  「我長這樣?」她疑惑地一看再看。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年輕的,可是這張臉和髮……她是老人家嗎?可爲何她的嗓音卻像是孩童的一般?
  未免忘得太徹底了,就算看到自己的臉,還是勾不起她半點的記憶。
  不管了,既然她人在這兒,那就到外頭找個人問,不就得了?如此打定主意,她開門而出,看著靛藍天色微泛著些許的白,微暈的光穿透眼前的淡柔白霧,可見白霧後有片林園,遠方有著豔綠伴著小巧白花,吸引著她不由自主走向前。
  紅磚牆上爬滿了綠藤,小白花藏在綠葉之間,隨風輕擺。
  那紅白綠三色,如此鮮妍豔麗,盡管白霧微佈,卻依舊遮掩不了這色彩,教她伸手輕觸那不起眼的小白花,然才碰到柔嫩的花瓣,小白花竟隨即掉落。
  她怔了下,腦袋像是閃過什麽,然稍縱即逝,什麽也想不起。想不起,她也不強迫自己,看著這院落,卻教她狐疑。
  這院落有著高聳紅磚牆圈圍住,紅磚牆攀滿了這生氣蓬勃的綠葉白花,且不見髒亂破敗,看得出來是有人在照料,然而這裡卻不見任何人,彷彿是座被遺棄的院落。
  既是如此,她又怎會出現在這裡?
  忖著,走向這院落唯一的出口——掩上的月形拱門。銅門緊掩著,她奮力推了推,聽見了鎖鏈敲擊的聲音,不禁驚詫地站在原地。
  「上鎖了?」這下更教她疑惑了。
  這唯一的出口是上鎖的,那她是怎麽進來的?
  回頭望去,天色漸亮,白霧漸散,教她清楚地看著這座院落,牆上的小白花逐一凋零,落在蔥綠草叢裏,她腦袋閃過一道靈光,隨即撩起裙擺,沿著圍牆走,邊走邊探手撥開圍牆邊的草叢,走了一小段路,果真瞧見圍牆底下有個小洞。
  想也沒想的,她鑽過了小洞,洞外是一整片聳立的綠竹林。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唇角微彎。
  對嘛,門既是上鎖的,這牆腳裡必定有個狗洞的嘛,要不然,她要怎麼進去那院落?只是她去那裡幹嘛?
  她邊走邊想,搖頭晃腦地朝小徑走,走著走著,見不遠處有個小姑娘走來,她微瞇起眼,對這個小姑娘一點印象都沒有,正猶豫互不要喚她時,適巧與她對上了眼,然後便聽她尖聲一喊——「妳是誰?」
  「……嘎?」呃,這個問題不是那麼好回答。
  她正思守著要怎麼回答,再怎麼問出自己的身分,豈料那小丫鬟已經拉高嗓門喊著,「來人啊,府裡出現了可疑的人,來人啊!」
  她不禁愣住。可疑的人?
  她哪裡可疑了?如果她不是這府裡的人,她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疑問多得要命,可眼前似乎不是適合發問的時候,因為她瞧見有不少丫鬟、僕役往這兒靠攏探出頭,想也沒想的,她拔腿就跑。
  可,該往哪去?
  她撩起裙襬狂奔,只能朝反方向跑,瞥見牆腳有個狗洞,她想也沒想地鑽了出去,一出府邸外,依舊是馬不停蹄的狂奔。
  雖然她還是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唯一確定的是,她絕對不是這府裡的人。
  可如此一來,她根本無從解釋自己怎會出現在那座被上鎖的院落裡。
  她邊跑邊想,跑到了剛開市的市集裡,隱藏在稀疏的人潮裡,微光已經開始灑落在這充滿朝氣的城裡,街弄巷旁已山現各式小販,就連不少店家也早已開門做生意。
  環願四周,淡淡煦陽緩著體內的不安,教她淺抹著笑意。
  眼前是再陌生不過的影色,可是暖陽讓她感到自在,彷彿她已許久不曾出現在這陽光底下,已經許久不曾看過生動的人潮和湛藍的天。
  「真好。」話很自然地脫口。
  盡管不懂自己為何會說出這句話,但她由衷如此認為。
  陌生的自己,陌生的城鎮,這一切都很好。
  全部都忘光光了這件事似乎在告訴她,一切從這裡開始,這麼想,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呀,對不。
  她好奇地看著四周,就見街角有個小板正頂著一枝稻帚,上頭插滿了糖葫蘆,教她雙眼一亮。
  不由自主的,她已經舉步走向那小販,直盯著那一串串紅灃灞的糖葫蘆。
  小販一見她便揚笑問:「嬤嬤,妳要買糖葫蘆?」
  她一雙琉璃眸眨也不眨地看看那賣糖葫蘆的小販。
  嬤嬤?是在喚她嗎?
  她……像嬤嬤?
  回想著在鏡中瞧見的自己,似乎還真像是那麼一回事,可是可是……她真的不覺得自己歲數有那麼大呀。
  小販見她像是想得出神,正欲開口時,卻聽見咕嚕咕嚕的聲響,教他不禁眨了眨眼,瞧這嬤嬤像是沒什麼反應,不禁搔搔頭,取下一串糖葫蘆給她。
  「嬤嬤,這糖葫蘆就算是我送給妳的。」
  她猛地回神,這才意識到剛剛那聲響好像是從她肚子冒出來的,而且小販這舉措像是在可憐她似的。
  「不是,我……」她下意識地往腰間一按,前前後後摸過一遍後,小臉泛紅地垂下。
  「對不起,我忘了帶荷包。」
  不,是她身上根本就沒有半毛錢吧,但說忘了帶總是比較好聽一點吧。
  「欸,嬤嬤妳的嗓音倒像個孩子呢。」她一開口,小販微詑。
  「是啊是啊。」所以她應該還很年輕對不對。
  「不過這世上無奇不有,有鶴髮童顏,自然也有鶴髮童音。」小販一副見多識廣的模樣,很堅持她就是個嬤嬤。
  她洩氣地垂下肩,無力替自己反駁。
  「嬤嬤,妳就收下這糖葫蘆吧!雖然填不飽肚子,但至少可以解解饞。」小販熱情地將糖葫蘆塞到她手中。
  「瞧嬤嬤一身錦衣,家裡該是不愁吃穿,還是早點回家,別讓家中的人擔懮。」
  「謝謝你。」這人真好,唯有堅持她是個老人家這點不好。
  「我要是找到荷包了,會把這糖葫蘆的錢還給你的。」
  「不用了。」小販大方又善良,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一見有人潮靠近,隨即上前招呼著。
  她看了眼小販,暗暗將他的長相記下,回頭卻頓時發現,一切從現在開始是挺好,可問題是她要去哪?
  她來自哪裡,又將回歸哪裡?
  更糟的是,她身無分文,她要在哪落腳?
  回家?
  她的家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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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死別】

  一輛精美馬車在將日城的街道上狂奔,穿透霧海,如電疾馳,時值深夜,馬車聲在夜色裏急促得教人膽戰心驚。
  在一幢恢宏的宅邸前,馬車尚未停穩,坐在馬車廂裏的人便已迫不及待地開了車門,一下躍下了馬車。
  「爺!」駕馬車的男子跟著躍下,疾步跟上男人的腳步。
  男人疾步如飛,幾乎是足不點地,不走偏廊,直接踏過小徑,躍上屋頂,直朝宅邸的北邊小院落而去。
  小院落名爲葫蘆齋,紅磚牆上爬滿了綠藤,朵朵白花隱藏在綠葉裏吐露芬芳,在他身影掃過瞬間,白花輕擺搖曳著。
  「夫人呢?」一進院落,便見房門內外已有不少丫鬟等候差遣。
  一聽問話,所有丫鬟回頭瞬間,全數屈膝跪下。「爺……」一個個顫巍巍地話不成句,甚至裏頭還傳出陣陣抽泣聲。
  壓抑的哭泣聲,聽在他的耳裡彷彿冬雷般,震得他幾乎站不住腳。
  跟在身後而至的男人禦門聞聲,幾乎愣在當場。
  葫蘆齋的主子,是他的妹子,從小就在這衛家長大,受爺青睞,兩人總是形影不離,最終生出情緣,然而妹子身爲奶娘之女,身分太低,配不上身爲皇商的爺,於是遭到老夫人百般阻撓,盡管如此,爺還是破例將她收爲妾。
  如今妹子有喜快足月,昨天在尋陽城收到消息,說是她身子有異,爺立刻從尋陽城趕回,豈料……禦門看著一個個跪在地上的丫鬟,她們都與妹子交好,情同姊妹,如今全都跪在一塊,她……走了嗎?
  衛凡抽緊下巴,大步直朝房門而去,有位丫鬟立刻起身阻止。「爺,女子生産多晦氣,爺不能進房。」
  「退開!」他低斥著。
  「爺……」丫鬟嚇得立刻跪伏在地,抽噎地道:「就算爺要進房,也得等嬤嬤和如霜替夫人淨完身……」
  衛凡胸口一窒,像是快不能呼吸,妖野的魅眸垂斂,看著跟著跪伏在地的一幹丫鬟。
  「淨什麽身?初生産,怎能沾水」像是要逼出梗在喉口上的一口氣,他幾乎是重聲咆哮著。
  禦門傻愣地看著緊閉的房門,不敢相信他那愛笑愛鬧的妹子竟真的走了。
  驀地,房門從裡頭拉開,一抹疲憊的身影就立在衛凡面前。
  「爺……」女子面貌清冷秀雅,雙眼噙著淚水。
  「如霜,誰准妳替夫人淨身的」他低咆著,目色狂亂,壓抑著恐懼。
  被喚爲如霜的丫鬟,幾次啓口都說不出話,噙在眸底的淚水不斷地滾落。
  那淚水如雨,看得他又懼又顫,不願相信,不肯相信,不想再等她回答,他逕自踏進房內,就見負責接生的嬤嬤抱著繈褓中的嬰孩迎面走來。
  「賀喜爺,夫人産下一名千金,瞧這眉眼就和夫人如出一轍。」嬤嬤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衛凡看也不看一眼,繞過屏風,直朝那四柱大床而去。
  而她,就躺在床上,身穿著她最喜歡的白底印花襦衫,一頭長髮束成髻,簪上玉釵步搖。
  腳步愈近愈沈重,只因當走得愈近,入目的情景愈是消減他緊抓的一絲希望。
  那張總是白裏透紅的小臉,如今竟青慘得可怕,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鐵鏽的氣味,梨花木的床沿竟還沾著怵目驚心的血。
  腳步終於停下,他無法動彈。
  「……葫蘆,我回來了,還不起身迎接我?」好半晌他才啞聲喃著。
  然而躺在床上的人兒早已沒了生息,平靜得沒有一絲反應,房內靜謐得可怕,靜得連他自個兒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怎麽……就這麽小心眼,不過是弄髒妳的沙畫,就跟我嘔氣,不理我了?」他輕輕地在床畔坐下,輕攏她頰邊的髮。
  「起來吧,我走了一趟尋陽城,把妳喜歡的彩沙都找齊了,而且還找到了妳最喜歡的純白色和翠綠色,起來瞧瞧吧。」
  站在房門邊的禦門聞言,不由得和如霜對視一眼,而手裡還捧著嬰孩的嬤嬤更是不知所措地走向門邊。
  「葫蘆,我真是把妳給寵壞了不成?都跟妳賠罪了,妳還拿喬?」字句帶著不快,可偏偏那張不帶血色的臉卻是淡揚著寵溺的笑。
  「到底是誰栽在誰的手裏?這輸慘的人一直都是我的,是不。」
  「爺……」禦門上前輕聲問著,從他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臉,無法判斷他此刻是什麽表情。
  「別氣了,起來吧……再不起來,我可是要毀了那張沙畫了。」他語帶威脅,滿臉卻仍是疼寵的笑,大手輕觸她的手,冰冷寒意教他心頭狠狠一顫,隨即揚聲低斥,「混帳東西!夫人的手凍成這樣,也不會替她添張被子」
  那怒吼聲教原本安靜沈睡的嬰孩突地放聲大哭,敲碎了一屋子吊詭的寂靜。
  如霜聞言,雙膝跪下,在地上發出聲響。
  「爺……是奴婢的錯,奴婢沒將夫人照顧好,夫人不知怎地動了胎氣,提早生産,結果卻血流不止……」她淚流滿面地趴伏在地。
  她和夫人從小一起長大,兩人情同姊妹,然而她卻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夫人在面前咽下最後一口氣,她心痛如絞,再多淚水也洗不去心底的痛。
  衛凡身形晃了下,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禦門一個眼神,要嬤嬤上前,隨即抱過手中的嬰孩。「爺,瞧瞧吧,這是你和夕顔的女兒,瞧瞧,這眉眼多像夕顔。」
  「……出去。」他啞聲喃著,看也不看一眼。
  「爺?」
  「我說……」衛凡冷鷙擡眼,聲薄如刃。「出去!」
  禦門見狀,只能先抱著孩子,要衆人一起退出房外。
  衛凡靜靜地凝睇著他唯一愛過的女人,輕掐著她冷而發硬的頰,緩緩地抹去她臉上的水漬,然而愈是抹,水漬卻愈多,溫熱而鹹澀。
  葫蘆,他唯一的愛,在他備受壓抑的年少時光裏,一再地撫慰著他,堂而皇之地踏進他的心底。
  他是家中獨子,身爲皇商之子,從小身邊便跟了三四個夫子在旁,教導他各種學業,他沒有喊累疲憊的權利,只能一再苦讀學習,有時被逼得發狂,總會躲到府中園林喘口氣,而那時他瞧見了和他同月同日生的小丫頭,算了算時日,她出生已三個月,小臉白嫩,大眼圓亮,咧開無牙的嘴朝他笑著。
  她從不知道,她的笑容對他而言,有多珍貴。
  此後,他常到奶娘的僕房走動,抱著她背商經,念疊數,教她牙牙學語,陪她踏出第一步路,抱著她入懷,一如當年娘尚在世時抱著自己那般。
  寵著她疼著她,不知不覺地把心也交給了她,最終卑鄙地和她談了筆買賣,就只爲了將她留在身邊一輩子——
  「……只要一茶一餅一抹笑?」才十二歲的夕顔不解地眨著眼,甜軟童音喃喃問著。
  「對,當我的妻,我只要妳一茶一餅一抹笑,而妳會得到我的一切,葫蘆……這買賣如此劃算,妳要是不點頭,那就是傻得無藥可醫了。」
  「我不叫葫蘆。」她鼓起腮幫子,真不喜歡他老叫自己葫蘆。
  「夕顔就是葫蘆,葫蘆就是夕顔,有何不同?倒是妳,這買賣到底成不成?」
  她噘起小嘴,一臉不以爲然地說:「天底下哪有這種買賣?小爺提這買賣才是傻得厲害。」
  「妳這丫頭真是忘了身分,這般說話頂撞我,不怕惹惱我?」
  「哼,我才不怕小爺呢。」她擡眼笑得俏皮又得意,雙手叉在不盈一握的腰肢上。
  「要是沒了我,誰給小爺泡最愛的茶?要是沒有我的笑容,誰能解得開小爺緊鎖的眉頭?誰替小爺止住淚?」
  她有著黛眉琉璃眼,秀鼻菱角唇,揚笑時雙眼熠熠生光,正是含苞欲放的清雅秀美,尤其是那得意斜睨的目光,還有那比平常還要泛紅的粉頰,教他更加心旌動搖。
  忍不住的,他將她輕擁入懷,啞聲喃道:「快點長大吧,葫蘆……」他不承認他在她面前哭過,只不過是爹去世得太早,讓他有些遺憾罷了。
  他早早將她定下,然而卻因爲二娘阻撓,直到她十六歲才將她迎娶過門,而且無媒無聘無婚禮,因爲她只是個妾。
  但無妨,有一天,他會讓她成爲唯一的妻,唯一的妻……
  「葫蘆……妳太貪睡了……」他低啞嗓音喃喃著。
  「爲什麽不等我……妳那麽怕黑,沒有我,妳怎麽辦……」
  她總是念著他、顧及他,可她有沒有替自己想過?而他卻什麽都還來不及爲她做。
  一日後,葫蘆齋的寢房門依舊緊閉,盡管夜深沈,下人們亦全守在寢房外,無人敢踏進房內一步,直到烈陽城的一位掌櫃疾馬來到。
  「爺,路家木材已經全被盧當家給標下了,這該如何是好?」掌櫃不住地拍著房門。
  禦門未加阻止,就盼商場上的事能夠轉移主子的悲傷,要不,該怎麽將夕顔下葬?
  如他所料,好一會門板打開,衛凡徐徐走出房門外,他面容憔悴,深沈晦黯的眼布滿血絲,下巴滿是青髭,就連錦袍都發皺著。
  「爺。」禦門隨即抱著嬰孩向前一步。
  衛凡疲憊地垂眼,看了眼他抱在懷裏的嬰孩,隨即看向掌櫃。
  「無所謂。」再看向如霜,沙啞吩咐,「府內全都點上燈。」話落,隨即又步回房內。
  如霜聞言,不禁看向禦門,他抱著懷裏的嬰孩,無奈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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